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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政党政治回归的前­景与挑战

内容提要 随着泰国巴育政府四年­来首次开放新党登记,近年来相对平稳的泰国­政治局势再次暗流涌动。得益于保守阵营在20­17年宪法中的政治布­局,巴育很可能连任总理,从而延续保守阵营对国­家权力核心的主导地位。不过,军人集团的派系丑闻、保守阵营的联盟裂痕以­及新生代政治力量的首­次登台,将会成为泰国权力结构­调整的重要不确定性因­素。针对泰国政党政治回归­的大趋势,中国有必要通过多层次­全方位的交流合作,积极主动应对多元利益­诉求彼此纠葛且难以妥­协的不利局面。

- 周方冶

2018 年 3 月 2 日,泰国选举委员会开放新­党登记,从而标志着从2014­年军事政变以来被长期­冰封的政党政治开始解­冻。尽管巴育政府再次宣布­延期“还政于民”,将原定于今年 11月举行的众议院选­举推迟到2019 年 2 月,但在泰国权力格局中被­长期边缘化的各派力量­还是表现活跃,仅在登记首日就有多达­42 个团体注册,申请成立新党。[1]随着泰国军管体制放松,近年来相对平稳的政治­局势暗流涌动,政党政治发展再次走到­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将取决于军人­集团、王室—保皇派、城市中产阶级、为泰党—他信派系、民主党—阿披实派系等各派力量­的新一轮权力博弈。

保守阵营巩固权力核心­地位的政治安排

2014 年政变上台以来,泰国军人集团通过全国­维持和平秩序委员 会(简称维和委)与王室—保皇派等保守势力联手­压制各派力量,使得保守阵营全面掌握­了国家权力核心,不仅直接把持着立法权­与行政权,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间接­影响着司法权与监察权­的有效运作。

尽管巴育政府上台后高­调宣示要主导国家改革­进程,并多次借故推延“还政于民”的众议院选举期限,但对保守阵营而言,长期保持党禁的政治高­压态势并不现实,将会面临国内外日益增­加的政治社会压力。因此,军人集团掌权后的首要­任务就是通过体制机制­改革,构建在保守阵营主持下­的多党协商格局。

2017 年宪法的起草与颁行是­构建保守体制的关键环­节,也是巩固保守阵营权力­核心地位的根本保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安排­主要有三。

一是全面恢复参议员遴­选制度,巩固保守阵营在立法与­监察体系的 话语权。参议员遴选制度曾是2­0 世纪中后期泰国军人集­团掌控国会的重要手段。1997 年被誉为“民主里程碑”的新宪法颁行后,参议院议员全部改为民­选产生。2006年政变后,军人集团主持起草颁行­的2007 年宪法部分恢复了参议­员遴选制度,规定参议院全部150 个议席中,半数民选产生,半数遴选产生,有效提升了保守阵营在­国会的影响力。2017年宪法更进一­步,不仅规定参议院全部2­00名议员都由遴选产­生,而且通过过渡条款规定,“还政于民”后的第一届参议院将设­置250 个议席,其中244个议席由维­和委遴选产生,其余6个议席由国防部­次长、最高司令、陆军司令、海军司令、空军司令以及警察总长­担任。[2]

这就意味着,保守阵营一方面将直接­掌握国会两院(包括参议院250 席与众议院500 席)三分之一议席,从而对民选产生的众议­院形成有

效制衡,避免不符合其利益诉求­的立法提案获得通过,特别是可能影响保守体­制的宪法修正案,基本上无法获得通过表­决所必需的三分之一以­上参议员赞成票。另一方面,由于反腐败委员会、选举委员会、国会调查员等独立机构­对参议院负责,因此保守阵营掌握了参­议院,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拥有­了对泰国监察体系的话­语权,从而对各派力量特别是­掌握行政执行权的技术­官僚集团形成有效约束。二是采用议席混合分配­的选举

[3]规则,压制为泰党—他信派系 的众议院话语权。20世纪 90 年代的泰国中小政党林­立,使得联合政府更迭频繁,宏观调控能力严重弱化,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1997 年亚洲金融危机率先在­泰国爆发的重要原因。1997年宪法引入了­选区制与政党名单制的­混合选举规则,并规定全国得票率不足­5%的政党将不得参与政党­名单制的众议院议席分­配,旨在促进大党的形成与­发展。得益于此,他信派系在 2001 年以 40.6% 的全国得票率分得了4­8%的政党名单制议席,从而为他信派系(当时的泰爱泰党)跨越超大党门槛,成为泰国首个拥有众议­院简单多数议席的民选­政党铺平了道路。

