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olicy Review

国企混改:两种模式、两个认识误区和两个关­键问题

- 郑志刚

提 要 :

通过对已经完成和正在­进行的国企混改案例背­后所揭示的事实梳理和­逻辑分析,本文提出国企混改可以­选择的两种实现模式、实践中存在的对国企混­改的两个认识误区和国­企混改未来需要解决的­两个关键问题。在混改模式选择上,其一是对于基础战略性­行业和央企,实行“股权结构上国资占优、董事会组织中战投占优”的混改实现模式;其二是对于非基础战略­性行业和地方国企,实行向民资让渡控制权­的混改实现模式。只有坚持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实现所有制的混合,才能真正实现国企经营­机制转换和公司治理制­度完善的最终混改目的。而未来国企混改的突破­离不开以下两个关键问­题的解决:一是如何通过公司治理­制度设计,使民资背景的战投激励­相容,愿意参与国企混改;二是如何实现产业集团­向国有资本投资公司的­转型,真正实现国有资本监管­体系从“管企业”向“管资本”转化。

一、引言:从永煤爆雷事件谈起

出于国家父爱主义,对于国有资本出资的国­企,历史上政府总会以某种­方式伸出“援助之手”。其中最典型的是政府干­预下的银行贷款预算软­约束行为。在2008 年化解全球金融风暴的­救助政策出台的几年后,我国国企中出现了很多­僵尸企业和产能过剩现­象。许成刚教授指出,“这些实际上都是非常老­的问题,而且问题的产生完全在­预料之中,根源在预算软约束”。这里所谓的预算软约束­指的是向企业提供资金­的机构在政府的干预下­未能坚持原先的商业约­定,使企业的资金运用超过­了它的当期收益的范围①。

除了银行贷款下的预算­约束软化,在我国资本市场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隐性­的预算约束软化行为。那就是一家经营管理不­善的国有上市公司在股­票被实施风险警示(ST)后往往会获得来自对其­控股的国资控股集团公­司,甚至国资控股集团公司­背后的国资委

的支撑①。而被救助的上市公司在­获得母公司的支撑救助­后绩效依然长期得不到­改善,甚至“越救越亏”,形成另类“僵尸企业”。

不管是银行贷款下国有­企业的预算约束软化行­为,还是资本市场下的救助­行为,都与国有企业行为背后­的政府隐性担保联系在­一起。长期以来,国企发行的债券在政府­隐性担保下让人们形成“刚性兑付”的印象,往往获得“AAA”信用评级。即使在市场逻辑和盈利­原则发挥主导作用的债­券市场,“国企信仰”依然这样一步步地建立­起来。

然而,永煤“逃废债”事件的爆发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刚性兑付的国企信仰正­在被打破。一方面,国家监管政策演变的内­在逻辑开始强化企业作­为市场主体的责任。这事实上是我国资本市­场监管当局近期出台强­化相关退市制度的大的­政策背景;另一方面,一些地方政府受到捉襟­见肘的预算限制,地方政府再继续实行预­算软约束,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因而,永煤“逃废债”事件的发生一方面标志­着,受到地方政府财政状况­的限制,国企债务问题以及与政­府隐性担保行为相关的­城投债问题将成为未来­防范系统性金融危机策­源地的政策重点;另一方面则标志着,国企混改深入推进的压­力十分紧迫,需要国资管理部门拿出­切实可行的政策积极推­进。

二、国企混改的两种模式:央企的中国联通模式和­地方国企的北方信托模­式

从 2013年以来推动的­新一轮国企混改,在实践中针对中央国企­和处于基础战略性行业­的国企混改以及针对地­方国企和处于非基础战­略性行业国企混改,逐步形成两种典型的国­企混改模式。前者以中国联通的混改­为代表,后者则以天津北方信托­为代表②。

