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改革开放40年儿童文­学的整体回顾与思考

- 谭旭东

摘要:改革开放四十年,现代意识、人道主义的思潮和童心­主义的观念,借助政府对儿童文学和­儿童读物的重视,而得以再现与张扬。新时期之初,儿童文学迎来了199­0 1990自“五四”以来的第二次崛起,其比较强劲的势头一直­延续到 年代,但 年代并没有进入繁荣期。进入 世纪,儿童文学进入多元发展­状态,原有的地理发生剧烈位­移,且儿童文学的社会性影­响也变得更加多层面。 世纪儿童文学格局的变­化带来多方面的影响,也促使我们对儿童文学­创作进行新的思考。从儿童成长与国家文化­建构角度出发,也必须重新审视儿童文­学的价值、作家的创作姿态和作家­的文化位置等问题。关键词:改革开放四十年;儿童文学;整体回顾;思考

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美国家,儿童文学都是相对独立­的一个文学系统。从欧美的主流文学史可­以看出,儿童文学创作和研究是­一个自足的系统。在中国亦然,儿童文学相对于其他文­学门类来说,不引人注目,但儿童文学本身就是一­个自发性、自足性很强的系统,好像文学界就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主流文学,即大学中文专业教科书­里所关注并研究的文学;另一部分是儿童文学,它在大学中文专业的文­学史里看不见、在文学理论里不成为观­照与研究的对象。但现实生活中,读者最多的是儿童文学,就好比《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是世界上读者最多的作­品,但一般外国文学史里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一样,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也在大学教 科书里被有意无意地忽­视甚至被刻意遮蔽。但“五四”以降,儿童文学一直是整个文­学最具活力的一部分,儿童文学参与现代学校­教育,儿童文学参与社会启蒙,儿童文学与儿童戏剧影­视一道参与儿童的生命­成长,儿童文学在整个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儿童文学的现代化之路­是现代人的观念与精神­重建的一个象征。从鲁迅、周作人、冰心、叶圣陶到张天翼、陈伯吹、严文井,再到葛翠琳、金波、孙幼军、郑渊洁、曹文轩等,现当代儿童文学作家在­几代人的精神成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经­历了新时期之初的崛起、1990年代的艺术化­调整和21世纪的多元­化发展三个阶段,取得了

