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现场”在中国
美国殿堂级喜剧节目“周六夜现场”落地中国,带来的还有背后的整个喜剧工业。参与这场创作试验的是一群中国的年轻人,他们没包袱,干劲十足,但最终决定节目上限的并非制作水平,而是整个社会讨论话题的能力和习惯。
中国最好的喜剧编剧从全国各地奔向上海,他们将在酒店里共同度过几个月的时光,消费掉无数咖啡、香烟和可乐,殚精竭虑、晨昏颠倒。
说是最好的,却没有一个人接受过正统的喜剧编剧训练。他们大多是“90后”,甚至“95后”,有之前写小品的,有的是话剧编剧,或是写过相声,还有业余脱口秀演员和段子手。不怪他们,整个中国也找不出一个喜剧编剧专业。
这支青年“杂牌军”有个宏伟的目标——写出“中国版SNL”。
SNL是“周六夜现场( Saturday Night Live)”的英文缩写,原版起源于上世纪70年代的纽约,四十三年来经久不衰,堪称世界电视史上殿堂级的喜剧类综艺节目,走出过无数喜剧大咖,几乎见证了美国喜剧工业建立的全过程。中国观众熟知的“柯南秀”的主持人柯南·奥布莱恩(Conan O'BRIEN)曾当过原版SNL的编剧,而“今夜秀”主持人吉米·法伦(Jimmy Fallon)曾是原版snl的卡司。
在把正版SNL引进中国之前,世界上已经有九个版本的SNL。搜狐的创始人张朝阳一直试图让视频部门走欧美文化路线,很早就开始大量购买正版美剧、英剧,以及欧美的综艺节目。SNL当然也在他的视野之内,2014年,搜狐视频买下了原版SNL的播 放版权,在中国同步播出第39季,2015年,搜狐视频又买下了中国版SNL的授权,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制作时机。
正如这个庞大市场上发生过的很多商业奇迹,爆发总是出人意料,却又是因为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合乎情理之中。只不过这次轮到了喜剧。更准确地说是现代西方喜剧,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之下,人们需要能让人放松的文化产品,小品和相声的创作题材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而且总是和民俗扯不清关系,习惯消费西方文化产品的一代很难找到认同感。
就在搜狐买下中国版SNL授权的同年,留美学生黄西开始了在中国的脱口秀巡回表演,足迹遍及十多座城市。这名在制药公司上班的德克萨斯州生化博士是个业余脱口秀爱好者,2009年还上过“大卫·莱特曼秀”,视频在Youtube上点击量超过千万。但中国观众认识他是通过一段被疯狂转载的网络视频,视频中的黄西在美国记者年会上操着中国味的英语,调侃在场的美国副总统拜登。由于在中国大受欢迎,黄西回国专职推广脱口秀,经过各路媒体报道,更多的人开始了解这种美国喜剧形式。
回头看,2015年成为了中国脱口秀元年,《金星秀》几乎与黄西的巡演同时登场,之后三年间,各大视频平台发力,做出了《今晚80后脱口秀》、《恶毒梁欢秀》、《吐槽大会》、《奇葩说》等一批基于脱口秀的喜剧节目。而打造出《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 深耕脱口秀领域的笑果文化,从2014年成立到2017年,三年间估值达到12亿。
早在2015年之前,中国一些大城市已经出现少数脱口秀表演团体,基本都是业余选手,白天可能是公司里的白领、医院的大夫,晚上脱下工作服,摇身变成脱口秀演员给大家解闷。社会需求带来的暗中生长,视频平台为制造话题和增长点的发力,加上资本寻找风口的推波助澜,SNL终于等来了落地中国的时机。
优酷最终抓住了机会,并联合欢乐传媒和笑果文化三方制作。作为国内三大视频平台之一,优酷近期开始在自制综艺类节目上发力,而作为资本市场看好的明星公司,欢乐传媒和笑果文化需要制造下一个“爆款”。
