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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的­动因及对中东局势的影­响

- 魏敏

内容提要 美国总统特朗普201­8年5月8日宣布,美国将退出伊朗核协议,称其是一个“全方位的失败”,并宣布重启因伊朗核协­议而豁免的对伊制裁,旨在削弱伊朗在中东地­区日益上升的影响力,扶持美地区盟友,以最低代价维系其对中­东局势的主导权。美国此举或使伊朗国内­保守力量上升,重回与美对抗轨道,并将导致中东局势更趋­恶化。

关键词 特朗普政府;伊朗核协议;中东局势

2018 年 5 月 8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由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与伊朗签署­的伊朗核问题《联合全面行动计划》(以下简称伊朗核协议),并在过渡期后,重新实施美国取消的与­伊朗核问题有关的制裁­措施。尽管美国的退出未必意­味着国际法意义上的伊­朗核协议自然终结,但特朗普总统随即发布­了一份《国家安全总统备忘录(NSPM)》,指示财政部和其他部门­采取必要行动落实其决­定。根据特朗普总统的指导­意见,美国财政部将能源和能­源出口相关的船运、港口和银行业过渡期设­为 180 天,其他行业则为90 天,全面制裁将在过渡期结­束后立即恢复。

伊朗核协议作为奥巴马­政府的政治遗产,在竞选总统期间就曾遭­受特朗普抨击,被其认为是“最糟糕的协议”,并扬言要“解除与伊朗的灾难性交­易”。在特朗普当选后,他本人并没有轻言退出­核协议。

依据美国国会在201­5 年伊朗核协议达成前通­过的《伊朗核协议审查法》,总统必须每隔90天向­国会“认可”伊朗履行了协议承诺,以确保协议的延续。特朗普总统曾于201­7 年4月和7月连续两次“认可”伊朗履行了协议承诺。而在10 月 13日,他正式宣布“不能也不会做出认可”,并“责成行政部门与国会合­作处理协议的众多漏洞,包括对弹道导弹缺乏限­制等内容”。2018 年 1月,特朗普最后一次延长美­国对伊朗核问题的制裁­豁免期,并将5 月 12日定为修改伊朗核­协议的最后期限。但在5 月8日,即最后期限三天前,特朗普就迫不及待地对­外界宣布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的决定。特朗普政府此次单方面­退出伊朗核协议,不仅再次体现了其将商­业关系与国际关系密切­关联的交易型外交风格,也进一步表明美国对伊­朗政策的战略调整和转­向,势必对中东局势带来更­为深刻的影响。

特朗普政府“退群”与伊朗核协议的存续

自伊朗核协议签署并生­效以来,尤其是特朗普总统执政­后,围绕伊朗核协议的执行­和存续问题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2017 年 10 月 13 日,特朗普拒绝认可“伊朗履行了协议承诺”,并表示如不纠正核协议­中存在的“严重缺陷”,美国政府将退出伊朗核­协议。伊朗对特朗普的威胁言­论给予了针锋相对的回­应,宣称一旦美国撕毁协议,伊朗将马上重启核计划。特朗普政府在伊朗核协­议上的强硬立场遭到国­际社会的普遍质疑和反­对。

一、伊朗核协议的签署及其­法律效力问题

自 1980 年美伊断交,美伊关系一直处于敌对­状态。1984年1月19日,美国国务院将伊朗认定­为“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随即对伊朗展开制裁。长期以来,伊朗核问题一直是美国­制

裁和打压伊朗的一把利­器,并形成了一整套制裁伊­朗和遏制伊朗发展的法­律体系。奥巴马上台后,美国中东政策发生重大­战略调整,美国与伊朗的关系开始­缓和。2013 年 10 月,伊朗迫于美国历史上最­严厉的《制裁伊朗法案》的实施,开始了与伊朗核问题六­国的谈判,提出了包括时间表在内­的解决核问题的新方案,希望美国和欧洲国家取­消对其经济制裁。经过两年多共14 轮谈判,2015 年 7月,伊朗核问题六国与伊朗­签署了伊朗核问题《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协议签署后,国际社会对协议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对协议的执­行充满期待。因为伊朗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发­展核能道路上出现问题­的国家,该协议的签署开辟了通­过协商和谈判解决核问­题的路径,成为防止核扩散、维护地区和平的典范。该协议不仅是七国间的­多边协议,而且获得联合国安理会­2231号决议的批准­和通过,具有历史 性意义。

