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世界主义视域下“存异伦理”的解构和重构

- ◎周宣丰

摘要:伦理,作为一个规范性概念,是对自我与他者关系的­一种认知与定位,涉及到自我与他者关系­范畴中的道德界定与价­值判断,是随着它赖以存在的背­景条件变化而变化的。翻译作为自我与他者遭­遇的一个平台,作为译者言说自我和表­征他者的一种话语实践,同样涉及到伦理问题。本文在世界主义的的视­域下,从历史背景、哲学渊源、泛政治化立场和话语策­略四个方面对“存异伦理”进行综合性探究和解构,并由此反观全球化时代­背景下世界主义伦理的­当下回归对翻译伦理认­知的影响以及对重构翻­译对话伦理的启示。关键词:世界主义思想;存异伦理;解构;重构;对话伦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翻译伦理”最直接的代言人——法国哲学家、文学翻译家和翻译理论­家安东尼·贝尔曼(Antonie Berman)在《异的考验——德国浪漫主义时代文化­与翻译》一书中首次提出了“翻译伦理”这个重要的概念。自此以后,“翻译伦理”成为翻译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尤其是后现代社会文化­语境为“翻译伦理”的热门研究提供了滋养。之所以这么讲,首先,物质主义、“拜物教”充盈的现代社会是一个­物质盈余而精神相对匮­乏的时代,因此主体缺少伦理道德­信念。其次,随着二十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翻译作为一种“文化政治实践”所触及的话语权力运作­和身份认同的建构,相比传统翻译理论的“忠实 观”,无限扩大了译者的主体­性和翻译的政治性,忽视了翻译的主体间性­以及翻译作为一种人类­交际活动涉及到的伦理­维度。再次,翻译研究范式从以原作­为中心到以文本分析为­中心再到以译者主体为­中心,这是一种人文主义的回­归,因此,伦理便成了一个绕不开­的话题。还有,后现代翻译理论对传统­翻译理论译者作为“仆人”、“带着脚镣跳舞”身份的矫枉过正,对译者身份即背叛者(“Translator,Traitors”)、翻译身份即“创造性叛逆”的“合法化”,使得翻译面临例如胡译、乱译、翻译暴力以及翻译中所­存在的文化霸权等种种­这样的危机,因此,在译界出现了对翻译伦­理回归的诉求以及随之­而来持续性的热门研究。从“翻译伦理”概念的问世到

“翻译的伦理回归”和“翻译伦理学建构”的诉求,以美国解构主义翻译理­论家劳伦斯·韦努蒂 (Lawrence Venuti)的“存异伦理”最具有争议性,因此也具有更宽广的研­究空间。

“存异伦理”的提出、解构及其缘由

1998年,韦努蒂在《翻译之耻:论存异伦理》(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 Towards an Ethics of Difference)一书中正式提出“存异伦理”(ethics of difference)这一术语,并从语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翻译行为所产生的文化­和政治效果以及译者所­扮演的“共谋”与“抵抗战士”三个方面详细阐述了翻­译伦理在翻译实践中的­绝对必要性以及根据译­者是“本土体系和机构剥削、利用外国文本和文化的­共谋”这一“翻译丑闻”阐明了他的伦理立场,提出了判断翻译实践是“好的翻译”的一个伦理标准,“……好的翻译就是去中心化­的,就是用译入语来表现异­域文本中异域性的” 这就是他所命名的 “存异伦理”。韦努蒂“存异伦理”思想的提出虽说是直接­继承和发展了安东尼·伯尔曼在《异的考验》中提到的翻译伦理思想,但是对“异”(他性)的思考若绕开德国哲学­家、新教神学家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的贡献是不科学的,也是不公正的。一直萦绕在翻译研究中­的归化与异化还是由此­派生出的“同化”还是“存异”伦理之争从根本上说是­施莱尔马赫最著名的两­种不同翻译方法的演化。1813年,施莱尔马赫在以《论翻译的不同方法》(On the Different Methods of Translatio­n)为题的演讲中提出:“在我看来,翻译只有两种方法,一是译者尽量不打扰作­者,尽可能让读者靠近作者,一是译者尽量不打扰读­者,让作者靠近读者。两条途径彼此间毫无共­同之处,译者必须二者择其一,尽可能始终沿着一条途­径行走。否则,一旦将两者混为一谈,便会出现无法预见的后­果,作者和读者可能永远无­法走到一起。” 他进而从文化交流和民­族语言文化发展的角度­论说了在翻译过程中保­存原文文化“他性”的意义:

正因为我们移植了异域­的草木,我们的土壤才变得更加­丰饶肥沃,气候才变得如 此温和宜人。……正是由于频繁接触其他­语言,我们的语言的表达力才­得以丰富和发展。同时,正因为对 异域文化的尊重和吸纳,我们的民族一定能够承­载其他民族的艺术和知­识资源,并将其与自身相结合,融为一个历史性的整体。

虽然施莱尔马赫并未直­接表明保存原文文化“他性”(异化)的伦理意义,但正如Kaisa Koskinen所说­的,这里暗含着一种道德诉­求(a moral calling)当然,韦努蒂“存异伦理”的提出,直接得益于安东尼·贝尔曼的“翻译伦理”思想。在法文版《异的考验》中,贝尔曼认为,翻译是对异或者“他者”的一种考验,因此“就有必要对翻译行为的­伦理目标进行反思,把相异性当作相异性来­接受” 。从伦理目标反思层面进­行反思的话,那种没有保存“他性”,在目标语的化约主义和­种族中心主义原则下对­原文本进行“同化”,抹去所有“异”的踪迹的翻译行为是坏­的翻译;那种尊重原文与译文在­文化和语言上的“相异性”,尽量保留原作的“他性”和异域的踪迹,通过借词和造词等形式­进行的一种“创造性的移植”的翻译行为则是好的翻­译。贝尔曼有关翻译行为所­持的伦理立场得到了韦­努蒂的认可、推崇和明晰化,他在1998年《翻译之耻:论存异伦理》一书中将翻译行为的所­要达成的伦理目标命名­为“存异伦理”( ethics of difference)。他是这么说的: “我非常赞同贝尔曼的观­点……好的翻译就是去中心化­的,就是用译入语来表现异­域文本中异域性的。坏的翻译,是那种打着传输的幌子,对异域作品的相异性进­行系统的否定的翻译行­为。” 不过,不同的是,他增加了政治和意识形­态的维度,他从译者在翻译行为的­文化和政治效果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异”对文化身份认同的构建­两个方面强化了贝尔曼­对翻译的看法,进一步推进了他所倡导­的以非种族中心主义为­倾向的议事议程。韦努蒂“存异伦理”思想的提出,从积极意义上来说,是对17世纪到19世­纪英语世界中的种族中­心主义翻译暴力的一种­批判,是对文化“他者”的一种伦理关怀,不过遗憾的是,他并未将这种伦理关怀­一以贯之,相反,他在同一本书里对自己­提出的“存异伦理”进行了解构。虽然他义愤填膺地揭露­了翻译之耻——翻译造成、维持了语言文化、权力之间的不对称和不­平等关系,并且义正言辞地提出了­抵抗这种翻译之耻的伦­理立场和话语策略,那就是“存异伦理”以及与之相辅相成的“异化翻译”和“少数化翻译”。可是,他又反复在书中提出与­之矛盾的观点,他认为“归化”是翻译的本

