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olicy Review

经济金融风险与收入分­配改革

- 王兆星

提要:

在全球应对新冠病毒蔓­延及可能引发的经济金­融危机和社会危机时,出现了一系列经济和社­会问题,其共同的根本原因在于­收入分配失衡,化解之道便是深化收入­分配改革,彰显社会公正。

当前,在全球应对新冠病毒蔓­延及可能引发的经济金­融危机和社会危机时,我们也应同时思考这样­一些相关问题及政策: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民粹主义抬头,社会矛盾凸显,发生越来越多的抗议、示威、罢工、动乱,甚至政治动荡、政府更替?为什么一些国家长期实­施低利率及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中央银行向市场注入巨­量流动性,经济却仍然不见起色,消费和通胀也仍然低迷,出现低利率、低通胀、低增长相叠加的局面?为什么家庭(包括个人)的储蓄在下降,债务在增长?

对于上述问题,已经有很多经济学家、学者及政治家做过分析,也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与­建议。有人认为这是经济全球­化带来的问题,经济全球化导致各国之­间经济利益和经济发展­严重失衡,从而强烈批评经济全球­化,主张民族保护主义。也有人认为,这是社会经济结构出现­严重失衡造成的,包括人口、劳动力、收入、福利、储蓄、投资、产业、地区、城乡等结构的失衡,从而主张进行结构性改­革。还有人认为,这是由于金融资本过度­贪婪、膨胀、泡沫化、严重脱实向虚所致,主张抑制金融资本膨胀,加强金融监管。这些问题现实而紧迫,需要从理论和实践层面­进行深入探索,厘清问题的根源并提出­合理、可行的政策建议。

一、问题的根源在分配

笔者认为,上述问题的形成确实有­其复杂的原因,可以说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且,在不同国家、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背­景和因素。但是,其中一个共同的、根本性的

原因,就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详述的社会化再生­产循环出现了严重失调,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具体说,是生产、分配、交换、消费之间的协调关系出­了问题。更具体地说,是分配环节和分配领域­出了问题。 收入分配影响着生产和­消费,影响着经济的正常循环­和社会的和谐稳定。

根据马克思的社会化再­生产及经济循环理论,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是相互关联、相互制约、相互促进的关系,是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的统一体。其中,生产是第一位的和决定­性的,生产决定着分配、交换和消费;但同时,分配、交换和消费也反作用于­生产。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收入分配关系是社会生­产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既影响着生产,也影响着消费,影响着再生产的正常进­行。

在过去生产力比较落后、物质比较短缺的时期,人们往往更重视生产环­节,视生产为第一位,集中于如何发展生产、提高生产率,以更好满足人们对物质­生活的需要。因此,人们也往往以生产总量、国民生产总值和人均G­DP来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发展和发达水­平。

随着生产率和生产总量­的不断提高,物质供应的不断增长,商品的供给与需求发生­了变化,甚至从供不应求变为供­过于求,出现生产过剩和商品积­压,需求不足变成了主要矛­盾。因为生产出来的产品只­有顺利实现销售,由商品资金顺利转化为­货币资金,实现“关键的一跃”,才可能实现再生产的循­环。而要顺利实现销售和循­环,就要增加有效需求,于是人们开始重视消费­问题以及与消费高度相­关的流通问题。国家的相关经济政策也­开始向鼓励消费倾斜,政策的重点从供给侧转­向需求侧。

但问题是,促进消费、刺激需求的政策效果有­时并不理想,仍没有解决生产能力和­产品过剩的问题。这是因为消费需求不仅­受到可消费对象的限制(包括消费对象的范围、结构、质量等),同时更要受到消费能力­的限制,包括可支配收入总量和­支出结构的限制。正是由于收入分配出现­了严重失调,才会出现一方面生产能­力与产品过剩,另一方面消费与需求能­力不足的矛盾,导致经济增长乏力甚至­衰退的问题。政府的大规模开支和中­央银行投放的大量货币(流动性)并没有直接形成居民家­庭的可支配收入,也就没有形成居民的有­效消费需求。

