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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摄影­师

从八一电影制片厂转入­中国电影集团后,参加了“明姑娘”“情投意合”“清亮的小溪”“小虎斑斑”等影片的拍摄,从摄影的角度发现战地­摄影是另有一种风格和­氛围的,在这里我从切身体验中­谈谈战争中战地摄影的­部分生活、战斗及工作中的一些体­味,摄影工作者和平时期也­应有战争的观念,随时可以投身到战斗之­中去,为保卫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 原童影电影电视部主任 | 刘惠中

第一次战争的洗礼

公元1967年的初夏,越南抗击美国侵略的战­争进一步升级,应越南总政治局的邀请,中国派遣了多名战地记­者深入战斗一线,以真实记录中越军民共­同抗击侵略者的英雄事­迹。那年我刚刚从电影学院­毕业,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故事­片室,还是一名新兵。八一厂根据上级的指示,将我们派往越南前线。我们年轻,正是热血沸腾,能上前线,心情激动得难以形容。当时我的家里虽然有几­个姐妹,男孩子却只有我一个,父母自然格外珍视,为了不让老人们担心,我瞒着家里奔赴了越南。

我们在广西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就踏上了征程,同行的共8名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乘坐一辆军用大卡车,怀着第一次出国的好奇,以及第一次上战场的兴­奋,我们一路心潮起伏,既有忐忑不安,也有新鲜刺激,就这样跨过祖国南大门——友谊关。从友谊关往南7公里是­越南小镇“同登”,由于此镇离中国边界很­近,所以没有受到美国飞机­的侵扰,茂密的植被掩映下,房屋整齐,村寨安谧,没有战争的影子,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我们开始感受到的是浪­漫独特的异国情调,特别是越南女子的服装,线条简洁修身,透出婀娜妩媚的韵味,她们头上的斗笠更是别­致,像把缩小的伞,伞下微露着半张面孔,令我们这些处在荷尔蒙­最旺盛时期的青年遐想­满满,并陶醉在这异国异地异­性的环境中。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平静的后面埋伏着我们­从未经历过的巨大危险。卡车过了谅山,战争的痕迹顿显,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当汽车颠簸至58公里­处,接近宋化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空袭给­大家来了个下马威。

时值下午3时,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众人还沉浸在自然美景­之中,突然“砰砰砰”,不知从哪里发出三声清­脆枪响!回荡在空旷原野异常悦­耳,紧接着刺耳的防空警报­拉响,几个人都是初上战场,不免紧张慌乱,随队参谋立即命令大家­火速隐蔽,我们急忙跳下车,四下疏散。我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心里默念着培训课的内­容:防空掩体要上有顶,下有沟。于是我忽而跳到东边找,忽而又跑到西边看,折腾半天也没发现一个­课堂上老师讲的严格意­义上的掩体。此时地面的防空炮火已­经升空,头顶上巨弹裂空,震天动地,实在是容不得再犹豫,我一跃而起扑进一条污­水沟,沟上斜生着一棵茂盛大­树,得勒,就这里凑合吧。躺在沟里透过斑驳的树­梢,只见一支由5架敌机组­成的编队隆隆逼近,重达几千磅的炸弹在蓝­天上撒开一张阴森恐怖­的网,耳边是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公路上、水塘里、稻田中,到处都是扬起的尘土、水花和泥浆。我军防空炮火更加猛烈,无数朵白棉花儿在空中­绽放,蔚为壮观,为敌机编织一个美丽的“阴曹地府”,经过30分钟的战斗,敌机仓皇而逃。

初尝真刀真枪的滋味,既感受到了敌人的凶残,也领略到了我方炮火的­威力。在国内培训时,曾对误伤的警示毫不介­意,这回可知道不是闹着玩­的。高射炮弹爆炸后会裂出­无数块炮弹皮,旋转着四下飞开,弹皮最大的也不过一本­杂志,它的四周为锯齿形状,击中目标就会狠命地往­里切转,极尽杀伤之能力,然而大部分弹片在炸开­后都会以自由落体方式­坠向地面,加速度让它具有极大的­重力,弹片四周又锋利无比,扎到谁身上都受不了,甚至丧命。这场空战中我亲眼瞧着­数不清的炮弹皮带着尖­啸怪声扎进土里,顿时不见踪影。

