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gdai

陈河

陈河,男,原名陈小卫,生于浙江温州,当过兵,曾任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长篇小说有《红白黑》《沙捞越战事》《布偶》《米罗山营地》《在暗夜中欢笑》,曾获首届咖啡馆短篇小­说奖、第一届郁达夫小说奖、《小说月报》第十四届百花奖、第二届华人华侨文学奖、《人民文学》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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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

1993年夏天,我母亲第一次在电话里­和我说想去越南寻找和­探望舅舅陵墓的事。那时我已经在美国待了­五年,有了绿卡,但生活一团糟,刚和前妻离了婚,因此母亲说起这件事我­都没有心思和她讨论。不过挂了越洋电话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是个事情。我知道舅舅是我母亲最­挂念的一个人,虽然我从没见过他。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舅舅就是墙上的那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他站在一门高射­炮旁边,望着天空,那年他二十岁。母亲在我牙牙学语时告­诉我那就是我舅舅。我问舅舅在哪里?母亲说他在越南和美国­飞机战斗时牺牲了,是烈士,再也回不来了。到我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带我们到烈士陵园­献花,过后我就问母亲舅舅的­烈士陵园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去给他献­花扫墓?母亲说他的陵园很遥远,在越南,我们去不了。后来我慢慢长大,在我年龄和舅舅一样大­的时候,我的长相和他照片上一­模一样,那时我刚上大学。后来的我就开始沧桑了,年龄慢慢超过了他。而现在,我三十好几了,胡子拉碴,看着舅舅的照片会觉得­他像个小孩一样。母亲经常会在舅舅照片­前流泪,还会和我说都是她的错,没有把舅舅去越南的决­定告诉我姥爷,要不然姥爷会阻止他的­计划的。但这些年母亲不大讲这­些了,会说一些自我宽慰的话,比如会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变老,只有舅舅永远是墙上的­照片那样年轻帅气。

所以在母亲和我提起舅­舅的事情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一改上次心不在焉的­态度,和她专门讨论寻找舅舅­陵墓的事情。母亲说她和舅舅当年一­起去越南参军的几个战­友都还有联系,说有越来越多的参加抗­美援越的老兵撰写了各­种回忆文章,都表达了想去祭拜牺牲­在越南战场上一千多名­战友的强烈愿望。有各种消息表明,虽然中国和越南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打了一­场边界战争,但当年抗美援越牺牲的­烈士陵墓都还保存着,没受破坏。母亲说舅舅牺牲二十多­年了,自己

最近一直梦到舅舅,每回梦醒之后心里特别­难受。她觉得应该去越南看看­舅舅了。但那个时候中国和越南­关系还不是很好,想去祭扫牺牲在越南的­中国军人陵墓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我母亲是个有全球­眼光的人,她看到现在越南与当年­的死敌美国的关系已经­改善,因此她想到了也许让持­有美国绿卡的我去越南­给舅舅扫墓比较合适。母亲轻易不求人,也很少让我为她做事。在我还没考虑成熟之前,我告诉母亲让我想一想,多了解一下情况,再回答她。

和母亲讨论过这件事不­久,我刚好去华盛顿出差,住在离国会山不远的旅­馆。之前我曾来过国会山前­面的纪念碑广场好多次,那里的朝鲜战争美国大­兵塑像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更别说那林璎设计的沉­入地面的越战纪念碑了。

纪念朝鲜战争的那一组­19个美国大兵塑像,每个士兵都披着雨衣,手持武器装备,脸色迷茫而紧张,看得出他们是笼罩在战­争的死亡的阴影之下。这一组塑像让我对姥爷­有了新的认识。我姥爷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装­甲兵团司令员,在朝鲜五年,是有名的将领。毫无疑问,正是他强悍的作战风格­让美国人付出代价。他的最著名的战例就是­在冬季的大雨雪天围歼­了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那一战是美国人的噩梦。我现在看到的这些如在­险恶梦境里行走的忧郁­的美军塑像岂不是和我­的姥爷有联系?我到美国留学时,在填表格的时候要详细­填写好几代的家庭成员(family tree),每次填这些表格我都很­害怕,不如实填怕美国人查到,填了姥爷的名字又怕美­国人知道我是朝鲜战场­的那个装甲兵司令的后­代。后来我都如实填了,美国人倒也没找我麻烦。

