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二次元”审美下80后小说“萌化”叙事初论

——以韩寒的《长安乱》为中心

- ◎冯勤 易桑宇

摘要:近年来,随着网络、动画、漫画、游戏的风靡,“二次元”审美悄然兴起,其中

最为突出的“萌”元素也被大众广泛接受。新的媒介传播方式形成­了新的文化图景。相应地,在文学领域,80后的小说率先以互­联网虚拟属性和青春特­质共谋的审美表征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其文本一定程度上也不­免“萌”起来。随着日本的“轻小说”被大量引入,“萌

化”叙事在青年作家的小说­创作中开始渐成潮流,从未来的角度看,如何在模拟之中寻求其­本土化的路径,势必会成为当今小说发­展的一种新方向。由此而论,韩寒的另类青春武侠小­说《长安乱》可堪称最早致力于此的­一部经典力作。关键词:“二次元”审美;“萌化”叙事;轻小说;韩寒;《长安乱》

当下我们正处于一个被­新媒体包围的时代,在日常生活中亲密接触­的网络、动画、漫画及游戏等无不对文­学生产和消费产生重要­影响。这其中,最值得关注的现象,就是“二次元”审美的兴起。“‘二次元’这个词源自日本的御宅­族文化,它在日文中的原意是‘二维空间’‘二维世界’,本是一个几何学领域的­术语。但作为一个在网络部落­文化中获得广泛使用的­词语,‘二次元’既可以指称ACG(动画、漫画、电子游戏)所创造的二维世界,也可以指称ACG 爱好者或者由 ACG 爱好者构成 的亚文化社群,还可以指称ACG及相­关产业所形成的文化产­业链条。” 据艾瑞咨询《中国二次元行业报告》来看,至2017年,国内“二次元”用户规模已达3亿人,其审美表征虽花样繁多,但网络虚拟叠加青春物­语的这一标志性特征无­疑是其中最醒目的。“‘二次元’审美中的世界都带有超­验性,人物都带有‘萌’属性。在‘二次元’利用萌化、少女化、拟人化的手段,软化了现实世界冰冷的­运行法则,一切事物在二次元审美­中都变得很‘萌’很可爱,而其中的故事情节也充­满强烈的游戏

感。”追溯起来,作为“二次元”代表用语的“萌”,最早是由中国传到日本­的,其本义无论中日皆指“草木发芽” 。1990年代前后,它因ACG获得新义, 并随着日本的动漫游戏­一起回流到中国。值得关注的是,在国人实际使用中,其词性从在日本时主要­表示强烈喜爱的动词,延伸出意指非常可爱(因具有萌属性)的形容词及特指萌点(萌元素)的名词。随着其流传中内涵、外延的急速扩张,“萌”一词已脱离二维世界的­狭小领地渗入广阔的现­实生活 。总体来看,尽管其形式上具有简单­性、夸张性、纯真性,本质上却蕴含着反传统、反智性、解构性,由此形成的“萌”文化意涵事实上不再局­限于青年亚文化圈,不仅早就融入到以娱乐­为主要目的且颇具后现­代色彩的大众文化中,甚至还以不同的方式波­及到了当今的主流文化­与精英文化。

就当前中国文学界而言,受这种“萌”文化及其审美观影响最­早的无疑是与网络同步­成长的第一代人——80后作家,学术界虽已有一些研究­者对动漫与80后文学­之间的关联性展开过相­关研究,比如张岩雨的《轻阅读时代的郭敬明现­象》、赵岳的《浅谈日本动漫对80后­文学的影响》等等,但这些公开发表的论文­主要侧重从独一代青少­年的心理层面或故事元­素上来探索两者关系,对“二次元”审美究竟是如何影响了­80后小说的叙事方式­却不甚了了。而笔者之前在相关论文­中曾提出了此问题,只是未及细论 ,为了便于从小说叙事层­面展开此论题,在此借用“二次元”中的“萌”概念,将小说“萌化”叙事界定为作者为了带­给读者如虚拟的动漫游­戏一般无限的想象空间­与轻松愉快的审美体验,而有意在小说创作中加­入各种“萌”元素的一种叙事形式。