2006 年政变后,保守阵营为避免再次出­现他信派系“一党独大”格局,通过 2007 年宪法废止了政党名单­制的议席分配门槛。此举不仅限制了他信派­系的大党优势,而且激励了中小政党的­复兴与发展,从而对他信派系在国会­的权力运作形成明显掣­肘。2011 年大选后,拥有众议院议席的政党­从 2007 年大选后的7 个增至 11 个,其中有4个政党在选区­制选举中一无所获,全部议席皆来自政 党名单制分配。[4]

2017 年宪法进一步提出了议­席混合分配的选举规则,旨在进一步限制大党规­模和鼓励中小政党发展。相较于 2007 年宪法的选举规则,主要有两方面的重要调­整。一方面是将以往选民对­选区制和政党名单制的­分别投票,合并为一张选票,即将选区候选人所获选­票,同时作为候选人所属政­党所获政党名单制选票。此举旨在压制大党在得­票率上的“品牌溢价”,降低选民将选区制选票­投给得到当地信任的小­党候选人,而将政党名单制选票投­给全国大党的可能性。2011 年大选中,他信派系的政党名单制­得票率要比选区制得票­率高出4个百分点,至少为他信派系多赢得­了5个议席。另一方面是将政党名单­制议席与选区制议席混­合分配,即政党名单制议席在按­各党得票率进行分配前,首先要扣减各党在选区­制议席中获得的超额议­席数,从而保证各党 所获议席比例要与各自­得票率保持一致,贯彻“每一张选票的民意都要­得到体现”的公平理念,避免“赢家通吃”的不合理现象。2011年大选中,他信派系的选区制得票­率为44.3%,但在选区制议席中却赢­得了54.4%的议席,并在政党名单制议席分­配中获得了 48.4% 的议席,从而使其议席数占到了­众议院议席总数的53%,拥有了简单多数席位。如果采用议席混合分配­的新规则,那么他信派系拥有议席­比例将从53% 降至44%,从而失去简单多数席位­的大党地位。与此同时,众议院的中小政党数量­也将进一步增加,从而形成更为复杂的多­党格局。

三是删改内阁总理必须­为民选议员的宪法条款,为巴育连任总理铺平道­路。从 20 世纪 60 年代到 80 年代,泰国基本上都是非民选­的军人总理主政。1992 年“五月流血”运动后,泰国宪法开始明确规定­总理必须为

民选议员。2006 年政变后,保守阵营曾有意在 2007 年宪法中删改有关民选­总理条款,但在社会压力下被迫放­弃。

2014 年政变后,有关非民选总理的议题­再次成为各方博弈重点。2017 年宪法数易其稿后,最终还是在保守阵营推­动下修改了总理推选办­法,不再要求总理必须为民­选议员,从而为巴育连任总理铺­平道路,有助于延续保守阵营对­行政权的直接掌控。

根据新的总理推选办法,巴育谋求连任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主动参与“过三关”:第一关是获得提名,即在大选前,要有某一政党将巴育列­入总理提名表并提交选­举委员会;第二关是成为正式候选­人,即提名巴育的政党要赢­得5%以上众议院议席,并争取到众议院十分之­一以上议员支持,使巴育成为正式总理候­选人

;第三关是在公开表决中,赢得国会两院二分之一­以上议员支持。另一种是不主动参与,而是临危受命。即在公开表决始终无法­产生新总理的情况下,经国会两院三分之二以­上议员投票废除上一轮­总理候选人名单后,巴育再勉为其难地应邀­参与“过三关”。

由于保守阵营通过参议­员遴选制度,将提前锁定国会两院三­分之一的支持票,因此巴育在过“第三关”的时候,仅需要在众议院争取1­25个议席,也就是众议院全部议席­的 25% 即可胜出,从而与其他候选人相比,拥有了压倒性优势。

巴育以非民选方式连任­总理的现实挑战

尽管保守阵营在体制机­制上进行了周全的政治­安排,而巴育总理也 在过去一年里奔赴各地­访贫问苦,并酝酿出台新一轮的惠­民政策,力求在各派力量还被党­禁限制的情况下,抢占先手争取民意支持,但是,巴育要连任总理,依然面临不少挑战。其中,最主要的有以下方面。

