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 Men

AN “老”北 京EVERCHANG­ING消亡史MEGA­CITY

- 采访、撰文杨雨池/编辑 chryseis摄影­金晖、Da哥、守志(“跳海”)

胡同,是趴伏在北京跳跃心脏­表面最古老的血管经络。它在中国几代核心权力­的裙边地带勾勒出了一­个独特的微缩世界,其上留存有这座超级城­市最陈旧和最新鲜的行­进轨迹。你能清晰看到:城市化、住房制度改革、互联网普及,三股当代浪潮在这里呼­啸交错而过,浪潮之下,活跃其间的普通个体,其生活也正被不断改变……一座城市里,建筑会老旧坍塌,相聚的人也会离散老去,但高速发展的超级都市­虽面目常改,却久葆青春。它多变的容颜自有其耀­眼美丽之处,而这美丽之下,亦有其残酷之处。——题记

2019年初秋,26岁的苏北青年梁优­输掉了他在胡同里最重­要的一场“战役”——长达两个月的“反举报”防御战中,他和3位

合伙人最终落败,失去了共同创办的精酿­啤酒馆“跳海”,这家位于西城北官房胡­同的小酒馆没能撑过诞­生后的第一个秋天。而“跳海”的邻居、年逾五十的北京人崔健,是梁优在这场战役里的­唯一对手。

七个月后,在距“跳海”旧址不远的西口袋胡同,梁优租住三年的Lof­t楼顶露台,他和

我复盘了这场对峙。双方矛盾是天然存在且­难以调和的:崔健居住的单间紧邻“跳海”,隔开他床头和“跳海”鼓噪音箱的,是堵不太隔音的砖墙。每当入夜,这家以摇滚乐为重要主­题的酒馆开始运作,隔壁住户也难免要与热­情的酒客们共振一体。

邻居崔健虽与中国摇滚­乐的先驱人物同名,但显然没法体味这种躁­动音乐的魅力。梁优在他的要求下几次­压缩营业时间、约束酒客,但在酒馆开业一个多月­后,他依旧拨通了“12345”举报电话,投诉酒馆扰民。

警察第一次上门时,梁优很快暂时摆平了局­面。他在胡同里生活四年,住过大小杂院,受多了“老北京”的敲打,也不是首次直面邻居举­报的窘境。他的上个“劲敌”是现在住所的邻居,一位离异独居的六旬老­太。她在梁优和女友搬入的­第一晚,就用几个砸入院中的空­酒罐,表示了自己对新来者的­不满,之后在梁优招待朋友的­家庭party上,还

以扰民为由叫来了警察。

矩顶的愤怒老太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骂战。争

某个春日清晨,梁优不得不攀在二楼卧­室的窗边,和这个爬上离地3米的­棚屋毛毡

端引来周边院里多户人­家围观,而起因是:老人咬定这对新邻居趁­她不备,偷了自家房顶上的瓦片。

“我是中国政法大学毕业,有稳定工作,一个月挣得也不少,我没必要,也不可能知法犯法偷你­们家瓦。”梁优试图讲理。

“大学毕业、挣钱多就了不起啊!”坐拥几间杂院平房的北­京老太稳立屋顶,迅速有力地反击道。

自此一役后,类似摩擦间歇发生,长期“斗争”带给梁优丰富经验,他逐渐总结出了些胡同­里的生存潜规则:直愣愣上去说道理多不­顶用,胡同里老北京人爱面儿,好规矩,讲究处关系……这些不是白纸黑字的通­行条例,却是胡同这个更似乡土­社会的小世界里,原住民们约定俗成的社­交法则。

“必须要遵守他们的规矩,比如,能用‘您’,千万不要说‘你’,这很重要……必须要跟大家打招呼,打完招呼还要多聊几句,要说‘吃了吗’……”抿了口酒,梁优把话题又拉回“跳海”:“在胡同里生存是拉锯战。你是新来的,打破了这片的宁静,还带着很多他们不认识­的人来。大家一开始的排异反应­很重,这跟肝脏移植的感觉很­像,你要把它慢慢磨到一个­规则上来。”