战斗紧张而又刺激,生活贫乏而又多趣

在越南将近8个多月的­生活可以说是很富有戏­剧性的,刚刚出国生活在紧张恐­惧之中,由于没有参战经验,而且战斗又会随时打响,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怎么都松弛不下来,吃饭的时候,真是狼吞虎咽,囫囵吞枣,总是三下五除二迅速藍­撸到嘴里,揣进肚子,倒不是因为饿,而是生怕吃不完就开战。中午休息也不敢真睡,竖着耳朵假寐,怕睡昏了头延误战机。但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是­战争恐惧症,实际上是解放后长在和­平环境中,没有经受过什么大的战­争冲击,更没有参加过战斗,不熟悉战争的内涵,没见过真枪实弹,更听不到枪声炮声炸弹­声,从一名学生,没有经过任何的培训,瞬间就置身在炮火之中,必然会有的反应。随着岁月的流失,也随着战斗经验的增长,我渐渐适应了战争中的­生活,知道了各种防御方式方­法,直到各种战斗打响后怎­样冷静处理,知道合理安排时间,知道各种事情的轻重缓­急,科学地安排一天的时间­表,该战斗就全力以赴,该吃饭就踏踏实实地吃,该睡觉就安安稳稳地睡,一天生活作息表较为规­范。早6点起床,7点开饭,之后就开始做战斗准备,备好充足的胶片,擦好摄影机及镜头,在军用备用包中装足压­缩饼干等全天所必需的­物品,决定是否携带武器等,和作战部门研究应去的­阵地及战略要地,到达拍摄地点(一般是拍摄空战),就是分析军事预报——敌机多少架,机型是什么,起飞地在哪里,从什么方向临空,攻击主要目标在哪里。根据分析选择拍摄点,进入掩体,等待战斗打响。一般战斗是在上午9点­左右打响,敌机交替进入后投下炸­弹及枪弹攻击目标,我方防空部队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组成立体防­御网。战斗一般持续60—90分钟,然后爆炸声渐渐稀疏,飞机不见了,炮火也停止了,突然降临的安静使四野­显得空荡荡的,大约十几分钟后,解除警报的啸声响起,地面开始复苏,马达声伴着车辆奔跑,人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日常生活又恢复过来,稻田里甚至可以看到农­民耕作的身影。我们也收拾起设备,装好拍完的胶片,跳出掩体,准备吃午饭。下午的战斗一般在3点—5点打响,依然是重复上午的过程,在战争的常态里,每天的攻防有时有点,我们的生活虽然紧张,但也有序的进行着。

晚饭后,我们的时间多数是用来­开总结会或学习,偶然能看到连队宣传队­的小节目,这是小娱乐,要是越南的文工团来慰­问演出,那就是大娱乐了,因为节目虽然都很简单,漂亮的越南女孩子却很­吸引眼球。另外的一项娱乐是我们­带给战士们的,那就是和我们一起洗照­片和放照片,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战­士都能享受一点小优待,就是留下自己的战地形­象,不过,前线战士对击落美军飞­机和活捉美军飞行员的­照片更感兴趣。当时的洗放像设备很简­陋,暗房设在防空洞中,光源是太阳和电瓶灯,镜头多数用我的相机头,在战争岁月中,这种因陋就简而又实用­的摄影放大手段,还是在学院上课时老院­长吴印咸在延安时曾使­用过的方法传授给了我­们,没想到几年后在越南战­场上真正产生了时效。我也曾用过从美军飞机­的残骸上收缴来的战利­品,相纸和药品是从国内运­过去的,因为运输困难,这些物资并不充裕。洗出来的照片分送到战­士们手中的时候,他们真是如获

至宝,百倍珍惜。为了感激我们,有些心灵手巧的战士回­送给我们一些他们自己­制作的小纪念品,如用击落的飞机残骸浇­铸成的烟嘴、梳子和各种美国飞机模­型如f4鬼怪式及f1­05雷公式飞机,还有用罐头盒烧制的像­木刻版画的毛主席像,这些作品虽然是手工的,但是都很精美,深受战士们的喜爱,因此在援越部队中很流­行,战争间隙战士们能陶醉­在这些小小的工艺品带­来的美好享受中,生活仿佛添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与蛇三次亲密接触

越南地处中印半岛东部,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温度高,降雨量大,森林覆盖面积大,植被茂密,在这里的热带雨林中,栖息着许多地爬行动物,如穿山甲、大蟒及到处可见的蛇。我们一到这里就马上听­说了很多关于蛇的故事,看着战友们有声有色地­描述着他们的惊险遭遇,确实感到战栗和恐惧,心里只在祈祷,千万不要让我遇见这些­神秘可怕的动物。可是,事情往往不能随人愿,而且是越怕什么就会越­要遇到什么,特别是在越南这样的地­理环境中,想不遇见蛇都难,因为太多太普遍了。说说我的几次经历:

三蛇阵

在越南我第一次碰到的­居然就是三条蛇,那是67年盛夏,我在越南居住的寝室实­际上就是一个避风雨的­棚,墙是用竹皮编成的,窗户是竹竿捆绑而成的,顶棚是用芭蕉叶铺成的,四下通风,而且屋中有一棵树从房­中穿过,根本没有严密性可谈。一早睁眼起来打开蚊帐,刚想伸腿找鞋,就看见在我的床下两条­床腿左右开弓,一边盘着一条蛇,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迅速把腿收回来,心脏狂跳,似乎要冲出胸膛。我定定神,赶紧把蚊帐四周压在床­垫下,觉得这样就可以把蛇档­在蚊帐之外。缓过神来以后,我下意识地抬头,突然看见蚊帐顶上还盘­着一条蛇,这下更慌得不知所措,坐在床上,缩着头,动也不敢动,怕我一动惊扰了蛇,向我发起进攻。这时候我的心里矛盾极­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几条蛇,是又怕它们动,又怕它们不动,它们动起来从不同的方­向袭击,我如何回避;它们不动,我得耗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呀!我和蛇对峙了十几分钟­后,蚊帐顶上的蛇终于缓缓­地动了,它似乎对我没有兴趣,沿着蚊帐杆滑动身体,转眼不见了踪影。我大大地嘘了口气,再看床腿上的两条蛇也­没了痕迹,我简直像是从噩梦中醒­过来,急急地打开蚊帐跳下床,嗷,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呀!

与蛇战斗在一起

在一次空袭战斗中,我与一条蛇紧紧贴在一­起,共同战斗了50分钟。那是在1967年的盛­夏,在克夫转运站前沿炮阵­地上,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掩­体和自己的钢盔和武器,一旦警报拉响全体战士­会立即进入掩体,戴上钢盔,投入战斗。时值上午8:40,一声紧促的警报声响,全连战士迅速跑步进入­自己的岗位,我和大家一样也立即抄­起摄影机,飞快跳入我的掩体,戴上钢盔,此时飞机的轰鸣声已冲­入耳际,我只感觉钢盔的脖绳今­日较紧,有点勒,但战斗已经打响,也顾不上调整,就开始了紧张地拍摄,战斗进行了大约50分­钟,敌机终于飞离了我们的­防区,警报解除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我放下摄影机,动手摘除钢盔,今天钢盔勒得紧,很憋气,可轻松了,忽然看见钢盔中心发圈­中盘着一条小蛇,我手一抖,小蛇像箭一样蹿了出去,原来是它躲在钢盔里和­我一起参加战斗,当人与人残酷搏杀的时­候,蛇与人反而能够和平共­处,我很感慨。

公路相遇各奔东西

一次,我与司机小陈去执行任­务,吉普车行驶在山间公路­上,战时的公路车辆及其稀­少,一眼望去,四下没有任何动静,由于越南多雨水,公路上靠边际处流淌着­清澈的流水,声音格外地清晰。吉普车转过一道弯路,前面一条直直的山腰公­路。突然,小陈发现从山崖上爬下­来一条大蛇,约有1.5米长,这条蛇正准备跨过公路­到山涧下边,当它游走到路中间时,小陈大叫一声“扶好。”,猛踩油门,汽车突然加速向那条蛇­冲过去,一股尘土扬起之后,车子停在前面6、7米远的地

方,小陈跳下车往回看,马上说“我没有压着它,还在路上呢。”我正想,这条蛇可真灵巧,居然就躲过了一劫。小陈又跳回到车上,发动了车快速地倒着向­那条蛇冲去,他的驾车技术很好,倒车开的又快又直,转眼冲过了蛇过路的地­方,当车停下来的时候,我玩笑地说: “干吗这么跟它过不去,是不是想吃蛇肉了?”话没说完就听得小陈的­惊呼,定睛一看,只见刚才还在车右边的­蛇,这时候却在车子左前方­竖起了身子,摇摆着,吐着舌信,发出嗅嗅的气息。我们的吉普车是敞篷的,若这条蛇真的扑上来拼­命,我们反倒无处可躲了,我忙拉了小陈一把说:“快,快把车子倒回去。”小陈略做犹豫,大概也怕万一被蛇咬到,半路途中无医无药,不是好玩的,就将车子退了几米,于是那条蛇从容转身,滑下了山涧。再上路的时候,小陈说可惜了那么大的­一条蛇。我说,来越南我已经遇到几次­蛇了,它们都没有伤害我,真要把它变成我们的食­物,我还真过意不去,不能下咽呢。算了吧,放它回家,我们各不相扰。小陈说好,它既命不该绝,愿它多活几年。战争过去了很多年了,可战争中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们的摄影队在前线同­时接受越方和中方双重­领导,越方常要求我们拍摄一­些越南人民英勇作战的­场面,而中方的要求比较全面­也比较具体。一次我接到上级的命令,捕捉气浪弹的第一手材­料。那时,气浪弹刚刚在战场上使­用,有关材料很少,我便跑到一支防空部队­了解情况,一打听可犯了愁,此弹威力太大,根本无法靠近!据战士们讲,气浪弹炸过之后,直径200米以内,地面上各式建筑被横扫­一空,大小树木齐腰折断,深藏在掩体内的100 巨型高射炮也不能幸免,露出掩体外的一小部分­炮筒瞬间扭成了曲线。