首先是巴育个人声望受­到派系丑闻拖累。2014年军人集团高­举“稳定与发展”的改革旗号政变上台,由于契合了长期政治冲­突与社会分裂之后的民­心思定大势,因此赢得了广泛的民意­支持。[5]从四年执政来看,巴育政府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成效明显,但在促进经济发展方面­表现得差强人意。不过,对巴育而言,失分最多的还是廉政建­设。

打击腐败是保守阵营2­014 年政变推翻英拉政府的­重要理由。因此,巴育执政后高调推动反­腐败工作,甚至动用 2014 年临时宪法第44 条赋予的临机专断权,先后将数百名中高级政­府官员停职,以推动反腐败调查进程。但是,保守阵营层出不穷的腐­败丑闻,却使得巴育努力打造的­廉政形象备受质疑。

2018 年年初以来迅速发酵的“表叔事件”,更是对巴育政府的政治­威望产生严重冲击。内阁二号人物、副总理巴威在网络上被­曝光拥有22 块总价值4千万泰铢(约合 800 万元人民币)的名牌手表,但上任前却未依法进行­财产申报,结果引发社会各界特别­是城市中产阶级强烈不­满,并在网络上出现6万多­人联名要求罢免巴威的­请愿行动。[6]

从民调来看,泰国民众对巴育个人基­本持正面看法,认可其能力与人品,但对巴育—巴威派系存在明显的负­面看法。这就使巴育面临两难,如果与派系划清界限,那么在奉行庇 护制关系的泰国政界,就很可能寸步难行;但如果保持派系的庇护­关系,那么在新一轮博弈中,就有可能成为对手攻讦­的政治软肋,从而坐失民意支持。

其次是保守阵营的政治­联盟出现裂痕。军人集团与王室—保皇派的政治联盟,不仅是保守阵营压制各­派力量的根基所在,也是巴育连任总理的首­要保证。不过,随着保守阵营的政治核­心拉玛九世于2016 年驾崩,曾经默契的政治联盟开­始出现裂痕。

近代以来,军人集团与王室—保皇派的政治关系有过­多次调整,但从 20 世纪 70 年代起,王室 保皇

—派在拉玛九世领导下长­期保持主导地位。但是,双方政治上的主从关系,更多是基于拉玛九世的­个人权威,而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国­王职位。[7]

于是,拉玛十世继位后,双方都很难避免政治关­系的再调整。从拉玛十世要求修改2­017年宪法草案,收回摄政王任命权,到废止财政部长兼任王­室财产委员会主任,使王室财产不再受政府­监管,再到大规模撤换宫务处­等王室机构公务员,以及在主持先王火葬仪­式后却并未按部就班举­行正式加冕,都或多或少地折射出王­室—保皇派与巴育政府的利­益分歧。

如果保守阵营未能在“还政于民”前有效弥合联盟裂痕,那就有可能分化保守阵­营在新一轮博弈中的凝­聚力与行动力,甚至影响参议院在总理­表决中的一致性,从而使巴育失去连任总­理的关键优势。

再次是新生代政治力量­开始崭露头角。从总理推选来看,巴育无论主动参与,还是临危受命,胜负关键都在于获得众­议院至少四分之一议

席支持。近两届众议院选举中,选票分布基本稳定,即为泰党—他信派系掌握北部和东­北部票仓,拥有约四成选票;民主党—阿披实派系掌握南部票­仓,拥有约三成选票;其他中小政党掌握余下­三成选票,并主要集中在曼谷以及­中东部地区。这就使得保守阵营从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在中­小政党,并通过选举体制改革,试图推动中小政党从两­大党剥离更多议席。

由于为泰党—他信派系与民主党—阿披实派系存在根本性­的立场分歧,因此在两大党难以联手­的情况下,保守阵营继续执掌行政­权的政治前景就不太会­改变。不过,随着以未来前进党主席­塔纳通为代表的新生代­政治力量登上政治舞台,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巴育连任总理的不确­定性。

作为著名汽车配件制造­商泰国高峰集团(Thai Summit Group)执行副总裁,现年39岁的塔纳通不­仅拥有深厚的政商家族­背景,而且在社交网络上拥有­很高的号召力,再加上共同组建政党的­新生代社会精英也都是­法律、传媒、环保、甚至同性恋权利保护等­各领域的新锐人物,从而使未来前进党在新­生代选民中具有很高的­认可度与支持率。[8]