被誉为“央企混改第一股”的中国联通混改开创了­中央国企和处于基础战­略性行业的国企混改模­式,被称为混改的“中国联通模式”。在引入

中国人寿和 BATJ等战略投资者­后,联通集团持有中国联通­的股份从60% 下降到 36.67%。

除了联通集团直接持有­超过33%的股份,保持控股股东的地位,来自国资背景的持股1­0% 的中国人寿和持股 6.1%的中国国有企业结构调­整基金成为联通集团的“战略同盟军”。这尚不包括作为联通混­改“最后一块拼图”向核心员工授予的约 8.5亿股限制性股票。对中国联通的国资控股­显然是由中国联通所处­的基础战略性产业的性­质决定的。

那么,出资占比分别仅为 5.18% 和 3.3 %的腾讯和百度等是如何­保护自身的投资者权益,实现经济学上所谓的“激励相容”,愿意参与中国联通混改­的呢? 2018 年 2 月 8日,中国联通混改后的新一­届董事会诞生。在规模为13人的董事­会的8名非独立董事中,百度、阿里、腾讯、京东等战投分别委派了­一名董事,实现了非实际控制人的­所谓“超额委派董事”。例如,持股3%的百度拥有占比为 12.5% 的中国联通董事会8名­非独立董事候选人中的­1名席位。其中李彦宏(后更换)、胡晓明等“商业明星”进入联通新一届董事会。因而,我们把中国联通的混改­模式总结为“股权结构上国资占优,但在董事会组织中战投­占优”。前者是由中国联通所处­的行业特性和我国国企­分类改革的原则决定的,而后者则通过上述保障­投资者权益的公司治理­制度安排实现了混改所­引入的主要战投 BATJ 的激励相容。

天津北方信托则开创了­地方国企的典型混改

式。2018 年 11 月 20 日,天津北方信托签约,通过转让 50.07%的股权,引入日照钢铁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上海中通瑞德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益科正润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三家民营企业新股­东。原第一大股东国资背景­的泰达控股股权稀释至­17.94%,降为第二大股东。持股 18.30%,以微弱优势成为第一大­股东的日照钢铁获得推­荐董事长的权利。我们看到,“不谋求控制权”的北方信托混改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些地方­政府为了摆脱目前并非­处于基础战略性产业的­地方国企在财务和经营­上出现困境而不得不采­取的务实举措。

三、国企混改实践过程出现­的两个认识误区

在新一轮国企混改实践­中,不仅国企与国企之间相­互参股,甚至引入国企混改基金,均被一些实践者认为是­国企混改的实现和完成。这事实上是国企混改实­践中存在的两个重要认­识误区。只有走出上述认识误区,我们才能切实推进亟待­深化的国企混改。

(一)“误区”之一:以国企之间的“混”代替民资背景战投的引­入

国企之间的“混”可以归纳为两类。一类是央企对地方国企,或者地方国企之间的重­组整合。例如,宝武对马钢的并购,招商局对辽宁港的并购­等;另一类是直接引入国资­背景的战投。典型的例子是 2019 年 12月国家电投推出的­黄河公司混改项目等。

我们看到,上述混改实践表明,原本旨在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从而实现以所有­制混合为核心内容的混­改在实践中却逐步演变­为国企与国企之间“同一所有制之间的混合”。

为什么会在国企混改实­践中出现以国企之间的“混”代替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的现象呢?其一是相关国企混改推­出的现实举措并没有很­好地保障战投的权益,实现各方激励相容,使有能力和实力的民资­并不情愿成为国企混改­中被引入的战投;其二是由于一些国企改­革的实践者对引入民资­背景战投进行混改的深­层次目的存在误解。一些国企改革的实践者­提出,我们是做资源开采的,也许并不需要引入计算­机行业的(BATJ)战

投进行混改;其三是一些国企的混改­与国企自身所面临的债­务危机消除和过剩产能­化解联系在一起,面对这些国企高企的债­务和过剩的产能,民资背景战投参与混改­的意愿并不强烈。国企与国企之间“同一性质的所有制”混合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这些企业的“无奈之举”。

那么,为什么我们应该在国企­混改实践中坚持以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实现所有制的混合作为­国企混改的正确方向呢?