剩下的就是怎么做的问题,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支“杂牌军”。
除了难以匹配人才济济的美国喜剧工业,随时被拿来与原版比较,将成为中国版SNL挥之不去的阴影,而原版SNL的粉丝正是中国版SNL的第一批观众,他们熟悉原版的每个环节,深谙老梗和幽默传统,任何的改变都是对“经典”的亵渎和不敬。而原版恰恰又喜欢用政治梗、名人梗,高强度地抨击社会问题,在中国的社会和舆论环境下,又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以至于第一集刚放出,网络上的负面评价占了多数,不多的赞誉声被淹没其中。
但正如没有人想到2015年成为脱口秀元年,也许这就是中国喜剧工业化的开始。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还来不及多想,时代的列车已经滚滚向前。 什么是Sketch?sketch是snl的基本组成单位,或许可以翻译成“情景剧”,但并不全面。由于连续播出了四十多年,SNL形成了一套特有的“黑话”:驻场演员叫卡司(Cast),用sketch开场叫做冷开场(cold Open),由当期明星嘉宾独自开场则叫做开场脱口秀(Monologue)。随着snl不断向外输出人才,这些词汇慢慢变成行业
术语,表演形式成为业界标准。
SNL被称为编剧的节目,一出出精心编写的Sketch,通过一幕场景和一场短戏,批判讽刺,亦或仅仅是无厘头搞笑。四十年来,随着SNL名气渐大,越来越多的名人登上节目,里面有好莱坞明星、当红说唱歌手,甚至美国总统。基本所有叫得出的名人SNL都请过一遍。
而且这些大牌配合度非常高,很玩得开。第39季中,以衣着出位著称的歌手Lady Gaga扮成苹果商店中“天才吧”的店员(Genius),一反常态地梳起马尾,戴上黑框眼镜,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紫色薄毛衣,淑女又乖巧,台词中拿自己开黑:“我觉得那些太在意服饰搭配的人,似乎在试图隐藏些什么。”还有第41季里,卡司凯特·麦克金农(Kate Mckinnon)扮演美国总统候选人希拉里,而真正的希拉里扮演为凯特服务的酒保,当时特朗普宣布竞选美国总统,两个真假希拉里展开了一场关于如何胜选的对话。特朗普本人也亲临过SNL,喜欢为自己揽人气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场合, SNL也不客气,“白左”知识分子居多的节目组经常拿特朗普和他的两个儿子开涮。看 着这些平日高高在上、一本正经的人物卸下伪装,在节目里肆无忌惮地拿自己开黑,或是被节目组黑得体无完肤,成为原版SNL带给观众的独特体验。
原版SNL每期还有一个固定形式的Sketch——weekend Update,有点类似洋葱新闻,两位卡司扮成新闻播报员,对当下时事毒舌一番,新闻是假,讽刺是真,该环节也会被用来采访嘉宾。因为形式比较单一,主要看播报员“脱口秀”的功力, 2005年至2014年间,SNL的首席编剧赛斯·梅耶斯(Seth Meyers)就亲自上阵,成为节目历史上最受欢迎的假新闻播报员之一,被中国剧迷亲切地称为“赛金花”(赛斯本人后来出柜)。离开SNL单飞后,赛斯接手了吉米·法伦在NBC的深夜节目,成为独当一面的脱口秀明星,足见SNL新闻播报员的实力。
而这一切建立在美国独特的政治环境和文化氛围之上,中国版SNL的编剧首先要解决一个关键问题——Sketch在中国会是什么样。
买下SNL版权后,来自笑果文化的总编剧程璐和优酷优魔工作室的负责人刘柳是 前两批前往美国学习的人。优魔工作室是优酷专为制作喜剧和语言类节目成立的,中国版SNL的编剧团队由两方合作组建。