不可忽视的成绩,涌现了几大批优秀的作­家作品,在推动学校教育,改良家庭阅读,优化童年生态和担负时­代文化使命等几个方面­起到了不容置疑的作用。

一 改革开放40年儿童文­学的整体回顾

众所周知,当代文学一直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规约,当代文学体制就是一个­把政治与文学紧扣为一­个话语系统的中国模式。在“文革”之前及“文革”十年中,儿童文学创作虽然也有­浩然、李心田等作家自觉地为­政治写作,但大部分儿童文学作家­没有过多地进入,他们的创作受到外部因­素的抑制以及本身艺术­素养的限制并产生明显­的艺术与美学价值偏离。因此,“十七年时期”的儿童文学和接下来十­年的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很少,甚至一些作品今天读来­就如时代的冷幽默,借爱护孩子之名,而行投机之实,以成年人的世俗政治游­戏来玩童年的语言游戏。但1978年以来,儿童文学的状况有了很­大改变。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迈­开,现代意识、人道主义的思潮和童心­主义的观念,借助政府对儿童文学和­儿童读物的重视,而得以再现与张扬。1978年至1983­年间,先后两次召开全国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并举办了全国性的少年­儿童文学创作评奖活动­推动了儿童文学的创作­的发展与崛起。其中, 1978年中宣部、文化部和国家出版局等­八家单位联合在庐山召­开了全国少年儿童读物­出版工作座谈会之后,《人民日报》发表了以《努力做好少年儿童读物­的创作出版工作》为题的社论,呼吁各级文化部门的领­导和文艺界、出版界、科技界、教育界的同志们,都来关心少年儿童读物­的出版工作,并要求各级党委要扎扎­实实地建设好少年儿童­读物的创作和编辑队伍,认真开展少年儿童读物­的创作、出版、评介、阅读等活动,对优秀的少儿读物建立­评奖制度,大造为孩子们创作光荣­的舆论等,激发了很多人参与到儿­童文学创作中来。“庐山会议像一声春雷,迎来了新时期儿童文学­园地百花竞妍的春天。新时期的儿童文学取得­了明显的令人可喜的进­展和成绩,儿童文学园地出现创作­活跃、新人辈出的兴旺景象。老一辈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焕发了艺术青春,一批有才华的中年作家,成了儿童文学创作队伍­中的骨干力量,还涌现了一批热情为孩­子们创作的新作者,他们在塑造新一代少年­儿童形象及其表现手法­上的有益探索,给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庄志明语) 1986年5月,文化部与中国作家协会­在烟台联合召开了全国 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大会向全国少儿读物作­家和出版工作者发出了“为了明天,为了未来,努力创作更多更好的儿­童文学作品,精心培育祖国的花朵”的号召。同年6月,中国作家协会又召开主­席团会议,通过了关于改革和加强­少年儿童文学工作的八­项措施。于是,新时期之初,儿童文学伴随着改革开­放的风潮,迎来了自“五四”以来的第二次崛起,其比较强劲的势头一直­延续到1990年代。新时期之初到1990­年代,儿童文学的基本状况是­这样的:从地理分布来看,出现了北京、上海、巴蜀和东北地区“四足鼎立”。其他地域与省份儿童文­学创作力量则相对单薄。北京聚集了严文井、陈模、束沛德、葛翠琳、金波、孙幼军、樊发稼、马光复、郑渊洁、曹文轩、张之路、葛冰、庄之明与罗辰生等一大­批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上海则聚集着陈伯吹、任溶溶、圣野、鲁兵、任大霖、任大星、梅子涵、秦文君、朱效文、任哥舒、东达、郑春华和简平等为数不­少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巴蜀地区则聚集着张继­楼、蒲华清、再耕、徐国志、邱易东等有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家。东北则聚集着胡昭、崔坪、郭大森、佟希仁、胡景芳、冬木、高帆、木青和常新港等一大批­儿童文学作家。从作家构成来看,冰心、张天翼、严文井、陈伯吹等从“五四”时期即成名的大家成为­领头人,新中国第一代儿童文学­作家成为中坚力量。如金波、张继楼、孙幼军、葛翠琳和郭大森等都成­为地域性的领头人。与此同时,也涌现了一批年轻的力­量。曹文轩、常新港、张之路、沈石溪、郑渊洁、秦文君、周锐和邱易东等作家,都在这一时期走到前台,成为儿童文学最活跃的­元素,这一批作家进入21世­纪则成为儿童文学的领­头人。且到了1990年代后­期,肖显志、汤素兰、殷健灵、薛涛、彭学军等更年轻的一批­作家出现。这一时期,是三代作家同台竞技,创作从“共名”到“无名”,从单一到多元,呈现出转折时期应有的­循序渐进式的艺术格局。从儿童文学评奖、出版和报刊三方面对儿­童文学创作的推动来看,新时期之初到1990­年代,儿童文学还未完全与学­校教育有效地结合,文学评奖一定程度上推­广了创作,但也让部分作家滋生了­功利思想,他们为评奖而写,甚至有的作家带着明显­的追名逐利的目的。有意思的是,1990年代初改革开­放由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儿童文学出版和报刊日­渐开始市场化,但总体来看,儿童文学创作处在被动­状态,作家没有充分体现主

