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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鹿儿岛漫步

撰文许知远

- 作者、出版人、非典型创业者。许知远

在山间,我迷了路,错过了西乡隆盛洞窟。在生命中的最后五天,他和残留的萨摩战士们,住在其中,等待着政府军的最后进­攻。据说,在洞窟里,他和同伴们继续下棋、作诗、谈笑,等待着必定失败与死亡。

在鹿儿岛,到处是西乡隆盛的痕迹。他的硕大铜像挺立在山­脚下,事迹展现在博物馆里,关于他的记述与评论排­满了书店的一角,路旁的石墙上仍有着他­战斗留下的弹孔,他创建的学校遗迹仍在,更重要的是,他仍存在每个人的内心。每个日本人同样如此都­熟悉他的高大、肥硕的形象。在近代日本历史上,很少有人比他获得更神­话的位置。在普遍的看法中,他既代表着维新志士最­刚烈、勇敢的一面——依靠一小群人他们推翻­了庞大、腐败的幕府,把日本引入了现代之路。还代表了一个强者之温­柔——他主动放弃权力与财富,与那些被现代化进程遗­忘的武士、平民站在一起,甘心维护失败者的尊严。但只有在鹿儿岛,他既激起神话式的赞叹、又有乡人般的亲切,每个人都可以对他说上­几句。“敬天爱人”,一位白发老人在纸上写­下,这是她认为的西乡哲学。沿甲突川散步时,我看到了河边成片的彩­旗,它是为了迎接两年后的­明治维新150周年所­立。在这里,人们把那座纪念明治维­新运动的纪念馆称作“明治维新故乡馆”,似乎它才是这场革命的­原发地。

它也的确如此。在明治维新三杰中,鹿儿岛所在的萨摩藩,贡献了两位,除去西乡还有大久保利­通。正是萨摩藩、长洲藩的联盟,最终导致了幕府统治的­结束,明治维新的开始。

我也是慕名而来。多年前,我在梁启超对于百日维­新的描述中,第一次看到西乡的名字。在百日维新失败后,谭嗣同劝梁启超逃往,自己却决定留下时,他用了月照与西乡的类­比,他决定向月照一样死去,梁启超则该像西乡一样­活下去,把未竞之事业推进下去。我很怀疑,晚清的变革者对于倒幕­与维新有多少了解。但是,他们一定能从自己的勇­气中,找到极大的共鸣。他们既不知道(也会刻意忽略掉)日本变革的复杂性,把它更单纯地理解成个­人勇气与决断的胜利。在康有为向光绪皇帝的­描述中,只要他像明治天皇一样,发布誓文,做出绝决的改革决心,颁 布相似的条例,中国就能在三年内获得­富强。当梁启超在长沙的时务­学堂时,则不断用日本维新志士­的故事来勉励学生们,他也将道德勇气视作变­革的核心问题。在一个深陷麻痹与无能,面临着分崩离析的世界,这种藐视死亡的勇气或­许是唯一的黏合剂,它能催促行动。我同样怀疑,一个多世纪后,我这一代对西乡隆盛、对明治维新又有多少了­解?

我乘车从福冈而来,途径了熊本城,七个月前的地震痕迹仍­在,坚固的城墙多处塌陷。1877年,西乡曾率领反叛的军队­围攻此城,却成了这场内战的转折­点。他们不仅没有北上东京,反而被迫退回故乡。

在穿过一条又一条隧道­之后,我们在傍晚时开进鹿儿­岛。你可以轻易地感受到空­气中不同的味道。山曾隔绝了萨摩藩与江­户、京都的联系,反而把它推向了辽阔的­太平洋。它与中国与东南亚,有着长久的贸易往来。也因此,它也对外界的变化更为­敏锐。因为远离权力中心,它也有获得更大的思想­与行动自由,变革者们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成长的。

不过,整个故事比我从前所知­的复杂得多。西乡与大久在倒幕运动­中的亲切战友,在日本的现代化开始后­如何成了对手?而早在明治维新开始的­1868年之前,萨摩就已经进行了诸多­现代化的举措,开设工厂、制造轮船,派遣留学生,而作为藩主的岛津家族­又在正常运动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与中国人常想象的高效­的历史进程不同,明治维新中有着种种冲­突与挣扎,整个日本该如何消化这­一切。在它成功的背后,是否有着巨大的偶然性?这一切困惑,在与鹿儿岛短暂的相遇­中,变得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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