NBC著名的8H影棚位于纽约洛克菲勒大厦,原版SNL从第一集起便在这里拍摄。由于经年使用,现场看上去局促而陈旧,但走廊上四十多张卡司的年度合影,诉说着这档综艺节目不平凡的历史。刘柳一次从大厦出来,正好赶上节目录制完毕,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粉丝,等着看明星嘉宾和卡司散场,他们根本不知道当期嘉宾是谁,单纯出于喜欢这个节目。做喜剧的都知道SNL,但亲身感受到这档节目的影响力,还是让刘柳印象很深。
他们问了美国同行很多问题,其中就有那关键的“如何培养编剧团队”。“他们说从市面上找来最好的就好了。”程璐笑道,中国喜剧人面对的问题,在美国早就解决了。在美国最大的收获,是让程璐和刘柳近距离接触到了美国喜剧的工业体系,跟了一遍SNL制作的全流程。任何一档节目坚持四十多年,都不能只靠灵感,必然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保证每一集都在水准之上。“穷举、分类、总结,就是那一
套,西方人特别擅长方法论的东西。靠天才靠不住,况且我们也没有。”程璐开玩笑, “除非来十个梁左。”
从搜狐2015年拿下SNL在中国的授权并找到笑果文化,程璐就开始研究这档喜剧节目落地中国后的形态,他非常清楚, SNL虽好,但难度在于不能照搬。SNL在世界各地有多个版本,本土化是必须的,韩版SNL除了有时会调侃政治人物,更多还是会贴近全民关注的娱乐工业,由于出现了不少性暗示的镜头和打色情擦边球的内容,一度被定为“19禁”,后来折衷了些,定级改为“15禁”;沙特阿拉伯版的SNL根本不会涉及政治和性内容;最有意思的还是法国版SNL——“周六夜现场”并不在周六播出。
和很多人的主观判断不一样,有些话题在中国并不是能不能说的问题,而是说了也不讨好,甚至会冒犯到观众。线下的脱口秀活动能让程璐直接感受到观众的反馈,因为是小规模的,有时候就会带出些稍微出格的段子,观众的反应有点像“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无论是有关政治还是性,尺度非常难把握,这是社会接受度的问题,大家没有讨论那些问题的习惯。”
另外原版的Sketch非常片段化,只需要展现一个矛盾,可以没有明显的头尾,优酷之前完全按原版的方式做过一集样片,观众反应并不好,觉得东拼西凑。刘柳认为中国版SNL还在起步阶段,观众的口味在那里放着,只能先适应观众,所以中国版Snl的sketch时长比原版略长,不会像小品那样做大的铺垫,但会稍微交代一下事情的起因和结果。
为了让中国观众能快速进入节目,中国版SNL还舍弃了由明星嘉宾独自开场的形式,加入了陈赫和岳云鹏的主持人搭档,理由是SNL在美国已经四十三年,所有观众都知道应该如何观看。
经过总结和试错,中国版SNL的编剧团队把Sketch的方向总结为“三个半”——亲情、友情、爱情,加上一点家庭。然后抓住一些大的垂直领域,比如游戏,“因为90后和80后不太一样,80后接触的面比较有限,有着春晚、83版射雕这种共同记忆,90后没有,都是一块一块垂直的。”
在最终的呈现中,中国版SNL的 Sketch通过性别换位讨论男女平等;张雨绮当嘉宾戏仿韩剧中的霸道总裁;蔡康永扮演莎士比亚,被流量明星耍得团团转;改叫“周六夜班车”的Weekend Update配合世界杯开赛讽刺中国足球——既有话题又安全。至于毒舌和自黑的部分,取决于明星嘉宾的配合度,当然绝大多数由陈赫和岳云鹏相互完成——先把难听的说了,观众也就不好意思再骂。
“喜剧就是社会关心什么做什么,太超前没意义。用喜剧的形式来说一些社会痛点,大家会更容易接受,还是能拓宽社会的宽容度。但你不能靠一档节目把社会宽容度拓展到一个很大的程度。这很现实。”程璐说。