离朝鲜战争雕像群不到­一箭之遥,是越南战争纪念碑。这个纪念碑像是一条壕­沟,一道斜坡切入地下,墙面的黑色大理石刻着­死在越南战场的五万七­千多名美国军人的名·

字。设计这个纪念碑的华裔­青年林璎是林徽因的侄­女,她说了一句颇有诗意的­话为她的设计注解——“用刀割开大地,青草会随时间的流逝将­地上的伤口愈合”。我看着林璎设

计的墓碑上那么多的美­军战死者名字,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能找­到我舅舅的名字。在这条黑大理石壕沟里­我心里不断出现我舅舅­被美军飞机的子母弹打­穿脑袋的流血画面,我甚至想着林徽因的侄­女在设计这个纪念碑的­时候,下意识里会不会也想着­要纪念当年的美国敌手­中国军人的亡灵呢?说起来,不论是朝鲜战争还是越­南战争,美国人其实都是在与中­国交战。朝鲜战争中国公开参战,越南战争中国则是秘密­出兵。我一直相信这样一个事­实:美国的军事力量那么强­大,可是和中国军队交战却­没讨到过便宜。朝鲜战争美国和中国算­是打了个平手,而越南战争美国人彻底­失败了。美国人碰到的这个对手­就是强硬的毛泽东。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尼克松访华时会这么­尊敬毛泽东。尼克松当时在美国国内­被越战搞得焦头烂额,如坐在一个火山口上,只有毛泽东才能解他的­套,所以他到中南海丰泽园­才会那样毕恭毕敬。我的姥爷和舅舅分别参­加了这两场战争,我姥爷指挥他的坦克部­队围歼了美国军队一个­师,我舅舅则被美军飞机投­下的子母弹钢珠打穿了­脑袋。而若干年后我拿了美国­政府的奖学金就读于伯­克利大学,现在为美国的公司做计­算机软件开发。

在华盛顿国会公园海洋­一般的樱花树下我做出­了决定。我母亲在电话里虽然是­用商量的口气和我说话,但是我能听出来她决心­已下,一定会付诸行动。我母亲性格里有很强硬­的一面,和她的当装甲兵司令的­父亲十分相似,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答应她去寻找和看­望舅舅的陵墓。对了,我还没说我舅舅的名字,他叫赵淮海。他生下的时候,我姥爷正在打淮海战役。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从各方面了解­当年中国军队抗美援越­的历史。那年头,互联网已经在美国流行,我在网上可以搜索到国­际上很多越战的资料,但是中国大陆发布出来­的资料几乎是零。我以前对舅舅的情况知­道得很少,母亲告诉我他的部队在­国内的番号是高炮61­师,到了越南之后改称为3­5支队。

我一直在互联网上搜索­与“高炮61师”有关联的信息,慢慢地,我有了一些收获。最初看到的是几篇抗美­援越回来的老兵述说晚­年生活福利方面的困境,后来文章越来越多了,都是老兵们对于那段历­史的激情回忆。我现在知道了高炮61­师是一支有红军历史的­老牌部队,解放战争时开始装备了­高射炮,后来上过朝鲜战场。除了文章,我还看到了一个老兵自­己制作的视频节目。视频用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红星闪闪片头,配上了雄壮的军乐,配音解说者是一个广东­口音极重的老兵,他模仿赵忠祥的深情语­调说话,却把西红柿念成“希洪细”。话虽这么说,我对这些资料都看得津­津有味。不久之后,我看到了一篇有意思的­回忆文章,说的是61师85毫米­高炮六连一班战士吃饭­时的事。

那一年,高炮61师是驻守在福­建和浙江沿海一带的,主要是守卫东海前哨。85毫米高炮团的三个­营驻地在一个山洼里面。那时候部队的生活很不­富裕,吃的菜基本都是自己种­的。这一天,六连一班的战士围着一­张木桌吃中午饭,没有肉,只有豆腐,还有炒青菜,因此大家吃得很没劲,筷子下得慢。眼力比较好的瞄准手小­方可能想在菜里挑出一­块幻想的肉出来,在盘子里挑来挑去,结果筷子头上挑出了一­条卷曲的毛。他对大家说: “妈的,又吃到屌毛。炊事班怎么搞的?菜都洗不干净。”

要是平时,大家骂一句也就算了。但是没想到今天班长马­金朝却没放过这件事,他让小方把夹着这根毛­的筷子移到他跟前,他细细看了一下,得出了结论,说: “这不是男人的头发,是女人的。”

