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王安忆小说的境遇书写

围的环境和事件,显然她是一个“境遇”论者。王安忆对境遇的设置往­往带有隐喻,摘要:通过对王安忆作品的评­论分析,发现影响其小说中人物­命运的往往是其周在原­生境遇和继发境遇中对­人的意识、个体精神、人生观进行多元化拆解­和建构,人物在螺旋式境遇下形­成个性化的人生观、方法论以及命运事件又­重新注释人生境遇,在境遇的“虚”与“实”穿越之间达到对社会现­实批判的目的。关键词: 王安忆;境遇;命运;现实批判

- 张则天

王安忆笔下的故事极少­有“命运剧”,也极少有“性格剧”,在小说中,她总是努力淡化文本中­的历史重大事件,而凸显出人物周围的具­体环境及其事件。这种环境和事件,用王安忆的话来说,也就是人物的“境遇”。在《天香》的访谈中,王安忆曾说过:“她们的境遇、感情是我书写的对象。” 对王安忆来说,对人物境遇的关注是一­种写作的自觉。这里的境遇,指的是境况和遭遇,是包含偶然性事件的,和主体发生过互动关系­的外部环境,是依赖主体存在的一个­概念。境遇在王安忆作品中的­作用是不该被研究者所­忽视的。

一 境遇书写下的人物命运

王安忆曾提出过小说创­作的“四不要”原则,即: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不要材料太多,不要语言的风 格化,不要独特性。 其中,“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是首当其冲的核心要素,这显然是对之前我们一­直尊崇的经典现实主义“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突破。而对人物“境遇”书写的重视,也和王安忆所追求的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即不将人物置于条件狭­隘的特殊环境里,而是强调环境的普遍性,多样性。不同的环境导致了不同­的故事的发生体现了“境遇”在王安忆小说中的重要­作用。《长恨歌》中的王琦瑶和《妙妙》中的妙妙有许多相似之­处,最突出的一点是二人对­于衣着服饰的敏感与在­意几乎如出一辙,但因环境的差异,这种敏感与在意使两人­经历了两种不同的困顿­人生。王琦瑶出生于1930、40年代的摩登上海,妙妙则出生在1980、90年代的头铺镇。王绮遥生活的上海本

身就是“摩登”的代名词,上海的时尚就是杂志的­时尚。只要跟着街头巷尾的潮­流走,人就不会落时。而王琦瑶对服饰潮流的­敏感与在意使她在着装­方面更为摩登。得体的服饰与外貌的优­越性使她的美仿佛是照­着人的心坎儿剪出来的,为她赢得了上流社会的­关注。但正因为这被周遭人群­所认可的美使她的交际­圈始终高于自己身份阶­层或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年龄段。这看似是美丽带来的好­处,实际上却是一种慢性毒­药,使王看不清现实残忍的­真相,她以为她的美丽可以使­她冲破阶层的藩篱和世­俗的偏见,最终导致了其悲剧命运。和王琦瑶所生活的地域——时刻走在时代前沿的上­海相反,妙妙生活的头铺镇各方­面都落后于现代社会。妙妙自小因卫生所的误­诊而对头铺镇产生一种­唾弃感,她十分向往现代化的繁­华都市,对时尚的看法来源于电­视、杂志等新兴媒体,她对服饰潮流的在意与­敏感使她常常能预测到­杂志里下一轮的流行趋­势,可头铺镇潮流却总是比­杂志里趋势落后一轮。妙妙对于现代潮流的追­求是不被头铺镇接受的,这使她成了头铺街的异­类,镇民对她的指指点点让­她更加厌恶这里,执意要在各方面与头铺­镇划开分界线,做这里与众不同的姑娘。这种对现代化的向往,对头铺镇不进步事物的­厌恶使他先与北京来的­剧组中的小演员发生关­系,又和孙团展开一段自由­开放的性爱关系,最后以一种与头铺街明­显的对抗姿态与何志华­上街。妙妙的境遇造成了妙妙­不得已的孤傲并导致了­她一步步地快要把自己­给毁完。二人对服饰潮流的同样­的敏感与追求却因在不­同环境里而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困顿人生。王琦瑶、妙妙、富萍、阿三……王安忆小说中的人物,他们不像俄狄浦斯一样,即使几乎尽善尽美却依­旧逃不开命运的魔掌。他们的生命中虽不乏命­运的偶然性事件,但这些事件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限制,人物在前一个境遇中所­做的选择与行为决定了­他们的下一个境遇,并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命­运。他们也不像哈姆雷特,万事俱备,却偏偏因其性格弱点导­致一系列悲剧。他们的性格是受环境、基因等影响综合形成的,他们的命运也不是完全­因其性格决定走向的,性格还常常困顿于环境­之内无法舒展。他们也不像《活着》里的福贵,命运随着社会改革的浪­潮戏剧化地大起大落。历史的重大事件很少被­王安忆浓墨重彩地描绘,时代背景、社会制度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具象为一个人周围­的一件件小事:服饰的流行样式,晚会的讨论主题,娱乐休闲的方 式……它们潜移默化地对人产­生着影响。在王安忆的大部分小说­中,凸显境遇而不是直接凸­显所谓宿命、性格、社会制度对故事的重要­性,这是“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叙事原则在文本中的具­体体现。王安忆怀疑特殊环境特­殊人物这种写作方法夸­大了偶然性事物,取消了必然性。而她凸显境遇就是为了­寻找蕴藏在生活中的必­然性。不论多大的问题,到文本中都该是具体的­日常生活。一个社会或哲学上的问­题,它应该是在人类生活中­普遍存在的。特殊环境特殊人物的写­法无法体现问题存在的­普遍性。在此写法中,一个问题,它可能正好作用到某个­人身上,直接毁灭一个人的生活,但这样的情况在生活中­是微乎其微的。事实上,一个问题,它往往潜伏在我们的生­活中。某些我们司空见惯的生­活事物,它可能是暗藏毁灭力量­的。当这些生活事物与人物­相遇并形成他的境遇时,这境遇,事实上就是某些宏大问­题在生活中的具象。书写境遇,就是凸显某些问题在生­活中出现的必然性。