早在酒馆筹备期,“跳海”的几位合伙人就带上礼­物多次拜访这条胡同说­话最具分量的KOL,向这个在街道办工作、曾任基

层政协委员的奶奶表示“归顺”,并在她指导下,分别打点了周围最可能­出“岔子”的几户邻居。而在收到首次举报后,“跳海”还迅速派出四位合伙人­中脾气柔和、最善沟通的申浪,前去公关崔健。

崔健和妻子都没正经工­作,他仅有的谋生手段是在­什刹海边为游客画素描­人像,因手头不宽裕,人也精瘦,还时常被同行讥讽“炒菜放不上油”。不过崔健为人却很有几­分脾气,还自封“后海艺术长廊领军者”。

“他画画的时候,浪浪就带着烟和酒去找­他聊天,要让周围的同行都看见,他脸上有面儿。还要跟他抽烟,听他吹牛,最后故意留下半包烟,让他拿去接着抽。每天下午浪浪不干别的,就去做这个,干了半

个月。”梁优回忆。实际上,送烟陪聊只是投石问路,“送礼”才是申浪在KOL奶奶­的指点下,得出的最

优策略。这片胡同里有过类似“跳海”的外来生物,只要原住民接受了外来­者的物质示好,就表示双方对和谐共处­达成了某种默契。

听崔健反复讲述年轻时­怀才不遇的经历小半月,也陪着抹了几回泪,申浪觉得火候到了,时值中秋,他趁夜晚无人,给崔健送去了最重的一­份“礼”:一盒月饼、一箱啤酒、一盒大闸蟹,以及用“润笔费”为由头的600块现金。

崔健爽快收下,回赠一幅毛笔大字“人无癖不可交”。可几天之后,再次拨通了

“12345”。而这回,因临近国庆,加上证照不全,“跳海”迫于压力只能关闭,连8000块的租房押­金都没能要回来。申浪向花费诸多精力维­护的KOL求助,但曾几次出手帮扶的

热心奶奶,也没再出面,只评价道:“(崔健)也坏了咱们胡同里的规­矩。”

“北京的规矩是纸糊的。”这次之后,梁优的认知发生了变化:“普通平民是不愿意去做­更多事的,他愿意管你,是因为有这个习惯和文­化,一旦触及自身利益,他们也不太会管你。”

聊到这,他低声不忿道:“(有的北京人)价值观还不稳定,一会要面儿一会要钱,谁知道他要什么!”

“他们实在太文艺了,镇不住场。”晃着酒杯里的澄黄酒液,33岁的“跳海”资深酒

客马晓东一语道破梁优­等人策略中的缺陷。这个北漂十八年,长期活跃在五环开外的­河南籍蔬菜商人,2014年投资受骗,在资金链

断裂后来到二环胡同里,与颇有资源的朋友搭档,做起了房产投资改造和­租赁生意。

经历了数十年的拆迁、整合和改造,现今北京胡同的主体是­由少数标准四合院、大量杂院平房、各异的筒子楼和一些老­旧板房组成的,分为公房、私房、军产房……多数产权不清晰,又受政策限制,难以进行合规的交易和­出租。也正因此,大型房产经纪公司吃不­下胡同房租赁买卖的市­场,只有在这斡

旋多年的人,才能低价拿到靠谱房源,并熟知在快速改造后,该溢价多高稳妥脱手。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逐渐放开对

外国人租赁、购买本地房产的限制。大量对中国文化感到好­奇的外国人涌进了胡同,频繁的交易养活了大量­本地小机构,马晓东也踏着这波潮流­的尾声,一头扎进了胡同里。

不过,因为外乡人的身份,马晓东在深入胡同的过­程中多受排挤,崔健这样的“拦路虎”,在早年胡同公房私租管­理不严的时期,他也曾遇到一个,还给对方起了个诨号“红眼病”。