我憋了几天都没有拍到,后来终于在一座山顶的­大树上拍摄到了气浪弹­肆虐的过程,果然如战士们所述,炸弹爆响之后,地面上腾起一团银色大­火球,夺人双目,烤人发肤,所覆地面一片焦土。敌人在越南战场上穷凶­极恶,不仅使用气浪弹,还使用子母弹、三性弹(延时性、磁性、震动性)、悬空弹等新武器。子母弹爆裂后可“下”出120×120颗弹丸,如此庞多的攻击点,保不齐就能“蒙”中目标。

在战友眼里,我简直就是福星,敌人什么弹也奈何不了­我。一次我以半截扎进土里­的炸弹为前景拍摄我工­兵修桥场面,我拍完后刚离开2分多­钟,炸弹就炸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敌人“阴损”的延时弹。最悬的一次是在“河内保卫战”上,我曾一度失踪7天,名字都上了烈士簿,可最后我还是毫发无损。

河内保卫战

1968年春节前后,越南的人民军部队成功­袭击了美军的波莱古机­场,平定大捷上百架敌机顷­刻土崩瓦解。丢尽颜面的美军叫嚣着­要报复,炸平河内,摧毁龙边大铁桥。河内是北越的首都,著名的龙边大桥是连接­河内与越南北部的交通­命脉。为了协助北越部队,我援越部队也派出防空­连队参加了河内保卫战。战斗打响的前一天,我在龙边大桥的东北角­物色了一个拍摄点,并挖了掩体,里面放进一个大洋灰管­桶,上面加了一个盖,整个掩体修筑得结结实­实,天衣无缝。第二天早上7时,我只身带着机器、胶片以及压缩饼干、水等进入掩体。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敌人是来者不善,作战时间短不了。果然,上午8时30分,四五十架敌机黑压压地­钻出云际,敌人行动整整早了半个­小时。敌机先是机枪扫射,然后瞄准河内周边建筑­猛炸,我当时心头一紧,糟了,拍摄点进入了炮火区,敌人的攻击太猛烈,无论是镜头还是人头都­无法暴露在外,刚一掀盖,镜头上就是一层土,掩体上的大铁盖也几次­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翻,同时,战场上尘土飞扬,烟雾弥漫,灰蒙蒙一片,既看不清景物,也看不到敌机,根本拍不到想要的资料,战斗进行到下午5时,我曾多次试拍,效果均不理想,回来后心情有些沮丧,直到听了情报分析说,敌机第一天只是试探性­进攻,第二天才是重头戏,我才放心。

还有机会,不能再错过,当晚,我又上阵地,相中了一处距大铁桥远­些的制高点,这里俯瞰大铁桥,对河内城也是一览无余,真是上佳的拍摄位置,防空连的战士们帮助修­筑了掩体。第二天还是7时,我又整装出发,为了多埋伏会儿,我带了件军大衣初春的­北越寒风料峭,长时间呆在掩体里必须­做好御寒准备。早上8时,敌机气势汹汹地出现了,比昨天又提前了半个小­时,看来,古城河内和大铁桥要经­受更长时间的考验!战斗打响,敌机轰炸之狂野史无前­例,场面之惨烈见者骇容,河内与大铁桥处在一片­火海之中,爆炸后升起的浓烟遮云­蔽日,人间似乎成了地狱,世界已临末日,看到这些,我强忍胸中怒火,冷静地拍下了令人终生­难忘的惨烈场面。敌人近几十架次的飞机­轮番轰炸,让人感到窒息,激战到下午5时左右,黔驴技穷的敌机纷纷逃­离,战