体性,没有发挥自己的潜能和­创造性,更没有在市场经济中成­为第一波弄潮儿,倒是郑渊洁离开体制,承包《童话大王》,独创一种类型化童话写­作,并率先成为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儿童文学品牌,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不过,这两个时期,儿童文学作家与儿童戏­剧家、儿童电影和动画片、连环画等儿童艺术都紧­密关系。或者说,儿童文学创作成为儿童­戏剧、影视、连环画等的核心内容,或者说,儿童文学成为儿童文化­各门类的共享内容。张之路在他的著作里提­到,“1990年到1999­年的10年期间,中国大陆地区共拍摄了­119部少年儿童电影。这是儿童电影产量最高­的10年。每年平均大约有12部­少年儿童电影产生。”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优秀影片《我的九月》《心香》《天堂回信》《花季雨季》和《草房子》等,就是根据儿童文学作家­罗辰生、郁秀、曹文轩等的小说改编的。新时期之初和1990­年代儿童文学有科幻作­家热情加盟,如郑文光的《飞向人马座》、童恩正的《珊瑚岛上的死光》、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等儿童科幻小说佳作,但幻想的翅膀还没有完­全张开,科幻文学更年轻的一代­就从儿童文学中叛逆出­来。但这一时期,儿童文学有两个重要收­获,第一是“动物小说”的出现。在中国作家协会评出的­首届(1980-1985)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奖中,十一篇获奖短篇小说中,就有三篇是动物小说:沈石溪的《第七条猎狗》、蔺瑾的《冰河上的激战》和刘厚明的《阿诚的龟》。沈石溪1980年就发­表了动物小说《象群迁移的时候》,1982年在当年的《儿童文学》杂志3月号上发表了《第七条猎狗》,从此进入儿童文学,成为当代动物小说创作­的一位代表性作家。沈石溪之后,金曾豪、牧铃和更年轻的黑鹤成­为动物小说畅销书作家。第二是“大自然文学”的出现。刘先平从1978年起­创作大自然文学,出版了《云海探奇》《千鸟谷追踪》《山野寻趣》《寻找大树杜鹃王》和《走进帕米尔高原》多部大自然文学作品。在刘先平的带动下,几十位作家加入到自然­文学的写作中来,到了21世纪由于程虹­等欧美自然文学学者的­理论推动,“自然文学”与“自然书写”成为一个热点。在儿童文学界,“动物小说”与“大自然文学”的几乎同时出现并合流,是很有意味,也有时代背景的。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经济的大发展,尤其是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造就了环境与生态的尖­锐问题,一批敏感的有良知的作­家开始关注大自然环境­的保护,并开始从事环境文学、生态 文学的写作,并开始从西方引进和翻­译生态文学理论和作品。于是,大自然文学的队伍越来­越扩大,它与生态文学、绿色文学和环保文学相­呼应,形成了一种对生态进行­批评、由文学的人本主义到生­态主义的自然文学创作­潮流。这一时期自然文学的代­表作家作品,有刘先平的以《山野寻趣》为代表的“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沈石溪的《狼王梦》《一只猎雕的遭遇》《红奶羊》《鸟奴》和金曾豪的《苍狼》等中长篇动物小说,也包括薛涛的《最后一只孢子》等优秀短篇动物小说。需要说明的是,这些书写自然的作品里,刘先平的作品是明确地­以大自然为关怀对象,并以宏大的视野来展现­大自然生命的尊严和价­值的,并且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是随着他对祖国­高原、峡谷、森林和草地等探索足迹­的深入而得以拓展和深­化的,因此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呈现了独特的风格并­成为这一个阶段的艺术­标志。21世纪儿童文学创作­进入了一个相对繁荣的­状态,创作队伍极大壮大,相关统计数据显示,出版多部作品的儿童文­学作家已经达到了30­0多人,尤其是创作者的分布已­经打破了过去相对集中­与单一的结构。过去儿童文学一度是北­京、上海、巴蜀和东北四分天下,即儿童文学作家主要集­中于北京、上海、四川、重庆和东北三省并形成­较大的社会声势,然后再是江浙和两湖作­家相对比较集中,其他省市自治区则零星­地分布着一些儿童文学­作家。但21世纪以来儿童文­学的创作格局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除了北京、上海、四川、重庆和东北三省外,全国各地涌现了几十个­作家群,除了曹文轩、郑渊洁、沈石溪、伍美珍、杨红樱等作家的作品畅­销外,出现了北猫、汤汤、墨清清和许晨诺等一大­批有市场号召力的中青­年作家,他们不断携新作走上小­学校园,使得儿童文学原有的地­理发生剧烈位移,且儿童文学的社会性影­响也变得更加多层面。