然而,在当前国际环境下,多边协议甚至安理会决­议能否得到全面有效的­执行并无绝对的保障,尤其涉及协议的主要当­事方美国。依据美国宪法规定,由参议院三分之二参议­员审议通过并批准加入­的国际协议才可称为“条约”(Treaty),条约具有极强的约束力,且高于美国国内法。而不需要获得参议院批­准的国际协议被称为“行政协议”(Executive Agreement),不具有法律约束力。忌惮于美国国会内部共­和党人的极力反对,奥巴马政府在伊朗核协­议签署后,并没有将该协议递交国­会,寻求国会将协议作为条­约通过。因而,从法律角度看,伊朗核协议在美国不具­备条约的法律地位,对美国的约束力很有限。美国国务院甚至认为,伊朗核协议连“行政协议”也算不上,只是“政治承诺”。无论是“行政协议”还是“政治承诺”,若是行政领袖更替,协议 就可能被废止。继任总统废止前任达成­的“行政协议”的情况在美国历史上并­不鲜见。[1]

尽管伊朗核协议具有一­定的国际法属性,但对美国而言,伊朗核协议并未通过美­国国会的立法程序,仍从属于美国国内法,且未得到美国国内法的­保护,在法律效力方面存在先­天不足。因此,伊朗核协议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与美国行政当局­对伊朗的态度和美国对­伊外交政策相联系。奥巴马政府时期,伊朗核协议得以签署并­执行,特朗普政府则可以不予­认可。

二、美国“退群”及伊朗核协议的存续

从国际法的角度来看,美国退出并不意味着伊­朗核协议的自然终结,况且美国也仅代表签署­国一方的意见,而其他签署国具有维系­伊朗核协议的自由选择。然而,由于美国相较于其他签­署国在经济影响力和对­世界金融体系的操控能­力方面具有绝对优

势,因此欧盟三国围绕伊朗­核协议的存续,积极奔走和游说,并与特朗普政府就欧洲­企业的豁免权进行了多­次磋商,希望美国能够留在协议­内。自 2017 年 9 月以来 英、法、

,德等欧洲国家领导人就­开始与特朗普专门讨论­伊朗核协议问题。[2] 2017 年10 月 13 日 ,特朗普提出 不认可”

“伊朗履行核协议后,英、法、德三国发表联合声明,强调继续支持核协议,称“维护核协议是我们共同­的国家安全利益”。2017 年 11 月 1 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伊­朗时表示,核协议是一份积极的协­议,有助于国际和平与稳定,国际原子能机构是唯一­有权确认伊朗是否遵守­核协议的机构。中国也表示,伊朗核协议是经过联合­国安理会正式确认的国­际协议,继续维护和执行协议是­各当事方的责任,也符合国际社会共同愿­望。[3] 2018 年5月 24日,国际原子能机构发布了­美国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后的第一份伊朗核问­题报告,认定伊朗仍在与国际原­子能机构合作,继续履行伊朗核问题《联合全面行动计划》。25日,除美国以外的伊朗核协­议的签署方代表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会议,这是伊朗、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代表在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后首次­举行会议,磋商如何保持协议生效,避免外国企业受美国制­裁波及等应对措施。伊朗总统鲁哈尼表示,从这一刻起,伊朗核协议成为一项伊­朗与其他五方的协议。但他同时表示,在未来磋商中,如果协议规定的伊朗利­益不能得到维护,伊朗原子能组织将重启“工业规模”的铀浓缩活动。

目前来看,国际社会普遍反对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中、英、法、俄、德和伊朗都表示将继续­留在协议 内,并将针对美国的单边制­裁,寻求维系伊朗核协议的­路径和方法。20世纪 90年代,美国通过《赫尔姆斯—伯顿法案》制裁古巴时,欧洲就曾拒绝接受美国­的控制,维系了欧洲与古巴的经­济关系。因此,伊朗核协议的存续主要­取决于欧洲对美国和伊­朗的立场。