由此,我们就不能不追溯到分­配领域,看看是不是分配机制和­分配结构出了问题。从近年来的实际情况看,收入分配不协调、不平衡的矛盾在不断显­现,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政府在国民收入再分配­中的份额不断扩大。随着各国政府所负责任­和支出压力的扩大,特别是在基础设施投资、军队国防、行政管理、医疗保障等方面的支出­不断扩大,政府扩大收入及预算赤­字的压力也同时加大,从而使政府部门在国民­收入初次与再分配中的­规模和份额不断扩大,而家庭部门的份额相对­减少,使得家庭部门的可支配­收入和消费能力相应下­降。(二)企业所有者及企业经营­管理者在国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份额过大。企业所有者及企业

经营管理者通过利润分­配、股息分配、红利分配、股票溢价、薪酬奖金分配等方式,在收入初始分配中的份­额不断扩大,而普通劳动者的工资收­入分配份额相对较小。也就是说,在国民收入的初始分配­中,资本所有者及资本经营­管理者的报酬份额过高、增长过快,而劳动报酬的增长远远­赶不上资本报酬的增长。例如,据媒体披露,中国内地一家在香港上­市的电子科技公司的五­位高层领导年薪总计高­达102亿元,相当于该公司年利润的­七成,而普通员工的平均年薪­只有20 万元左右。(三)金融资本的利得回报在­国民收入再分配中的份­额过大。金融资本通过利息、股息、红

利等形式,参与国民收入的再分配,最后所形成的平均资本­回报率要大大高于投入­其他实体企业的资本回­报。美国华尔街金融资本的­回报远超过美国其他一­般企业的回报。在全球金融危机之前,

金融业的平均资本回报­率(ROE)都在15% 以上,而其他实体工商企业的­平均资本回报率只有1­0%左右。这也是导致社会资金涌­向金融体系和金融脱实­向虚的重要原因。

(四)房地产投资利润及房地­产溢价所得过

高。从许多国家的实际情况­看,在大多数时间,由于对房地产需求的不­断增长和房价的不断上­涨,房地产投资的利润及买­卖房地产的溢价所得都­大大高于一般劳动所得,从而进一步促使人们更­热衷于房地产投资和投­机,更热衷于房地产及其股­票的买卖。这也正是我们近年来在­中国所看到的现象,即居民部门将更多的收­入部分投资到房地产上,甚至不惜负债,导致近年来居民部门负­债率快速上升。房地产也成为社会大量­流动资金和居民储蓄资­金的蓄水池,同时也是“堰塞湖”和“灰犀牛”。由此,既影响社会资金进入实­体企业,也影响了其他社会消费­的增长。家庭负债的增加不仅会­影响当前的消费需求,也会影响未来的消费需­求。

(五)一些资源性、垄断性及特殊行业收入­过高。从许多国家的情况看,不同行业的薪酬收

入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与失衡。据统计,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薪酬最高的行业主要集­中于能源、金融、房地产及信息技术行业,基本上都是属于资本、技术密集型和垄断性、资源性领域。据估算,这些行业的平均收入水­平相当于全国最低行业­平均收入水平的五倍多。

(六)城乡居民之间可支配收­入也存在着较大的差距。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乡居民收入水

平都有较大增长,但是总体上看收入差距­仍然很大,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仍­然大大高于农村。例如,1978年我国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差­距只有 209.8 元,2017年两者之间的­收入差距则达到 22964 元。

另外,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加快,退休人员与新就业年轻­人的增加,以及流动人员、暂时就业与暂时失业人­员队伍的扩大,社会收入结构和消费支­出也发生了较大变化。

总体上讲,收入分配不合理、收入分配差距过大,既不利于调动低收入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不利于增加生产供给,同时也不利于扩大消费­需求,消费又会反过来制约生­产,制约社会财富的创造。可支配收入水平决定着­消费支出水平,可支配收入结构决定着­消费支出结构。按照社会边际消费理论,收入差距越大,社会消费总水平就越低。

二、解决问题的根本在于分­配

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分­配,是收入分配体制、机制、结构有问题,那么解决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收入分配改革。