其实“萌化”叙事在郭敬明仿日本动­漫大片《圣传》而作的《幻城》中已初露端倪,小说借用冰族和火族的­相爱相杀营造了一个似­梦似幻的虚拟世界。之后,张悦然的《葵花走失在1890》、步非烟《华音流韶》系列继之,这类小说总体上模拟的­是日式的清新唯美风。与此同时,以韩寒、颜歌、双雪涛为代表的另一部­分青年作家却在尝试打­造一 种更本土化的“动漫游戏式”的成人童话,《长安乱》讲述了小和尚释然的成­长故事,重建了一个充满现代时­尚气息的新江湖,颜歌的《异兽志》构建了一个人兽共存的­永安城,双雪涛的《翅鬼》展现了等级分明的雪国,都是在虚拟中直指当下­的现实生活。限于篇幅,以下笔者便主要以韩寒­的这部另类的青春武侠­小说《长安乱》为中心,具体分析其中的“萌化”叙事特征,并在此基础上,试图进一步探究这一新­兴的叙事形式在拓展中­国当代小说文体类型上­的意义与价值。

在《长安乱》中,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作者在人物设定上跳出­了正统武侠小说过于张­扬侠义伦理的范式,而具有某种鲜明的“萌”属性(萌元素)。“在 ACG 圈子里,‘萌’ 并不特指可爱、幼小或者美丽的事物,譬如人物的外形、性格等方面包含有被观­者认可的‘萌’属性就可以视为‘萌’物” ,如萝莉、御姐、呆毛、中二等等。需要指出的是,动漫人物身上的这类已­被归纳的记号化特征并­非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由受众整理归纳,并在长期的使用中逐渐­被公认的。这些萌元素在实际运用­中较为灵活,可单用亦可组合 。对此,韩寒可谓深谙其道。就拿小说几个核心人物­来说,男主人公释然是一个懵­懂少年,有时又有些“天然呆”,爱向师傅提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虽天赋异禀,有将他人的招式进行慢­放,令其无往而不胜的特殊­本领,但却不具备匡扶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只是一个具有神奇能力­的少年,被迫卷入一系列事件中,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过安­逸的日子,“天下在我眼里,还没有一个喜乐有意思” 。这个形象大致是按照动­漫中常见的一类萌人“呆毛”来设定的,具有超能力却向往平凡­的生活,看似呆,其实并不呆,与一般“呆毛”略有不同的是,时常会发点“天问”,在自我摸索中渴求个性­化的成长。而女主人公喜乐的性格­标签更吸引人,基本上就是“无铁炮”加“吃货”的萌元素组合。这个古灵精怪的俏皮丫­头,“在少林混了很长

时间,只是厨艺日趋见长,防身之术几乎和八岁幼­齿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天真开朗、勇往直前、一根筋冲到底,行走江湖时怀揣解药寻­找美食,其言行貌似很接地气,但来历与死亡极为神秘,其身上隐现着作者某些­存在之思。至于师兄释空,是个具有反转萌点的角­色,开始只是一个热衷于做­一些无用暗器的傻小子,后来竟继位为帝,并且作为隐藏的“大BOSS”清理江湖帮派。万永则是一个“腹黑”萌,技能是制毒解毒,表面温和有礼,但每次比试都下毒,最后靠威逼利诱成为武­林盟主。

小说中这种带有“萌”属性的人物比比皆是,比方说那个经常糊弄人­而又时常宣扬我佛精神­的师夫;灾荒时偷吃鸽子肉,爱穿花衣裳的方丈;特别爱笑甚至笑了一炷­香时间的当铺老板;话痨的小偷……虽然在正统武侠小说中­也不乏搞怪夸张的角色,譬如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对美食有执念的洪七公,看起来愚蠢至极实则武­功高强的“桃谷六仙”等等,但《长安乱》在人物设定时却似乎更­关注人性中各种突出的­刺激点也即萌点,完全抛弃了“侠”的内核,相比之下,自然显得特别青春化、娱乐化。

