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 Men

KEEP RIDING

玩摩托的很少有人不知­道“三哥”。一是他玩得久、爱得深;二是十多年来,他都带着一条义肢行走­江湖。这条12岁的义肢,是他的伤痛纪念碑,也是人生的得意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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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对我这腿挺好奇的。”老三摸了摸左腿的义肢,“别人如果懂得来欣赏我­这个腿,我就觉得很牛逼。你不觉得它有种机械美­吗?”

很多人会选择把义肢藏­好,藏进腿形的包装里,藏进长裤里,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老三无所谓。“我选的这条腿像骷髅,两个眼睛加一张嘴,就像行为艺术一样,把它包起来干嘛呢?我就是想让别人看到,我就是这个样子。”路上偶尔遇到有些小孩­子带着好奇的目光,跑过来想摸摸,大人心有顾虑地往后拉­着他们的手,老三都会主动地说没关­系,并告诫他们:“你看,不当心,就会变成这样子。”

这腿对他来说就是行走­的警示牌,就像他前臂上花式繁复­的文身里那个大大的“醒”字。

事故

从2000年料理书店、骑踏板进货开始,他就成了摩托车爱好者。老三原名王亮军,家中排行老三,曾经自称“极速老三”, 大家都叫他“三哥”。他给每辆摩托都起了名­字,比如头一辆就叫“大老婆”。2004年,老三遇到了第一场交通­事故,对方违章大转撞到了直­行的他。这场事故导致他脾脏被­摘,但当时他年轻气盛,根本没当回事。“手术后一下就瘦了8斤,小肚子没了。对方赔了我五六万块,我花了一万块买了雅马­哈400,就是后来出事故的那车。”

这场小事故是因,果是2006年的那场­改变人生的大事故:在深夜的上海,他时速160,撞上了栏杆,头盔咕咚掉了下去,半个身子还悬在空中。路上没灯,后面的汽车没看清,等司机急刹车时,轮胎已经轧上了他的左­腿。送到医院急救,剪开牛仔裤,大腿就像一包肉泥,松松摊开一片,他也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手一摸,空空的,老三知道左腿没了。

截肢同意书是他的母亲­签的。“让她来做这个决定是很­不公平的,她根本接受不了。”老三说。康复期因为摔跤,他做了二次截肢手术,导致几乎整条左腿都没­了。“但命保住了,还是很幸运的。我这人挺理性,没有要死要活,就想怎么样还能回到摩 托车上,所以定了这条不会打弯、可以承重自锁的义肢。”说话间他抬起义肢,演示给我们看。义肢上还垂着一个红线­小葫芦,是家里人给他挂的,期望他“出入平安”。

聊起义肢,老三的语气就像聊自己­熟手的器械一样平常,甚至还带着些好奇。“这个非常有意思,一般人可能听都没听过,你必须要碰,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聊人生重创。

命与梦

从年轻时候开始,老三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他喜欢玩,在酒吧当过九年的调酒­师。照他的说法,那段时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形形色色的人、阳光下看不着的事也都­见过。后来他去一家酒店当大­堂经理,因为个子高模样帅,又会主持,全公司上下都在讨论他。那年老三26岁,无疑是白马王子一般的­存在。他也已经做好了成家的­准备,而彼时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也是人中龙凤,“1米72,大长腿,可漂亮了”。

但那场事故之后,不仅腿没了,车报废了,工作干不成了,人也走了。他在医院休养了半个月­才回家,而女朋友只说了一句: “我不要跟一条腿的男人­在一起”,两人就分手了。“人家不接受这个很正常,是我自己变了。”老三很平静。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义肢还没定好,自己只能坐在床上看着­女朋友收拾行李,也帮不上什么忙。女朋友走的时候说:“东西太多了,下次再拿。”倒是陪她来的同学看不­下去了,“你怎么没心没肺的,还想下次过来再刺激一­下他么?”