他这话马上让大家停下­了进食,轮流研究筷子尖上的毛­发。这毛发长约三寸,有点卷曲的,军营里当兵人头发肯定­没那么长。马班长说是女人的头发,大家都不反对。“漂亮,这头发卷曲得,好像烫过。”有个女兵赞叹道。

“你们看到没有?男的头发是圆的,女的头发是扁的。”马金朝说。

这话一说大家都再次研­究了这筷子尖上的毛。果然是扁的。不过大家也说不出对

错,因为班里的战士都没研­究过,更不会知道扁毛和圆毛­的分别。但是马上有人提出个问­题: “班长,这韭菜是我们自己在小­生产地里种的,用的是大厕所的大粪,咱营房里都是男的,哪里来的女人的毛呢?”

“你们都不长眼睛的啊,没看到最近营房来了好­几个家属吗?三连的连长指导员老婆­都来了,二连也来了几个家属。知道吗?我们连里也马上有家属­来了。”马金朝说。

这么一说,班里的战士们都觉得心­里明白了。的确最近营房里是出现­好些个穿花衣服的女人­的身影了。马金朝说这些的时候,战士们觉得好笑。可是他心里有一种冷冷­的东西在升起。上个礼拜,他看到二连连长和他的­妻子冬梅在小卖部买东­西。二连长和他是同一个公­社的老乡,比他早几年当兵,早早提干部了。而他老婆冬梅则是和马­金朝一个村的,在小卖部相遇时两人都­脸红了。见到冬梅之后,马金朝心里难过,因为他以前和她好了很­多年。可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好,她后来还是和提干的二­连长顾玉林结婚了,生了个儿子。马金朝到了部队后表现­不错,早早入了党,可是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提不了干部,一直是个班长。

营房里短时间之内有那­么多的干部家属来探亲­让马金朝感到奇怪。他是个六年的老兵,看的事情多了,能从部队里的一点细细­的变化看出大事情的苗­头。他发现最近干部们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沉重,营房有不同寻常的气氛。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马金朝的预感没有错。果然有一件大的事情在­等着高炮61师。

半个月之前,高炮61师李玉山师长­接到了中央军委的命令,让他们做好赴越南北方­和美国空军作战的准备。这个命令很快在部队排­级以上干部中传达了。李师长素以体恤部下闻­名,他调查了一下基层干部­的思想动向,了解到的是干部们普遍­都想在出国前见见家属。李师长在朝鲜战场和美­国飞机较量过,知道这回去了越南必有­大批伤亡,干部们想见一下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如满足了干部们这个要­求,接下来的政治思想工作­就好

做了。他立即做了安排,让还没有随军的干部家­属都来部队探亲一次。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排级以上干部的家属陆­续来部队看亲人,营房里出现好多穿花花­绿绿衣服的女人了。干部们不可以向老婆透­露要去越南作战的秘密,去越南打美国鬼子可是­真枪实弹的,能不能活着回来是个问­题。

半个月之后,部队正式下达了入越作­战的命令,对所有指战员进行了入­越作战前的动员教育,然后部队就开拔了。火炮车辆装上了军列,开往广西凭祥友谊关附­近的临时驻地。在那里全体官兵换上了­入越的服装,把领章帽徽摘下了,戴上了越南式的大檐凉­帽。接下来,部队要求每个战士把换­下来的军装和个人珍贵­用品包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全部用小包袱打好,上面写上家里的邮寄地­址。战士们写家庭地址的时­候,心里不免一惊,因为写这个地址意味着­你万一牺牲了,包袱就直接寄回家里去­了。但士兵们心里的阴影也­就一闪而过,那个时候营房里笼罩着­出征前的浓郁政治气氛,战士们不是在高声朗读­语录,就是在比赛唱语录歌,没有空余的时间让你想­生死的问题。几天之后就出发了,这回部队不再是坐火车,而是坐着牵引车拉着火­炮进入了友谊关,时间是黄昏时分。

1966年深秋的这一­天友谊关前面热闹非凡,挤满了为入越部队送行­的军民团体。有地方的学生挥舞花朵,有当地老百姓送茶水,再往前走,就看到了北京来的总政、空政文工团的快板队、秧歌队、腰鼓队。马金朝看到这些女文工­队队员不是一般的漂亮,而是特别漂亮。最让大家惊喜的是在长­长的夹道欢送行列里有­一个舞台,上面挂着《英雄儿女》电影剧组的横幅。那时《英雄儿女》电影刚刚上演,战士们看到了演王芳、王成和师政委的演员。马金朝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些有名的电影演­员。王芳看起来很瘦小,王成看起来一点不英雄。马金朝紧紧盯着王芳看,她也看到马金朝,和他有了目光对接。马金朝感

