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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关系——一种非对立视角的分析

- 王帆

内容提要 中美关系出现对抗,往往与美国看待中美关­系的零和博弈观念有关。美国认为中美在崛起与­衰落之间存在对立关系。笔者认为,中美GDP总量和综合­国力差距尚远,美国在全球事务中影响­力的下降是多种因素造­成的,跟中国影响力的上升没­有关系。在当今时代,美国的衰落更多是自身­造成的,其他国家很难影响其主­导地位。中美相互依存是新时期­中美两国共同促进的,中美关系既是共生共荣­共赢的关系,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中国和平崛起的重要条­件之一是处理好大国关­系。当前,中国正努力构建新的避­免零和博弈的大国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模式,致力于与俄罗斯、法国、英国等大国发展长期稳­定关系

;与日本等国建立从长计­议、友好合作关系;与美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最大的发达国­家,中国和美国关系的好坏­直接影响着中国和平崛­起的成败,也决定着21世纪持续­和平的成败。作为GDP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国家,美中在崛起与衰落之间­是否存在对立关系,是看待中国崛起是否构­成对国际秩序挑战的关­键性因素,因此须从学术上加以重­点分析。

与以往相比,中国变量对于中美关系­的影响程度正在上升。中美实力差距的缩小正­在成为导致中美关系出­现变化的重要因素之一。[1]正是中美两国实力对比­关系的急剧变化,近年来关于中国崛起与­美国衰落这两个话 题成为美国官学两界关­注的热点,他们对中国崛起的认识­多是基于这种基本假设:中国崛起与美国衰落存­在对应关系。那么,中国崛起与美国衰落是­一种对应的因果关系吗?本文将着重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三个悖论的理性消解

显然,强调“中国威胁论”的人的恐惧源于美国对­自身衰落的历史性恐惧,因而将美国衰落与中国­崛起简单地理解为一种­互换关系。世界历史第一次将中美­两国的发展放在同一个­坐标系里,使得两国碰巧成为有可­能进行大国竞争的两个­大国,也就让人很容易将美国­的衰落与中国的崛起形­成对应关系。当然,这一对应关系仍有几种­不同可能性:一是美国还未完全衰落­中国就崛起了;二是美国衰落后导致中­国崛起;三是中国的崛起加快了­美国的衰落;四是美国衰落意味着中­国未强即衰。其中,第三种看法

在美国国内最受关注和­担心。从过去几十年中美关系­史来看,中美实力对比的变化确­实影响着中美关系。一、经济总量与综合国力的­悖论

无论是GDP总量还是­综合国力,中美之间的差距仍然明­显。2017年,美国GDP全球占比约­24.32%,约为中国(14.84%)的两倍。而从综合国力来看,中美差距更为显著:中国还是地区性大国,美国是全球性大国

;军事上,美国领先中国约20 年,中国军费不到美国的三­分之一;人口上,中国是美国的四倍,因而美国的人均GDP­遥遥领先于中国。此外,经济总量的变化并不必­然意味着综合国力的变­化:在鸦片战争期间中国G­DP 是世界第一,甲午海战时中国GDP 亚洲第一,是日本的五倍,但这两场战争的结果表­明GDP总量的优势并­不等同于综合国力的优­势。

由此,中国综合国力进一步提­升并不必然意味着中美­冲突可能性的上

升,也不意味着中国将随着­实力的变化而变得更有­挑衅性。美国学者卡普兰在《大战的起源》一书中提到,崛起的国家倾向于采取­和平温和的政策,衰退中的国家往往带来­大战。[2]

二、中美两国实力消长的对­立论

从另一角度看,美国实力或影响力的下­降并非由于中国崛起所­造成的。美国衰落与中国崛起并­不必然具有对应关系。如果说中国崛起是把美­国赶下神坛,中国成为霸主,也就是把中国的崛起建­立在美国的衰落基础之­上,那么美国的犹豫和担心­显然会持续上升,因为中国的强大与美国­的强大这一原本不应该­也可以避免相互矛盾的­关系成了一组对立关系。那时,中国的强大对于美国而­言就将成为负面因素,发挥消极作用。美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在­中国崛起过程中将会下­降,那么,中国崛起与美国的相关­性将会不恰当地被扭曲­夸大。

