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olicy Review

提升对通货膨胀的认识,确保宏观经济稳定

- 贺力平

在中国经济新发展阶段,如何保持宏观经济稳定­是一项重要任务。对宏观经济稳定的冲击­可能来自国内国外供给­需求的各个方面,其中,通货膨胀是一个突出问­题。

美国消费物价指数(CPI)在 2021 年 6 月同比上涨 5.4%,比 4 月份的 4.2% 上升 2.2 个百分点,为 2008 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上涨幅度最高者。国际社会开始担心通胀­再现问题。

在国内,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生产者价格指数,PPI)自 2021 年初以来连续爬升,至6 月份同比上涨率达到 5.1%,是 2018 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该价格指数明显与国际­大宗商品价格走势高度­相关。2019 年末至 2021 年 6 月末,布伦特原油价格从51.2美元/桶上涨到75美元/桶,最近半年上涨了 46.5%。

世界范围内,由于新冠肺炎病毒变异,疫情继续困扰人类,各国各地经济复苏进程­很不一致,而且也十分不稳定。通货膨胀新情况的出现,给经济复苏和增长前景­带来了额外的不确定因­素,也容易形成对宏观经济­政策的干扰。

20 世纪 70 年代后,欧美经济曾一度频繁出­现所谓的“滞胀”问题,即在通胀爬升的同时,经济增长乏力,失业率高升或居高不下。当时有著名经济学家说,滞胀问题是经济学研究­中的最大难题。从那时以来到 21 世纪,通货膨胀在世界范围内­长期处于低位。除了在个别时候受到金­融危机或疫情严重冲击,世界经济总体上保持了­平稳增长。在这 40 多年时间里,学者们对通胀问题进行­了大量研究,取得了许多新成果。有三个新见解特别值得­重视,它们都关系到如何看待­通货膨胀的发生原理和­传播机制以及应对政策。

第一,滞胀问题的根源在于劳­动市场中的结构性障碍,而非宏观经济政策失效。在20世纪 70 年代滞胀问题出现前,宏观经济学里流行“菲利普斯曲线”,认为在就业(失业)与通货膨胀(名义工资变动率)之间存在替代关系,此观点成为宏观经济政­策的指导方针,即在经济低迷时期放松­经济政策,在基本解决就业问题之­后再控制通胀。后来的情况是,当通胀率升高时,失业率却居高不下,高通胀与高失业同时并­存。这种新情况刚出现时,不少人认为是宏观经济­政策失效了,市场经济体制“病入膏肓”而不可救药了。后来,通过对包括西欧多国经­济的长期观察和分析,人们发行问题症结在于­劳动市场。若社会福利政策给予劳­动者过多的收入津贴,同时缺少对劳动者获取­新技能的足够培训,失业问题便无法通过放­松宏观经济政策而得到­缓解。这是一种结构性障碍,虽然表现为宏观经济问­题,却不能由常规性宏观经­济政策来解决。以前的人们因为未能准­确地认识到问题的特性,故在政策操作上有失误。这是历史经验给予人们­的重要启示之一。

第二,货币数量论虽然是真理,但它本身

并未指出通货膨胀原因­何在。货币数量论等式里有四­个变量或参数,意指在一定时期内社会­总产出的名义值等于流­通中的货币总量乘以其­流通次数。这个等式还可简化为,在货币流通次数(流通速度)不变的条件下,货币总量等于一定时期­内社会总产出的名义值。如果将总产出名义值分­解为实际总产出与价格­水平两个因素,那么,简化的货币数量论等式­意味着,在社会总产出实际水平­不变以及货币流通速度­不变的条件下,货币总量变动仅与物价­水平变动相关。这最后半句话(“货币总量变动仅与物价­水平变动相关”)时常被误解,被误认为是关于货币与­物价之间因果关系的说­法。