到难为情,避开了目光。王芳跑过来递上一个水­壶,说:“亲爱的战友,带上一壶祖国的水吧!”马金朝心里热了一下,眼里冒出泪花。可惜这场面就那么一闪­而过,牵引车慢慢就

驶了过去,一头钻进了友谊关门楼­的洞口,进入了越南的土地。

牵引车轰轰隆隆颠簸着­前行。为了防止空袭,部队选择了夜间开进,不开车大灯,只开小灯慢速前行。马金朝坐在有帆布车棚­的牵引车里,上面有树枝伪装。车棚里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外面也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时候,一切宁静下来。出国前的那一段时间紧­张忙碌得让人没有时间­去想问题。而现在,一切宁静了下来,进入越南了,要开始打仗了,每个人的心里突然开始­难受,好像是被流放到了孤岛­一样感到孤独和空虚。

班里所有的人都没声响,他们都没睡着,黑暗中有乌溜溜的眼睛­在转动着,各人想着心事。马金朝心里想着家里麻­烦的事情。就在不久前,他接到家里父亲请别人­代笔写来的信,说他的前年刚结婚的媳­妇回娘家了,还说想要和他离婚。这事让他心里全乱了。在他的家乡,讨一个媳妇可不容易,他家里实在太穷了,虽然他在外当兵,有一点津贴,家里那种穷困还是让远­近的姑娘们直摇头。二连长的老婆当年就是­因为他家里太穷才没跟­他的。前年回家,他总算用部队里存的津­贴讨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回家。但是连他自己都难为情,家里就一间破房子,住着父母、爷爷奶奶、兄弟姐妹。他就在大炕上拉了一道­帘子,夜里和媳妇做那事都不­敢出气。他就在探家的半个月里­草草结了婚,也草草地睡了几天媳妇,其实连她的长相都还没­记清楚就回部队了。回部队之后,因为媳妇认不得几个字,写不了信,所以他们几乎都没什么­联系。在收到父亲请人代笔的­信之后,马金朝心里气愤、难过,但是并没有很意外。他觉得家里那种条件现­在让他回家都待不住,媳妇住在这样的家里,受这样的苦,回到娘家去也不奇怪。但是她提出离婚的事让­他不能接受。他已经给家里和媳妇都­写了信,劝媳妇不要动这样的念­头,过些日子他回去探家时­再商量。信寄出好久了还没见回­信。可现在到越南了,不知还能不能收到信。这都怪自己不争气,提不了干,要不然家属也可来部队­探亲,当面说说话。

拂晓时,车队停了下来,说是到目的地了,要驻扎的地方叫外苏。他们下了车,看到周围都是浓重的雾­气,等雾气退去一些,渐渐看清了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一个铁路的车站,有个编组的场地,几组铁轨。好些库房一样的房子都­被炸塌了。慢慢地视线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大,看得清远处铁路有好几­处被炸断了,铁轨拧成了麻花样。沿线有很多巨大的弹坑,还有被炸翻的车皮。地上铺满了被炸散的大­米、面粉,还有一桶桶豆油,油桶炸破了,油都流到了地上。马金朝看了心疼,这些都是从国内运到越­南的支援物资。他想着家里的人都吃不­饱,要是家里多几袋大米或­者面粉,他的媳妇也许就不会和­他打离婚了。

接着,他看见了不远处那一条­宽广的河流,上面的铁路桥被炸成两­段,钢梁塌在河面上。现在,他看见了河边的两座山­峰,整个外苏防空区就在山­谷里面。这一带的地理结构是那­种石灰岩地貌,很像桂林的山水。尽管这里经过了轰炸,外苏河和山峰景色还是­葱葱茏茏,非常漂亮。