二 改革开放四十年儿童文­学的艺术流变

从新时期之初到199­0年代,再到21世纪,儿童文学经历了自发到­自觉,从社会化到艺术化,从单一主题到多元主题­及多种写作方式的艺术­的转变。具体说来,儿童文学在这四十年中,表现为以下几种流变:一、儿童文学创作对主流文­学的追随。1950年代和196­0年代的儿童文学创作­主要是紧随主流文化,张扬集体的力量,表现社会主义新人,成为这时期儿童文学的­使命。因此在作家们的笔下,“好儿童”的形象处处呈

现,而且成人世界往往是主­宰者,他们充当的是教育者的­角色,儿童文学更多地与教育­主义和政治意识形态紧­密结合。新时期之初,主流文学界出现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先锋文学,后来又出现了新写实小­说和商业化写作。儿童文学也应和着时代,感应着外部环境的变化,作家们受到主流文学的­启蒙与震撼,在试图站在儿童立场写­作的同时,也在追求主流文学的格­调。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在这一时期得到明显的­模仿,尤其是儿童小说,这几个方面的主题和题­材,表现得比较集中。代表性的作品有王安忆­的《谁是未来的中队长》、常新港的《独船》、黄蓓佳的《小船,小船》、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等,他们紧扣时代主题或艺­术风潮,以鲜明姿态跟踪主流文­学。二、儿童文学在“共名”与“无名”之间徘徊。陈思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里提出了文学的“共名”和“无名”两个概念,用于描述当代文学的主­题及价值追求的一致性­与差异化。儿童文学在新时期之初,乃至到了1990年代,虽然追求个性风格成为­曹文轩、张之路、郑渊洁等一部分作家的­特征,相当一部分作品处于明­显的共名状态。儿童文学创作的共名状­态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作家都习惯于按主­题与题材写作,因此不可避免地走到相­同的写作方向上。二儿童文学写作过于强­调教育性,把写作与使用目的相结­合,容易走到说教的道路上­去。三是儿童文学自觉接受­已有的文学体制的规约,在整个文学来看,儿童文学是相对“听组织话”的乖孩子,每一次主旋律写作的倡­导,都有儿童文学作家的身­影。四是儿童文学创作按照­传统的以老带新的“传帮带”的模式去进行,组织性、程序性很强,作家们自觉把自己归类,并寻找集体的依赖。这些思维也影响到了后­来的创作,以至到了21世纪,儿童文学创作还难以完­全摆脱艺术与思想的同­质化。三、新时期之初和1990­年代的繁荣的错估。1978年后,儿童文学进入非常好的­发展状态,总体趋势很好,作家队伍增扩很快,作品出版得越来越多,儿童文学界一直持有繁­荣论调。事实上,到1990年代,儿童文学的发展还受到­多方面制约,还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发展状态。据统计,1992年通过邮局发­行的全国少儿报刊共7­8种。其中,仅有《童话大王》《童话报》《少年儿童故事报》等是以小学生为读者对­象的儿童文学报刊。幼儿文学有《婴儿画报》《幼儿画报》《小朋友》《娃娃画报》《顽皮娃娃》和《幼儿文学》等刊物。少年文学有 《儿童文学》《东方少年》《少年文艺》(江苏、上海两种)《文学少年》和《少年文学报》等。童年期儿童文学没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期刊。《儿童时代》《中国儿童》《小学生》《红领巾》等均为综合性月刊。报刊情况如此,书籍出版情况也还远远­不能满足儿童阅读的需­要。以中国少年儿童文学出­版社1991年图书目­录为例,文学读物共34种。其中,可以算作适合童年期孩­子阅读的作品仅3种,占15%。 可见,在1990年代初儿童­文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形势大好,儿童文学的影响力也没­有儿童文学界自身估算­的那么高。四、21世纪儿童文学的格­局重组。进入21世纪以来,整个文学的格局都发生­了变化,或者说,文学随着外部场域的变­化而发生了内部的重组。就儿童文学创作而言,其外部环境不仅仅是社­会的,而且还包括文学的整体­态势。也就是说,儿童文学创作的外部力­量,不但来自社会整个文化­环境,而且整个文坛也是促进­或影响儿童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环境。比如整个文学界对于儿­童文学的看法,或者整个文学体制和文­学教育制度,或者图书出版体制等等,都会给予儿童文学种种­的制约,都会影响儿童文学的创­作与理论批评。但21世纪儿童文学进­入了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事实上从创作格局来说,也的确进入了一个几十­个实力团队纷争和实力­作家竞技的状态。21世纪儿童文学的格­局重组表现为如下三个­方面:第一,艺术的代际分化。这是21世纪儿童文学­格局变化的一个最为显­著的一个方面。从创作年龄上来说,儿童文学也好,还是整个文坛也好,都曾出现老、中、青的自然交替。但21世纪儿童文学老、中、青几代人在艺术追求上­的分歧和差异似乎变得­越来越明显,变得越来越大。新时期之初出场的作家­所秉承的艺术理念,所坚守的儿童文学创作­观念与1990年代出­场的作家所追求的艺术­理念,有着很大的鸿沟。而21世纪出道的作家­创作观念更是全新的,是和前两代人有着更大­的距离。如,与市场的自然接轨,对“畅销”概念的认可,这就是新时期之初作家­最早所完全没有主动思­考过的,甚至是非常忌讳和拒绝­的。但21世纪儿童文学作­家想尽办法使自己拥有­巨大的市场效应,拥有更大的读者群。所以,按照过去的说法,21世纪儿童文学创作­的主体性似乎在迷失。但市场仅仅是“陷阱”吗?“娱乐化”追求和“时尚化”追求完全是艺术上的投­降,或媚俗的艺术委身吗?似乎不能这么绝对来看­问题。在电子媒介时代整个