除了“萌”人,小说中的“萌”物形象亦是如此。在文本中,韩寒采用拟人化的手法­塑造了一个短腿小马“小扁”的形象,与金庸在经典武侠小说­中对瑛姑的九尾灵狐、郭靖的小红马、杨过的神雕这类神奇动­物进行常规化刻画不同,他对“小扁”技能高超或极通人性这­一面着墨不多,重点描写小马的呆萌可­爱。他笔下的小马“着实只是一个宠物,完全不能用于交通” 。“体格瘦小,尾稀腿细,马力小,吃得多,跑得少,速度慢,但小巧玲珑,方便携带” ,而且还有奇特的属性:神奇的生物钟,说睡就睡;平时奇慢无比,连驴子的速度都比不上,可遇到紧急情况时又能­撒腿狂奔,堪比西域汗血马;叫声多变,哼哼唧唧。男主人公“我”其实也是把它当宠物养,“把长毛的小扁修剪成各­种形状;花三个月时间教小扁怎­么把丢出去的东西叼回­来……总之有点让小扁扮演角­色的意思” 。韩寒在文本中添加这样­一个“萌宠”的角色,并不只是要迎合当下读­者的阅读趣味,特意卖“萌”,

而且是有其内在意旨的。一方面,从表层意涵上看,小马象征着一种纯真的­美好,它总是那么的呆萌,那么地不知所措,天真地看着世俗的瞬息­万变,而实则作者是在借“他者”之眼看世事;另一方面,作者借这一形象还意欲­建立一种“符号的聚合关系” 。因为“我”与喜乐骑着这样一匹酷­似毛驴的小马闯荡江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堂吉­诃德骑着那匹著名的瘦­马和仆从桑丘行侠仗义、游走天下的故事。堂吉诃德干出了种种令­人匪夷所思与时代相悖­的行径,最后从梦幻中苏醒过来,而那个天真呆萌的“我”看清了江湖的种种怪相­后,最后归隐山林。《堂吉诃德》以一种夸张讽刺的方式,揭露了社会的丑恶现象,《长安乱》也在“萌化”叙事的笑声中成功地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的批判。

就“二次元”来说,形象的魅力远胜于故事­本身,能不能透过形象的设定­唤起读者内心的“萌”欲望才是创作的关键,在这种理念的影响下,80后小说中的“萌”形象并不少见:《小时代》中就活跃着“无铁炮”林萧,“御姐”顾里,“女神”南湘,“地味子”唐宛如;《葵花走失在1890》中那已被神化的向日葵­骨子里是“无铁炮”一枚;《华音流韶》系列中的“元气”少女吉娜也让人印象深­刻。可遗憾的是,这一类设定几乎是对二­次元性格标签的简单模­仿。与之恰成对照,韩寒在《长安乱》的形象建构上如此重视“萌”元素,据前文来看,既非纯粹为了实验“萌化”叙事这一新技法,也非旨在颠覆读者对正­统武侠世界的认知,其“萌”形象的表层下往往隐含­着丰富的符号学象征意­义,有待深入发掘。不惟此作,这种带有一定超越性的“萌”形象还有《他的国》中颇具象征意味的龙猫­和萤火虫,《异兽志》中拷问人性的九种兽等­等,这类形象最大的艺术魅­力在于,能将读者轻松地“带到用符号方式表达的­持续不断的社会问题和­哲学问题面前” ,令读者欢笑之余陷入深­思。 从情节内容上看,《长安乱》并不算复杂,它只是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个懵懵懂懂、不明世

事的小和尚——释然在少林寺成人后,和青梅竹马喜乐姑娘,骑着小马闯荡江湖的故­事。在上文,我们已经说明其人物形­象的设定,由于作者关注焦点的位­移,不再具有“侠”的风范,而“武”的勇力恰恰是被消解在­了无厘头的故事情节中,有意味的是,这与“萌化”叙事的游戏化及卡通化­倾向密不可分。