性,而不是一种历史现象和­话语权力实践,在翻译中无论怎样竭力“求异”,极力追求“异化”,翻译中的不平等现象始­终存在,难以摆脱与文化霸权之­间所形成的事实上的共­谋关系。他指出:“翻译在根本意义上是种­族中心的,因而绝对不可能是地位­平等的双方之间的一种­交流”;翻译的“功用不是别的什么,而就是对外异性的吸纳­与同化,是将外源文本根据本土­的领会和兴趣加以铭写。” 因此,他又总为“求同伦理”、为“归化”翻译辩护,他认为译者只要大方地­而不是躲躲闪闪地承认­他对原文的“改写”,“甚至实行最为彻底的归­化策略的译者,也不应该被贬斥为违背­了翻译伦理。相反,那些大大方方地对原文­加以归化的译文所取得­的成就完全值得我们崇­敬的。”他一边对自己的“存异伦理”进行自我解构,又给“异”的对立面“同”也冠以伦理之名—— “求同伦理”(ethics of sameness),并以“因地制宜的伦理”(ethics of location)来囊括“求同伦理”和“存异伦理”。那么到底选择何种伦理­取向呢?韦努蒂的标准是:“关键问题不在于话语实­践(流畅的还是抵抗式的),而在于话语实践的意图­和效果,也就是说,翻译能否实现它推动文­化创新与变化的目标。” 由此可以看出,韦努蒂伦理立场既是模­棱两可的,又是功利主义的,他推行的是本土文化利­益至上的原则。韦努蒂的“存异伦理”除了被他自我解构了之­外,也遭到了同行的强烈质­疑和发难,尤其是其伦理动机、泛政治化和泛意识形态­化立场。其中,解构言辞最为激烈的要­数后殖民翻译理论家道­格拉斯·罗宾逊(Douglas Robison )了。他在其专著《什么是翻译?离心式理论,批判式介入》(What is Translatio­n? Centrifuga­l Theories, Critical Interventi­on) 一书中尖锐地指出,韦努蒂发起的挑战主流­霸权主义翻译的“存异伦理”实则是文化精英主义的­一种体现,他的伦理观是极其“盲目和虚伪的”( blindness and hypocrisy ) 因为,韦努蒂曾直言不讳地提­出“译本应该是异质文化呈­现的场所,在这里读者能够瞥见一­个文化“他者”(a cultural other)。所以韦努蒂提出“存异”伦理的动机是值得怀疑­的,是真正关怀“他者”的自由,还是为了满足英美读者­的猎奇心理?除此之外,韦努蒂的“存异伦理”的功利主义色彩也遭到­严厉批评,我国学者刘亚猛认为韦­努蒂真正关心的是翻译­如何影响译入语的语言­与文化,翻译对译入语文化的话­语责任,即本土文化的利益问题­或如何有助于促进本土­文化更新的问题。 的 确,在韦努蒂看来,翻译只是他用来实现政­治议程的工具,因此,翻译好坏的衡量标准要­看它是否服从他的政治­需要,故而他提出的“异化翻译”、“少数化翻译”及其“存异伦理”也只是一种政治主张,一种反抗霸权的政治主­张和姿态,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异文化自身价值的尊重­和伦理关怀。蒋童认为,韦努蒂的“翻译伦理”貌似为弱势语言及文化­尤其是为东方话语请命,然而真正驱动着他的理­论实践的却更可能是“一种稍加掩饰的本土文­化利益至上主义” 。张景华也认为韦努蒂的“差异性伦理”有“泛政治化”和“泛意识形态化”和实用伦理倾向。韦努蒂“存异伦理”为什么会遭到自我解构­和他者解构呢?我们还得从其哲学渊源­说起。首先,伦理,作为一个规范性概念,是对自我与他者关系的­一种认知与定位,涉及到自我与他者关系­范畴中的道德界定与价­值判断。而对自我与他者关系的­认知与定位,对自我与他者关系的道­德界定与价值判断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基于特定情境、基于自身发展所需的。也就是说,伦理有其实用性特征。其次,社会学意义上的“异”(alterity)或者“他者”(other),正如《后现代伦理学》(Postmodern Ethics)的作者齐格蒙·鲍曼(Zygmunt Bauman)所认为的,是现代性的产物,是在自我主体中心主义­和“总体化”“同一化”“本质化”的现代理性的重压下,是为了构建“自我”身份认同的一个对立物,是处处可能被“大屠杀”“清洁化”“消融”的。鉴于此,在此背景下自我与他者­之间界限清晰,关系疏离。当然,后现代派学者对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和纠偏。他们一方面严厉鞭挞了­现代理性对“他者”的“同化”暴力,另一方面树立起了“他者”这面大旗,建构了一整套以“他者”为核心价值的后现代文­化体系。与此同时,列维纳斯(Levinas)又从伦理立场进一步凸­显“他者”的重要性。正是在后现代文化反思­和拷问 表征“他者”的权力话语体系的洗礼­下、在承认“他者”伦理诉求的影响下,翻译界也从伦理层面思­考如何翻译源语文本中­的“他者”,思考译者应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处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系。因为翻译本是自我与他­者互动的一个重要平台,是译者言说自我和表征­他者的一种话语实践,同样涉及到伦理问题。因此,贝尔曼并未直接界定什­么是“翻译伦理”,并未将“存异伦理”明晰化,但他对翻译伦理的思考­显然受到了列维纳斯“他者伦理学”的影响,故他认为翻译是对“异”的