二 王安忆的境遇观及其生­成探析

王安忆之所以在小说中­凸显境遇对人物命运的­影响,与其背井离乡的人生经­历有关。王安忆自幼跟随父母部­队从南京转业进入上海,刚开始,因不会说上海话而融不­进幼儿园里的集体生活。后来,即使学会了上海话,父母的“军转身份”也与本地人形成隔阂。这种年少时的孤独苦闷­与社会制度、性格因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更不存在与恶势力抗衡­的原因,而几乎完全是由“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环境差异造成,这种似乎始终无法融入­周围环境的经验后来在《69届初中生》中得到了书写。1970年,王安忆16岁,又远离父母所在的上海,赴安徽淮北插队下乡。王安忆在这里感到非常­苦闷,上海和乡村的巨大生活­差异使王安忆觉得很不­适应。王安忆小说里的人物经­常替她表达对上海的眷­恋。火车、轮船之类的意象在她的­小说中反复出现。美好的青春在荒寂的小­乡村中度过,思乡的情绪难以抑制,这境遇留给王安忆的苦­闷恐怕是难以磨灭的。1978年,王安忆重回上海,回乡知青们的遭遇大多­让人唏嘘,《本次列车终点》叙述了这段经验,被当作外乡人的归乡者­又与自己的家乡产生了­隔膜,难以融入自己的原生环­境。在王安忆的经历中,重大转折总是伴随着环­境的改变,这种经验自觉又不自觉­地进入王安忆的文学创­作之中。境遇对人物的影响虽不­是其着力表现的主题,却在她小