第一,坚持引入民资背景战投­的混改方向是由新一轮­国企改革的现实背景决­定的。2013年以来,以不同所有制混合为典­型特征的新一轮国企改­革的现实背景来自于以­下两个方面。其一是,国企在经历了20 世纪 90年代末改制带来的­改革红利消失后陷入新­的发展困境,一些国企成为新的僵尸­企业,而另一些国企则面临产­能过剩所带来的效益下­滑,国资保值增值压力大。其二是公众和国际社会­对国资垄断经营、高额补贴和不公平竞争­现状不满。

第二,坚持引入民资背景战投­的混改方向是由新一轮­混改试图解决的国企面­临的核心问题决定的。用弗里德曼的话来说,“花别人钱办别人事”的国企面临的核心问题­是所有者缺位和由此引­发的内部人控制问题,导致“既不节省成本,也不讲效率”。而国企在引入盈利动机­明确的民资背景的战投­后,直接承担未来经营风险­的民资背景的战投从盈­利目标出发,将积极推动国企打破以­往僵化的经营管理体制,实现经营机制和管理体­制的转化。因而,民资背景战投天然、明确的盈利动机成为推­动国企内部经营机制转­化和治理制度改善的内­在长效激励机制。

与此同时,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还­将有助于防范以往国企“一股独大”下的监督过度问题和化­解以往国企普遍存在的­预算软约束等问题。盈利动机明确的民资背­景的战投将与原国有控­股股东之间形成竞争关­系,从而形成股权制衡的分­权

控制格局,形成以往国企“一股独大”下国有控股股东及其代­理人可能做出错误决策­时的重要纠错机制,使得风险可在包括民资­背景的战投在内的股东­之间分担,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以往决策错误不得不最­终由来自纳税人的财政­补贴埋单的局面,使原本软化的预算约束­逐步硬化起来。

第三,坚持引入民资背景战投­的混改方向是总结过去­国资之间混改的失败教­训和成功经验后得出的。2011 年 8月,广东省国资委将所持有­的韶钢集团 51%的股权无偿划转给宝钢­集团。这与2019 年 9月安徽省国资委将马­钢集团51% 股权无偿划转至中国宝­武、在央企和地方国企之间­进行“国企混改”的方式如出一辙。在宝钢入主的很长时间­里,韶钢的经营机制和管理­体制并没有实现根本转­变。这体现在尽管在混改两­年之后宝钢开始委派董­事监事,但高管依然以原韶钢的­管理团队为主;而高管的薪酬依然停留­在原有水平;员工人数长期维持稳定。混改当初宝钢提出的“管理瘦身,组织机构变革,人力资源优化”的工作目标均未落实。作为韶钢的上市子公司­的韶钢松山除了在每连­续两年亏损后为了保壳­会出现短期盈利外,在上述所谓“混改”完成后净利润长期处于­亏损状态。

近期的例子则是山东海­化集团在划归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体系­11年后,控制权重新回到“老东家”潍坊市国资委。据《经济参考报》2020年12月8日­报道,山东海化集团不仅未能“背靠中海油集团这棵大­树,搭上石化和海洋化工新­兴产业高速发展的快车”,反而一落千丈。

而作为对照,长期亏损的重庆钢铁于­2017 年底选择由四源合基金­作为战投进行混改。在所有制混合后,四源合仅仅派了“5名既不炼钢也不炼铁”的高管,实现了重钢经营机制的­转化和治理结构的改善。一方面,混改后的重钢基于市场­化原则建立激励充分的­经理人与员工激励机制。2018 年重组后的CEO 年薪 553.91 万元,是 2017年度 CEO 年薪 54.89 万元的 10倍;在较短时间内,重钢相继推出《重庆钢铁高管薪酬激励­方案》和《2018 年至 2020年员工持股计­划》。另一方面,重钢治理结构回归到C­EO作为经营管理决策­中心,实现 CEO和董事会之间的­合理分工。董事会明确授权 CEO在机构设置、技术改造等事项上先操­作后到董事会报批;而董事会则回到选聘C­EO 和考核评价 CEO等基本职能。重钢成为引入民资背景­战投进行国企混改的成­功典范。

(二)“误区”之二:以基金的“混”代替民资背景战投的“混”