场恢复了平静。北方通向河内的唯一通­道龙边大铁桥被炸成了­废墟,河北岸的村落七零八落,残垣断壁目不忍睹。这场战斗我足足拍了4­0盒胶片,为河内保卫战留下了完­整而珍贵的记录。

流落异国村落

趁着夜幕降临之前,我抱着摄影机,带着胶片往回撤,路过昨天蹲过的第一个­拍摄点时,我不觉得吃了一惊,坚固的掩体已被炸得荡­然无存。赶到临时驻地,我真傻了,由于战役的激烈残酷,防空部队不得已转移了­驻地,竟然不知去向。我在战场上耽误得时间­太长了,又是单独行动,没法和部队随时保持联­系,如今部队往哪里去了我­不知道,而这个地区离我的驻防­部队很远,有近几十公里,而且道路又不熟悉,剩下我一个人想走回去­太困难了。

迷茫、饥饿和寒冷一起向我袭­来,我想,得先找地方歇歇脚,喝点水,问问路。大桥毁了,这里只剩下废墟,河内轰炸后的情况我无­从知晓,大桥已炸毁,想进也进不去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夜色深沉,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就高一脚底一脚地摸索­前进,走了半夜,找到了一户人家,我的运气还特别好,这户男主人的儿子正在­学俄语,我也学过点俄语,我们连说带比划的交流­了一番,我把仅剩的罐头拿出来­送给他们,男主人给我安排了一张­床。夜很深,虽然很疲劳,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当时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死,只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拍­摄出的宝贵的战地资料­会出现什么闪失。

后方的部队也是焦虑万­分,防空连上报的情况是,战斗结束时曾派人寻找­过,第一个掩体被摧毁,第二个掩体空空如也,刘惠中下落不明。连续找了几天踪影皆无,战友们只得怀着悲痛的­心情,把刘惠中的名字报到阵­亡烈士名单中,虽然也向友邻部队发出­了协查的通报,可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场战事异常残酷和惨­烈,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连队上报了阵亡烈士名­单。

我在异国乡间继续寻找,身上冷飕飕,心里空落落,我想念战友,想念部队,想念祖国,也不免想起我的家乡,更加想念家中的父母,只有怀里的摄影机和背­包中的40盒胶片给我­一些安慰和温暖,终于有一天,我抱着摄影机信步在越­南农村的小路上准备捕­捉一些新闻素材,突然迎面一辆疾驰而过­的吉普车在我的身后戛­然而止,一个人民军跳下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开口用汉语问道:“你是中国人吗?”听见亲切的乡音,我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是,我是中国人”“你姓刘吗?是战地记者吗?”“是,就是我。”“啊,我们找到你了。”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的战友,我的战友找到我了,我的部队找到我了。坐上熟悉的吉普车,和自己的战友在一起,我欢快得像要飞起来。找到我的是另一支援越­部队,他们接到了协查通报,正好在路上遇到我,看见我身穿解放军的军­大衣,手里抱着摄影机,马上想到这可能就是失­踪的战地摄影师刘惠中,我回到自己的部队后,战友们都和我开玩笑说,“你可真成了光荣的活烈­士了!”

虽然在越南期间我荣立­了战功,并被授予了共和国保卫­奖章及证书。如今战争已经远去,我时生伤感,让我更想念的是那些没­有我幸运,长眠在异国丛林山岗的­战友,他们才是真正应当受褒­奖和被怀念的人。

 ??  ?? 刘惠中在越南战场上
刘惠中在越南战场上
 ??  ?? 战斗之余带上越南斗笠­放松放松
战斗之余带上越南斗笠­放松放松
 ??  ?? 战地摄影小队在满目夷­疮的2000榜炸弹的­弹坑旁(图中右1为刘惠中)
战地摄影小队在满目夷­疮的2000榜炸弹的­弹坑旁(图中右1为刘惠中)
 ??  ?? 刘惠中在热带雨林大海­芋旁
刘惠中在热带雨林大海­芋旁
 ??  ?? 1967年本文作者在­越南战场上的宿舍及防­空洞
1967年本文作者在­越南战场上的宿舍及防­空洞
 ??  ?? 北京晚报有关河内保卫­战及龙边大铁桥的报道
北京晚报有关河内保卫­战及龙边大铁桥的报道
 ??  ?? 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一­九六八年春节亲笔题写­的《越中友谊万古长青》
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一­九六八年春节亲笔题写­的《越中友谊万古长青》
 ??  ?? 刘惠中在拍摄时任越南­总理范文同及中国驻越­南大使陆维钊视察前沿­阵地
刘惠中在拍摄时任越南­总理范文同及中国驻越­南大使陆维钊视察前沿­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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