考验,保存“他性”才是译作的灵魂,正当的翻译伦理目标应­该尊重和突出原作和原­作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韦努蒂也正是继承和发­展了贝尔曼的思想,并命名为“存异伦理”。虽然以列维纳斯“他者”伦理学为首的后现代伦­理观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他者”被现代理性压抑的厄运,使“他者”地位得以凸显。可是,如果我们对此细加反思,就会发现后现代伦理观­存在很多的弊病。首先,“自我”与“他者”以及“求同”与“存异”是不可调和的两个正负­极对立概念。例如,勒维纳斯认为“他者”是“彻底的他者”“无限的他者”或“绝对的他者”,是绝不能还原为“自我”或“同一”的。他为了反拨西方现代“自我”哲学而要求“自我”完全放弃自身自由转而­对“他者”承担绝对的伦理责任。在这样的“他者”伦理观下,“他者”与“自我”的关系依然不对称,“他者”比“自我”优先,比“自我”优等。由此可以看出,后现代对“他者”的伦理诉求是一种极端­的“他者”的伦理诉求。这种极端的“他者”伦理诉求在消解了现代­理性下的“自我”主体中心主义之后,却又落入另一种形式的­倒置的中心主义,显然,这不是一种良性的互动­关系。其次,“存异伦理”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尤为明显。在韦努蒂的翻译话语中,“霸权”“权力”“暴力” “抵抗”“文化身份”等关键词频频出现,翻译被认为是一种文化­政治行为,因此,他关切的不是伦理意义­上的“他者”的自由,而是翻译在文化“自我”与文化“他者”之间的权力制约、抗衡和消长、文化身份建构等方面的­文化政治功能。后现代伦理学作为现代­性“普世道德体系”的一种反拨,强调的是伦理的相对主­义意蕴,认为每一种文化都是独­特的,只能用自己、本土的标准来评价文化­的独特性,而不能用西方的普遍主­义来评价文化“他者”的优劣与否。当然,强调和关怀自身文化的­独特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挑战欧洲中心主义思­维模式,但是后现代的这种相对­主义的“他者伦理学” 却渗透着很强的政治功­用色彩。那么,受后现代文化以及后现­代伦理观洗礼的翻译研­究也未能摆脱这种时代­弊病。一方面,我们知道在贝尔曼正式­提出“翻译伦理”这个概念之前,在传统的翻译研究视域­内,那些“忠实”于源语和作者的翻译被­认为是好的翻译,可是,在后现代文化的矫正下,“忠实”这一传统伦理标准被彻­底瓦解,相反,曾一度提倡“翻 译是一种创造性叛逆”、“译者,叛逆者”、“译者想怎么译就怎么译”。可是,无限扩大的译者主体性,以及失衡的语言文化、权力对翻译行为的介入­导致翻译危机重重,例如翻译标准的虚无缥­缈,译者职业伦理的沦丧。因此,译界又出现了对翻译伦­理的当下诉求,翻译伦理继而成为翻译­研究重要的一个问题。这样,在弄清楚了贝尔曼的“翻译伦理”、韦努蒂的“存异伦理”的哲学渊源以及后现代­文化思潮以及后现代伦­理观的弊病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韦努蒂的“存异伦理”会出现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倾向了?为什么他会对“存异伦理”进行自我解构,并将其对立面冠以“求同伦理”之名?为什么深陷二元对立思­维的囚牢的他会为了抵­抗帝国“自我”文化对 “他者”文化进行归化暴力,而将“他者”倒置为另一个主体,落入另一种形式的“他者”主体中心之嫌?为什么他提出的“存异伦理”有“泛政治化“和”文化精英分子色彩”之嫌了。那么,我们能否克服韦努蒂“存异伦理”思想中的二元对立和相­对主义、泛政治化、功利主义等弊病呢?在世界文化格局发生了­变化、文化互动如此频繁的全­球化时代,在世界主义思潮影响下­翻译身份以及译者身份­都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的前提下,我们是否可以尝试重构­一种适宜的翻译伦理,以此规范“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翻译呢?因为伦理是与特定社会、社会生活、社会历史内在相关的,对伦理的认知也是随着­它赖以存在的背景条件­变化的。当代著名哲学家、伦理学家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Alasdair Macintyre) 在《伦理学简史》一书指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的伦理思想,一方面有着历史传统的­承继性,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看到,它是作为供需者来满足­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的­需要。” 因此,在当今文化全球化时代,当文化独白和文化霸权­主义难以解决文化冲突,当跨文化对话成为解决­文化冲突的主要途径成­为一种共识时,笔者认为我们可以在世­界主义伦理观的指引下­来重构翻译伦理,使译者的翻译行为往德­性发展。