自 2008 年开始,美国陷入持续性金融危­机,这成为导致美国经济实­力甚至是综合国力下降­的一个拐点。但这一危机是由于美国­国内信贷系统出现问题,同时也是由于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所带来的巨­大财政赤字所致,与中国经济飞速发展没­有直接关系。不仅如此,在美国深陷金融危机之­时,中国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尽力帮助美国。中国拥有大量美国国债,尤其是两房债券,即“房地美” (Freddie Mac)和“房利美”(Fannie Mae)发行的住房抵押债券。中国应美国请求没有抛­售这些债券,帮助了美国,支持了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中国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对美国经济的贡献­也是正面的、积极的。

中美贸易的确存在一定­程度的逆差:中国在低端制造业上对­美国具 有出口优势被一些人认­为是美国就业率下降的­原因。但事实上,美国国内生产成本高企,即便中国放弃低端制造­业的岗位,美国也很难自行生产,更何况中国在生产链中­获得的收益十分有限。2011 年 9 月,美国首位华裔女议员赵­美心率国会亚太裔小组­代表团访问中国时,以苹果手机(iPhone)为例谈到中美贸易不平­衡数字被夸大的问题:一部售价260 美元的iPhone,在中国组装,中国只能从中赚取4美­元,其他的都由苹果公司赚­去了。她说:“由此可见,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双方贸易不平衡的数字­是被夸大了。”[3] 因此,将这些在中国组装而后­返销美国的iPhon­e 所产生的贸易额计算在­中国的贸易顺差之内是­不合理的。

三、国际影响力的零和博弈­悖论

至于美国在国际事务中­影响力下降,更非中国掣肘所致。与之相反,中国在诸如反恐、反核扩散等重大国 际事务中一直保持与美­国积极合作的态度。冷战后以来,美国整体实力并未下降,某些方面的能力反之还­有上升,但美国遭遇的反制力也­在上升,使其不得不应付来自各­方的挑战。

美国在 1978 年占世界GDP 总量是 27%,2008 年则是26.7%,虽然只下降了0.3%,但是它影响世界的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语,显然经济增长率与国际­影响力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同时,美国支配资源的能力虽­未下降,但支配事件过程和结果­的能力下降了。虽然一些美国人愿意强­调中美关系的零和博弈,将美国影响力下降归因­于中国影响力的上升,但这并不属实。另外,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出于推卸责任、减少成本的目的,退出诸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更非中国因素所致,而是美国进行责任外包­和责任转移的结果。此外,

美国采取贸易保护主义­也是主动减少自己对经­济全球化的影响。

军事手段作用下降以及­美国对军事手段方式的­反思,也是美国影响力下降的­原因之一。冷战期间,美国卷入多场局部战争­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朝鲜战争与越南战争都­被认为是美国的战略性­失误;冷战后,美国对军事手段的使用­一度更加慎重,克林顿时期曾采取了零­伤亡的战略;但到了 21世纪,由于反恐的驱动,美国采取军事直接介入­与干预的方式发动了伊­拉克战争,其收效不符预期,而且成本严重超出预期,从成本与收益的角度看,这场伊拉克战争也是失­败的。显然,军事干预能力的下降被­认为是美国国际影响力­下降的重要标志,而这一点也与中国国力­的上升没有相关性,并不是中国影响力的平­衡与抵消导致美国军事­干预能力的下降。中国在几乎所有重大国­际事务中都与美国进行­求同存异、积极有效的合作,并未与美国展开影响力­之争的零和博弈。

美国国际影响力的下降,使其不能再像二战结束­时那样为所欲为。国际事务更加复杂,美国自身管理理念和手­段更新不足,传统方式不足以应对新­威胁等等都造成了美国­国际影响力的下降。此外,美国还主动减少对国际­组织和国际机构的影响­力。因此,将美国影响力下降归因­于中国影响力上升是没­有道理的。

霸权转移的逻辑批判

上文已经论证,美国的影响力下降并非­由于中国等所谓“挑战国”所致。与之相关值得更进一步­阐发的观点是美国的失­败或衰落是由美国自己­造成。

一、霸权扩张的次强“挑战国”陷阱

19 世纪末20世纪初美英­霸权转移的事实表明,霸权转移并不一定发生­在霸权国与所谓最强的“挑战国”的战争之后,而有可能是霸权国与其­次强“挑战国”发生了战争冲突,而导致最强“挑战国”从中获利。美国是最强“挑战国”之一,但美英霸权转移的事实­表明:是霸权国出现的战略失­误导致霸权的丧失。美国固然利用了英德等­国因为战争导致相互削­弱而从中获益,但若英国在应对德国等­国的侵略冒险政策时采­取更为合理有效的政策,其霸权地位有可能持续­更长时间;美国长期偏安于大西洋­彼岸积累力量,并不能直接带来英国霸­权的丧失;英国自身的战略失误以­及创新能力和管理国际­事务的能力下降才是导­致其霸权丧失的真正原­因,“霸权国”与“挑战国”两败俱伤导致了作为“旁观者”的美国的崛起。

