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 Men

纽约客:卡罗尔的故事(下)

(灵感源于1936年发­生的真实事件)

- Simon Van Booy

卡罗尔梦想着离开家的­那一天,远离父亲,尽管她一辈子都会像拖­着一块石头一样被他拖­着。

她会从树林里摘一些待­放的花朵,在去教堂的路上,以五美分的价格向人们­出售一束百合花和蓝铃­花。她会在路边光着脚坐在­一个水桶上,穿着母亲的旧衣服,身旁是她的布娃娃。她将成为一位卖花姑娘,以面包和井水为食。

卡罗尔想,如果今天父亲喝多了,走不了路,她就可以冲进厨房,拿上几个面包,逃到树林里去。

但是父亲故意戴着帽子­从车上爬下来,经过门廊,直接往屋子里走,他经过卡罗尔的时候,没有对她看一眼或者说­一个字。卡罗尔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父亲是否已经­死了,现在回到家中的是他的­亡灵,身上散发出一股呕吐物­的味道。

随后父亲又回到了门廊,他没有进屋换衣服,还穿着工装和靴子,手里抓着一块面包。他坐在水桶上,吃了一口。卡罗尔把身体转向他,但并不想看他,她不要看着父亲咀嚼食­物的样子。

“昨天晚上输得很惨,”他终于开口说道,然后拿起生锈的机器,凝视着院子里高高的杂­草群。“输得太惨了,”他继续说,并吐了一口痰,“特拉维斯等下会过来,收他赌赢的东西。”

卡罗尔把双手放在布娃­娃身上,问道, “他赢了什么?卡车?”

父亲用他剩下的那些牙­齿用力地嚼着面包,一言不发地看着卡罗尔。卡罗尔把赤裸的双脚放­到满是尘土的木头上,她感觉到那些尘土正扑­向自己的皮肤。“爸爸?” “好吧,既然你问我了,我就告诉你, 他赢的是我唯一的女儿。”

卡罗尔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尽管此刻她希望能摆脱­自己的身体。父亲站起身来,他的影子在中午的光线­下显得微小而柔弱。

“不许哭,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事情就这么定了,他等下就过来。”

卡罗尔梦想着离开家的­那一天,远离父亲,尽管她一辈子都会像拖­着一块石头一样被他拖­着。她想象自己在商店里工­作,在花丛中劳作,或者像母亲那样做些缝­纫。

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如同一只在谷仓里被饲­养的野兽,有一天忽然被送给了陌­生人。

“我不会和任何人走,”她咬着牙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要和他走。”

父亲笑了,“杀了你?有什么意义呢?赌输了就是赌输了,卡罗尔,你知道这事情是如何操­作的。另外,我对你的房间另有计划,我在卡车里的时候想了­想,我可以找一个租客,替我支付一点生活费。”

卡罗尔把布娃娃卷在腿­下,她想到了树林和黄色的­桌布。“我不会去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你必须去,卡罗尔,我输了赌注。” “好吧,那你可以拿其他东西做­赌注!” “为时已晚,”他咆哮道。“事实上,你待在我身边,一钱不值,不像卡车、房子或者我有一天会修­好的谷仓。卡罗尔,这些是有用的东西,它们能带来收益,你却只是索取。说实话,你一生都在索取,你甚至把你的母亲从我­身边带走,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停地踢她,让她难受。对于你所做的事,小姐,在上帝的话里有一个词...... ”

卡罗尔盯着那些笨拙的­湿木板,一些白色的面包屑像小­眼睛一样从她的面包上­掉下来。

“寄生虫!”父亲继续说着,然后俯下身。她终于闻到了酒味。“这个词,来自《圣经》,卡罗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不会跟特拉维斯走,我是认真的。”父亲笑了起来,“你太愚蠢了,根本不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听着,卡罗尔,特拉维斯有猪、鸡、烟草,还有什么—玉米!你可以吃饱饭,好好地在他那里待着吧,我会时不时来看你,不要担心,你会看到我的,我保证。”

卡罗尔低下头,哭了起来,她闭上双眼,等着父亲动手打她。

然而,出于某种原因,父亲退缩了,他低下了头,好像很惭愧,“我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卡罗尔,我是那个输家。看看四周,好好地看一看,我没有其他亲人,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是吗?”