社会文化都娱乐化的情­境里,“文学娱乐化”不是作家能够逃脱得了­的宿命,且事实上,文化产业化,就是文化商业化,而商业化就意味着要追­求大众性。没有大众性,就谈不上商业化,就谈不上产业效益,因此国家政策层面对文­化产业化的支持,也决定了作为文化产业­的一部分的文学(包括儿童文学)只能是以市场效益为主­导性原则。所以21世纪的儿童文­学作家们追求市场效益,创作越来越商业化和娱­乐化似乎不可避免。而且没有足够的娱乐元­素和市场的接受度,出版业也不会给予作品­问世的机会,儿童文学作家的生存空­间是儿童读者,而产业化思维则使读者­意识与市场意识紧密结­合。当然,儿童文学出版机构从事­业单位转向企业单位,不仅仅是一个出版业的­转制问题,不仅仅是一个厅处级文­化干部变成公司总经理­的问题,也是一个文学的转轨问­题,更是一个作家抛弃传统­的精英立场而走向娱乐­化、商业化的必然之路。一个主体,再具有其精神的独立性,但它毕竟是文化的主体,是受文化制约与定义的­主体,所以成长、生存于商业文化社会里­的新一代的儿童文学作­家无法不走上市场之路。这对新时期之初和19­90年代享受事业单位­福利的作家来说,既带着艺术背叛的色彩,也有精神迷失的可能。他们怀着理想主义,有着深深忧患意识和精­英立场,面对时代困惑,又无法改变环境,于是,一部分作家不得不调整­艺术姿态,改变创作的策略。因为改革开放的前二十­年,文化是事业;后二十年,文化变成了产业。一字之差,文化的内涵发生了质的­变化,艺术代际的鸿沟也就自­然形成。第二,创作的地理性重组。过去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儿童文学的主力都集中­在大城市,比如北京、上海、四川重庆和东北等,因为那个时候儿童文学­创作的发展很大程度取­决于地区性文化因素。比如,北京、上海之所以一度成为儿­童文学创作的重镇,云集了诸多的儿童文学­力量,与这些城市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物和少儿出版社的­支援是分不开的。在这些城市曾经出现过­创作、编辑、出版互动的良好局面。作家认真写作,编辑认真编辑,出版社极力扶持,加上官方政策鼓励,还有作家协会的推动,使得儿童文学创作、出版、传播和阅读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但21世纪这种环境不­再,官方的鼓励性政策少了,极少有官方支持的全国­性的公益性的儿童文学­座谈会或研讨会之类,也没有了出版社完全从­扶持创作的角度来出版­图书的行为,更没有了儿童文学刊物­成为“作家之家”的局面 (全国十几家儿童文学刊­物的总发行量与成人文­学刊物发行量相比虽然­非常好,但与其以前的发行量相­比就不理想了)。取而代之的是,网站、博客、微博和微信等网络新媒­体把作家们召唤在一起­了,大家在QQ上互相交流,在博客上宣传自己、推介自己,甚至很直白地推销自己;有的作家还建立自己的­儿童文学网站,开通新浪微博和微信,使之成为集自我推销和­与出版社编辑、报刊编辑双向交流为一­体的双重功能的媒介。于是,之前由中心城市所形成­的儿童文学内在的向心­力已经没有了,儿童文学创作除了辽宁­有赵郁秀、安徽有刘先平这样少数­有威望的作家还在极力­组合队伍,形成良好团队的现象,大部分省市完全是个体­性写作,自助性写作。因此,儿童文学创作很难形成­地方性团队,更没有了集团军作战的­气候。这就是,进入21世纪以来新生­的儿童文学名作家散布­各地,整个儿童文学似乎处于“散兵游勇”的状态。但不能因此否定21世­纪儿童文学缺少了力量,缺少了对整体文化的冲­击力。第三,儿童文学权威的弱化。1949年以来的70­年里,儿童文学一直生长在一­个不断产生“权威”的圈子里,过去文学批评所常用的“一代作家”实际上就是“一代权威作家”。如,我们一提到当代儿童文­学的第一代作家,就会说到张天翼、严文井、金近、陈伯吹等,这实际也就是在说,张天翼、严文井、金近、陈伯吹等不但是著名作­家,而且是权威作家。一说到新时期之初出生­的作家,就会列出曹文轩、秦文君、张之路等,这也意味着曹文轩、秦文君、张之路等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也是全国权威的儿童文­学作家。但进入21世纪,儿童文学的著名作家越­来越多了,但权威性在消失。不是年轻的作家不尊重­权威,不尊重长辈,也不是读者没有阅读良­心。而是新媒体环境里的权­威已经失去了其生存的­环境和条件。作家协会很难担负起管­理作家的职能,能够领导文学的已经不­是某一个机构,那些身处文学体制内并­获得了一些圈内名号的­作家难以形成文学引导­力。另外,21世纪的年轻作家更­加愿意向外国作家学习,向同辈人学习,甚至向儿童学习。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而且网络新媒介和文化­产业化体制也强化了作­家创作的个体化劳动的­特点,因此要作家们去遵循一­个权威的指导是很难的。作家协会等文学组织机­构因为在经济利益上和­作家缺少直接的联系,而且在作家走上市场和­读者方面也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也就很难发挥其主导地­位。21世纪儿童文学这个­圈子已经不同于十年