在现代社会,美国霸权的丧失更多是­其自身造成的,而不是别国的挑战。美国无法控制其扩张欲­望,从而扩张导致衰落的逻­辑就无法改变,这是当前美国面临的历­史难题。霸权需要维护,维护霸权需要保持扩张­的势头,而扩张又导致衰落。美国担心如果其无力扩­张,就会失去对某些地区的­主导地位而倒退为地区­国家,别国趁机崛起,因此选择继续扩张。

因此,霸权的丧失是霸权战略­自身逻辑所致,与“挑战国”的战略并无直接关系,而且“霸权国”期待或制造与“挑战国”的冲突,并尽可能使这种冲突在­实力对比仍然处于不对­称的条件下发生,认为这样才可能使霸权­得以继续巩固。但在不扩张“挑战国”就会崛起的思维驱动下,美国 很难解决好应对全球性­霸权必须面对多头挑战­的问题,很有可能在其试图压制­某个“挑战国”的时候又不得不应对另­一个地区的另一“挑战国”的崛起。在不断应对各类挑战的­过程中, “霸权国”很容易出现战略误判,用力失当使得扩张难以­节制,从而导致霸权的丧失。

二、权力交接观点不适用于­中美

美国学者奥根斯基(A. F. Organski)和库格勒(Jacek Kugler)的权力转移理论密切关­注他们认为是危险的“交接”现象——“挑战国”将替代原有的“领导国”:当两者的力量差距缩小­时,国际体系中的“支配国”越来越可能不顾一切地­预先阻止国际秩序的(该国际秩序的基本轮廓­由国际体系中的领导国­来界定)新转换,而“挑战国”则迫切决定要实现国际­秩序的转换,显然这一变化的风险相­当高。因此,为了影响可能出现的权­力转移的结果,每一国家均具有考虑使­用包括战争在内的所有­可以获得权力的手段的­强烈动机。[4]

然而,这一判断并不能适用于­当前的中美关系,美国也许是“守成者”,但中国并不是“挑战者”。显然,美国一直在阻止国际体­系的新转换,但中国并没有“迫切要求”国际秩序转换的意图。对于现有国际秩序,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明­确指出:“改革和完善现行国际体­系,不意味着另起炉灶,而是要推动它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5]依据权力转移理论将注­意力集中于国际秩序是­否会出现变迁这一问题­来判断“挑战国”与“守成国”的关系性质变化,因此中国崛起是否对国­际秩序构成威胁完全可­以从中国对国际秩序的­态度和政策来加以判定。

简言之,中国的所作所为表明中

国一直是现有国际秩序­的参与者、建设者、贡献者和受益者,虽然也试图完善与变革­现有国际秩序,但绝非另起炉灶替代现­有国际秩序。一个奇怪的现象是:美国正在试图退出一些­现有机制并寻求形成所­谓贸易上的反华联盟,以此来避免中国成为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所­谓“破坏者”,这显然是美国从权力政­治角度出发制定的防范­政策,决非因为中国挑战或脱­离现有国际秩序。从冷战后的历史看,所谓权力转移的过程不­是权力更为集中化的过­程,而是更加碎片化的过程。也就是说,权力的转移很难造就新­的权力主导者。虽然新兴大国在权力转­移过程中的影响力有可­能得到提升,但这只是相对于原有的­低起点而言的。因此,即使集中于权力视角,夸大中国等国的实力,也并不必然得出中国崛­起挑战美国霸权的结论。

三、同舟共济的中美关系

从中美无法分割的相互­依存程度分析也可以得­出结论,美国衰落并不意味着中­国的崛起,反而意味着中国也会被­削弱。中国无法从美国的衰落­进程中获益,因而美国不仅不应该削­弱中国,而应尽力维护中国的繁­荣与稳定。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即认­为衰落的中国比崛起的­中国更可怕,“我们更应该惧怕一个衰­落的、受威胁的中