世界主义思想与“翻译对话伦理”重构

为什么说全球化时代世­界主义思潮的当代回归­能够指引翻译伦理的重­构呢?这得从“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的思想内涵说起。英语“Cosmopolit­e”源于希腊语 Kosmopolit­es (英文意为 citizen of the

world),是cosmos(世界)和polis (城邦、人民、市民)两个词的结合。持有这种信念和伦理道­德信条的人被称为“世界主义者”或者“世界公民”。18世纪启蒙哲学家康­德继承和发展了世界主­义思想。不过,不同的是,在高呼“自由”“民主”“理性”等启蒙运动思潮的影响­下,康德的世界主义思想呈­现出强烈的社会意识形­态和启蒙理性普遍主义­的色彩。冷战结束、两极格局解体后,在文化互动、互译频繁、文化边界模糊、多元文化共生诉求的文­化全球化时代,世界主义又得以回归和­复兴,且被重新阐述,被赋予更深远的时代内­涵,覆盖的问题域也更广阔。它不仅仅是一种哲学和­世界观,还是一种政治理想,一种社会文化环境,一种文化和文化身份观­念,一种伦理实践,一种可据以评价文学和­文化产品的批评视角。 例如,戴维·米勒认为,“作为一种关于世界公民­的学说,世界主义在最近成为了­政治哲学,它是一种伦理观,意味着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道德关怀对象。” 对克瓦米·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 而言,世界主义就是一种伦理­观,他在《世界主义:陌生人世界的伦理学》一书中从伦理学的角度­提出世界主义是一种新­的认同观念,一种对待文化和身份的­不同态度或立场,要求既要对他人负责任­又要彼此承认我们可以­理解的人类差异性。也就是说,在尊重差异的前提下努­力寻求能把人类团结起­来的一种共同价值观。 显然,相比后现代文化观和后­现代伦理观而言,新世界主义承认文化的­多样性和平等性,新世界主义伦理观认为­每个人都是具有同等道­德地位和价值序位的平­等主体。因此,相对于后现代的“他者伦理学”而言,新世界主义伦理观超越­了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对­立,在关心他者,尊重差异的前提下,倾注了对“自我”与“他者”平等的伦理关怀。当然,本文的“世界主义”还具有认识论和方法论­意义,因为世界主义是一种对­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思­维的超越,一种承认、尊重文化“他者”、与之交流与对话的对话­伦理立场。德国社会学家贝克(Ulrich Beck)提出,在全球化的权力与抵抗­之中,我们要用“方法论上的世界主义”来取代“方法论上的民族主义”。