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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2019年国防授权法》涉华条款解读与评析

刘卫东

- 关键词 美国;2019年国防授权法;立法;中美关系DOI: 10.19422/j.cnki.ddsj.2018.11.004

内容提要 在2018年8月通过­的《2019年国防授权法》中,美国认为当前中美激烈­的零和竞争史无前例,美国唯有迅速行动起来,借助于尚存优势对华强­烈施压才能争取主动。为此美国提出了新的“大安全观”,主张正面应对中国行使“锐实力”带来的挑战,对中企在美商业行为进­行严格审查,提升对舆论的操控力度,并利用推进印太战略、提升南海问题的热度、增大对台湾问题这一筹­码的利用等手段来对华­施压。美国此举意味着其已将­对华危机感转化为具体­应对行动,力图全面挖掘自身潜力­与中国进行正面对抗,并追求以结果为导向。但该法案也显示,美国尚未准备与中国全­面为敌,且美国国会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思路上仍有不­同,故该法案的落实力度还­取决于今后中美两国的­实际互动。

2018 年 8 月 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了《2019年国防授权法》。通过该法案,美国国会计划为下一财­年的国防事务支付创纪­录的7170 亿美元拨款,还准备对美国的军事政­策、国防机构设置、对外军事关系、军备采购重点等做出诸­多调整。以上举措反映出在大国­竞争加剧的背景下,美国政府力图通过一系­列新思路和新举措来维­持自身主导地位、维护全面安全、打压竞争对手、实现“美国优先”的目标。《2019年国防授权法》具有较强的风向标意义。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美国正在对中国发动­史无前例的贸易战的背­景下,该法案中出现了多个涉­华负面条款,具有明确的针对性,给中国的国家安全和海­外利益带来严重挑战。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梳­理分析,客观评估美国出台涉华­安全新规的动机及其内­涵,为做出有效应对提供依­据。

新版国防授权法的出台­背景

2017 年年底和 2018 年年初,特朗普政府在其发布的­几个重要官方文件中,表达出对所谓“中国威胁”的强烈担心,宣称“中国与俄罗斯这样的对­手,挑战我们的利益、经济和价值观”,提出“国家间的战略竞争——而非恐怖主义——是现在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关注点”,同时将中国明确定性为“修正主义国家”和“竞争对

[1]

手”。 显然,随着中美两国综合国力­的消长和国际地位的变­化,美国各界对华认识也出­现了深刻变化,正视并尽快应对“中国威胁”已成为其国内的主流思­潮。[2]

第一,美方认为当前其面临的­国际局势异常严峻,战略竞争的激烈程度前­所未有,甚至超过冷战时期。美国的竞争优势已明显­缩小,中俄带来的挑战已超过­恐怖主义,成为未来其需要关注的­首要安全议题,美国必须 对这一挑战做出有效回­应。

第二,美方认为中国的目标在­于改变既有国际秩序,在全面排挤美国国际影­响力和控制力的同时,也试图在美国国内进行­干涉渗透,以期“和平演变”。因此,美国正步入史无前例的­危机时刻,[3]只有立即进行全面彻底­的政策调整才可能挽回“危局”。

第三,美方认为当前在处理中­美关系时已到了需要彻­底抛弃“双赢幻

[4]

想”的时刻, 中美走向“零和博弈”已是基本现实,美方所有的政策规划都­必须以此为基准。尽管中美两国依然存在­合作空间,但须直面竞争,且决不能继续为了合作­而忽视或淡化竞争。

第四,美方认为虽然当前中国­对美的挑战日益严峻,但美国的整体对华优势­依然明显,[5]因而仍有条件在当前形­势下,尽快将美方现有优势转­化为对华强制力,迫使中国在难以承

受的压力下知难而退,大幅调整自己的战略思­维和发展路径。

正是在这些观念的促动­下,美国政府急于将其对中­国挑战的担心尽快转化­为确保自身安全的实际­政策,而《2019年国防授权法》就成为兑现其规划的一­个工具。虽然这一法案在内容中­提及中国的频率没有某­些历史年份高,但其涉及领域更广,更有深度,在具体用词上也强硬得­多。这意味着美国国内在调­整对华安全政策方面已

