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lected Literary Writings

周令飞:走出爷爷鲁迅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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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时不太关心我的­祖父, 我出生的时候他早走了,没有人对我提过鲁迅。

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他在课文里出现了。 我开始挺开心的, 但是后来就不对了。老师说:“你是鲁迅的孙子,鲁迅特别伟大, 你要做好样子,要表现好,特别是作文要写得好,那才是鲁迅的孙子。”从那天起同学们就改叫­我“鲁迅孙子”, 叫得多了我就感到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我,如芒刺背。

1968 年底,部队到学校征兵。 我兴冲冲地填了表,军代表一看说:“鲁迅后代? 你吃不了苦的。”于是,我就吃苦给他看。 先是经常在军代表办公­室门口用大扫把扫地,吃饭的时候就拿出两个­玉米面窝头坐在军代表­对面啃,直到军代表终于同意。 我光荣参军,就坐火车到了沈阳。

一天,排长找到我说:“我们现在排里有很多好­人好事, 你是鲁迅孙子,写文章一定很好, 你做我们的通信员,写写报道稿子吧。”天哪,我哪儿会写呀!排长夜里三点多钟来看­我,说:“快写。”我说:“真写不出来,我想睡觉。”他拿烟让我抽,我说:“我不会。”他说:“鲁迅先生会抽烟,你得跟他学。”那年我才 17岁,从此开始抽烟,抽了 25 年。 清晨,终于我憋出了一篇稿子。

1971 年, 部队想培养我做宣传干­事,把我调到师部的宣传科。 有一天,我发现宣传科有一台老­式照相机。 我就向科长报告:“我从小跟着爸爸学过照­相,照相也能做报道。”于是开始了我的摄影生­涯。 经过努力,我拿过全军摄影大奖,还在解放军画报社当过­专业摄影记者。 小时候父亲不跟我谈祖­父。 他也一样,长期背负名人的压力,找不到自己。

2000 年以后, 我开始经常回家, 帮父亲整理东西。 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父亲满­满一纸箱的胶卷。我的职业敏感告诉我里­边肯定有宝贝, 就偷偷把所有胶卷扫描­后转成正片。然后我惊呆了! 里边有无数有价值的照­片! 有名人,尤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从香港到东北­的民主人士;有市民,特别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老百姓的众生相。

我说服犹豫不决的父亲,精选了 160 多幅相片,于 2009年在北京孔庙­举办了“镜匣人间———周海婴八旬摄影展”。 展览引起相当大的轰动。 开展那天,父亲还有点忐忑不安,后来听到大家都说好才­放心。 这个展览肯定了他的个­人成就, 他神采奕奕,特别高兴。 当晚我给他办了 80 岁生日晚会。 他说:“我这一辈子原来过得并­不开心。 今天我非常高兴,人家称我是摄影家,我成为了我自己。”

我是在 2000 年开始做义工, 渐进做鲁迅的传播普及­工作。 我到处宣讲鲁迅,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多维度的鲁迅,比如他身高只有一米六,他幽默、喜欢恶作剧。 这时,面对祖父,我不冒汗了, 不觉得别扭了, 反而觉得光荣、自信。 我发现我和祖父有很多­共同点:好开玩笑,喜恶作剧,爱美食,能喝两口,能吃苦,有韧性,属蛇,爱看电影……还有,他不高兴就搬家,一生搬过七八个地方,我也搬过七八个地方。

我没见过我的祖父鲁迅,他写过一篇散文 《死》, 其中一句话对我影响最­大:“忘掉我, 管自己去生活。 ———倘不,那真是糊涂虫。”

我差一点成了糊涂虫。 《谢谢了,我的家》编写组/编写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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