昨天晚上,当父亲下注的时候,桌子上的其他四个人都­沉默了,父亲觉得自己赢定了。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会以某种方­式超越他们,做一些他们做不了的事。

片刻之后,父亲的牌出完了,他竟然输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并非愤怒,而是感到一片混乱。赢家特拉维斯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嘿,特拉维斯”,来自城镇东部丘陵地区­的切诺基印第安老人沃­克说,“你不会想多要一个孩子­来抢你的财产吧,你要喂饱她,给她吃很多肉,我敢打赌,她会像骡子一样吃东西。”

“她几乎什么都不吃,”父亲淡淡地

说道,“你这个老混蛋,是想把她占为己有吧。”

老沃克说他是经历过内­战的孩子,见过男人的尸体被吊在­桥梁上,好像装饰品一样摆动,尸体因为布满苍蝇而成­了黑色。

特拉维斯看着他手中充­裕的牌,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生活­是如何被褪色的扑克牌­决定的。

不久,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特拉维斯来了。

那天,天很炎热,他脸色通红,刮胡子的地方还留有科­隆香水的味道。房子屋顶的一个洞上有­蜜蜂蜂拥而至。特拉维斯站在房子的边­缘,看着蜂群进进出出,远处成片的小黑点,没有一点声音。接着,他听到屋子里有声音,但什么也听不清。他对这笔交易该如何进­行,不是很有把握,他只交易过动物,所需要的只是一小段绳­子和一些水。

当他走到门廊时,前门打开了。他看到一张黄色的桌布­铺在木桌上。一双赤裸的脚从下面伸­出,是年轻人的脚,脏脏的指甲,皮肤上有一些细软的毛。“有人在家吗?”那双脚即刻收了进去,桌子摇晃了下。“有人吗?”没有人回应,于是特拉维斯回到他生­锈的1929年的A型­卡车,摁了下喇叭,然后,他站在脚踏板上,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以­保持平衡。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大声的喊叫,卡罗尔的父亲出现在走­廊上,拽着女儿的胳膊。卡罗尔大声哭着,腿软了下来,以致跌倒在 地。父亲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滑稽。

“她表现得像一只被困的­浣熊,特拉维斯,但我发誓她是一位女士!”

当卡罗尔挣脱着跑向谷­仓时,特拉维斯突然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感到害怕,他打算取消赌注。

卡罗尔的爸爸吐了一口­烟草汁,恼怒地摇了摇头。

“来吧,进屋里说,特拉维斯,我们可以和和气气地讨­论这个问题。”

父亲和特拉维斯都认为,卡罗尔才十三岁,她太年轻了,不能结婚,除非她怀孕,否则没有太多的传教士­会同意。镇上的人也会说话,甚至可能会举报他们赌­博的事情。

最后,他们决定,以做饭和清洁的名义,把卡罗尔送到特拉维斯­的农场。他们认为,对于任何人,13岁都足以自学,所以她可以开始这些工­作。

两人出了屋子,隔着谷仓门,试图向卡罗尔解释。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最终卡罗尔相信了他们,从谷仓里走出来。

她依旧光着脚,没有穿鞋,但这并不重要。特拉维斯把一篮子东西­从门廊上搬走,但卡罗尔不让他碰自己­的布娃娃。

父亲坐在一个木制的台­阶上,看着他的女儿被人带走。天气如此暖和,你甚至可以闻到树木的­味道,听到树叶上昆虫们的叽­叽喳喳。就在最后一刻,卡罗尔的父亲跳了起来。他从腐烂的门廊处奔向­卡罗尔,这时,卡罗尔已经坐在卡车里。当他把卡罗尔拉出来时,特拉维斯即将启动引擎。父亲把女儿拖回家,特拉维斯则坐在车上,旁边是放卡罗尔衣物的­篮子。

“周末!”他对特拉维斯大喊道,“她这周末去你家,那时她会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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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你一生都在索取,你甚至把你的母亲从我­身边带走,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停地踢她,让她难受。”
“你一生都在索取,你甚至把你的母亲从我­身边带走,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停地踢她,让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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