“这哥们年轻时也是有志­青年,创过业、结过婚,最后屡战屡败,媳妇也散了,四十多岁就跟他妈俩人­挤在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公租房里边。”马晓东受委托将这对母­子隔壁的房间重新装修­后出租,但从动工装修开始,日子就再没消停过——“红眼病”常往空房里丢垃圾、泼水,甚至恫吓工人,还辱骂看房客,将首个租住的法国青年­直接刁难到退房。

送礼、陪笑脸毫无作用,马晓东最后将房租直降­到成本线以上,转租给一个满臂纹身、自带凶相的社会大哥,并和合伙人在东四大街­上同这个朝他脸上吐唾­沫的“红眼病”大打一场后,彻底收服了这个麻烦。“你们两个打他一个?”我打趣。“说实话,他一个也不够我打,”梳着油顺的大背头,套着浅灰毛衫的马晓东“啪”地将酒杯扔回桌上,咧嘴强调:“我一个人也能打,他手都没敢还。”

新人很难打进胡同的生­活圈子,而其中日子过得拮据的­那些人,他们更难接纳外人,这种“排异反应”,其实并非一句简单的“讲规矩”就能抹去。这是马晓东多年积累的­心得,另一位“跳海”资深酒客、在胡同里住了三十多年­的北京人李雷,某种程度上也认同这一­观点,并为此提供了新的注解。

“现在这个时代,胡同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底层。住在胡同里,意味着我还没能买房。”饭桌上,李雷沉默几秒后,接着道: “但原来的时代里,胡同不太意味着阶层,有人富有人穷,但那是相对的,大家都是好邻居。”

他指了指身侧坐着的朋­友,女孩一月花费6600­元,在胡同里租了间改造后­的杂院

平房,有开阔的玻璃屋顶和漂­亮的四爪浴缸。

“她住进了一个原本并不­特别贵的房子,你要旁边的原住民怎么­想?”

“他们问过我价钱,我说了后,他们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走了。”女孩插嘴。

“他们一定会问。”李雷迅速接过话头,反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房主把房腾出­来给到你,他们适应了几十年的邻­居,换了个人,过几天又换一个。这一瞬间,地域的防守性就出来了。” “这种防守源自什么心态?” “源于这个世代变化太快,我们开始感觉不到,但是它在发生,我们也逆转不了。”李雷答道。

四季循例在院子里的老­树枝头更迭轮换,左邻右舍都是熟悉面孔,生活习性也差不离。快速耸立起的高楼和商­圈多在二环之外,不断延伸至五环、六环……那些视线难以企及之地。

某一天,老邻居搬去了新建起的­楼房,一群说着网络流行语、有着新奇爱好、花着高价房租的陌生青­年,突然闯进了胡同的世界,代替了他们。这样的转变,在胡同原住民眼中隐喻­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现实——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但有的人,却留在了原地。

“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财产领地在不停丢失,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没有享受到哪怕是自认­为的红利……没人能从情感上接纳这­件事。人比人得死,这话你明白吧?”李雷语气低沉下来,这一刻我突然记起,他也是被遗落在胡同里­的那部分人,他和母亲目前唯一的房­产,是间不够宽敞、不能转手和改造的公租­房。

心区的多轮拆迁改造,踩着城市扩张的急切鼓­点,早早撤离了这片土地。

上世纪90年代,北京开始大规模地产开­发和城市改造,千禧年前后,为助力申奥成功,路网建设全面加速。1999年国庆

前夕,北京三环作为全立交的­城市快速路全线建成;2001年6月,国内规模最大的城

市快速环路四环“申奥大道”全部连通; 2003年末,五环全线建成通车;2009年六

环贯通……与之相对的是,北京城市规划学会《胡同保护规划研究》统计显示,在1949年统计时还­能叫上名字的3074­条胡同,到1990年只留存2­200条,2005年仅余157­1条,处于保护区的671条。

“(胡同)这些年拆太多,你看就这条街,改的什么玩意儿你说说?”簋街一家临街的炙子烤­肉店里,北京人周梓安晃着筷子­指向窗外:“原来脏是脏点,它还有那个味儿,有那味儿你知道吗?现在没味儿了,就跟生产线上下来似的,看着都是一个厂子出来­的砖。”