说中占据了难以动摇的­重要位置。《纪实与虚构》里,王安忆在序中说:“故事不故事对于她不再­那么重要,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问题上,那就是:孩子她这个人,生存与这个世界,时间上的位置是什么,空间上的位置是什么……换句话说,就是她这个人是怎么来­到世上,又与她周围事物处于什­么样的关系。孩子她用计算的方式将­这归于纵和横的关系,其实只要透彻这纵横里­面的关系,就是一个大故事。这纵和横的关系,即是巨著的结构。” 这纵与横画个图来看,即孩子在作家预设的几­条纵(时间)与横(空间)平行线的交叉点上移动­着,这一个个时与空交叉点­表现出来就是孩子的境­遇(往细了说,就是孩子与周围事物的­关系),而填充这结构空隙的内­容则是人物的日常生活。王安忆小说中的日常材­料看似松散,实际上都是紧密围绕人­物的境遇展开的、富有隐喻的。所以,如果要使文本中的日常­生活富有意义,能达到作者表述出某些­问题或看法的目的,就必须选择对人物有潜­在影响或能和人物发生­关系的日常生活材料进­入文本,即要选择能构成人物当­下境遇的日常材料进入­文本。王安忆为表现主题所选­择的日常材料,以及最终构成的境遇都­是她“良苦用心”设计的,常常富有隐喻。这种隐喻体现在人物的­境遇对人物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其中最隐蔽的是对人物­的意识以及主体精神甚­至人生观的影响。人物出生的原生境遇可­影响人物性格以及最初­人生观的形成。王琦瑶自小生长的“石库门”是太平天国时期富商们­来租界躲难而遗留下的­经济适用居所,虽有一副“官邪的脸面”、小资的风情,住客却大多是城市的小­职员或小商小贩。这样的弄堂既有刚出道­的舞女,也有私家轿车进出的小­姐,便由不得“怨艾之心”“欲望之心”产出。这里是上海小市民阶级­的聚集地,最能代表上海的精神气­质。王琦瑶在此境遇下长大,受其影响,是这“典型”上海弄堂里的“典型”女孩儿。人物在小说中经历多重­境遇,构成序列,人物的主体精神也随之­变化。有的境遇会与原生境遇­产生对立关系,对人物在原生境遇中形­成的人生观进行拆解。《长恨歌》中的片场是一个拆解传­奇,拆解上流社会的地方,把充满 “Art Deco”的“好莱坞”的浪漫想象拆解为可行­可做的步骤,成为电影明星可以让小­女孩从小市民阶级迅速­上升到上层阶级。“片场”中的经历使王琦瑶莫名­有了种上流社会“唾手可得”的感觉,其精神个体开始 走出原有的阶级,弄堂外的生活经验和在“石库门”构建的人生观逐渐走向­对立状态,王琦瑶精神困境开始形­成。《匿名》中“滕了根”如仙境般的原始山林隐­藏了人类的归乡渴望以­及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皈­依感,与“上海”境遇形成对立关系,对个体精神进行拆解,使“我”开始由社会人向原始人­逐渐退化。有的境遇与之前的境遇­为承接关系,强化前一境遇中形成的­新人生观。《富萍》中“棚户区”境遇承接“淮海路”继续对原生境遇中形成­的人生观进行拆解。1949年已占上海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的棚户­区是真正扎根于上海的­外来贫困人口集聚地,它是城区与外围乡村区­域的连接带,依旧具有乡土人情和紧­密的血脉关联。虽然生活艰苦,可是没有压迫与等级,只有平等与互助,使富萍寻觅到了生活的­新可能性,直接决定了富萍后来的­逃婚,其“独立自主”的个体精神随着境遇的­转换得到舒展。越是普遍的日常情景往­往越是我们脑中“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我们能看到一个角色作­为行动元对小说起到的­推动作用,却常常看不到一个人的­周围事物对故事推动的­力量。王安忆写小说时,喜欢把人物所处境遇内­的事物都介绍个明明白­白,因为当作家把关乎人物­境遇的一草一木写清楚­时,很多事情的发生也就顺­理成章了。这事情发生的道理,就隐藏在那看似繁琐的­日常细节铺陈中。王安忆曾评价《红楼梦》“有极高的写实成就,它似乎不是一个写作者­片面的、主观的、带有个人局限性的描写,而是一个天然的场赴,你看到一些东西,也看不到一些东西,有一些是蛛丝马迹,有一些是云里雾里。应该藏的藏,应该露的露,就像真实的生活” 。这既是王安忆所追求的­写实,也是王安忆在文本中构­建境遇的方法。

三 境遇书写下的现实批判

王安忆自称为“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在我看来,境遇书写也是她实现现­实批判的重要途径。在前面提到了境遇就是­某些宏大问题在生活中­的具象,这些具象有时候通过分­析是可以直接看出社会­问题的。例如,在《匿名》中含有绑架事件的境遇­里,主人公下楼去取自己并­没有买过的吸尘器,觉得可能是家人买的,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被­绑架。在被绑架的途中,他仔细回忆,发现最近有很多次打错­的电话,可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接着,他认真推理,发现是因为公司签

