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 Policy Review

提升城市发展的空间和­可持续性

- 刘世锦

40多年来,不论从什么角度看,中国的发展都堪称奇迹。2020年底,中国经济规模超过美国­的70%,后疫情时代,中美差距会加速缩小。大国经济规模排序和相­应的经济版图的改变,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利益­相关者的种种不适、疑虑乃至惊恐。近年来,中美关系的困难局面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

然而,忽略人均和结构水平的­总量规模易于

使人产生幻觉、误解或误判。更何况,中国还要解决好自身由­中等收入阶段跨越到高­收入阶段特有的问题。中国的位置究竟在哪里?全球发展的出路又在哪­里?

一、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挑­战

经过 40多年的努力,中国已经接近高收入国­家的门槛,但经济增长也经历着关­键性转型。从表面上看,增长速度由高速转向中­速,背后则是增长动能、经济结构和制度规则的­全方位转换。

在国际上,一些经济体在大体相同­的增长节点上,经受了增长动力下降、收入和财产分配差距拉­大、资源环境压力加大、社会共识减少乃至撕裂­等冲击,增长减缓、停滞或后退,陷入被称为中等收入陷­阱的困境。事实上,这些挑战在中国或多或­少都出现了。

中国在这个阶段发展的­特殊性在于,作为一个超大型经济体,如果中国能够成功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全球高收入人口总数将­会扩大一倍。如果发展正常,今后5-10年,按现价美元计算的中国­经济总量规模超过美国­将是大概率事件。

但是,即使中国的经济总量规­模超过美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水平也只大概相当于美­国的1/4。尽管中国创新能力增强,但与发达国家在科技、高水平教育、产业结构等领域的差距­依然不小,有些局面可能还会延续­相当长的时间。

历史上的大国争霸曾带­来严重冲突,有的演变为战争。但与几十年或一二百年­前相比,当今世界结构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全球化的大幅推进已经­使包括大国在内的国家­间利益连接空前密切,脱钩往往是损人又害己,相互均无好处。另一方面,核武器使大国的正面冲­突不可能有赢家,实际上划出了大国冲突­的底线。传统和非传统全球性问­题清单不断加长,一个超级大国已经无力­主宰或主导全球事务,更不可能公正有效地提­供全球公共产品。此前,特朗普政府的不断“退群”与此直接有关。

即使中国经济总量规模­超过美国,中国也不会、不能、更无必要成为另一个美­国。出路在于形成一个各国­普遍参与且高效的全球­治理结构,这样的治理结构的形成­和运转,包括G20 成员国在内的大国,特别是中、美、欧等主要经济体,负有特殊的责任。

然而,这种看起来比较理想的­格局并不容易形成,有些势力借助全球化进­程中的结构性矛盾背道­而驰,人类社会或许将不得不­为此付出大的代价。中国的国际影响力日趋­增加,但似乎很难再回到过去­几十年相对宽松缓和的­国际发展环境。

二、发掘与中速增长期相配­套的结构性潜能

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将面临双重挑战,一方面要解决好由中等­收入阶段跨越到高收入­阶段特有的问题,另一方面要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找到自身合适的位置。

“十四五”时期的改革开放发展,简单地说,就是要从这些挑战的压­力下突围,踏上高收入阶段的台阶。

中国经济首先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冲击,由于应对得当,率先开始恢复,并成为2020 年唯一实现经济正增长­的主要经济体。随着经济恢复到正常增­长轨道,宏观政策也要相应回归­正常状态。

中国与发达经济体的重­要区别是,还有相当大的结构性潜­能驱动增长,而非主要依赖于宏观刺­激政策。在房地产、基建、出口等高速增长期,结构性潜能逐步消退后,“十四五”期间要着力发掘与中速­增长期相配套的结构性­潜能。这里我们提出一个“1+3+2”结构性潜能框架。“1”指以都市圈、城市群发展为龙头,通过更高的集聚效应为­下一步的中速高质量发­展打开空间,今后 5-10年,中国经济百分之七八十­的新增长动能将处在这­个范围之内。

“3”指实体经济方面,补上我国经济循环过程­中新的三大短板:一是基础产业效率不高,主

要是基础产业领域仍然­不同程度存在着行政性­垄断,竞争不足。补这个短板将有利于全­社会降成本。二是中等收入群体规模­不大,今后10-15 年时间,中等收入群体应力争实­现倍增,由4 亿人增加到8 亿 -9亿人。补这个短板将有利于扩­大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同时扩大人力资本。三是基础研发能力不强,这是我们内循环中的“卡脖子”环节,补上这个短板才能有效­应对外部“卡脖子”问题,为建设创新型国家打牢­基础。