正所谓“场面是构成情节的基础”,而“细节是场面的细胞” ,因此,《长安乱》中的“萌化”叙事首先体现在这些情­节设计的关键点上。试看以下这两个经典场­面:

场面一:“我”和喜乐的初遇

我看见一片混乱,后面的高级弟子迅速把­门推上,师父轰然倒地,外面饥饿的人群往里涌,一万多只手和脚在我眼­前挥舞。慌乱里,谁都没注意已经有一个­小姑娘从门缝里被推进­来。寺门大关,一只手指还在门缝里,师父被人扶起,小姑娘看了我一眼。姑娘很漂亮,我看到她十八岁的模样。

从以上这段原文来看,作者对“我”和喜乐初次见面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然而文字虽简短,细节动人,读者一不小心就被“萌”到了。因为这个混乱的场面是­从“我”的主观视角来展现的,读者的视点与“我”的视点是合二为一的。在“我”的眼中,眼前晃动的一万多只手­和脚虽然数量惊人但无­法引起过多关注,而在门缝里的一只小小­的手指反而成了注目的­焦点被特写式地放大了。毕竟两人初遇只有八岁,影像化的细节对照出卖­了“我”的潜意识,强化了小说叙事的“萌”感,更有甚者,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我”竟看到了她十八岁的模­样,一刹那时空穿越,镜头画面切换,透射出小儿女萌萌初恋­的纯真气息。

场面二:武林大会上的巅峰对决

少林的当家慧竟和武当­的当家人刘云此时已经­从梯子上走上屋顶,两人对视着,手背在身后,很威风。时辰到后,俩人的衣服都被风掀动­了一下。我看见刘云掀起手掌发­了暗器,慧竟微微闪了一下,那针刺入屋顶的雕龙中,从龙额头刺入,却从龙须中探出针头,可是终究无力为续,卡在龙雕中,我看见慧竟用手指抽出­镖……我只能从他的袖 口扬了一下判断镖已出­手,而且速度应该很快,只是有点歪,擦破了刘云的耳朵……刘云在屋顶上喊:我是盟主了,快拿梯子来……百姓的撤退总是那么神­速。人已经一个没有,地上只有一棵大白菜还­在打转。

武林大会上终极的盟主­之争,向来是武侠小说中彰显­顶级高手非凡武力最为­华彩的部分。然而,上述片段里游戏化的武­打方式直接消解了读者­出于阅读惯性对壮观与­震撼的期待,还原了其凡俗的真面目,文字夸张怪异,极具无厘头式的萌感。读者萌点的被触发源自“我”的视点及“我”慢放动作的特殊技能,通过“我”慢镜头式的叙述,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世上并不存在什么­超人的轻功或内力,武林盟主没有梯子连屋­顶也下不来,武林大会的制胜法宝唯­有暗器。有趣的是,蹩脚的打斗游戏造就了­迅疾的空场效应,伴随着新晋武林盟主孩­子般急切的求助声,画面最终定格在地上那­棵溜溜打转的大白菜上。在充满喜感的“卡通化”叙事中, “武”的传统涵义就这样被轻­松地颠覆和改写了。

事实上,“萌化”叙事已渗透到小说的各­个情节链中,其意深远。除了上述的经典例子外,文本中这类可直接萌翻­人的情节俯拾即是,比如释空飞天钩的抄袭­案、一群壮汉争论“野兔与瓜谁贵”无果而引发的血战、可能蕴藏宝藏和绝世武­林秘籍的神秘山洞反转­为最肮脏恶心的天然大­沼气池等等。此外,作者在情节设计中还有­意穿插了大量的现代生­活元素:如城里有受管制的示范­街道,不能随意逗留;当铺还是中原连锁,想要取件需要密码;武林大会为了限制人数,还要收取门票费。毕竟“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 ,书中的每个历史人物实­际上都是按照当代人的­价值观在行事,于是武林成为了现代社­会的缩影,一种跨越时空、真幻错杂的萌感顿生,而在“萌”的外衣下,却隐现着作者一贯的本­土立场与批判锋芒。与其立场相近,颜歌在《异兽志》的形象设计上貌似日漫《恐怖宠物店》,可在内涵和精神上却带­着传统志怪小说的影子。再看双雪涛的《翅鬼》,虽幻想只如镜子,但其着眼点依然是这镜­子所反射出来的真实世­界,文中所暗藏的激情与理­想,对回家的渴望,同袍之情的表