更早些年,簋街还叫东内大街,是上世纪90年代第一­波北京人下海做餐饮生­意的

集聚地,2000年成为北京唯­一一条规模化的通宵餐­饮街。但在2002年,作为东直门周

边拆迁改造的一部分,簋街原有店面一半被拆­除。28岁的周梓安出生在­东城区的胡同里,

在离簋街不远的东四六­条一直长到十二三岁,初中才随父母搬到位于­东三环外的楼房里。

“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财产领地在不停丢失,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没有享受到哪怕是自认­为的红利……没人能从情感上接纳这­件事。人比人得死,这话你明白吧?”李雷语气低沉下来,这一刻我突然记起,他也是被遗落在胡同里­的那部分人,他和母亲目前唯一的房­产,是间不够宽敞、不能转手和改造的公租­房。

新房是拆迁所得——2000年,周梓安

姥爷位于东城区的旧房­拆迁,获得了东三环外三套新­房的补偿,随后姥姥的西城旧居也­赶上拆迁,另补偿了三套新房的优­惠购买资格。六套房被老两口分给了­膝下的三个孩子,周梓安母亲拿到两套,一套是东三环外的甜水­园一居室,另一套是回迁房,位于东五环外的东坝乡。

搬离胡同十八年,周梓安依旧怀念在那里­的童年时光。毫无意义的追跑打闹是­那时男孩们最爱的游戏,东四六条和七条被流水­巷、德华里两条曲折小道打­通,天黑后,光着屁股蛋子的男孩们­抓着手电筒,在黑黢黢的狭窄路面上­追打,穿梭在两条胡同里边跑­边乐,响亮的笑声能惊跑墙边­偶尔窜出的黄鼠狼。

没有女孩参与这样的游­戏,要被人问起原因,男孩们多会豪气嚷着:“女生没劲,我们不带她们。”

关于女孩,童年的周梓安也有些未­解之谜,例如为什么她们身上总­是香的,而自己是臭的?多年后才发现答案:女孩们居然每天都洗澡。当时平房没有独立洗澡­间,一个院里就一根供水管,洗热水澡要去六条外陆­军总院的澡堂子,周梓安觉得实在麻烦,宁可臭着。

胡同用水不便,冬天尤胜,这是上世纪90年代生­活在胡同里多数孩子的­共同记忆。

曾住前门大街鲜鱼口胡­同的北京女孩肖鱼,印象最深的是一进冬日,各家各户就会找出家里­最保暖的物件,把院里水管露出地面的­那一段裹起来。

“每家都有不同的想法,有的用军大衣和别的旧­衣服,或者不用的一些塑料品,你能想到的保暖东西都­要缠在管上,不然那截儿会冻住,要冻住了,得到中午太阳足的时候,冰化了才能有水洗脸。”肖鱼也参与过这样的集­体行动,但不管缠得多厚,冬天最冷的清晨,水管里依旧流不出水来。

肖鱼对于胡同的美好记­忆并不多。胡同里地方不宽敞,她7岁前都和父母挤在­一间20平方米的开间­里。女孩对独立空间的渴求­来得要更早些,童年肖鱼的小单人床靠­着一面粉过的白墙,她在上面用彩笔写了四­个大字“我的天地”。

“在我心里,那是可以任意布置、完全

归我的领地。”读小学时,肖鱼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独立房间——父母把一个窄小的储物­间清理出来,她开心地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去,也不管房间里光摆一张­小床就挺拥挤。

杂院里被各种影视剧和­老一辈北京人反复提起­的、毫无隔膜的人情氛围,也为肖鱼不喜,“你家今天炒什么菜,或者买顿肉,对面的人都得知道,那种感觉我特别不喜欢,就很没有隐私。”

对少女肖鱼来说,住在胡同里的唯一浪漫,来自邻居养的二十多只­猫,它们会在夜晚跳到瓦楞­上,在屋顶踩出连串的细碎­声响,这是她最好的催眠曲。2003年,配合南城前门商业区的­改造计划,肖鱼住的鲜鱼口杂院拆­迁,父母用20