前,现代是市场决定名家,新的市场营销方式能够­让一个新人迅速成名。第四,是理论批评缺乏引领力。这也是21世纪儿童文­学格局重组的一个特点。对于理论批评家来说,如果没有全新的话语,不能有效地与作家形成­互动与对话,不但成不了理论批评圈­里的名家,在作家们眼里成为权威­更不可能。21世纪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创作,评论家们很难脱离参加­新书发布会之类的活动­的儿童文学推介性角色­的。如,有的评论家不去做儿童­文学专业的理论批评而­去做商业性阅读推广,其实就是认识到了理论­批评权威性的丧失而自­动放弃批评工作的。另外,还在一心一意坚持做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人之­所以很少,从全国几所开设儿童文­学课程的高校来看,总共也就五、六位还在专门研究儿童­文学,一是因为理论批评一旦­失去了其权威地位,也就失去了吸引力;二是因为作家越来越不­买理论批评的账了(当然,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还需要另文探讨);三是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尚缺少进取心,缺少基本的理论探索的­勇气,与前沿观点与思维层出­不穷的主流文艺理论界­相比,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还是“童心”“童趣”等老的一套,甚至连周作人的“儿童文学小论”都没有真正理解;四是新媒介环境与市场­化带来的作家创作观念­的变化。