达,到底是中国式的。

其次,“萌化”叙事还突出地表现在文­本叙事空白别具匠心的­运用上。“叙事空白”,也即“留白”,它是基于中国道家及禅­宗思想而形成的审美艺­术观及手法,最初兴起于绘画界,后蔓延至文学、音乐、建筑等领域。 在以往的小说写作中,叙事空白作为一种颇为­有效的策略性的叙事手­段并不鲜见,难得的是,叙事的极简主义与“萌”实现内在连结。试看《长安乱》,非但人物的来历、形貌及关系常被略去,连鲁迅先生主张的“画眼睛”都省掉了 ,同时它还坚持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体验性­视角” 为主进行叙述,将包括叙述者“我”在内的人物心理描写降­到最少,甚至不惜截断不少情节­线索,删减与之相关的事件内­容,结尾也留白。与之相类,《翅鬼》选择了“第一人称叙述中见证人­的旁观视角” ,人物关系和结局的处理­同样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异兽志》的叙事空白也极为明显,作者把事件摆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自己进行推理判­断,其所构筑的是一种不断­进行自我挖掘的深层结­构。奇妙的是,尽管说这类空白会导致­叙述愈发碎片化,但其戳中的恰恰是读者­的“萌点”,使之“更深入更持久地卷入叙­事交流中” ,并进而推动读者自己来­构建人物形象,补充故事情节,形成文本意义,乃至于二次创作。

显而易见,在小说情节内容的整体­布局上,这种由动漫游戏催生的“萌化”叙事正日益受到80后­作家的青睐。虽则在此方面,郭敬明等人的那些日式­幻美风格的小说具有首­创之功,但如上所述,这一新型的叙事形式无­疑在韩寒等人的手中才­开始真正走向本土化。由此而论,80后小说最值得肯定­的就是其在游戏化的情­节设定背后对中国问题­的密切关注与严肃思考,在夸张变形的幻想中重­构真实。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80后小说的“萌化”叙事倾向很大一部分也­体现在其语言风格上。韩寒小说的语言特征总­体呈现出一种“漫画式的幽默”:一

是简洁而具有表现力,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快­感;二是自如运用多种修辞­格,给人奇特的艺术美感;三是独有的幽默风格,让读者在笑过之后体会­到文字背后的哲理意味。《长安乱》的语言中心突出,活泼而灵动,具有简朴化、口语化的特点。在轻松愉快的行文中,隐含着韩寒一语中的的­深刻,“萌萌哒”的用语更像是小说的调­味剂,调和了其过于严肃的哲­理性特征,使《长安乱》的语言呈现出“萌”里藏针的叙事风格。

《长安乱》语言的一大特点是人物­对话占了小说的一半篇­幅,而人物形象的“萌化”设定,使得不少对话都非常的­纯真可爱。比如称谓方面,喜乐根据情绪变化不断­改变对“我”的称呼,如“小混蛋”“笨蛋”“哎”等等,“我”叫喜乐“你个小娃”,也极具逗趣色彩,而那匹短小扁平的小马­就叫做“小扁”。又如在修辞方面,反复手法的运用也极为­突出。如老头说“有好多好多,我做了好多好多东西。”“你知道?你知道?你们俩都不知道,我知道。” 在万永与“我”的一段对话中,他的每一句答语都以“哦”开头,连用了7个。还有如下经典句式:“我不喜欢吃青椒。”“我也不喜欢吃青椒。”“我喜欢吃番茄。”“我喜欢吃馒头。” 以上不管是连续反复或­是间接反复,都是最本色、最原生态的生活化表述。再则在词语方面,文中大量使用“哼”“哇”“啊”等感叹词:“哼,告诉你,我最厉害了。”“哇,黄金……哇,银票啊。”“啊,这也能买?”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些感叹词表现出话语­中的欢快与通俗,体现出人物的天真无邪。句末大量使用“啊”“嘛”“呢”等语气助词,例如“我不能告诉你呢”“你不怕被雷劈死啊” ,特别是小偷在描述武林­大会的盛况时句末连续­用了4个“啊”,“人人都仰着脑袋啊,那两天这些有钱人给难­受的啊,怡春阁封了啊,全长安最好的青楼啊……” 语气助词这样有规律地­使用,使句子形成自然的停顿,更加生活化,更具亲切感。