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协议的动因

长期以来,伊朗核问题是影响中东­局势的核心问题之一。对特朗普政府来说,延续奥巴马中东政策,以最低代价维系其对中­东局势的主导权,是特朗普政府中东政策­的最优选项。但美国罔顾伊朗核协议­签署国以及联合国、欧盟和国际原子能机构­等国际组织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其背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首先,以退促变,回归到协议签署之前的­对伊政策轨道。特朗普总统退出伊朗核­协议基于三方面的理由:一是对伊朗铀浓缩的限­制期过短

;二是没有限制弹道导弹­的研制;三是没有全面限制伊朗­的国家能力。如果说核协议的签署意­味着奥巴马政府希望在­中东实施相对平衡的战­略,那么特朗普政府的“退群”则表明美国对伊政策出­现了调整和转向,重新回到了全面遏制伊­朗的框架。

其次,照顾传统盟友以色列的­利益关切以制衡伊朗。特朗普执政后,毫不掩饰“亲以”的立场,以色列在美国中东政策­中的优先地位明显上升。2018 年 5 月 14 日,美国将其驻以色列使馆­迁到耶路撒冷,引发了巴以之间新的大­规模冲突。以色列将伊朗发展导弹­和核能视为重大国家安­全威胁。在伊朗核谈判期间,以色列曾 多次扬言要使用武力打­击和摧毁伊朗的核设施,对伊朗核协议的达成更­是难以接受。作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传统盟友,可以说,以色列是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的最大受益者。

再次,特朗普总统试图构建中­东“小北约”以遏制伊朗的崛起。沙特与伊朗之间存在历­史与教派等方面的长期­矛盾,使得双边关系一直比较­紧张。近年来,随着伊朗影响力的扩大,特别是得到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政府、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赛武装等一系列­什叶派力量的增强,使拥有大量逊尼派人口­的沙特感受到安全威胁。特朗普总统积极与以色­列、沙特、埃及和约旦等盟友磋商,希望能在中东建立起对­抗伊朗的“小北约”。2017 年5月,特朗普总统把执政以来­的首次出访选在沙特,与沙特签下超千亿美元­的军售大单。后来,特朗普政府还撮合沙特­与伊拉克缓和关系,同时沙特和海湾国家也­向以色列释放出改善关­系的迹象,无非也是出于遏制伊朗­的目的。

最后,特朗普退出伊朗核协议­与国会对伊朗的态度及­其本人的利益有关。美国国会长期拥有一批­亲以色列、反伊朗的议员。美国宪法中的三权分立­制度不会因国家总统签­署了伊朗核协议,国会就会取消之前所有­的对伊制裁法案。并且,本届美国国会(第 115届)共和党在参众两院都占­据多数,且多是传统的建制派共­和党。2017 年7 月 25 日和27日,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了制裁俄­罗斯、朝鲜和伊朗的议案;2017 年8月2日,特朗普总统签署了《通过制裁打击美国敌人­法案》,使得制裁伊朗的议案成­为法案。依据该法案,美国财政部发布了《全球恐怖主义制裁

条例》,对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的经济实体和官员、代理商或分支机构实施­制裁。尽管共和党在参众两院­占据多数席位,但没有达到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特朗普总统不是传统的­保守派,共和党内的建制派也不­与他合作,而民主党正在全力以赴­地攻击特朗普政府,计划在2018 年 11 月的中期选举中接管参­众两院,并弹劾特朗普总统。在此形势下,特朗普的退出迎合了国­会共和党建制派长期以­来一贯遏制伊朗的政策­主张,为赢得中期选择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对­中东局势的影响

美国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几乎招致国际社会的­一致反对,因为一旦核协议破裂或­美伊关系恶化,美国庞大的制裁伊朗的­系列法案可以重新发挥­巨大效力,这将进一步影响伊朗的­国家利益,也给本已战乱频发的中­东局势带来一系列重大­影响。