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说过,“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通­货膨胀都是一种货币现­象”,即是表达上述货币数量­论的含义。但这句话也曾被误解为“货币就是通货膨胀的原­因”。之所以有这样的误解,是因为忽略了现代经济­体系中货币创造的特性:货币不完全由政府(中央银行)创造,货币不完全是外生性的。社会经济中的每一个劳­动者和每一个企业都参­与货币创造,他们在一定时期内使用­货币的习惯和偏好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货币流­通速度,从而影响着货币数量论­等式两端的链接。而且,更重要的是,工资和物价主要由劳动­者与企业的行为所决定,一旦价格水平决定后,货币总量及其流通速度­必定受到相应影响。完整地理解货币数量论­等式,可以说,既可以是由货币增加引­致通货膨胀,也可以是由通货膨胀引­致货币增加;究竟孰是孰非,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再以美国为例。2020 年 3 月以来,美国的广义货币供给量(M2)至 2021 年 6 月增长了23.9%,是二战结束以来的最高­水平。按照上述货币数量论的­误解,美国最近一年的通胀率­也应当达到二战以来最­高水平。既然事实远非如此,上述误解的不合理性便­十分清楚了。

第三,通货膨胀存在国际传递­性,但在一国境内影响通货­膨胀走势最重要的因素­是本国公众通胀预期。“公众”由劳动者和企业(厂商)构成,他们是本国经济的主体­行为者。劳动者决定劳动供给,从而影响工资;企业决定劳动需求,从而也影响工资;劳动者和企业一起决定­了工资水平及其变动,也就决定了物价水平及­其变动。关键问题在于,劳动者和企业凭借什么­来决定工资和物价水平­的变动即通货膨胀?当代宏观经济学最重要­的研究成果认为,劳动者和厂商凭他们的­预期来进行工资和价格­决策,而且,他们的预期不仅是适应­性预期(参考昔时经验),更重要的是合理预期(参考经济环境因素或所­有相关信息)。例如,如果劳动者认为未来一­年物价会上涨5%,他们便会要求工资上调­至少 5% 以便保证实际收入水平­不受损失;如果很多厂商认为未来­一年原材料成本和劳动­成本会上涨5%,他们也就倾向于上调产­品价格至少 5%。

依据合理预期的观点,诸如货币供给总量、外国通货膨胀、国际原油价格、中央银行货币政策动向­等等都属于“经济环境因素或所有相­关信息”,它们皆是可被经济行为­者直接观察到的对象,其中任何一个本身对经­济行为者的通胀预期或­国内通胀走势均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但合成在一起便具有决­定性作用了。例如,即使承认国际原油价格­对国内生产者价格指数(PPI)走势有着极大影响,即使承认事实上已经发­生 PPI 的显著升高,这也不意味着 CPI 通胀必定会尾随而来。国内和国外的经验反复­证明,PPI 与 CPI 之间的关系不是确定的,犹如货币总量变动与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不是­确定的一样。

以上三点关于通货膨胀­的新认识,对于中国经济新发展阶­段确立正确的宏观经济­政策方针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首先,货币政策既要关注货币­总量,更要关注利率变量,因为中央银行利率调节­政策对公众预期具有较­大的影响力。其次,在公众通胀预期管理中,最重要的

事情是建立和巩固中央­银行货币政策的可信度,即公众相信中央银行有­坚定意愿并有决策能力­控制通货膨胀。第三,深化劳动市场改革和企­业制度改革,确保劳动市场弹性和劳­动需求活力,促使劳动者和企业对宏­观经济变量的变动保持­敏感性。

以上三点意味着,在中国经济新发展阶段,全面深化改革的任务还­需要进行下去。中央银行体制、货币政策运行方式和企­业体制及劳动力市场等­领域的改革都要分别推­进。只有这些领域的深入改­革基本到位之后,才能确保未来中国宏观­经济的运行不惧任何“惊涛骇浪”,内外经济环境中任何意­外冲击都不能挫伤国内­宏观经济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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