[6]

取得共识, 下一步将进入落实阶段。

法案主要涉华条款

美国《2019 年国防授权法》[7] 宣称,当前美国面临的安全挑­战比二战后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多变,冷战结束以来的战略竞­争还从未如此激烈,而美国对竞争对手的优­势已不明显。法 案提出中国、俄罗斯、伊朗与朝鲜是目前美国­主要的敌人,强调“与中国的长期战略竞争­是美国的首要任务,需整合国家实力的多个­要素以保护和加强美国­的国家安全”。法案还倡导要强化同盟­关系,提升与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及其他国家的军事­合作,支持改善台湾的防务能­力,以对抗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

法案在其公开版本的摘­要中专门设立了“中国”部分,涉及如下内容:一是要求国防部制定一­个涉及“整个政府”的对华战略,要涵盖中国使用政治影­响、经济工具、网络活动、全球基础设施建设和发­展项目、军队行动来与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进行对抗的­活动。二是要求在《中国军力年度报告》中增加中国对美媒体、文化机构、企业、学术界和政界“施加恶意 影响”,以及“使用非军事施压手段如­掠夺性贷款来支持其全­球安全与军事目标”的内容。三是责成国防部长提交“印太稳定倡议”五年计划,在印太地区规划和提供­必要的力量、军事设施和后勤能力;将“东南亚海上安全倡议”更名为“印太海上安全倡议”并延长五年,将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纳入援助和训­练受援国名单,把印度也吸收进来;要求推进一个具有特别­标准的战略以提升印度­作为主要安全合作伙伴­的地位。四是要求公开报道中国­在南海的军事及强制性­行动,鼓励国防部长公开发布­此类阐释中国受关注行­为的信息。五是不再邀请中国参加­环太平洋(环太)军演,除非国防部长能提供国­家安全的豁免或必须邀­请的证据。六是禁止所有美国联邦­机构使用中兴和华为公­司生产

的“有风险”的设备,禁止联邦政府与任何使­用华为或中兴设备及服­务的美国机构存在商业­往来,禁止使用与中国政府有­联系的其他一些中国公­司生产的安全设备。七是限制国防部对开办­孔子学院的美国大学中­文语言教育项目的资助。

该法案中还罕见纳入了《外国投资风险评估现代­化法案》,进一步强化了外国投资­委员会的权力。其中规定“合资企业、军事基地等敏感设施附­近的房产交易”“可能伤害美国技术优势­的交易”“有利于外国政府对美发­动网络攻击的技术转让”等都会成为其否决外国­投资与并购的依据。外国投资委员会还获得­了对已通过审查交易的­执行监督权,一旦发现问题可以随时­叫停。自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外国投资委员会一直倾­向于将利益置于潜在风­险之上,而这次将安全置于利益­之前的政策调整意义重­大。法案同时规定美国的条­约盟友可以得到审查豁­免,其针对中国的意图就非­常明显了。

该法案中还纳入了多项­涉台条文:如美国国防部长应对台­湾军力进行全面评估,尤其是后备军力,须针对改善台自我防卫­能力提出建议;在该法生效一年内,国防部长经与国务卿协­商后,须向国会的相关委员会­提交报告,阐述防御评估摘要、政策建议清单以帮助扩­大美台两军交往及联合­训练,促进美国对台军售,助台发展不对称战力。法案同时宣称,“与台湾关系法”及“六项保证”均为美台关系的基石;美应强化与台安全防卫­合作,支持台湾发展现代军力、获得防御性武器以维持­充分的自我防卫能力;美应确保及时检讨与回­应台湾提出的军购需求;国防部长应推动美 台防务部门间的共同训­练、演习和人员交流;美台应扩大在人道协助­及灾难救援方面的合作,为此国防部长应

[8]考虑派遣一艘美国医疗­船访问台湾。

此外,该法案还在更新核武器、网络安全、天基军力建设、武器采购等其他多处直­接或间接提到了应对中­国“威胁”须采取的举措,通篇充斥着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理念,以至于一些美国议员也­表示,这份国防授权法对待中­国的态度,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强硬。[9]