如果推衍到文化范畴而­言,他这里指的方法论上的­民族主义指的是那种偏­执的以“他者为他者”抵抗文化帝国主义的“同化”暴力、建构“本真”的民族文化身份的一种­本质主义策略。例如,韦努蒂以“异化”抵抗帝国的“归化”暴力,提出“存异伦理”规范翻译行为和建构文­化 身份。然而,在当下“全球本土化”的文化语境下,文化边界和文化身份并­非非此即彼、泾渭分明,铁板一块,取而代之的是民族文化­边界和民族文化身份的­模糊化和多元化。更为关键的是,“方法论上的民族主义”对“他者”的政治功用观遮蔽了对“他者”真正意义上的伦理关怀。相反,新世界主义视域下的“他者”并非只是现代理性主义­和西方普遍主义之下“自我”的“地狱”或者建构“自我”身份的一面“透视镜”,也并非如后现代主义视­域下的用来批判和解构­现代启蒙理性的一种反­辩证逻辑或者如“差异政治”视域下的抵抗普遍主义­权力政治的一种政治实­践,与之不同的是,“他者”与“自我”地位是平等的两个主体。另外,新世界主义观并非否定­文化价值的普世性,它否定的是文化价值的­一元论,提倡的是文化价值的多­元化;否定的是文化意义生成­的强权对立机制,提倡的是文化意义生成­的对话协商机制。具体到文化翻译领域,新世界主义图景无疑为­全球文化交流和跨文化­翻译提供了一个全球公­共空间,为各民族文化之间的互­动和互译提供了一个平­台,但同时也使得翻译伦理­和翻译实践日益复杂化,因为文化和翻译的本质、翻译的功能都相应地发­生了变化。首先,全球化引发的频繁的文­化互动和文化互译使得­一切文化都是混杂的、都是翻译的,这模糊了昔日费尽心思­画地为牢、不可调和的文化边界,解构了文化的本质主义­和二元对立观,解构了现代性视域下的“固化”的身份认同观。世界主义研究专家杰拉­德﹒德兰迪(Gerard Delanty )在《世界主义》一书中提出世界主义的­过程其实就是不同事物­相互翻译的过程,世界主义的空间犹如翻­译的空间。翻译是所有社会的文化­形式。他还指出翻译其实不是­在翻译他者,而是在与异文化相遇的­过程中自我是如何通过­他者之眼来理解自我以­及自我所发生的文化变­迁。 女性主义翻译家西蒙(Sherry Simon)从移民写作的角度通过“桥”的意象论阐述了翻译与­世界主义的关系。她认为,移民写作其实就是一种“文化翻译”,丰富的文化体验以及多­重的文化记忆之间相互­翻译构成了一幅美好的­世界主义景观。另一方面,经济文化互动模糊了文­化和文化身份的边界,加剧了文化和文化身份­的混杂性,解构了“静态的”、“本质的”文化和文化身份观。 其次,新世界主义图景下翻译­的功能和译者的身份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为了应对国际新形势的­变化和抵制狭隘民粹主­义的重新抬头,为了构建“文化共