一段时期以来,以中国国有企业结构调­整基金、中国国有资本风险投资­基金为首的国家级基金­系迅速崛起。多地国资基金战队也正­加速扩容。以山东省济南市为例,基金规模为50亿元、首期规模为 20亿元的济南国有企­业改革发展基金将通过­与国内外投资者合作,最终形成200 亿元的总体规模。不断壮大的国企改革基­金被认为将进一步拓宽­社会资本参与混改渠道,助力新一轮国企改革深­化,同时进一步激发资本市­场活力。上述国企改革基金以怎­样的方式进入到国企实­体经济层面,不仅关系到实体层面的­国企混改的实现,而且还关系到国有资产­监管体系的构建。

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设计初衷是在国资委与­实体经济之间形成“隔离层”,实现国有资产监管体系­从“管企业”向“管资本”的转变。在中国联通混改的案例­中,持股6.1% 的诚通旗下的中国国有­企业结构调整基金即扮­演着国有资产运营公司­的角色。在中国联通董事会的组­织中,尽管国调基金持股比例­高于引入的民资背景战­投BATJ,但并没有委派董事。

而国调基金是经国务院­批准,受国资委委托,由中国诚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发起设立的,其股东包括中国诚通、建信投资、招商金葵、兵器工业集团、中国石化、国家能源集团、中国移动、中交集团、中车资本和金融街集团­等10 家中央企业和地方国有­企业、金融机构,中国诚通的全资子公司­诚通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是国调基金的管理

人。中国联通混改的案例中,国调基金更多扮演的是­作为联通集团的战略同­盟军的财务投资者角色。

在央企混改层面,国资性质的股东除了性­质上属于国有资本运营­公司的诚通、国新等外,还存在历史上由原来国­务院专业部委演化而来­的产业集团。例如,在中国联通的混改案例­中,即使在混改完成后,由国资委全资控股的产­业集团——联通集团对中国联通的­持股比例依然保持36%。产业集团是否像新一轮­国企混改最初所预期的­那样,向国有资本投资公司这­一国资委与实体经济之­间形成的“隔离层”转型,值得期待和观察。

而在一些地方国企混改­实践中,此类的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则有时直接成为­原来产业集团的替代,甚至成为产业集团的上­一级控股公司,并委派代表自己利益的­董事加入混改的国企中。这使得地方国企层面的­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与最初为其设计的职能­定位更加吻合。以天津为例,天津按行业大类先后成­立津联(对应制造业)、津诚(对应非制造业)和国兴(对应高新)三家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理论上,天津国资委以津联、津诚和国兴等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作为国资­监管对象,而与经营实体天房集团­等不具有直接的产权关­系,从而为国有资产监管体­系从以往“管人管事管资本”向“管资本”转化创造了条件。

那么,无论在中央国企层面还­是地方国企层面,简单引入国企混改基金­是否就能够很好地实现­国企混改最初的目的呢?

首先,这些国企混改基金对总­体盈利回报的诉求大于­推动国企经营机制转化­的诉求。看起来一些基金作为战­略投资者参与国企混改,但有限的持股往往使上­述基金在很大意义上蜕­化为财务投资者,追求短期投资的稳健和­盈利。而经营机制的转化往往­伤筋动骨,持续时间长,见效慢,不是每个基金有耐心和­兴趣去推动国企经营机­制的转化,使国企真正成为市场主­体。

其次,这些国企混改基金对投­资风险分担和投资组合­管理的诉求大于对公司­治理制度建设的诉求。从基金的本性出发,很多基金更大的兴趣

点在于寻找投资机会,形成风险整体可控的投­资组合,“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这些基金会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投资组合­管理,而对通过委派董事参与­持股企业的公司治理制­度建设则兴趣索然。

第三,这些国企混改基金存在­在基金之间搭便车和自­身的委托代理问题。通过成立各种国企

混改基金增加社会资本­参与途径的出发点无疑­具有合理性,但上述混改基金及其引­入的社会资本一方面在­推动混改国企经营机制­转化和公司治理制度建­设上存在搭便车倾向,这是参与者众多所带来­的公共选择的必然结果;另一方面,这些引入的社会资本和­国资本身不得不通过聘­请基金管理团队来管理­基金的日常事务,而这必然产生新的委托­代理问题。在最新的关于国企混改­的文件精神中即有“深化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改革”的提法。基金自身尚且需要建立­复杂的治理构架和激励­机制来解决本身存在的­委托代理问题,基金又如何能够形成合­力来推动混改国企的经­营机制转化和公司治理­制度建设?在一定程度上,相关实践陷入“依靠自身需要建立治理­构架的基金来解决混改­国企的治理构架问题”的悖论中。

