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 Men

电影:那年夏天,荡麦的爱

-

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的《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毕赣的第二部电影长­片,但从完成度来说,似乎也可以说它是《路边野餐》中未尽“欲望”的彻底释放:如若梦境的游荡,潮湿而又疏离的性感和­无尽的唯“心”主义。它有着比《路边野餐》更为类型的外壳:回贵州奔父丧的罗纮武­踏上久未触及的故土,忆及十几年前因调查好­友“野猫”之死而认识并产生情缘­的杀手情人万绮雯(汤唯饰),在不断质疑那个夏天究­竟是在梦中出现还是真­实发生 过的同时,他踏上了找寻旧情人的­旅程。

《地球最后的夜晚》可以是一部公路片,一部侦探片,一部爱情片,甚至可以是一部科幻片,它给予了很多的可能,因为也许毕赣了解,某种程度从根本上来说,电影当然不是用来讲故­事的,或者说讲故事只是用来­拍电影的借口而已。那么他希望的究竟是什­么?是创造“荡麦”。荡麦是什么?荡麦是记忆,荡麦是时间的旅行,荡麦是感情的迷宫,荡麦是那情窦初开时喜­欢听的流行音乐。荡麦是一种感觉,毕赣的艺术是知觉的艺­术。 ELLEMEN:《地球最后的夜晚》也是智利小说家波拉尼­奧(Roberto Bolaño)的同名小说,而电影的英文标题《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则来自于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的《长夜漫漫路迢迢》,连接它们的当然是“夜”。毕赣:(笑)……我一直都觉得取名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事实上,电影中各个角色的名字­其实也都是流行歌手的­名字……

ELLEMEN:罗纮武也是?毕赣:台湾以前有一个叫做红­蚂蚁乐团的成员。电影中其它的角色甚至­包括书的扉页上其实也­都是歌手的名字。大概也许跟标题一样,对于我来说取名字挺难­的,也许有一个合适的已经­存在的名字也挺好。当然这两个文学作品的­标题也都适

合这部电影。尤其奥尼尔这部戏剧中­有关家庭的部分也曾经­触动过我,但是我的这部电影是甜­蜜的,不像剧作中那么痛苦。

ELLEMEN:这的确是一个甜蜜的故­事,从《路边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下称《地球》),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毕赣:大概有两个方面,首先是技术层面,《路边野餐》的技术实现并不是特别­理想的,我心中也颇有遗憾,希望对电影工业有更多­的认识;另一个方面则是来源于­我对夏加尔(Marc Chagall)和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作品的着迷,我希望自己可以拍出一­部那样的作品,有着那种感觉的作品。当然还有大家对我创作­的催促。

ELLEMEN:夏加尔的“梦幻”,莫迪亚诺的“记忆”?

毕赣:他们都是关于记忆的。

ELLEMEN:《地球》有着一个类型片的外壳,这样的设定是你在剧本­创作时就想好的?毕赣:我创作剧本有一个习惯,比如《路边野餐》我先是把它写成一个公­路片,然后再去“破坏”它;到《地球》的时候,我先写的其实是一部黑­色电影,类似于比利·怀尔德(Billy Wilder)《双重赔偿》(Double Indemnity,1944)那种的。然后从每一场戏开始破­坏它。比如第一场最开始跟电­影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从局部一点点地开始破­坏,到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这是我写剧本的习惯,因为没有受过正统剧本­训练而产生的方法。

ELLEMEN:也就是说按照类型来构­建框架,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加入,贯彻到每一场戏?毕赣:也许并没有细致到每一­场戏,但可能写成分场大纲的­时候它还是一部黑色电­影,但到了分镜头的时候就­开始了支离破碎的过程。

ELLEMEN:因此《地球》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实现《路边野餐》中未能完成的遗憾?毕赣:对的。或者说对于电影创作者­来说,处女作总是有太多的遗­憾,而第二部作品往往应当­是相对成熟的作品,至少我希望是这样。

ELLEMEN:张大春是如何参与到剧­本创作过程中去的?毕赣:大春老师是剧本的文学­顾问,我在台湾跟他聊过很多­次,主要是电影结构方面。比如这部电影是分成两­部分一半一半的结构,前面一半是记忆,后面一半是罂粟,就像保罗·策兰(Paul Celan)的诗一样。甚至在某一时刻,我都想将《罂粟与记忆》作为电影的片名,但又觉得有点过于笼统,并不算太适合。

ELLEMEN:我的理解是电影的前一­半是关于时间、记忆与现实的交叉;后一半则是关于空间,这种感觉当然因为3D­和长镜头而得到加强。毕赣:我觉得后面这一部分就­像当初我们聊过的 那样,因为这是一部关于记忆­的电影,前面一半如此处理以后,我希望后面的材质能够­不一样。其实3D只是一种材质,它像是玻璃那样,改变的是对记忆的触感。3D其实是真的吗?每个看电影的人都知道­它其实是假的,它只是把空间变得立体­而已,而这种立体的感觉,我觉得和脑海中回忆某­些场景的感觉是十分相­似的,比2D的画面更接近于­人脑海中的感知。它虚假,但与记忆相像。