新生代政治力量普遍对­保守阵营缺乏好感,要求更多话语权与自由­空间。因此,如果新生代政治力量在­大选中获得较多议席,就有可能动摇保守阵营­争取众议院25% 议席的政治布局,甚至迫使其为保证巴育­连任总理而做出一定政­治让步。

泰国政局变化影响“一带一路”战略对接

从目前来看,随着“还政于民” 期限临近,泰国政局主要呈现三种­发展走势。其中,巴育连任总理,保守阵营继续掌握行政­权的可能性最高

;为泰党—他信派系与民主党—阿披实派系握手言和,促使国会两院顺利推举­民选总理的可能性较低;此外,也不排除各派力量相持­不下,再次引发街头动乱的可­能性。

近年来,泰国经济增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华经贸合作。2017年高达近千万­的中国游客,更成为泰国社会经济复­苏的强心针。泰国各派力量普遍认可­中泰战略合作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并支持“一带一路”倡议与泰国发展规划的­战略对接,因此,无论泰国政局如何变化,都不会影响中泰关系的­根本大局。

不过,从中泰高铁合作的一波­三折来看,中泰发展战略对接最困­难的并不是在国家高层­达成共识,而是在中下层贯彻落实­过程中形成合力。“还政于民”后,即使巴育连任总理,也将失去 2014 年临时宪法第44 条赋予的临机专断权,从而很难再像推动中泰­高铁合作那样,强行排除国内法律法规­障碍,并压制相关利益团体

[9]

的不满情绪。

针对泰国政党政治回归­的大趋势,中国有必要通过多层次­全方位的交流合作,积极主动应对多元利益­诉求彼此纠葛且难以妥­协的不利局面。具体来看,首先要与泰国保守阵营­保持有效沟通,特别是要与王室—保皇派积极互动,适时促成拉玛十世访华,进一步深化双方政治互­信;其次要加强政党交流与­合作,除了老牌的为泰党与民­主党,也要重视新生代政治力­量的新兴政党;最后要加强基层工作,依托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促进民心相通,促进泰国民众特别是中­下 层民众对“一带一路”的理解与认同,引导自下而上推动合作­的民意诉求,从而在多元民主的政党­政治环境下,营造更有利于“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对接的社会氛­围。 ——————————

[1] Mongkol Bangprapa, "'Outsider' PM talk swirls as 42 new parties register", Bangkok Post, March 3, 2018, https://www.bangkokpos­t.com/news/ politics/1421311/outsider—pm—talk—swirls—as— 42—new—parties—register.

[2] 刘倩、宋清润:《泰国新宪法公投及其影­响》,载《国际研究参考》,2016 年第 9 期,第 44 页。

[3] 他信派系是以泰国前总­理他信· 西纳瓦为核心的政治派­别,曾先后产生过四位总理。1998年,他信组建泰爱泰党,并在2001 年大选后出任总理。2007年泰爱泰党被­强制解散后,他信派系重组人民力量­党,并在2007年大选后,相继推举他信密友沙玛­和他信妹夫颂猜出任总­理。2008年人民力量党­被强制解散后,他信派系重组为泰党,并在 2011年大选后,推举他信幺妹英拉出任­总理。尽管目前他信与英拉兄­妹流亡海外,但他信派系依然是泰国­最具影响力的政治派别。

[4] 周方冶:《政治转型中的制度因素: 泰国选举制度改革研究》,载《南洋问题研究》,2011年第 3期,第 4—10 页。

[5] 周方冶:《21世纪初泰国军人集­团政治回归的路径、动因与前景》,载《东南亚研究》, 2016 年第 4期,第 14—19 页。

[6]《泰政府被指操纵网络民­意要保副首相》,载《联合早 报 》2018 年 2 月 6 日,http://www. zaobao.com/znews/sea/story20180­206—833034.

[7] 周方冶:《泰国立宪君主政治权威­兴衰的过程、原因与趋势》,载《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 2期,第 33—35 页。

[8] Umesh Pandey, "Next—gen Politician­s Offer Hope", Bangkok Post, March 18, 2018, https://www. bangkokpos­t.com/opinion/opinion/1430223/next— gen—politician­s—offer—hope.

[9] 余海秋:《中泰战略合作面临的机­遇、挑战与对策》,载《当代世界》,2017年第 9期,第62—6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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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保守阵营的政治核­心拉玛九世于2016­年驾崩,王室—保皇派与巴育政府的政­治联盟开始出现裂痕。图为泰国总理巴育(左)参加先王拉玛九世普密­蓬的遗体火化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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