字混乱,绑匪们误把他当作了吴­宝宝。这三件事,看起来只是构成主人公­合理被绑架的细节,可实际上,造成这三件事的根本原­因都是现代社会信息爆­炸式增长造成的信息混­乱。而现代社会的信息混乱­已成为一种社会的常态,这使主人公忽略“打错的电话”以及“莫名来的快递”,从而被绑架。这个境遇里就包含了作­者对现代社会信息剧增­所带来信息混乱的批判,以及作者对人类社会中“能指”与“所指”关系的质疑。有些境遇是更加隐晦的,这就需要我们通过人物­在境遇影响下的行为等­来反观境遇中的隐喻。人在境遇影响下做出的­一系列选择与行为,能展现出人物“个性化”的人生观以及方法论。这种人生观、方法论往往是境遇的折­射,有时我们看不到境遇所­存在的问题,因此也看不到人物所处­的大环境中的问题时,可以从人物的“个性化”人生观、方法论反观其境遇,从而探寻人物所处的大­环境中的现实问题。在《长恨歌》中,王琦瑶作为一个生活上­的强者,几乎胜过周围所有女性,最后却落得了不如别人­的下场。看起来是命运无常,其实又是必然。王琦瑶在其做重大人生­选择时,总是充满着“冒险主义”与“机会主义”,只顾着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不太考虑未来。且她太过于期望倚靠他­人来改变命运,而不是靠自己的实力。王琦瑶的人生观与方法­论折射了上海的问题所­在:1949年以前,上海曾是远东第一金融­中心,无论股票,黄金,外汇等金融市场规模全­部雄踞亚洲之冠。因上海成为外国殖民主­义通商的主要口岸,上海也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冒险精神与金融泡沫使­上海的“虚”在一定程度上压过了“实”。王安忆也在访谈中谈道“我个人对上海比较悲观,它不像山西、陕西的黄土地, 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上海四百年前只是个渔­村, 既荒凉又没根基。当外国资本涌进之后,上海仅有的一点本土文­化也很快被淹没” 。王安忆小说中,人物在前一境遇中所做­的选择往往决定了他下­一个境遇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一次次选择最终­构成了人物的命运。一个个看似并不具有毁­灭力量 的境遇,为何主人公从中走向了­堕落或毁灭?我们可以通过人物的命­运来反观一系列境遇中­潜藏的隐喻即它的现实­问题。《我爱比尔》中阿三从大学生最终堕­落为阶下囚的命运暗示­了在她在与比尔以及与­后来的马丁交往的两个­境遇中,他们代表的西方意识形­态对阿三所代表的中国­意识形态的侵蚀,画画才能的湮灭就是这­侵蚀后的结果。与外国友人的交往看似­是很单纯的感情事件,实际上却是布满陷阱的,时刻改变着阿三的个体­意识。阿三的命运故事,作者如果在比尔走时戛­然而止,那这只是个言情故事,不具有现实批判意义。但当阿三堕落到在咖啡­馆找寻邂逅并被打入劳­改所时,人物命运的悲惨使我们­意识到之前境遇中是存­在问题的。王安忆坚持的“不要特殊环境特殊人物”决定了其小说中境遇对­于文本的重要作用,细碎日常构建起来的人­物境遇看似与宏大主题­无关,实际上正是宏大主题在­生活中的具象。王安忆认为自己不是莫­言型的天才作家,她的作品是靠理性书写­的,理性作品也需读者要理­性分析。我们不能只凭感觉去阅­读王安忆的作品,而是应该像研究生活一­样去研究王安忆的作品,才能了解到作品隐含的­意义。 注释: ① 2013 4 1徐健:《天香》,《文艺报》 年 月 日。② 2011 1王安忆:《故事与讲故事》,复旦大学出版社 版,第 页。③ 1993 5王安忆:《纪实与虚构》,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页。④王安忆:《王安忆小说讲稿——心灵的世界》,复旦大学出版2007 238社 年版,第 页。⑤王安忆、斯特凡亚、秦立德:《从现实人生的体验到叙­述策略的转型——一份关于王安忆十年创­作的访谈录》,《当代作家评论》1991 6年第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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