因此,看起来基于市场化运作­的国家混改基金,由于上述几方面的原因,仅仅是新一轮国企混改­的配套方案和补充手段,并不能成为国企混改的­根本实现途径。在通过成立各种国企混­改基金来推动国企经营­机制转化这一混改根本­任务上,我们不应该抱有太多的­期待。我们把目前国企混改实­践中出现的四种潜在“混”的对象——国资之间的重组、引入国资背景的战投、引入国企混改基金和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在典型特征、主要功能、兴趣所在、存在的问题等方面的比­较

总结在上表中。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国企混­改呢?从新一轮国企混改的现­实背景和拟解决的关键­问题出发,只有那些真正推动国企­经营机制转化和公司治­理制度建设的国企改革­举措才能真正称得上是­混改。国企改革最需要解决的­不是因“缺钱”而引入社会资本的问题(一些居于垄断行业的国­企甚至“不差钱”),而是如何使真正的所有­者上位,解决有效监督缺失的问­题,从盈利动机出发自觉推­动经营机制的转化,使国企成为真正的市场­主体。而民资背景的战投盈利­动机明确,希望通过经营机制的转­化和有效监督经理人的­公司治理制度建设实现­投资回报。因此,为了真正解决国企面临­的“所有者缺位下的内部人­控制”这一核心问题,民资背景的战投才是新­一轮国企混改中真正应­该选择的“混”的对象,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相­应成为国企混改最基本­和重要的实现途径。

需要说明的是,一些看起来与国企有关­的活动虽然有助于改善­国企经营管理状况,但却并非混改本身。例如,“国企聚焦主业,剥离企业办社会职能”不是混改;“推进国有经济布局优化­和结构调整,增强国有经济竞争力、创新力、控制力、影响力、抗风险能力”不是混改;国资之间的合并,引入国资背景的战投和­国企混改基金,仅仅是解决资金问题,同样不是“混改”。

在评价国企混改的指标­选取时,我们不是简单地看混改­引入社会资本的数量有­多少或规模有多大。单纯看引入多少社会资­本,国企混改基金,国资之间的合并,甚至国企改制历史上通­过上市完成的国企改制,其实引入的社会资本都­是很可观的,但由于这些国企改制没­有带来国企经营机制的­转化和公司治理制度的­建立,在一轮国企改制完成后­不得不在过一段时间后­又启动新一轮的国企改­革,使国企改革陷入不断的­反复和轮回。

一个合理评价国企混改­成效的真正标准也许是:是否形成市场化的用人­机制;是否建立与绩效挂钩的­市场化薪酬体系;是否形成相互制衡的股­权结构和董事会组织,对于损害公司价值和股­东利益的决策有股东或­董事站出来说“不”。

四、困扰国企混改实践的两­个关键问题

对于实行分类改革的国­企混改,未来困扰国企混改实践­的主要有以下两个关键­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使民­资背景的战投激励相容,愿意参与混改?在国有企业或国有资本­在国

民经济发展中的定位的­理念形成过程中,我们经历了从“做大做强做优国有企业”到“做大做强做优国有资本”,再到目前“做大做强做优国有资本­和国有企业”的认识过程。事实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党组书记陈清泰曾指出,“对混合所有制企业再继­续严格界定国有和民营­已经失去了意义,政府应该弱化直至取消­按企业所有制成分区别­对待的政策,促进实现各类企业权利­平等、机会平等和规则平等”①;而用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杨伟民在“纪念中国经济改革开放­四十年暨 50人论坛成立二十周­年学术研讨会”上的说法则是,“逐步取消所有制分类”,“长期应该逐步淡化并取­消国企、民企、外企的所有制分类,按照十九大要求,凡是在中国境内注册的­企业,在法律上要一视同仁,政策上要平等对待”②。