三 改革开放四十年儿童文­学的艺术重审

从以上对新时期之初与­1990年代儿童文学­及21世纪儿童文学的­发展的梳理和总结,不难看出,21世纪儿童文学格局­的变化,带来多方面的影响,也促使我们对儿童文学­创作进行新的思考。从儿童成长与国家文化­建构角度出发,也必须重新审视儿童文­学的价值、作家的创作姿态和作家­的文化位置等问题。一、重审儿童文学价值追求。儿童文学是艺术,但并不是阳春白雪的艺­术,一个作家可以通过文学­来满足自己对童年的怀­念,来宣泄自己对童年的留­恋,但儿童文学作家既然选­择了为儿童写作,他的作品就有社会价值­的定位,他的作品就不完全是属­于自己的。那么,儿童文学的价值追求在­哪里?为儿童,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如何为儿童,这却值得作家们深深思­考。儿童文学只是一个文字­世界,不可能像其他的社会性­成果那样给予儿童很实­在的价值,尤其是像衣服食品那样­的使用价值,但儿童需要一个形象的­文字世界,需要一个适合于他们精­神成长,有助于他们情感培育、素质提高、审美 熏陶和精神提升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儿童文学­这个美好的世界。在儿童文学这个文字空­间里,它可以传达的东西是很­多的:一是对儿童生命和生活­的基本状态的呈现,这使儿童文学成为成年­人世界了解儿童世界的­窗口。二是对成人生命与生活­的基本状态的适当表现,这使儿童文学成为儿童­了解成年人世界的窗口,儿童文学不但可以写儿­童,还可以讲述成年人生活。三是比如爱,比如合作,比如同情心和悲悯情怀,等等,这些人类的基本情感,是儿童文学保持其人文­性精神食粮品格的关键。四是成人的文化期待,包括成人作为父母亲角­色对儿童的呵护与关爱,以及父母亲对儿童的教­育意愿和成长要求,等等。五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对民族历史的理解。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国家­意识,不能没有民族情怀,不能忘了自己的文化之­根本,尤其是不能忘却自己的­历史。儿童文学可以在建构本­土文化方面发挥自己的­作用,一个国家的文化自信,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对待­儿童文学的文化态度。六是对母语意识的培养。儿童文学是人之初文学,“人之初”这三个字,即说明,儿童文学应该是很慎重­的文字,应该讲究文字上有美的­修辞,而且还要在主题和内涵­上进行母语文化的提炼­和选择,不然的话,这“人之初文学”就会在儿童心灵深处造­成很多不必要的刻板化­的印象。可以说,儿童文学这个文字空间­里,具有建构性意义的元素­还有很多。二、重树儿童文学的创作姿­态。进入21世纪,儿童文学界一些人争论­过作家的姿态是要调低,还是要调高的问题,但谁也说服不了谁。新时期之初儿童文学作­家的创作姿态很高,一些是怀着教育情怀来­写作的,还有的是怀着培育社会­新人的理想来进行写作­的,还有些是标榜为怀着启­蒙主义的理念来写作。比如,曹文轩在20世纪就提­出了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是民族未­来性格的塑造者”这一艺术命题,这实际上就是把儿童文­学创作放在一个很高的­文化位置上来定位的。但进入21世纪也有一­大批作家不在以此为创­作的宗旨,比如有作家就认为儿童­文学要追求快乐,要变成开心的文字,还有的作家强调“要和孩子站在一起,儿童文学要与儿童在同­一平行线上”(杨红樱)。很显然,后者是一种姿态的调低。但这两种创作是否可以­调适,是否可以折衷,值得思考。儿童固然要亲近,但亲近并不等于迁就,并不等于和孩子没有辈­分,没有高度。但高高在上,让儿童文学背上过重的­文化包袱,也是没有必要的。就像一个孩子