直播前的生死时速 走进中国版SNL的摄影棚,像是误入了某处大型装修工地。“周六夜班车”的新闻播报间在主舞台左侧,七个Sketch所需的场景环绕一周。不同剧集中,除了不变的主舞台和只做微调的新闻 播报间,剩下所有的Sketch场景都需要重新设计搭建。从草稿到完工,给设计师和工人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
常驻现场的工人有三十人左右,搭建经过了一天一夜还在进行,暂时能休息的师傅坐在舞台台阶上,连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因为量大时间又赶,不熟的人上手又需要额外的时间,所以很难使用新人来替班。
见到制景负责人贾思皓时,他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正在屏幕前检查场景上镜后的效果。前一天他跟导演组开了最后一次读稿会,敲定了第五集的Sketch,然后连夜和舞台设计师沟通,出图纸,这样早上就能让工人照图纸开始施工。场景的大结构先在上海郊区制作,然后运到现场做进一步加工。“按面积算,整个工作量相当于用一到两天时间装修两三套房。”贾思皓说。做《吐槽大会》时他也负责舞美,前期开四五次会,然后让设计师改三四稿,舞台就出来了,而且一整季都不用换。
同事们更喜欢叫他的花名“贾一天”,意思是全部工作一天就完。他开玩笑说,从这期开始就进入了更魔鬼的日程,因为明星嘉宾的档期问题,之后几集从写稿到录制结束前后只有四五天,留给他制景的时间也就不到一天,到时候要叫他“贾半天”了。
原版SNL在制景上没这么复杂,体现出一种工业化的效率。经过四十多年的积累,原版SNL有一座大如宜家的仓库,需要什么场景,在里面挑选合适的景片和道具就行。而且原版SNL的影棚在洛克菲勒大厦,运输景片和道具只能通过货梯,对部件大小有严格的限制。所以美国人来中国现场指导时,被场景的复杂度震惊了,经常提醒他们某些场景不好拆或是不方便运输。他们想不到,因为储存成本高昂,这些场景的生命只有几个小时,使用后会被全部清除。
无论是细节还是搭建的复杂度,中国版SNL都超过了原版。这种要求部分是由中国观众的观看习惯决定的,原版SNL的场景常年就那么几个,经常还会重复,但到了中国,节目组发现如果在场景上完全仿照原版的话,观众会觉得粗糙没诚意,很快就会视觉疲劳。另外,中国版SNL也希望在视觉上
“喜剧就是社会关心什么做什么,太超前没意义。用喜剧的形式来说一些社会痛点,大家会更容易接受,还是能拓宽社会的宽容度。但你不能靠一档节目把社会宽容度拓展到一个很大的程度。这很现实。”
做到更加精致,增强Sketch的代入感,从而缩短和原版之间在其他方面的差距。
就在制景团队加紧赶工的同时,第一次不带妆的走台已经开始了。第五集的明星嘉宾是蔡康永,他已经来到现场,准备试镜的场景暂时停工,六台摄像机、一架摇臂摄影机摆好架势。带明星嘉宾的排演只有三次,这是第一次,第二天下午还有一次实拍规格的带妆连排,然后就是晚上的直播了。
SNL最后一个大写字母代表LIVE——直播。直播是原版SNL最重要的一部分,一镜到底,遇到嘉宾或卡司笑场也不停机,像拉娜·德雷(Lana Del Rey)这样的当红歌手还在献唱时上演过“车祸”现场。在原版SNL上映的四十年间,发生过无数的技术故障、表演失误,甚至因嘉宾的出格行为直接掐播。1992年,歌手希妮德·奥康娜(Sinéad O'connor)在直播时手撕了一张教皇若望·保禄二世的照片; 1996年说唱金属乐队暴力反抗机器(Rage Against the Machine)为了表达对富豪史蒂夫·福布斯的抗议(福布斯是当时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在音箱上倒挂了两面美国国旗。这些随机的事件反而为节目增加了更多的谈资和笑料。虽然在中国的媒体制度下,完全直播一档综艺节目并不现实,但只要还叫SNL,“不停机”完成整个拍摄就是必须的。所以就有了被观众频频吐槽的岳云鹏笑场和陈赫瞟提词器。
为了直播,中国版SNL节目组不光要承受制作上的压力,还要面对观众的不理解,这一切值得吗?