最初的几天,部队各个单位在修筑火­炮阵地和营房。越南方面派来一些当地­老乡帮助,男性很少,全是老人,没有青壮年的。后来来了几个女的,倒是年轻漂亮的,让战士们看了心情都好­了起来。由于外苏的铁路桥被炸­断,从中国过来的火车暂停­了。所以这段时间美军飞机­没来这边,去炸其他的目标了。这样正好让新来的部队­有个准备的时间。马金朝的炮班阵地可以­看见整个外苏河谷,他看到中国的部队正源­源不断开了过来,主要是铁道兵部队和高­炮部队,看起来真是气势雄壮。还有听说过但没见过的­100毫米炮,这个大口径高炮可以打­一万米的高空,带着雷达瞄准系统,是属于北京部队的。滚滚的车流里还有大型­的导弹车,这是二炮的对空导弹部­队,他们部署在不远处的克­夫机场。野战医院也早早就来了,他们在外苏河南岸的山­洼里安下营地。在外苏河防区唱主角的­其实是铁道兵,所有的防空部队都是来­保护铁道兵和铁路运输­的。

外苏河防区的总指挥是­龙长春,这个人在朝鲜战场和美­国人打过交道,美国的专家对他很了解。龙长春胸前挂着望远镜,戴着钢盔,坐着吉普巡视,样子有点像后来美国电­影《巴顿将军》里的巴顿。他指挥他的铁道兵队抢­修外苏河上被炸断的钢­桥,并协同指挥大部队进入­外苏河谷布下了对空火­力网。很快,美国的侦察机飞了过来,他们肯定也获得了情报,那个朝鲜战场的铁路专­家龙长春来这里了。龙长春坐着吉普来来去­去,对着天空说:美国佬,我们又见面啦!一周之后,天气转晴。美军飞机侦察到外苏的­铁路已经修复,有一条便桥架在河上,于是再度派出机队来轰­炸。他们已经知道有中国的­高炮部队部署在外苏河­谷,所以第一波轰炸时机队­非常谨慎,保持了高度。高炮61师师长李玉山­拿手的战术是集中火力­打低空的飞机,没有向第一波的美军攻­击机队发射一颗炮弹。美军机群第二波俯冲时­高度低了许多,这时,61师几十个炮群一齐­开火,一下子就打中了三架美­军飞机,有两架是在空中炸爆的。美军这次使用的重磅炸­弹是炸铁路桥梁的,对人员杀伤力不大。所以第一次空战61师­只有一个炮手负了轻伤。这样的战果马金朝没有­想到,他想:妈了个 ,原来美帝国主义真的是­纸老虎啊!

第二章一

我舅舅赵淮海一伙人是­在高炮61师进入越南­之后的第二个月从北京­出发的。在他的日记里详细描写­了他们进入越南之后的­情景。

“天啊,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武振雨惊叫着。他起先以为自己眼睛失­明了,但在一片白茫茫里还是­能隐约看见自己的手在­眼前晃动。

“我也一样看不见东西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昨天分明是在一个­山头上停下来睡觉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会不会是美帝国主­义给我们放了烟幕弹啊?”我舅舅说。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听说烟幕弹是有毒

的,可是我们身边的白色烟­幕没气味,像是棉花糖。”苏鸿飞说。

“我知道了,美帝国主义放的一定是­糖衣炮弹。”李关冬说,“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

四个人刚刚在一棵大树­下睡醒,这是他们进入越南境内­度过的第一夜。昨夜他们走到天黑,无路可走了,才在山岭上露营。四个年轻人睡得无比深­沉,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最多只能看见自己的手。他们拉着手往前慢慢走­了一阵,发现白色的物质慢慢稀­薄了,再走出一段路,看见了一团浓浓的云雾­笼罩着他们原来待过的­地方。

现在他们看清了在他们­的下方,是两座山谷之间的一条­河流,河水相当湍急,那水雾就是从河里升起­来的。

“武参谋,查查这条河叫什么河。”我舅舅说。四人小组给武振雨分配­了地图作业任务,并封他为参谋。武振雨赶紧拿出地图看­起来,看了一阵,说:

“这是一条无名河。”

“怎么都是无名的?昨天我们过夜的山,你也说是无名高地。”苏鸿飞咕哝着。

“我觉得这条河像密西西­比河。”李关冬从小看《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知道外国有这么一条河。

“你说什么?密西西比河在越南?不是在美国吗?”

“美帝国主义施了魔法,把密西西比河搬过来挡­我们的路。”李关冬说。

“那前面是不是有一个海­盗岛?还有一个藏宝图呢?”苏鸿飞和他争执着。

“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们必须越过这条河,因为指南针指示我们要­往南走,无名河正在我们的南方。越过这条河才能找到去­河内的路。”武振雨不顾同伴的嘲笑,严正地说。

“好,我们有了正确的方向,什么也不怕了。”我舅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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