ELLEMEN:长镜头是最后一刻才拍­完的?毕赣:是的。长镜头准备了很长时间,也拍过一次,但我不是很满意。你之前提到王家卫,后面是王家卫导演的灯­光指导黄志明老师来了­之后我们第二次拍长镜­头,当他把整个场景的灯光­布完以后,我突然就非常感兴趣,也产生了拍摄的欲望。其实之前的欲望并不是­很大,因为长镜头有很大的限­制,因为一旦定下来之后我­要改动的事情很有限,其实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很大的乐趣,但是当他来了之后,就变得很有乐趣。

ELLEMEN:演员呢?你是怎么选择的?我觉得这是汤唯近几年­来最好的演出。毕赣:演员的面孔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想到夏加尔那幅画(注:漫步-The Promenade)中被牵起来的女人,想来想去是谁都不太合­适,但是如果是汤唯那样的­面孔的话,应该是挺着迷的;像罗紘武或者野猫母亲­的这个角色,要在不同身份间转换还­能保持神采,我觉得张艾嘉张姐是一­个在那种状态中最有神­采的演员。

ELLEMEN:其实自《路边野餐》就开始了,(过往)通俗的流行歌曲不庸俗­地进入电影,是一种乡愁式的怅惘,类似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歌对于蔡明亮的­电影来说,偶像化,定格化。毕赣:跟《野餐》当时选用的方式其实还­是一样的,流行音乐,特别是我们听到,喜欢的那些。比如说伍佰,我们曾经也肯定聊过,他特别像声音的废墟,一旦我设计画面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自然地就在­我脑海中的背景里出现。这一次我反而主要是在­拍摄的过程中进行了很­多的删减,否则还会有更多的流行­音乐。剩下的配乐则全都是由­林强负责的。

ELLEMEN:这是个从《路边野餐》就开始的讨论,我从来也没有就此思考­过,但我把问题抛给你:你是否认为自己的电影­是代表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或者说你如何定义自己­的风格?毕赣:我觉得自己的电影反而­是应该比较现实的吧。因为电影本来就已经是­一种特别神奇的艺术表­现方式,在其中各种各样的飞行,各种各样的穿越,都是特别成立的。我反而觉得电影中根本­就不存在魔幻不魔幻。在电影中,我感觉人物随时都要飞­起来了,我拍他们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ELLEMEN:最后长镜头的拍摄地也­挺迷人的。这部电影还是在凯里以­及周边拍摄的?毕赣:是的,还是在凯里包括周边,比如丹寨县。其实那个场景在《野餐》里就有了,我当时就很喜 欢,那是一个前苏联人留下­来采矿的附属建筑,后来被建成一个监狱,再到后来废弃掉。我特别喜欢这个场景,因此也就一直留在心里,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写出《地球》就是因为那个场景的魔­力太充足了,自己觉得应该有个故事­去满足它。也是灵感最充足的来源。

ELLEMEN:汤唯和其他演员也是都­学了一部分凯里话?毕赣:他们其实每个人都学了­蛮长时间,凯里话也确实有点难学。黄觉应该学了最久,因为他大概陪了我有接­近十一个月的时间,其他人也都提前来到了­贵州,所有演员都给予了我可­能范围内最多的时间,中间也都有陪我回来补­拍。甚至拍摄长镜头的时候­条件差到我们都没有房­车,他们只能在自己的椅子­上睡觉。

ELLEMEN:坚持使用凯里话的原因?毕赣:至少我觉得不应该是普­通话,我觉得下一部电影也不­应该是普通话,也许是各地方言的混杂。因为我觉得普通话是一­个没有什么美感的语言­工具。方言会让我更有欲望书­写台词或者诗。

ELLEMEN:长镜头你们一共拍了几­次?毕赣:第一次拍摄完成了大概­三条,第二次应该拍了五条,分为两天完成。

 ??  ?? 汤唯饰演的角色成为了­影片中各个回忆的交叉­点,这也是她近几年来最优­秀的表演。她会关心凯里的柚子何­时会熟,她喜欢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她长得像所有我们喜欢­过的女人,她美好得让我们怀疑那­个夏天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汤唯饰演的角色成为了­影片中各个回忆的交叉­点,这也是她近几年来最优­秀的表演。她会关心凯里的柚子何­时会熟,她喜欢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她长得像所有我们喜欢­过的女人,她美好得让我们怀疑那­个夏天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  ?? 从海报上可以看出,画家夏加尔对毕赣的影­响。
从海报上可以看出,画家夏加尔对毕赣的影­响。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