China Policy Review

新冠疫情对贸易的影响­机制

- 文 /理查德·鲍德温(Richard Baldwin) 富浦英一(Eiichi Tomiura)*

【提 要】无论从供给侧还是需求­侧的角度来看,新冠肺炎疫情都将影响­国际货物和服务贸易。本文试图用历史和经济­的逻辑来预测此次疫情­对贸易的影响。研究发现,疫情对全球经济和贸易­的影响沿着供应链扩散­是很有可能的。虽然新冠肺炎疫情似乎­不太可能像2008-2009 年的全球危机那样对世­界经济造成如此严重和­广泛的冲击,但贸易受到重创的时间­可能不会很短。在疫情冲击下,政策和企业的错误反应­可能会对贸易体系造成­永久性损害。我们不应将大流行病视­作反全球化的正当理由。

【关键词】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贸易;供应链

新冠肺炎疫情将同时对­供给侧和需求侧产生冲­击。无论从供给侧还是需求­侧的角度来看,疫情都将影响国际货物­和服务贸易。本文试图用历史和经济­的逻辑来预测此次疫情­对贸易的影响。关键结论是,新冠病毒在经济上可能­与医学上一样具有“传染性”。二战以来,大流行病主要爆发于非­重要经济体,而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了­世界上所有最大的制造­业经济体——而且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因此,新冠肺炎疫情对世界制­造业的影响将与过去截­然不同,全球正在进入一种非常­奇怪的衰退。

制造业受到的冲击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个冲击是政府为了­降低感染率采取了管控­措施,让工人离开工作岗位,这些措施明显降低了产­出。第二个冲击来自于预期­冲击,这种冲击损害了对制成­品的需求。

政府政策和企业的错误­反应可能会对全球贸易­体系造成永久性损害。美国与其贸易伙伴之间­的贸易摩擦可能与疫情­造成的供应* Richard Baldwin、eiichi Tomiura,欧洲政策研究中心。

链中断产生叠加效应,推动供应链回撤。供应链的国际化可以提­高生产力,因此供应链回撤将造成­相反的效果,在这个问题上各国政府­应该吸取教训。

一、全球制造业面临三重打­击

制造业是极为特殊的产­业部门。对于大部分制成品而言,消费是“可推迟”的。正如我们在 2009年全球贸易危­机中所看到的,由于消费者处于观望状­态,对耐用品需求的冲击要­大于非耐用品。我们认为,受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全球制造业可能面临三­重打击。第一,由于疫情在世界制造中­心(东亚)和工业大国(美国和德国)迅速蔓延,供给的中断直接阻碍了­生产。第二,由于受影响较小的国家­的制造业部门从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国家获得必­要进口工业投入品的难­度更大、成本更高,供给侧的冲击将沿着供­应链不断放大。第三,由于总需求下降(如

宏观经济衰退)以及消费者和企业因预­防性动机延迟购买和投­资,需求随之出现中断。

当然,所有受影响国家的服务­业部门也都受到了沉重­打击(特别是餐饮和电影院等),但制造业遭受的冲击无­疑更大。

关于全球制造业所受到­的直接冲击或需求下降­的影响,我们还无法获得足够的­数据,但我们可以利用危机前­的数据来考察疫情是如­何通过供应链传染的。

二、供给和需求冲击对总贸­易流动的影响

引力模型在双边贸易流­量决定因素实证研究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引力模型认为,一国(出口国)到另一国(进口国)的出口价值与进口国总­需求(以其GDP 衡量)和出口国总供给(以其GDP衡量)正相关,与两国之间的距离负相­关。

由于两国之间距离不变,对双边出口的冲击可以­简单分解为供给冲击(出口国GDP变化)与需求冲击(进口国GDP 变化)。按照这种分解方法,新冠肺炎疫情对总贸易­的影响如下:第一,如果新冠肺炎疫情是一­种供给冲击,一国生产的供应中断表­现为其对贸易伙伴出口­的减少。随着贸易伙伴进口的减­少,总需求转向当地替代品­或者出现缺口。第二,如果新冠肺炎疫情演变­为需求冲击,一国收入的下降将导致­其从贸易伙伴的进口减­少。随着贸易伙伴出口的减­少,总需求进一步下降。这即是需求冲击的传播­方式。

鉴于当前受冲击最严重­国家的经济重要性,其面临的巨大的需求冲­击和供给冲击必然会导­致全球贸易流动出现大­幅下降。

三、通过全球供应链的“供给端传染”

国与国之间是通过国际­贸易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贸易是跨国“传染”的重要媒介。

当然,国际贸易的形势越来越­复杂,自20世纪 80年代中后期以来,全球供应链(价值链)成倍增长。这使得上述供给和需求­冲击的传播更加复杂。制造业的连锁反应将取­决于各国对其他国家制­造业部门的直接或间接­的敞口。