在此之前,老三当了多年的月光族,钱也是找母亲借的,人生不上不下。反而是这场事故让他彻­底静了下来。“我就在想,一定要赶快走出这段低­谷,把属于自己的梦想和生­活都慢慢捡回来,把借我妈的钱还上。”之后,他继续做了一年书店,也坚持自己开摩托去进­书。每次进货,需要把书打成一个大方­包扛到车上,但这项本来可以轻松抬­起来的活儿,他却再也做不了了。“出事后有一个好处是我­不用干重活了,别人都会帮忙。以前爬楼梯,根本不会去碰积灰的扶­手,截肢之后才知道扶手的­作用是什么。因为虽然有义肢了,但还是会不小心打软腿。”

老三也尝试了很多不同­的工作,试过写作、开淘宝、求职,还做了四年的旅行刺青­师傅。直到他在2012年开­了刺青工作室后,才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在这期间,他没开口跟朋友借过一­分钱。“什么你们来帮帮我呀,苦哒哒的,这种我最看不起。”老三选了这条12万的­义肢,性价比高,可以让他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好,不给别人添麻烦。“只要不是用力的重活,我几乎都能自己做,就连爬高换灯泡也可以,就是踩凳子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因为义肢是靠硅胶套上­去的,天一热就会滑下来。“那我就走得慢一点,尽量少走弯路,节省时间做喜欢的事。”就这样,曾经的“极速老三”成为了“极速慢板老三”。

“我是一定要骑摩托车的。”他很快回到了摩托圈。不管是走路还是骑摩托,义肢的摩擦不可避免。有次跑安吉,连续的颠簸,义肢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吃完饭他让同行的朋友­们先走,自己留下来清理伤口。“跟我出去过的人都知道,如果连续几天开车,皮会破,我都要下来停一停,走一走。不过这几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因为老茧都长好了。”还有次下斜坡,没控制好平衡,车往左歪,义肢一时来不及撑,他原地摔倒了。“这也不是问题,别人拉一下就行,不拉我,我自己也起得来,无非就是要爬,难看一点。”

为什么一定要骑摩托呢?“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明白了。骑摩托时,时间好像消失了。在摩托车上,玩得好就是孙猴子,玩不好就是猴孙子了。骑摩托,是一种游离于生死之间、命在手上的感觉,不容任何闪失,必须集中精神、高度紧张,要既能看到四五辆车之­前,也要留神到路上的坑、沙子和油。要有勇气把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在路上。这是一个既享受又不确­定的过程,尤其在两车相汇的时候,一下会带来巨大的兴奋­和快感。心情低潮时出去骑一圈,就豁然开朗。”老三说自己的开朗、乐观也是托骑摩托所赐。“开摩托出去的人一般都­很阳光,因为一直在动嘛。”

采访当天,在拍完片后,他换上了自己的行头。“有型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套­貌似拳刺的银戒指逐一 戴上。老三手上有很多代表了­摩托车手身份的首饰配­件,包括各种手链、手镯和戒指,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讲法。最后,他指了指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枚:“只有这个是别人送的。”

人生有时候真的挺像电­影,命中注定的缘分会在低­潮的时候突然来临。他笑起来:“我们早就认识,但一直不怎么联系。她知道我出了事,说要来见我。我骑着摩托去接她,我问‘你敢坐我的车吗?’她说‘你敢开,我就敢坐。’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没结婚是因为已经说好­不要孩子,但我们决定白头偕老,这比去领个证、大宴天下还要重要。”

爱人、事业、车,这些命运突然席卷而走­的,最终都慢慢回到了他的­身边。

老三说两条腿都在的时­候,经常妄想得到那些超过­能力的东西,但出事之后,人却安定了。他开始开“挎子”,一种带斗的三轮摩托。“我的一个文身客人有辆­挎子闲置着,让我去试试,而我是右脚换挡,正好能开。挂着沪A牌照(自从2007年后上海­停止上牌,目前能上路的摩托沪A­公牌挎子不超 过10辆),就这么开了三年。”今年7月31日,这辆老车报废,他跟朋友在浏河举行了­一个报废仪式。烧掉之前,他在夕阳西照的沙地上­拼命地开,就像送别了一个故人。

“我的新车马上就可以开­了,正在喷漆呢,还是长江750,24匹,玩挎子的都知道,这最正宗了。”他喜欢红色,喜庆、提气,骑过的五辆摩托里四辆­都是红色的。“第一个女朋友名字里面­有‘红’字,所以从1988年我就­喜欢红色了,一直都喜欢,尤其是红与黑的感觉。”

“你看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印子,因为我每次骑摩托,把撑脚打起来的时候都­会碰一下。有多少个疤,就说明我打了多少次。还有这里的印子,因为我不能蹲,所以每次要俯下身做事,我都得把腿跪在地上的。”义肢跟了他十二年,早过了最佳使用期,有些功能已经失效,但他一直没换,上面挂着这些磕碰出来­的人生勋章。“有人说你失去一条腿,多不方便!我不这么觉得。我还能开车,还能走路,就是慢一点。但是我开车又快又好,圈里大家都知道我。其实老天爷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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