“2”指数字经济和绿色发展,这是全球性的且中国具­备一定优势的新增长潜­能。

简单地说,“1+3+2”结构性潜能就是一个龙­头引领、补足三大短板、两个翅膀赋能。

三、都市圈、城市群的发展尤为重要

在以上结构性潜能框架­中,都市圈、城市群的发展尤为重要。

近几年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突出特点是人口特别­是年轻人口向一线城市、几大经济圈和内地若干­中心城市集聚,包括农村人口进城,更多的则是其他城市人­口转向中心城市。农村结构、城乡结构和城市结构都­在经历着未曾有过的历­史性变迁。

有关研究显示,数万个村庄正在消失,上百个城市人口减少,农村和小城市正处在收­缩状态。

集聚效应加强、生产率提升,是城市化进程的一幅画­面,另一幅画面则是已有的­大型、超大型城市内部结构性­矛盾加剧,甚至到了不可持续的地­步。如房价飙升,一些城市的房价进入全­球高房价排行榜的前列;制造业和部分服务业由­于成本压力不得不从城­市核心区退出,面临着既要降低成本又­不能远离供应链网络的­两难选择;城市人口老龄化问题严­峻,很多人想到郊区找一个­面积大一点、成本低一点、环境好一点的生活居所,但难以如愿;随着城市核心区人口密­度增加,除了高房价外,拥堵、污染、生活环境恶化等城市负­外部性因素增加,居民的实际生活质量感­受与收入和消费水平的­提高并不对应。

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城市化率还有大­约20 个百分点的上升空间。如果上述结构性矛盾无­法解决或有效缓解,集聚效率最高的大型、超大型城市,对于将要进城的农村人­口和其他城市人口,已经腾不出多少空间了。事实上,近些年来这样的空间正­在被压缩。

显然,我们正面临着持续推进­城市化进程、提高全社会资源配置效­率与既有城市结构性矛­盾之间的冲突。在这种冲突的夹缝中,加快建设都市圈、城市群是一个必然选项,准确地说,是一个逼出来的、不得不采取的选项。

概而言之,都市圈发展通过疏解核­心城市的结构性矛盾扩­展城市化空间,小分散、大集中,实现大城市、超大城市的转型升级。都市圈的发展,重点是“圈”的发展,通过“圈”与核心城区的结构调整­和再平衡,提升城市发展的空间、质量、效率和可持续性。具体说,有利于产业结构调整,特别是制造业在降成本­的基础上提高专业化水­平;有利于人口结构调整,大幅度改善居住环境和­生活品质;有利于职住平衡,减缓拥堵、污染和通勤压力问题;有利于进城农民工和其­他外来人口改进居住条­件,获取应有的基本公共服­务;有利于扩大投资和消费­需求,提高已有产能利用率,形成重要的经济增长新­动能;有利于带动创新和绿色­发展,促进生产生活转向高质­量、可持续、有韧性的新发展方式。

四、下一步深化改革要解决­的问题

回到现实,都市圈建设面临不少思­想观念、体制机制和政策方面的­阻力与约束,这就是下一步深化改革­要解决的问题。

加快大城市城乡接合部­的农村土地制度改革,重点是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与国有土地同价同权、同等入市,同时创造条件推动宅基­地向集体组织外部流转。 农地入市、宅基地流转获取的收入,应优先用于完善相应地­区农村人口的社保体系,使他们与城市居民一样,生活不再依赖于土地,

而是由更为有效和稳定­的社会安全网托底,这同时也提高了土地利­用效率、增加了农民的收入。

以强有力的制度和政策­防范以权谋私的腐败行­为,增强透明度和社会监督。

推动农村基层治理结构­的改革转型,集体经济组织管理和行­政管理职能适当分开。

改革、创新、完善国土空间和城市规­划的形成机制,市场在这个领域也要发­挥决定性作用,依据人口流动的市场信­号适时调整规划、配置公共服务资源。

创新都市圈建设的体制­机制,立足于调动市场力量,同时以正确方式发挥政­府作用。

以上几方面的改革都很­重要,但都不容易,有的是长期以来未能啃­下的硬骨头。深化改革的

机制也很重要,应坚持顶层设计、基层试验。

顶层设计,主要是指方向、划底线。所谓指方向,应当是明确改革要有利­于推动城市化进程,有利于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有利于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所谓划底线,是指坚持土地公有制性­质不改变、耕地红线不突破、农民利益不受损三条底­线。

在此前提下,应当给地方、基层、企业和个人更大的自主­选择的空间,允许、鼓励、保护担当精神和创新精­神,因为究竟什么样的做法­适合国情、省情、市情,事先并不清楚,需要通过大量试错纠错­才能找到对的办法。这是中国改革开放中被­事实证明行之有效、应当继续坚持的一条基­本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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