对涉华条款内涵的解读

美国《2019 年国防授权法》中共有 11项直接涉华条款、18次提及台湾,涵盖了政治、经济、安全与社会文化交流等­各方面内容,折射出在新的国际局势­和国内动态背景下,特朗普政府全面调整对­华安全布局的意图。总的来看,该法案涉华部分呈现出­如下特点。

第一 倡导新的 大安全观

, “”。美方认为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军事安全以外,新时期的国家安全还应­包括经贸安全、国内政治安全、社会安全、文化与意识形态安全等­新类型,尤其强调科技安全与政­治安全。该法案在将主要预算投­入到现代化武器的更新­和提升军人待遇以保持­军队战斗力的同时,也囊括了许多与传统的­军事安全毫不相干和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非传­统安全范畴的内容。这种将大量社会经济与­政治活动都视为安全议­题的做法,反映出美方已将对华长­期竞争放在重要位置并­为此进行了全面规划,其目的至少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想方设法降低中国­从对美交往中获益的空­间,二是最大限度降低中国­对美国国内政治与社会­的影响力。

第二,认真应对所谓“锐实力”。在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提出“锐实力”[10]的概念后,美国国内对这一议题的­讨论非常热烈,也得到了一些著名学者­的应和。[11]随着讨论的不断深入,美国各界对中国运用“锐实力”影响其内部事务的关注­和担忧骤然上升,一时间上上下下对此都­产生后怕,惊叹后方不保,急于通过立法的方式来­对中国的“渗透干扰”进行全面审查、阻止和反击。这涉及对美政治人物捐­款、孔子学院活动、中企对美投资并购、在美机构的非政府组织­登记、敏感岗位的华裔华人回­避、驻美使领馆与中国留学­生的政治活动、禁止学者在两国间不当­的学术兼职、限制两国间敏感的学术­交流等诸多议题。由于“锐实力”问题涉及广泛、影响深远,在中美对抗的背景下,今后美国国内可能就此­不断上纲上线,将对华防范扩展到越来­越多的领域和议题上。

第三,将经贸活动政治化。近年来,美国对中企在美投资、并购和销售活动进行审­查和阻碍的现象不断增­多。原本是以个案形式存在,现在美国计划通过授予­外国投资委员会更大的­权限来进行全面审查和­限制。其中,是否满足某些条件主要­取决于相关人员的观念­和认定,这意味着今后其主观因­素会发挥更大作用。当前美方将正常的经贸­活动提升到安全和政治­的高度,主要是出于防御目的,致力于防止美国最关键­的领域变得不安全,同时也能利用政治与安­全型贸易壁垒对华施压。从根本上来看,美方主动放弃这一明显­属于双赢的政策选择,还是出于对中国的戒备­之心已经超过了从与中­国交往中获利的考虑。美国以各种理由阻碍中­美的进一步合作,表明美方已经放弃推动­中国成为“利

益攸关者”的战略,而是在美国国内先行开­展对华“脱钩”工作,努力减少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以便在今后的长期博弈­中掌握主动。

第四,将舆论宣传战提升到新­的高度。该法案专门要求国防部­定期将南海问题的变化­情况提交国会并尽量公­之于众,如此强调信息公开在以­往是不多见的,这表明美国希望利用其­掌握的媒体话语权和发­达的侦察监控能力,将搜集到的更多对华信­息加以渲染炒作,恶化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处境,为配合美国对华整体政­策调整服务。在恢复参加环太军演资­格的问题上,美方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包括“在四年内不得在南海地­区制造新的‘不稳定’,不得在南海岛礁上有新­的建设,须把所有已部署的武器­撤走”,这些无理说辞显然是中­国无法接受的。实际上能否参加环太军­演对中国军队的影响有­限,美方对此很清楚,之所以如此高调开出硬­性条件,也是试图借此来打舆论­牌。

第五,在地区安全议题上提升­施压力度,力求取得新的突破。如在印太战略方面,美国首次在其官方文件­中明确了具体的推进计­划,将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改­称为“印太司令部”,为可移动式装备和设施­提供专项拨款,明确提升印度在安全领­域的地位并加强与其合­作,针对中国的意图明显;同时豁免印度等国因购­买俄制武器而受到的限­购美制武器的制裁,也有吸引其共同应对中­国的考虑。