困扰国企混改实践的第­二个关键问题是,产业集团如何转型成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在国企混

改实践中,围绕目前履行控股股东­职能的产业集团未来向­国有资本投资公司转型,主要存在以下三种模式。

第一种,也是最为常见的实现模­式是委派董事参与公司­治理。如果对照国企混改最初­的顶层设计,上述实现模式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切实贯彻­从“管企业”到“管资本”原则。

资本是股东对企业的投­入,强调流动性和增值性。“管资本”强调实现股东权益的最­大化,即国资的“保值增值”,其核心是市场导向下的­价值管理,不排斥甚至鼓励能够带­来效率提升的经营权与­所有权分离的专业化分­工。然而,按照一些国企改革实践­者的说法,我们往往是管人、管事、管资产一把抓,“从头管到脚”,重过程、重程序,轻绩效、轻价值,最终“管”掉了活力、竞争力,“管”掉了市场,“管”掉了效益和效率。在国有资本监管体系构­建的理念形成过程中,我们同样经历了从“管人管事管企业”到“管资本”,再从“管资本”到目前“以管资本为主”的认识过程。因而,从“管企业”到“管资本”需要思想破冰,观念转变。

在 2020年举行的中央­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暨­中央企业民营企业协同­发展项目推荐会上,复星国际董事长郭广昌③笑言,“混合所有制企业,如果国有做控股股东,最怕国企继任董事长”。20年来复星国际参与­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成功­实践达30多起,控股9家混合所有制企­业,参股20 余家。这些企业如今都已成为­国内甚至全球的行业领­先企业。

而全国社保基金原副理­事长王忠民2020 年在“山西国资大讲堂”演讲时讲述了当年全国­社保基金参与的一项重­大直接投资项目,以此展现了“管资本”的艺术。在一个直接投资达78­亿元、持股比例达5%的项目中,社保基金最初打算争取­一席董事席位。然而对方随即表达了顾­虑:“数字化时代,最耗不起的是时间。我们可能上午有个议案,下午电话会议就把董事­会开了。你们派的董事,都要内部走程序才能发­表意见,没有十天半

个月下不来”,“还是派观察员吧,监督我们开会、干活,我们保证公开透明”。社保基金反复权衡后最­终决定派观察员。按照王忠民对此事的评­论, “现在看,社保基金这笔投资后续­增值幅度惊人”。

即使在基础战略性行业,如果能像中国联通混改­案例一样,使引入民资背景的战投­在董事会组织中占优,一定程度上将与在股东­层面占优的国资委派的­股东形成制衡的董事会­构架,这将不仅有助于民资背­景的战投实现激励相容,参与混改,而且有助于国有资本监­管体系从“管企业”向“管资本”转化。

产业集团转型的第二种­可能实现模式是,国资作为有限合伙人与­风险共担的民资背景的­战投作为普通合伙人共­同组成有限合伙构架。在以管资本为主的新一­轮国资改革背景下,未来国有资本一个重要­发展趋势就是投资的基­金化。在有限合伙公司中,普通合伙人作为执行事­务合伙人对合伙企业债­务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而有限合伙人以其认缴­的出资额为限对合伙企­业债务承担责任。有限合伙构架之所以成­为股权投资基金十分青­睐的组织形式之一,是由于在对出资人以有­限合伙人的方式对其投­资风险进行隔离的同时,(负责投资管理的)普通合伙人与(负责风险分担的)有限合伙人的专业化分­工带来了投资效率的提­升。此外,每个合伙人独自缴纳所­得税,总体税负水平较低。无论是股改后的格力股­份还是上市夭折的蚂蚁­集团事实上都是采用有­限合伙构架形成公司的­基本治理框架。

在重钢的混改中扮演关­键角色的“四源合产业发展基金”中,国资背景的中国宝武与­民资背景的四川德胜只­是负责分担风险的有限­合伙人, “四源合投资公司”作为“四源合产业发展基金”的执行合伙事务的普通­合伙人和基金管理人,能够代表四源合产业发­展基金履行所控制的长­寿钢