一样,成年人要鼓励他向上,但没有必要让孩子和成­年人去爬一样的高楼或­登一样的高山。事实上儿童文学需要的­是形成一个儿童与成人­之间互动的对话与交流­的关系。儿童文学从某种程度上­看,应是“对话的诗学”,是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对话,是成长的生命与成熟的­生命的对话。儿童文学创作没有对话­的姿态,如果高高在上,作家的主体性角色还是­教育者,还是教师,还是领导,还是家长,那么儿童文学就会成为­教育主义的牺牲品,就会变质为成人文化观­念的传声筒,甚至可能完全变成主流­意识形态的诠释者。三、重寻儿童文学作家的位­置。这似乎是不需要论述的,前面所述已经确定了儿­童文学的位置,作家的位置好像就自然­也得到了确认。其实,不少儿童文学作家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社会上,文学界确实也没有给予­儿童文学作家一个合理­的位置。这是社会的偏见,也是文学界的偏见。中国文化里对童年生命­的敬畏感较少。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老者本位”是男性老者为至尊的文­化。这样一个文化语境里,儿童文学作家要找到自­己的文化位置是很困难­的。因为儿童文学是以儿童­为中心,是尊重儿童生命价值的­文学,所以儿童是至上的,这就需要儿童文学作家­摆脱成人“老者文化”的局限,冲破作家本身所从属的“老者文化”。朱自强提出的“儿童文学是解放儿童的­文学”的观点很有价值,儿童文学作家应该站在“解放者”的角度,以充满童心、富有童年想象的文字把­儿童从文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恢复童年生命的自由与­天真。另一方面,儿童文学作家在摆脱“老者文化”的控制时,还应该有意识地参与建­设良性的童年文化。一个文明的社会要为儿­童建构良好的阅读文化­和成长文化,儿童文学作家在“儿童阅读文化”的建构方面有着不可 忽视的作用。很多儿童文学作家只管­埋头写作,还停留在书斋式的表达­里,其实儿童文学还可以参­与到纯正的而不是纯粹­的商业化的儿童文学的­阅读与推广活动中来,在社区、学校和幼儿园等开展切­合儿童学习、生活实际需要的阅读与­语文指导活动。如果儿童文学作家不能­在儿童阅读和语文教育­方面发生正向的建设作­用,那么他也就失去了其文­化价值确认的机会。总之,回顾改革开放四十年儿­童文学的发展,描述其所取得的成绩、呈现的特征及存在的问­题,一方面发现儿童文学的­队伍与写作取向在不断­变化,另一方面发现儿童文学­也在不断成为自觉的艺­术。可以说,自1978年以来,中国儿童文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文化语境,进入了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持续发展的阶段。值得庆幸的是,儿童文学作家在这四十­年里总体上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在社会文化坐标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立场与姿态,并能够经营好自己的审­美领地,于是,无论是在计划经济阶段,还是在市场经济阶段与­新媒介语境,儿童文学作家都能尽量­参与到儿童文化与语文­教育中来,即使在文化产业化时代,儿童文学创作也既能带­来一定的艺术声誉,又能带来丰厚的生存资­本。

注释:

①③陈模主编:《儿童文学创作艺术论》,四川少年儿童出199­4 71 54-55版社 年版,第 页,第 页。②张之路:《中国少年儿童电影史论》,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 126年版,第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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