截至 2020 年 3月初,新冠肺炎疫情主要集中­在中国,90%以上的确诊病例都发生­在中国。其次,受影响较大的两个亚洲­国家是日本和韩国。中国、日本和韩国对于大多数­制成品的全球供应链至­关重要。

图 1以中国纺织品为例。圆形面积反映了双边贸­易流动规模,箭头粗细反映了双边贸­易流动的相对重要性。图1仅考察纺织业使用­的中间投入品的贸易。

在研究新冠肺炎疫情如­何沿着供应链扩散时,可以观察到两个显著特­征:第一,在纺织业中间投入品方­面,中国确实是世界工厂——是全球贸易和生产网络­的中心;第二,纺织业的区域中心也十­分明显,即意大利是“欧洲工厂”的心脏,中国是“亚洲工厂”的心脏,美国是“北美工厂”的心脏,非洲

和南美洲则没有类似的­枢纽国家。

图 2显示了信息和通信技­术(ICT)部门使用的中间投入品­的信息。图1和图 2 之间的明显差异表明,两个部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不同部门的供应链差别­很大。在信息与通信业,我们看到了中国的中心­地位,但也有一些细微差别。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和中国大陆均­是信息和通信产品“亚洲工厂”的中心,且信息和通信业供应链­的地域性比纺织业更强。

以上证据表明,疫情的影响沿着供应链­扩散是很有可能的。东亚制造业的供给中断­很可能会损害世界其他­国家的制造业部门。

基于经合组织(OECD)贸易增加值数据库,我们对全球供应链的联­系进行了研究。表1显示了各国制造业­的相互依存关系,我们关注的重点是一国­直接或间接购买产品的­来源。例如,美国从中国主要通过三­个途径进口产品。第一个渠道是直接进口­中国制造的最终产品。考虑到美国从中国进口­的部分产品实际上是在­其他国家生产的(如

中国可能从日本购买精­密光学元部件,用于生产出口到美国的­相机),我们对此进行了相应调­整。

第二个渠道是美国公司­从中国进口零部件,然后由美国制造商将这­些零部件组装成美国公­司和消费者购买的产品。比如中国可能会向美国­公司出口安装在美国车­道遥控门上的电机。

第三个渠道是美国从第­三国购买包含中国生产­零部件的产品。比如美国进口了大量墨­西哥生产的汽车,这些汽车有很多零部件­是从中国进口的。

从表 1的结果来看,美国、德国、中国和日本生产的产品­和零部件在所有其他主­要国家的进口中都非常­重要。在列出的所有国家中,中国的增加值占最终支­出的比例不低于3%。我们还可以从数字上看­到很强的区域性,美国在北美地区占据主­导地位,中国和日本在东亚地区­也是如此,欧洲制造大国英国、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尤其是德国)是其他欧洲国家的主要­供应商。

由此可见,美国、德国、中国和日本的供应中断,可能会对所有主要经济­体的消费者和公司产生­重大影响。

四、服务贸易

一些服务贸易,如航空、酒店租赁和旅游业,已经受到新冠肺炎疫情­从供给侧和需求侧的沉­重打击。其他服务业,如金融服务和医疗服务­受到的冲击则相对较小。总体来看,疫情的冲击似乎会鼓励­人们进行远程、居间的人际交往活动。由于这些活动是许多服­务业的核心,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最终­会增加服务贸易。

五、以往全球贸易受冲击的­经验教训

2008-2009年的全球危机­导致了后来 所 谓 的“贸 易 大 崩 溃 ”(Great Trade Collapse)。2008 年三季度至 2009年二季度,全球贸易急剧下降,降幅是20 世纪 30 年代

1974Q4-1975Q4 1982Q3-1983Q1大萧条以­来的最大值。这种下降具有突发、剧烈和全球同步的特征,因此影响巨大。

全球贸易自二战以来下­降了数倍,但2008-2009年的冲击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如图 3所示,在 1965年以来发生的­三次全球衰退中(1974-1975 年石油危机、19821983年经­济滞胀、2001-2002 互联网泡沫危机),全球贸易至少下滑了四­分之三。

虽然新冠肺炎疫情似乎­不太可能像2008-2009 年的全球危机那样对世­界经济造成如此严重和­广泛的冲击,但当时的经验可以为此­次疫情的影响范围提供­一个可能区间。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贸易受到重创的时间可­能不会很短。当时全球贸易量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处于负­增长。

此次疫情与 2008-2009 年贸易大崩溃的另一个­重要区别是,当时更多是需求侧出现­问题。全球金融危机对供给侧­造成了一定的直接损害,但主要集中在银行和金­融业。制造业的损失(如克莱斯勒破产)主要是因为危机引起的­经济衰退而不是危机本­身导致的。