程璐也思考过直播的意义:“你会感觉它是一个刚刚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一件事。对嘉宾和卡司也有刺激感,他们会觉得很重要,非常投入,如果是一个随时可以停的节目,他们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观众能从镜头里感受到现场感,也是一种刺激的观看体验。这是直播很大的魅力。”
压低的帽檐让人看不清蔡康永的眼睛,从步伐看上去他有些疲惫。第五集的一幕Sketch叫“康熙又来了”,专门为他写的。蔡康永走到模仿“康熙”现场的场景里坐好,灯光调定,精神提起,认真与假装成小S的岳云鹏和假装“康熙”嘉宾的陈赫对着词,在抖出那句“陈汉典你们也请不起? 他那么便宜”的包袱时,蔡康永尽量模仿出最终播出时的效果。无论对于多么有镜头经验的人,只排演两次就上直播,还要记住好几幕Sketch的台词,都是不小的挑战。
蔡康永自己也有一档新节目要忙,但为了参加中国版SNL,专门空出了两天时间。直播对明星的配合度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原版SNL要求明星嘉宾至少跟组五天,中国版SNL能签下明星嘉宾两天时间,在中国综艺节目中已经属于非常奢侈。
“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了,中国的现实就是这样的,每个明星的赚钱途径太多,他们可以给我们七天,但我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成本。目前来看,市面上的综艺节目,明星给两个整天,我们可能是唯一一家。”刘柳同时还是节目“扎心金曲榜”的导演,这个版块也是原版SNL的保留节目——用拍MV的水平拍一首不正经的“歪歌”,有明星参与的时候,还要提前和明星约时间拍摄。歌手张杰给了他们三个小时来拍,刘柳已经非常满足。
年轻人的试验 服装总监陈皖苏拿了两套设计让身边的年轻人选,一套符合原版SNL的调子,式样偏保守,不使用饱和度高的颜色,另一套搭配上更花哨一些,显 得比较“潮”,结果大家都选择了后者。
这个细节摆明了一个事实——中国版SNL争取的是年轻观众。作为中国版SNL制片人之一,刘柳认为中国版SNL依靠网络视频平台播出,受众年龄将在“18岁至35岁”,以“90后”和“95后”为主。
节目组本身也足够年轻。编剧团队最庞大,人数在50至100人之间(因为有很多外脑和实习编剧,很难给出具体数字),其中又以“90后”为多数。像穷小疯和梁海源这样的“90后”,参与制作过《今晚80后脱口秀》和《吐槽大会》,已经算是中国最有经验的脱口秀编剧,是团队中的主力。在摄影棚内走动,碰到的男孩女孩常常稚气未脱,带着刚从校园走出的青涩,胸前挂着“导演组”、“舞美组”、“道具组”的工作牌。
年轻人的特点就是没有包袱、熬得起。中国没有编剧培养体系,找不到数量足够多的成熟编剧?那就靠在庞大基数上淘汰来保证质量。2017年底,笑果文化和优酷优魔工作室开始组建编剧团队,最初分成9个组,每组四五个人。每组编剧一次报十个题,笑果文化的老板也是中国版SNL的总导演叶烽会从中选出两三个真正写出来,这样就有几十个本子了,最后再从中挑出可以上节目的七个。问程璐如何在如此高的淘汰率下保证创造的持续性。“逼编剧。在这段时间内疯狂创作。”程璐笑道。原版SNL的编剧还有点像项目经
理,除了负责出本子,还要对剧本后续的视觉化负责,中国找不到这样的人,就为每个编剧组都配了导演,大家一起干。
主持人陈赫和岳云鹏都是“80后”,已经算出镜人员中的老大哥,常驻卡司很多都是更年轻的生面孔,来自各大城市的戏剧院校、话剧团、民间表演团体。
刘柳参与了卡司面试,导演组对卡司的一个要求就是身上不能有太多的表演痕迹,所以表演风格没有定型的年轻演员更有优势,“有些小品演员已经很成熟了,但一说话就起范儿,演惯话剧的人一说话气就容易往上走。我们在做一种新的喜剧风格,我会给他们灌输SNL卡司应该是什么样的,去掰他们。”