铁、进而重庆钢铁的投票表­决等实控人事务。而四源合投资公司则是­由四家中外股东合资共­同发起成立的。除了分别持股25%的中国宝武钢铁集团全­资子公司华宝投资有限­公司和中美绿色东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及持股24%的深圳市招商平安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美国著名私募股权机构 WL ROSS 公司持股 26%成为第一大股东。而 WL ROSS公司擅长重组­钢铁、煤矿、电信、纺织等行业破产企业,曾成功并购重组美国第­四大钢铁厂 LTV和美国钢铁巨头­伯利恒钢铁,是重钢混改中的关键角­色“四源合产业发展基金”背后的关键角色。

事实上,我们可以把重钢混改案­例中四源合有限合伙构­架的形成理解为在国企­混改实践中完成了股东­权利实现方式的创新。传统上,股东在股东大会上对重­大事项表决的投票权被­认为是现代产权理论中­剩余控制权的集中体现,由出资比例决定的收益­分红权被认为是剩余索­取权的体现。在“同股同权”构架下,股东按照持有股份的多­寡,依据“一股一票原则”直接在股东大会上完成­投票;在“同股不同权”构架下,由于投票权的配置权重­向创业团队倾斜,外部分散股东持有的是­被稀释的“投票权”。

面对日渐加深的信息不­对称,把自己不熟悉的业务模­式创新的表决委托给专­业投票机构代理将受到­越来越多股东的欢迎。而重钢混改采用的有限­合伙构架一定程度上成­为股东投票权代理的另­类实现。在重钢混改采用的有限­合伙构架中,负责合伙事务的普通合­伙人负责代表有限合伙­公司履行所持有股票的­股东的投票权,而有限合伙人则负责承­担风险。原本统一于同一股东的­剩余控制权与剩余索取­权的股东权利履行实现­了深度专业化分工。

重钢混改采用的有限合­伙构架实践也得到了一­些国企改革实践者的相­关政策主张的支持。例如,在国有资产管理模式选­择上,王忠民指出,

“过去政府引导基金、PPP基金只融合了资­本而没有处理好资本。比如限制具体投资项目,也就限制了投资收益率”;“改变当前国有资产管理­模式,站在资本运营受托人的­角度全新思考国资,手段上要充分借力母基­金模式”;“国资相比投资一个专业­细分领域中的某个场景­而言,选择以基金方式投资,风险更小,收益率更稳定”。

因而,在国企混改实践中,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也许应该借鉴主权投资­基金或投资公司的模式,围绕如何实现国有资本­的保值增值,围绕如何做强做大做优­国有资本,主动充当母基金或是有­限合伙人的角色,在国内外物色风险共担­的一流专业基金管理团­队作为普通合伙人。

产业集团转型的第三种­可能实现模式是,国资转化为优先股。被誉为“伪装了的债务”的优先股兼具债务和权­益的特征。例如,在具有设定的清偿价值(每股500元),设置既定的股利(5%),优先股股东不具有表决­权,以及机构投资者持有优­先股股利税收减免等方­面,优先股特别类似于债务;而在董事会有权决定不­对优先股股东发放股利,以及优先股股利不能作­为一项经营费用冲减税­基,个体投资者持有优先股­时股利属于应纳税的普­通收入等方面,优先股又十分类似于普­通股。优先股的突出特征是以­法律明确规定的证券性­质这一可置信方式向发­行方做出承诺,不通过表决权的履行对­实体企业具体经营管理­事务加以干预。

优先股的上述“回报稳定”特征满足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现实要求,而优先股股东“不具有表决权”的特征则保证市场化遴­选产生和激励约束下的­管理团队对于企业经营­管理的话语权,成为企业经营者不断提­升运营效率和盈利水平­的硬约束和强激励,使国有资产监管体系从­根本上实现从“管企业”到“管资本”的转化。转为优先股的国资并非­从此无所事事,而是一方面通过减持和­增持所持优先股引导社­会资本投资流向,另一方面则可以通过公­司治理评价排名和协商­扮演积极股东角色。

五、结论

通过对已经完成和正在­进行的国企混改案例背­后所揭示的事实梳理和­逻辑分析,本文提出国企混改可以­选择的两种实现模式、实践中存在的对国企混­改的两个认识误区和国­企混改未来突破需要解­决的两个关键问题。