同体”和建构一个多元文化、多元共生的世界文化格­局,新世界主义图景赋予了­全球化时代文化翻译新­的高度、内涵和功能,因此,译者的身份也应发生相­应的变化,译者是民族主义者,更是新世界主义者、是文化掮客。其重要性如谢少波的认­为,作为一系列价值观念和­理想的世界主义与作为­去普适性观念有效方法­的文化翻译是文学与美­学研究的中心问题,每一种阅读行为与每一­处表征场域都将有助益­不同文化之间的包容、尊敬与接受。 其内涵和功能如王宁在《民族主义、世界主义和翻译的文化­协调作用》一文中提到的:“在全球化时代,随着民族-国家的疆界的模糊,翻译的功能也随之发生­变化,是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之间的文化协调者,一方面可以把自己的民­族文化推向世界,另一方面,翻译又可以将具有普世­性的东西落实到特定的­民族文化语境中。” 翻译身份和译者的翻译­立场如孙艺风认为的,全球/本土张力之下的翻译应­是一种根植于本土文化­土壤但又承认本土文化­局限性而呼唤文化他者­价值的一种文化自觉行­为。民族文化译者要超越“国家-民族”立场思考当下翻译的跨­文化传播,要兼备民族意识与全球­意识,积极开展“世界性”与“民族性”文化对话。 既然新世界主义图景下­的文化翻译内涵和功能、译者身份都发生了变化,翻译伦理也应进行重构,要跨越“求同伦理”和“存异伦理”难以逃脱的二元论和文­化独白论,转而建构一种翻译的对­话伦理观。在翻译的跨文化传播活­动中,跨越“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下的­文化独白,走向文化对话,重构翻译对话伦理观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既有以巴赫金为代表的­对话哲学基础,也是翻译的对话本质和­跨文化传播现实中的对­话现象的再次凸显。因为,翻译,从翻译的本体论意义上­来说的话,翻译是人类自我与他者­互动的一种重要方式,译者作为“中间人”应该同时服务于自我和­他者。从翻译的跨文化传播角­度来看,无论古今中外,翻译作为自我与他者交­往和意义流通的一种方­式,都为跨文化交流和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这都足以证明翻译的对­话本质。然而,翻译的对话性,正如首位提出翻译对话­伦理的罗宾逊所认为的,西方的思维方式,对事物的方法论和认识­论长期以来由具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二元论、工具论和至善论所支配,译者的对话意识也同样­受其制约。而以巴赫金为代表的的­对话哲学对自我与他者­有了新的认识和纠偏。相对于西方现代“自我”的启蒙理性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的“他者”哲 学,特别是后现代伦理哲学­家列维纳斯为了反拨西­方现代“自我”哲学而要求“自我”完全放弃自身自由对“他者”承担绝对伦理责任而言,对于巴赫金来说,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共存”的,而且在这种“共存”关系中,自我与他者是互为平等、互相对话、而非主客、非对立的两个主体。而且,他将对话视为自我与他­者共处的最低条件。他认为:“一切莫不都归结于对话,归结于对话式的对立,这是一切的中心。一切都是手段,对话才是目的。单一的声音,什么也结束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 从当下语境来说,相对于文化“定型”时期的文化心态——文化独白而言,对话也是当下文化“转型”时期的文化总体特征,通过对话,多元语言文化空间才能­得以拓展,文化冲突才能得以缓解,多元文化共生才能得以­生成。 因此,在当下全球本土化语境­下,翻译更应是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作者与译者、译者与读者、原文与译文之间的一系­列对话。相应地,我们更应该提倡翻译的­对话模式和相应的翻译­对话伦理。只有秉着翻译对话伦理­立场,走出“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的囚牢和“独白”的时代,适时调适文化身份和跨­文化心态,在“自我”文化与“他者”文化中展开跨文化对话,将帝国主义的共谋者、民族主义的文化战士转­变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主义公民和文化协­调员,关切两种主体文化的自­由,管理跨文化交流和传播­以及跨文化意义的生成。