在三四个月和导演、编剧的磨合中,卡司们都经历过严重的迷茫期,仅有的表演经验被完全否定,还好仗着年轻,对新的东西接受比较快。卡司的另外一个压力来自编剧,编剧可以决定用哪个卡司,年轻人比较直接,一旦有卡司没达到编剧对角色的期待,下一集马上就会少很多戏份。“编剧和卡司间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卡司间竞争很激烈,只是希望编剧更接受自己。”刘柳带着一丝言外之意说,“这是很少有的特别单纯的节目组。”
这些年轻人还想做成一件事:打破南北喜剧的分野,南腔北调在同一个舞台上碰撞出火花。作为新一代中国喜剧人,他们没有什么传统包袱,只管好笑不好笑。
美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的移民国家,原版SNL把卡司分成黑人、亚裔、犹太人和不同阶层的白人,阶层、种族间的碰撞,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笑料和故事。中国版的卡司按角色特点分类,执行总导演潘璐斐举例说,男卡司分成男老板、男屌丝和小生,小生里又分成小鲜肉和肌肉男,女卡司分成女旦和女丑。卡司来自中国的大江南北,每个人在表演的过程中可以带出家乡的方言和性格,老搭档高颖和刘洋就时不时在Sketch里互飙四川话,效果非常好。
和中国版SNL相比,原版SNL已经步入中老年。《滚石》杂志二十年前写过一篇名为《走进周六夜现场》(Looking for the Heart of‘saturday Night Live’)的特写报道,文章开头,时任Weekend Update环节新闻播报员的诺姆·麦克唐纳德(Norm Macdonald)出现在后台,节目录制已经进入尾声,按理说他应该返场谢幕,但这位“从不让人失望”的虔诚基督徒根本懒得动弹一下。他也不会参加SNL每集结束后的After-party,“去见那些你认识的人有什么意思呢,见那些你不认识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种懒散和精神疲劳贯穿全篇, “SNL已经不再是那个‘反主流文化’的家伙了,它就是主流文化本身”,文章宣布。四十多年中,原版SNL几度面临“黑暗时代”,饱受诟病,有时是因为知名卡司出走,有时仅仅是创意不足落入窠臼,现在的SNL就像一艘仍在服役的老式豪华邮轮,经年间不时要修修补补,设施也比不上后来者,但承载着一段光辉岁月,代表着传统、坚持和历史。
中国版SNL的制作现场也充满疲惫,但那仅仅是身体上的、好好睡上一觉就能解决的事,精神还是亢奋,给人的感觉是大家面对着一件未知的作品,哪怕这件作品最后被骂得体无完肤,但绝对是全新的,没有人能声称可以比目前做得更好。创造的快感正在压倒一切——那是原版 SNL也曾拥有的旧时光。
最后一次读稿会后的第三天下午,全部场景制作完成,场地被清理干净,完全看不出前一天忙乱的痕迹。带妆连排结束后,现场观众开始排队入场,观众席上设有20支麦克风,观众对表演的即时回应将是成片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热场导演叫汪小越,1995年的,热场这件事对别人可能是煎熬,他却很享受,他说自己从小喜欢接别人话茬,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最长的一次汪小越坚持了一小时零一刻钟,耳机里不断传来导演“再坚持一会儿”的声音。
开始做热场导演时他也没经验,平时攒下不少梗,抛出去如石沉大海,他不觉得尴尬,还欣然接受了“烂梗王”的称号。到后来他已经不用准备,凭即兴的对话调动观众情绪,他说有的热场导演会唱歌跳舞,他做不来,只靠说。现在,这名年轻的热场导演正挥舞着细瘦的手臂,试图把场面的热度维持下去,耳机中一定也传来导演“再坚持一会儿”的声音。但我知道他正享受着,因为年轻、喜欢和热情,也因为没有人能证明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直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