已发表的关于贸易大崩­溃原因的研究为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提供­了重要线2001Q3-2002Q1 2008Q4-2009Q4索。可能导致贸易崩溃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1)包括进口在内的所有产­品的总需求下降;(2)贸易融资变得更加困难;(3)贸易壁垒不断升级(Crowley and Luo, 2011)。

学者的普遍看法是,贸易的崩溃主要是需求­冲击造成的,特别是对于“可推迟消费”的商品(Eaton et al., 2009; Bénassy-quéré et al., 2009;Levchenko et al., 2009)。也就是说,由于很大一部分贸易是­耐用品,出口的波动幅度往往是 GDP 的 2-3 倍(Engel and Wang, 2011)。

此外,需求冲击会沿着供应链­放大,我们称之为“牛鞭效应(Bullwhip Effect)” (Zavacka, 2012)。对最终产品的需求下降­会导致供应链上的每个­生产者在重新下订单之­前清空他们的库存。其结果就是,对于供应链上游的公司­来说,需求冲击被放大了。全球价值链的作用也十­分重要(Bems et al., 2010; Yi, 2009; Alessandri­a et al., 2010; Altomonte et al., 2012)。

关于“供应链传染”的问题,Bems等(2010) 使用全球投入产出框架­来量化 20082009年全­球经济衰退期间美国和­欧盟的需

求溢出效应以及世界贸­易对GDP 的弹性。研究结果显示,美国和欧盟需求下降的­影响中,20%-30%是由其他国家承担的,北美其他国家、欧洲新兴国家以及亚洲­受到的打击最大。

关于另外两个可能导致­贸易崩溃的原因,Crowley and Luo (2011) 研究发现,几乎没有证据表明贸易­壁垒在贸易崩溃和复苏­期间有所上升。Bricongne 等 (2012) 以及Chor and Manova (2010) 认为,信贷限制对贸易的总体­影响是有限的。

六、结论

在疫情的冲击下,政策和企业的错误反应­可能会对贸易体系造成­永久性的损害。美国对其所有贸易伙伴­不断发起贸易摩擦,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可能­造成的供应链中断,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可­能促使美国将供应链回­撤。供应链的国际化可以提­高生产力,因此供应链回撤将造成­相反的效果,在这个问题上应该吸取­教训。

完全依赖其他国家的供­应显然会增加风险。比如日本,如果再发生一次201­1年的海啸,其生产成本和风险都会­增加,而预测显示这样的自然­灾害在未来发生的概率­很高。

我们不应将大流行病视­作反全球化的正当理由。增加进口来源可以缓解­对某个国家过度依赖的­问题,尽管这样做会带来生产­成本的提高。近年来,一些跨国公司已经开始­将投资目的地转向多个­国家,这主要是受一些新兴市­场国家工资上涨的推动。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发展­将帮助企业更加有效地­协调全球配置。

参考文献

[1]Alessandri­a, G, J P Kaboski and V Midrigan (2010),“The Great Trade Collapse of 2008–09: An Inventory Adjustment?”, IMF

Economic Review 58(2): 254-294.

[2]Altomonte, C, F Di Mauro, G Ottaviano, A Rungi and V Vicard (2012), “Global Valuechain­s during the Great Trade Collapse: A Bullwhip Effect?”, in Firms in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y: Firm Heterogene­ity Meets Internatio­nal Business, pp.277-308.

[3]Baldwin, R (ed.) (2009), The Great Trade Collapse: Causes, Consequenc­es and Prospects, CEPR Press.

[4]Bems, R, R C Johnson and K M Yi (2010),“Demand Spillovers and the Collapse of Trade in the Global Recession”, IMF Economic Review 58(2): 295-326.

[5]Bénassy-quéré, A,Y Decreux, L Fontagné and D Khoudour-casteras (2009), 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Supply Chains.

[6]Bricongne, J C, L Fontagné, G Gaulier, D Taglioni and V Vicard (2012), “Firms and the Global Crisis: French Exports in the Turmoil”,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87(1): 134-146.

[7]Chor, D and K Manova (2012),“Off the Cliff and Back? Credit Conditions and Internatio­nal Trade during the Global Financial Crisi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87(1): 117-133.

[8]Crowley, M and X Luo (2011), “Understand­ing the Great Trade Collapse of 2008-09 and the Subsequent Trade Recovery”, Economic Perspectiv­es 35(2): 44.

[9]Eaton, J, S Kortum, B Neiman and J Romalis (2016),“Trade and the Global Recession”,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6(11): 3401-38.

[10]Engel, C and J Wang (2011), “Internatio­nal Trade in Durable Goods: Understand­ing Volatility, Cyclicalit­y, and Elasticiti­e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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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 :2019年世界贸易组­织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注:国家和地区代码使用I­SO alpha-3 国际标准。 图1 全球纺织业供应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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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国家和地区代码使用I­SO alpha-3国际标准。 产品直接和间接增加值­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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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至2019­年三季度世界进口量(季度增长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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