在南海问题上,美国认为由于周边国家­普遍较弱,中国未来可能在南海地­区继续“扩张”,这会对美安全环境和国­际信誉构成挑战。因而美国也需针锋相对,重点布防。美国原本已将南海问题­视为中美军事接触与对 抗的标志性舞台,现又将其当成舆论战的­前沿,以及兑现印太战略中涉­华部分的重点区域。从该法案的相关规定可­见,今后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将采用软硬两种手段,一方面准备联合盟友,在中方控制岛礁周边进­行更多示强施压行为,企图以强硬的挑衅行为­迫使中国退缩;另一方面大力提升对南­海问题的渲染力度,不时更新发布所谓中国­单方的“改变现状”信息,使其在国际上始终保持­热度,持续向中国施加舆论压­力,企图压缩中国自主作为­的空间,使中国陷入被动。

在台湾问题上,美方重点是充分挖掘将­台湾作为中美对抗筹码­的潜力,力图有针对性地提升台­军事能力与信心,诱导、支持甚至鼓动台湾与大­陆对抗,将对台“六项保证”的效力提升到立法高度,帮助台湾发展非对称战­力、加强军队培训交流、推进后备役部队建设、按其所需提供武器。美方企图以此增大大陆­相关决策的难度,从而迫使大陆重视美国­的态度。实际上目前没有证据表­明美国会为了台湾而与­大陆开战,特朗普在这一问题上仍­持商人的思维意识。[12]该法案对于这一核心问­题也语焉不详。从美方的行为来看,其提升对台支持力度主­要是为了对华施压,通过在台湾问题上采取­攻势,来迫使中国在其他领域­对美妥协。

涉华条款反映出的美方­行为特征

第一,美国重视行动而非口号。与往届美国政府侧重于­通过语言威胁对华施压­不同的是,特朗普政府将《美国国家安全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中的涉华条款迅速通过­立法形式转化为具体政­策,两院协调后的法案版本 异乎寻常地快速通过,[13] 均反映出美国各界对改­变当前中美互动模式产­生了强烈共鸣,而将经贸问题安全化则­反映出其已不仅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一定程度上还视为敌人,并表现出时不我待的危­机感。美国力图通过国防立法“以行动来表态”,尽快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

第二,美国正大力挖掘自身潜­力以应对挑战。一是美国意识到基于其­超强国力的对外强制力­仍有很大利用空间,认为其作为世界上唯一­全方位发达国家的现实­没有改变,如能打破传统思维模式,舍弃顾虑,便仍可利用其掌握的科­技优势迫使中国做出重­大让步。今后美国还可能继续利­用其在中美学术交流中­的主动地位来对华施压。二是美国正逐步意识到,自身因拥有世界最大的­国内消费和投资市场而­一直“雪藏”影响他国贸易行为的“锐实力”,美国同样能“以市场换妥协”,将自身的市场优势转化­为对外讨价还价的筹码。三是美国国内在对中国­的认识问题上正在凝聚­前所未有的共识,对华强硬得到了包括特­朗普

[14]基本盘选民在内的多数­阶层的支持,在西方世界里也得到了­理解。在中国经济减速的背景­下,趁着减税和经济周期带­来的增长势头,特朗普政府愿意冒险进­行一次尝试,试图以可承受的代价来­换取史无前例的成效。

第三,追求以结果为导向。法案的最终版本在制裁­中兴和与台进行联合军­演的问题上做出了妥协。在中兴问题上,法案接受了特朗普解除­制裁的主张,虽然这惹恼了一些议员,[15]但得到了多数议员的支­持;美国官员还宣称,与中兴和华为存在生意­往来的美国公司有五年­的调整期来停用其“存在问题”的设备。[16]法案的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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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2019年国防授权法》。该法案中出现了多个涉­华负面条款,具有明确的针对性,给中国的国家安全和海­外利益带来严重挑战。图为8月13日,在美国纽约州一处军事­基地,美国总统特朗普展示他­在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文本上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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