但《长安乱》的语言魅力不止于可爱,更在于兼有语言娱乐性­与哲理性的两重属性,这种矛盾的张力贯穿全­文。首先,人物语言中有许多意味­深长的话语,如:“江湖虽是少数人的,但江湖要多数

人都看见。”“不统一是外乱,统一是内乱,人心乱,有什么办法。” 其次,小说语言诙谐、幽默、妙趣横生,值得读者细细品味。“时,空,皆无法改变,而时空却可以改变……你已离答案很近,但离答案越近,便越容易找不到答案……看,其实是两个逗号。” 夸张的表现手法,读者跟随人物进行严肃­的思考却得了一个大跌­眼镜的结果,不禁让人哑然失笑,但其中“离答案越近越找不到答­案”这句是值得读者深加玩­味的。“强行超马、 道超驴、逆行、超速、违章超马、轻微追尾,衙门都不会管。” 完全对现代交通规则的­模拟戏仿,在娱乐的同时也是对现­代交通状况的反讽。“喂,不是偷,是偷偷,偷和偷偷是不一样的。” 既表现了小女生的胡搅­蛮缠,又体现了汉字的魅力,少一个字就实现了语义­的逆变。这些地方都是初读很轻­松搞笑,细细品味才能体会到韩­寒的才思。此外,小说还多次出现隐喻和­暗喻,颇有象征意味。就以小说人物命名来说­明,一方面“释奶”“释屎”“大漠第一腿的张富雄”,这些名字都极庸俗化、娱乐化,另一方面“喜乐”“释然”“米豆”等名字是理解小说深层­意味的关键所在,“喜乐”象征着精神,“米豆”象征着物质,而“释然”是一种生活态度,在风趣幽默地叙述下,小说一直探讨的是物质­和精神的关系以及人心­欲望的命题,所谓的江湖不过是人心­欲望的投射。

在语言方面,以郭敬明、张悦然为代表的唯美派,注重影像式的呈现,对光与色的捕捉,或用清新的语言勾勒画­面,或用华丽的词藻铺陈,形成绮丽优美的风格。而韩寒却表现出一种“漫画式的幽默”。在轻松愉快的快感体验­之外,优秀的“二次元”作品往往还具有启发性­的意义,在吐槽中也包含着某种­态度和思想。韩寒有对语言的高超把­控能力,灵活运用夸张变形、戏仿、别解等修辞手段,仅用简单的笔墨,就让读者在笑过之后有­深刻的感悟,把自己的批判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

总体来看,在符合“二次元”审美要求的80 后小说中,《长安乱》是推动“萌”元素走向本土化最早的­一部典范之作,其“萌化”叙事的个性特点突出地­表现在文本的形象设定、情节设计、语言风格这些方面。由此,韩寒不仅构建起了一个­充满强烈青春色彩的“萌化”武林,更重要的是,他同时指出了其中虚幻­和虚妄的一面,在娱乐化的表象下探讨­了人的现实生存处境问­题,隐含着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某种反思,在艺术和思想方面保持­了一定的平衡。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萌化”叙事不过是其追随卡尔­维诺的步伐,借以实现“轻逸”风格 的一种新手法而已。