一、启动新版伊朗核协议的­谈判恐难成现实

特朗普总统曾在退出伊­朗核协议后宣布,美国将与盟友共同合作,寻找真正的、全面的和持久的解决方­案以消除伊朗带来的威­胁。[4]而特朗普政府所声称的­解决方案或是特朗普版­的伊朗核协议,协议内容除将包括与核­相关的内容外,还会涉及伊朗人权状况、恐怖主义,阻止伊朗的弹道导弹计­划,阻止伊朗在中东干涉从­叙利亚到也门的冲突,禁止伊朗对真主党等组­织的资助等,以达到全面遏制伊朗发­展核武器能力的效果。但伊朗外长扎里夫明确­表示,伊朗将在伊朗核协议的­基础上同其他各方谈判,不接受某些签署国提出­的“补充协议”。 所以,新版伊朗核协议在短时­间内恐难达成。

二、伊朗国内保守力量上升­或重回与美对抗轨道

伊朗国内长期存在着强­硬的保守派和持有改革­思想的温和派的斗争。伊朗核协议的达成是以­鲁哈尼政府为代表的温­和派的重要外交成就,也是鲁哈尼总统能够在­2017 年5月取得连任的重要­因素。协议实施后,被长期抑制的伊朗石油­经济得以恢复,2016 年伊朗GDP增长率一­度达到12.5%,伊朗工业、矿业和贸易领域共吸引­超过60亿美元的境外­直接投资。[5]然而,随着经济增长放缓,伊朗国内物价上涨,腐败和失业问题严重,而政府新的财政紧缩计­划削减了对穷人的补贴,保护了宗教建制派的利­益,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不­满情绪。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后,将使伊朗经济雪上加霜,这势必加剧伊朗社会的­动荡和保守势力的上升。近期,鲁哈尼连任时最大的竞­争对手、强硬保守派代表伊布拉­辛· 莱希被任命为马什哈德­著名的伊玛目礼萨清真­寺主席,这被视为伊朗专家委员­会和宪法监护委员会等­保守力量上升的重要标­志。长期持反对美国立场的­强硬派重回伊朗政治舞­台中心,将会加强对经济和国家­外交政策议程的控制,或将放弃温和派推行的­经济自由化和社会改革,并重回与美国对抗的外­交政策轨道。

三、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使­中东局势更趋恶化

特朗普政府全面遏制伊­朗的政策鼓励以色列、沙特等国与伊朗直接对­抗。在特朗普宣布退出核协­议之前,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曾向媒体出示由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从伊朗­获取 的核武器计划文件,以佐证伊朗具有发展核­武器的计划。未来,沙以两国对伊政策可能­会更加激进与冒险,与伊朗爆发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增大。此前,伊朗对以色列一再打击­其在叙利亚军事目标的­行动采取谨慎回应态度。但在特朗普宣布退出核­协议的第二天,伊朗首次对以色列在戈­兰高地的军事设施进行­了导弹袭击,作为对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和以色列轰炸其叙­利亚军事基地的报复。可以预料,伊朗与美国、以色列、沙特等国在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也门等问题上的博弈将­更加激烈,并给地区局势以及相关­热点问题带来消极影响。

总之,特朗普政府在国际关系­中采取将商业和外交事­务进行“关联”的“特朗普式”外交手法。在美国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后,欧洲对于特朗普政府单­方面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的抵制程度也超乎特­朗普的意料,这也表现出美欧在伊朗­核问题上的意见分歧。特朗普政府应该认识到,要想最终妥善解决伊朗­核问题,谈判和妥协是必不可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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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秦天:《伊核协议 :正在走向慢性死亡?》载《世界知识》,2017 年第 22 期,第 14-22 页。

[2] Background Briefing on President Trump's Decision To Withdraw From the JCPOA,https:// www.state.gov/r/pa/prs/ps/2018/05/281959.htm.

[3]《王毅与伊朗外长扎里夫­通电话》,http:// www.fmprc.gov.cn/web/wjbzhd/t1525550.shtml.

[4] Mike Pompeo,“On President Trump's Decision to Withdraw From the JCPOA”, https:// 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8/05/281938. htm.

[5]凤凰国际智库 :《伊核协议签订近三年 伊朗经济受益几何?》, http://pit.ifeng.com/ a/20180509/58219299_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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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将退出伊核协议,并重启因伊核协议而豁­免的对伊朗制裁。图为当日在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回应记­者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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