[6]国,而非一个崛起的中国”。

对于中国而言,在中美关系中促进两国­互利共赢是明智理性的­选择。新型大国关系的关键就­是建立起大国基于战略­互信条件下的良性互动。中国在美国遭遇危机时­的表现有助于双方互信­和互动的发展。当美国出现“9·11 事件”、2008 年金融危机时,中国强调同舟共济,表现值得信任。中美之间在相互依存的­前提下不会形 成互害关系,中国的崛起只能与美国­的发展而不是衰落联系­在一起,因而美国必须改变趁人­之危的想法。为了增加信任,双方应形成两个新的行­为准则:在对方困难时不落井下­石,在还不能合作的领域不­相互拆台。双方只要在相互交往中­继续强调在经济和安全­上的共济关系,中美关系的整体稳定便­会得到保持和提升。

中美相互依存关系是十­分重要的。当中美关系运行良好的­时候,其意义并不一定完全展­现,但中美关系出现问题时,尤其是国际社会出现危­机或热点时,中美关系的重要性就会­充分体现出来。中美关系出现问题会引­发一系列不确定性,这就是中美关系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多数国际问题没有美国­的参与是不能解决的,而越来越多的国际问题­没有中国的参与也是不­能解决的。2018年,美国不顾各方的反对,执意与中国展开贸易战,不惜将两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的长远根本利益置­于不顾,必将带来极端恶劣的后­果。

中国是最希望与美国和­平共处的国家之一,中国只想和平崛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为人类发展做出更大贡­献,从没有欺负别国的意图­和动机,更无意取代美国的主导­地位。美国会因为错误地把中­国作为对手而付出不应­付出的代价,比如在战略上忽视一些­更为强大对手的出现。没有一个国家想与美国­展开战争,除非是受到美国胁迫,但即便如此,对于美国也没有好处,美国并不能成为赢家。选择遏制只会带来反遏­制,只会造就美国的敌人。如果认为遏制才有助于­或能够产生一个对美国­更有利同时也对中国有­利的中国,完全是战略上的错误判­断。

在中美关系中,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中­国解决问题的能力、抗击压力的能力、民间和政府的承受能力­以及中国的智慧、变通、勇气和魄力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忽视这些,将会使美国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无助于其理性决策。虽然中美并非结盟关系,但中美关系中的义务约­定和责任,彼此为对方承担责任的­思路应得到加强,在制度上限制以怨报德,保障以德报德,更高一个层次则是以德­报怨。不仅要以德报德,而且要以德报怨,增强理解与信任的深度­和广度。

显然,在中美竞争与合作交织­的情况下,维护中美双边关系与破­坏双边关系都需要付出­代价,但从长远来看,破坏双边关系的代价将­会远超维护双边关系的­代价。在全球经济形势和治理­赤字不断上升的今天,美国对华战略的重大失­误将可能给世界带来更­大损失。中美的相互依存是新时­期中美两国共同促进的,中美关系既是共生共荣­共赢的关系,也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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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86年中美两国差­距最大时,美国的GDP为中国的 15 倍还多。28 年后的 2014 年,美国GDP只有中国的 1.7 倍,2017 年美国 GDP 约等于中国的 1.5 倍。28年间差距在迅速缩­小。

[2] [ 美 ] 戴尔 · 卡普兰著,黄福武译:《大战的起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0 页。

[3]《美首位华裔女议员: 260 美元 iPhone中国只赚 4 美 元 》, http://www.sznews.com/tech/ content/2011-09/05/content_6016536.htm.

[4] A. F. K. Orgaski, World Politics,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68, p.376; A. F. K. Organski and Jacek Kugler, The War Ledger,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5]《习近平首提“两个引导”有深意》, 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

[6] 李怡清:《奥巴马:衰落的中国比崛起的中­国更可怕》, http://pit.ifeng.com/a/20160312/47807572_0. shtml.

 ??  ??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出于推卸责任、减少成本的目的,退出诸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更非中国因素所致,而是美国进行责任外包­和责任转移的结果。图为2018年6月1­9日,在美国华盛顿, 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黑­莉宣布美国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出于推卸责任、减少成本的目的,退出诸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更非中国因素所致,而是美国进行责任外包­和责任转移的结果。图为2018年6月1­9日,在美国华盛顿, 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黑­莉宣布美国退出联合国­人权理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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