由此可见,80后作家作为在新媒­体中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在“二次元”审美的影响下,率先开始调整自己的写­作策略,为文学不断加入新鲜的­血液,除了身体力行的文本实­践,我们从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到韩寒创办的手机阅读­APP“ONE一个”,都可以发现新的审美给­文学叙事带来的创新,这一切使当代文学尤其­是青春文学的叙事手法­深深地打下了新媒介文­化的烙印。就小说领域而言,值得关注的是,中国当代文坛已出现了­被称为是“文字写成的漫画”的“轻小说”,虽然它的文体革命意义­及文体价值尚待时间的­检验,不过其影响力却不可小­视,在其影响下,“萌化”叙事渐成风尚,由此而论,不仅前文提及的郭敬明、张悦然、步非烟等人的一些作品­可大致归入此列,就连如《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灰猫奇异事务所》《微微一笑很倾城》这类畅销书中也或多或­少都存在着这种源自动­漫的“萌化”叙事。不过,据上所述,对于这种新的叙事形式,以韩寒、颜歌、双雪涛为代表的一些青­年作家在学习借鉴的过­程中,相比之下更注重其本土­化和深度的开拓,一定程度上已摆脱了“轻小说”模式化和类型化之病,韩寒的《长安乱》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此而言,这部作品在尝试创建中­国格调的“轻小说”方面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鉴于“萌化”叙事形式有多维发展的­可能,为了防止当今小说创作­中出现如同动漫那样媚­俗的“废萌”现象,笔者认为,在“萌”文化愈加流行的今天,在读者越来越倾向于轻­松愉悦的审美体验的当­下,如何立足于本土固有

的叙事经验,把握好“二次元”的虚拟性,吸取其中有趣新奇元素­的同时保持文学性,自如地穿行于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之间,强调艺术的创新又不至­于向浅俗化倾斜,这才是我们在促进当代­小说健康发展时应该着­重思考的一个方向。 注释: ①邵燕君:《“破壁者”书“次元国语”——关于<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南方文坛》2017年第4期。②葛颖:《面对审美的冲突与隔阂——对“二次元审美”现象的思考》,《文汇报》2014年11月11­日。③杨娟:《汉日语言中“萌”字的词义词性流变考释》,《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 2014年第1期。④吴明:《萌: 当代视觉文化中的柔性­政治》,《文艺理论研究》2015年第3期。⑤参见冯勤:《从媒介交互性看当代小­说叙事的“影像化”热潮》,《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17年第21辑。⑥齐伟、李佳营:《论华语电影的二次元审­美文化现象》,《电影艺术》2016年第5期。⑦汤蓓蓓、周怡:《论萌系动漫中“萌”元素的运用》,《当2013 11代电影》 年第 期。⑧⑨⑩ 韩寒:《长安乱》,天2014 25 69 61 95津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第 页,第 页,第225 16 4-7 124 21 58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103 114 4 2 7 93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页,第 页。张智庭:《罗兰·巴特文艺符号学浅析——解读其〈文艺2009 2批评文集〉》,《文艺理论研究》 年第 期。M. [美]保罗· 莱斯特:《视觉传播:形象载动信息》, 2003 264霍文利等译,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 年版,第 页。周伟烨、王家伦:《情节·场面·细节——对小说文本解2016 15读的深入思考》,《语文知识》 年第 期。[意]贝奈戴托·克罗齐 :《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傅2005 2任敢译,商务印书馆社 年版,第 页。万怡:《“留白”——中国艺术审美的新境界》,《文学2011 4界》(理论版) 年第 期。1980鲁迅:《南腔北调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102页。参见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 2010 95-97北京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 2015涂年根 《策略性叙事空白研究》,《江西社会科学》3年第 期。参见[意]伊塔洛·卡尔维诺 :《卡尔维诺经典:美国2012 2-32讲稿》,萧天佑译 ,译林出版社 年版,第 页。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本文系四川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媒介交互性与白话小说­叙事形态的演变”成果,项skzx2017-sb248)目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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