结束语

世界主义思想指引下的­翻译对话伦理重构是对“求同伦理”/“存异伦理”二元的一种超越,同时,也是对后现代过分强调­个人自由、译者主体性得到极度张­扬的一种强有力的反拨。从跨文化传播角度来看­的话,翻译对话伦理是当下翻­译跨文化交流和传播的­一种德性追寻。伦理并非是超时空的,相反是与特定社会、社会生活、社会历史内在相关。当过去的“求同伦理”和“存异伦理”框架已经过时,服务当下的文化冲突和­跨文化交流已经失效;当陈旧的翻译伦理道德­规范反而成为译者沉重­的枷锁,制约应对当下变动的世­界文化格局和难以灵活­变通地处理文化差异时,我们需要一种更具弹性­的、更宽容的、更开放的对话机制。因此,翻译对话伦理应时而出,迎合了新世界主义影响­下的翻译的对话本质和­翻译的多元文化共生诉­求。

注释: ① Lawrence Venuti. 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 Toward an Ethics of Difference Routledge 1998,p.11 , 。② ③ Rainer Schulte & Biguenet John. Theories of Transla⁃ tion: an Anthology of Essays from Dryden to Derrida,Universi⁃ ty of Chicago Press. 1992,p.5。④ Kaisa Koskinen, Beyond ambivalenc­e : post- modernity and ethics of translatio­n,University of Tampere,2000,p.49。⑤ Antonie Berman, (trans.) by Lawrence Venuti, Transla⁃ tion and The Trails of the Foreign . in Lawrence Venuti,(ed.)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Routledge,2000,p.284。⑥ ⑦ ⑧ Lawrence Venuti. The Scandals of Translatio­n: To⁃ ward an Ethics of Difference Routledge 1998,p.11 188 , 、。⑨Douglas Robinson. What is Translatio­n? Centrifuga­l Theo⁃ ries,Critical Interventi­on .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Edu⁃ cation Press,2007,p.105。⑩刘亚猛:《韦努蒂的“翻译伦理”及其自我解构》,《中国2005 5翻译》, 年第 期。蒋童:《从异化翻译的确立到存­异伦理的解构——劳伦2008斯·韦努蒂翻译理论研究》,首都师范大学 年博士论文。:张景华:《翻译伦理韦努蒂翻译思­想研究》,上海交通大2009学­出版社 年版。: [美] 阿拉斯代尔·麦金太尔 《伦理学简史》,龚群2003 3译,商务印书馆 年版,第 页。:王宁 《民族主义、世界主义和翻译的文化­协调作2012 3用》,《中国翻译》 年第 期。 David Miller. Cosmopolit­anism: A Critique J. Critical []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2002 (5),p.80。 Kwame Anthony Appiah. Cosmopolit­anism: Ethics in a World of Strangers M Norton,2006 [ ], 。 Esperanca Bielsa. Beyond Hybridity and Authentici­ty: Globalizat­ion, Translatio­n and the Cosmopolit­an Turn in the So⁃ cial Sciences J Synthesis 4,2012:17-35 [], 。 Sherry Simon. The Bridge of Reversals: Translatio­n and Cosmopolit­anism in Montreal 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Fran⁃ [], cophone Studies,2006。 : 2016谢少波 《世界主义与文化翻译》,《文艺理论研究》4年第 期。 : 2008孙艺风 《文化翻译与全球本土化》,《中国翻译》1年第 期。 : 1998 [俄] 巴赫金 《诗学与访谈》 ,河北教育出版社340­年版,第 页。

( 2018作者单位:五邑大学外国语学院。本文系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跨文化翻18YJE7­40001;译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广2016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 年度学科共建19项目“译者行为批评视域下的 世纪新教传教士儒经D­avid Collie英译行为­研究——以 《四书译注》为中GD16XWW3­1;心”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校级青年科研基金“从后殖民理论视角考察­新教传教士柯大卫翻译­的《四书》”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2015sk02;校级教改课题“基于需求分析理论的翻­译教学模式创新”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JX20160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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