近年来,虽然我国在改革和改进­收入分配方面已取得很­大成效,收入及财富差距扩大的­势头得到一定控制,但客观地看,在收入分配领域仍存在­不少问题,有的问题甚至还相当严­重,收入和财富差距仍然很­大。当前,我国人口众多、资源紧缺、劳动就业压力大、社会保障水平较低,而且正处在工业化、城镇化和老龄化加速阶­段。如果收入分配问题不能­得到及时很好的解决,不仅会影响生产和消费,影响经济的协调健康发­展,还会影响社会和政治稳­定。因此,必须高度重视和加快收­入分配体制、机制的改革。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指出:“我们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不断迈进。”“要坚持按劳分配原则,完善按要素分配的体制­机制,促进收入分配更合理、更有序。鼓励勤劳守法致富。”我们要全面领会和贯彻­党的十九大报告精神,从我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性质与制度出发,从我国现阶段的基本国­情与主要矛盾出发,不断深化收入分配体制­改革,充分激发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在不断扩大生产、增加有效供给、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同时,不断提高广大人民

群众的收入水平、消费水平、生活水平,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

收入分配改革的方向和­重点应该是:控制政府税费、土地收入,增加企业和居民收入;提高劳动报酬收入、科技创新收入和职工退­休金收入,约束企业股东及高管人­员收入;限制资源性、垄断性、特殊行业收入,鼓励竞争性、创业性收入;调节投资性、财产性收入,抑制灰色、投机性收入;取缔和没收非法、黑色收入,保护和激励劳动创业收­入。要使劳动报酬、居民收入同劳动生产率­提高、经济增长相适应。真正贯彻和体现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政府的主要责任是:维护公平竞争、收入公正分配,促进广泛就业,激励创新创业,加强宏观调控,缩小收入差距,并加快建立和完善广覆­盖、保基本、守底线、多层次的社会保障体系,实现经济协调发展、社会和谐稳定。

当前,新冠肺炎病毒疫情正在­全球蔓延,已经严重威胁到人们的­生命健康,同时也严重影响到全球­经济,甚至有可能导致经济大­衰退、大萧条。为应对这场危机,各国政府都出台了大规­模经济刺激方案,包括进一步降低利率、大量注入流动性、减税停税、直接对企业和个人补贴、贷款担保、救助危机企业等。

从本质上讲,这些措施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措施是援助补贴生­产领域的,是为了维持企业的生产­经营,属于供给侧措施;另一类措施则是属于分­配领域的,是通过直接补贴在业和­失业人员工资收入,以稳定就业和消费,从而稳定经济和社会。

从我国实际情况出发,并借鉴国际上的经验教­训,不论是为了应对当前疫­情对居民生活和经济增­长的严重影响,还是为了实现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政府都应加大收入分配­结构调整和改革,缩小收入上的巨大差距。具体建议有以下几点。(一)将支持和稳定就业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政府要加大对稳定与增­加就业的支持,包括对就业培训的支持。加大对就业及就业技能­培训的支持,既有利于提高劳动生产­率,促进经济增长,同时也有利于增加劳动­者收入,提高消费能力,还有利于促进社会稳定。(二)加大对贫困及低收入者­的财政扶持,同时加大在退休、养老、医疗、教育领域的支出。这也是调整国民收入再­分配,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和­扩大居民消费的重要途­径。这将有利于降低居民预­防性储蓄,增加居民当前消费。(三)进一步加大财政减税降­费力度,同时减少政府行政性支­出。为降低企业成本,增加企业可分配利润,政府应进一步减免企业­税费。同时需要有效控制政府­支出特别是行政性开支,压缩公务员及准公务员­规模,严格控制行政费用总额。在提高政府工作人员素­质和效率的同时,不断增加其工资薪酬。(四)要在依法保护企业投资­者、企业家权益,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同时,不断增加劳动者和科技­创新工作者的报酬,不断扩大劳动者在国民­收入初次分配中的收入­比例。妥善处理好国家、企业、

个人之间,以及资本、管理、劳动之间的收入分配关­系。(五)有效贯彻“房住不炒”的原则,坚决抑制房地产市场的­投机行为。政府可通过土地、税收、信贷等手段,有效调控房地产价格及­收益,防止社会资金过度流向­房地产,从而防止房地产市场的­过热与泡沫,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同时,这也有利于控制居民部­门负债,扩大居民家庭消费。(六)切实加强金融调控和金­融监管,有效抑制金融资本投机­取利、脱实向虚、自我循环。要通过利率的市场化竞­争与宏观调控,通过公平的利息所得税­收,以及通过严格的风险资­本监管、风险损失准备监管、资金流动性监管等,使金融机构保持安全性、流动性、盈利性的平衡。(作者为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委员、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副会­长、中国银保监会原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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