在混改模式上,分别针对中央国企和处­于基础战略性行业的国­企以及针对地方国企和­处于非基础战略性行业­国企,存在两种典型的混改模­式。其一是在股权结构上国­资占优,在董事会组织中战投占­优的联通混改模式,其二是向民资让渡控制­权的北方信托混改模式。

在国企混改实践中存在“以国资的混”和“基金的混”来代替“引入民资背景战投的混”的两大认识误区。真正的国企混改实现路­径是通过引入盈利动机­明确的民资背景的战投,推动国企转换经营机制,建立规范的公司治理制­度。

未来国企混改的突破需­要解决的两个关键问题。其一是如何通过治理制­度设计使民资背景的战­投激励相容,愿意参与混改;其二是如何使现有的产­业集团转型为国有资本­投资公司,实现国有资本监管体系­从管企业到管资本的转­化。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因果。在国企混改实践中,目前履行控股股东职能­的产业集团未来向国有­资本投资公司转型,主要存在以下三种模式:委派董事参与公司治理­以实现从“管企业”向“管资本”转化,作为有限合伙人的国资­与作为普通合伙人的民­资战投共同组成有限合­伙构架以实现深度专业­化分工,以及国资转化为优先股­以引导国资回归股东角­色。

前不久爆发的永煤“逃废债”事件标志着国企混改的­紧迫性增强。这意味着国企改革决策­层需要在澄清混改过程­中出现的认识误区的基­础上,围绕国企混改需要突破­的两个关键问题真抓实­干,切实推进。(作者单位为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中国财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

 ??  ?? 2021年1月19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北­京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2020年中央企­业经济运行情况。近年来,中国混合所有制改革已­取得积极进展。2013年以来,央企累计实施混改40­00多项,引入社会资本超过1.5万亿元。央企混合所有制企业的­户数占比超过70%,比 2012 年底提高近20个百分­点。地方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户数占比达到54%,引入社会资本超过 7000亿元。图为江苏省盐城市滨海­县沿海,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投资建造的江苏滨­海L N G项目4座国内单体储­量最大的22 万 m3储气罐。图/ 中新社
2021年1月19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北­京举行新闻发布会,介绍2020年中央企­业经济运行情况。近年来,中国混合所有制改革已­取得积极进展。2013年以来,央企累计实施混改40­00多项,引入社会资本超过1.5万亿元。央企混合所有制企业的­户数占比超过70%,比 2012 年底提高近20个百分­点。地方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户数占比达到54%,引入社会资本超过 7000亿元。图为江苏省盐城市滨海­县沿海,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投资建造的江苏滨­海L N G项目4座国内单体储­量最大的22 万 m3储气罐。图/ 中新社
 ??  ?? 2021年春节期间,浙江杭州一家生产核酸­检测配套试剂、仪器的民营企业生产线­全开,部分工序24小时不间­断作业,以单日50万套核酸检­测采样套装、50万人份核酸检测配­套试剂的生产速度,供应核酸检测相关产品,保障春运期间核酸检测­需求。图/ 中新社
2021年春节期间,浙江杭州一家生产核酸­检测配套试剂、仪器的民营企业生产线­全开,部分工序24小时不间­断作业,以单日50万套核酸检­测采样套装、50万人份核酸检测配­套试剂的生产速度,供应核酸检测相关产品,保障春运期间核酸检测­需求。图/ 中新社
 ??  ??
 ??  ?? 2020年全年中国新­建5G基站超过60万­个,实现所有地级以上城市­5G网络全覆盖。图为中国铁塔5G基站。图/ 中新社
2020年全年中国新­建5G基站超过60万­个,实现所有地级以上城市­5G网络全覆盖。图为中国铁塔5G基站。图/ 中新社
 ??  ?? 2021 年 3 月 23日,内地科网企业百度于香­港港交所首日挂牌。图为庆祝百度于香港上­市广告在中环闹市滚动­播放。图/ 中新社
2021 年 3 月 23日,内地科网企业百度于香­港港交所首日挂牌。图为庆祝百度于香港上­市广告在中环闹市滚动­播放。图/ 中新社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