万/平方米的补偿金买了一­套商品房,全家搬去了二环外配有­电梯的楼房。

肖鱼不愿再回到胡同,让人意外的是,周梓安也是,哪怕我拿出手机,一套套展示着朋友圈里­马晓东新发布的改良平­房,“你看有地暖,阳光房,独立卫浴,loft结构,这还

有个露台。”

周梓安依旧不为所动,只道:“除非让我回来住四合院,我看过一院挺好,独立车库,地下挖三层,仅售1.8亿。”

胡同在周梓安心里更像­一种已经消逝的生活方­式,是一个无法回去的地方,今天那些被粉饰改造后­的假胡同,早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不过在外乡人马晓东眼­中,胡同依旧魅力十足——在他租赁业务最红火的­时候,一天能带20个租客在­胡同里看房,那些原住民

离开留下的空缺,很快就被外来者填满了。“(租客)人群还在不断更替,四年前外国人多,现在是中国的90后多,再往后说不定00后就­进来了。”胡同里泡了六年,见证了

各种各样的老北京和新­鲜租客,马晓东觉得胡同不是简­单说来的“北京名片”,它的意义在不断复杂化,对于每个人都不太一样。对才念完小学就北上闯­荡的马晓东来说,胡同则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2014年,背着一屁股债,刚从昌平的蔬

菜大棚转战胡同时,马晓东心里还稍有得意——原来北京市中心的不少­房子,竟比自己农村老家“八十年代修的房子还破”。但这种得意很快被冲散­了,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周围人的聊天内容。虽然年龄相差无几,但这里的年轻人用的是­他完全不了解的表达方­式和新鲜词汇,喝的是那时他已经喝不­起、也没太见过的精酿啤酒。

跑业务时问题也不少,那时外国租客最多,马晓东说不了英语,用不惯微信,也不会发送地图定位,和看房人约见面地点时­常惹乌龙,某次还把一个刚来中国­的美国男孩误导去了东­二环外七十多公里的密­云区鼓楼大街。直到两人通上电话鸡同­鸭讲了半天,双方才明白,此楼非彼楼。

“放六年前,咱们见了面,我只能和你说,‘诶,妹子你买点啥菜?’‘今天豆角便宜了,给你少5毛钱。’”密集的变化在马晓东

身上发生了,六年后的他坐在我面前,嘴里能熟练蹦出认知、痛点、用户画像这样的互联网­名词,偶尔还夹杂着几句英文。他在今天的环境里显得­如鱼得水,我们约见在鼓楼东大街­的一家咖啡馆里,周围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和新潮打扮的青年,谈话间隙,一个梳着前卫发型的女­孩发现了马晓东,跑来熟络地拍他的肩。

“这是Je ,他是东城区的这个。”在外媒工作的女孩翘起­大拇指,热情地向同来的朋友介­绍:“你们在这遇到什么问题­就找他。”

因为干起活来比同行都­拼,马晓东在2017年时­就还清了所欠债务,他现在一年挣

得挺多,手里还拢着些空置的四­合院,但依旧保留着初来胡同­时租住的平房隔间。房东是住在隔壁的孤寡­老知青,生活不便,马晓东还总张罗着给老­人买菜送水。

融入胡同的外乡人对这­里存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梁优也一样。哪怕遭受了上次的滑铁­卢,并时常有强烈的被排斥­感,他依旧不愿搬离二环——“跳海”在死去两个月后复活,新址在商业氛围浓厚些­的北锣鼓巷。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胡同,可能它给了我一些安全­感。”梁优是个互联网创业者,早年住过丰台的小隔断、塞满了互联网“民工”的西二旗楼房和北漂聚­集的回龙观小区。下班后的那些夜晚,鳞次栉比的楼房被斑斓­的灯光密集围裹着,于其间穿行,梁优只能莫名感到孤独­和身为蝼蚁的渺小。搬到胡同后,每当走出地铁6号线北­海

北站,转入小巷,低矮陈旧的砖墙和浓郁­的绿树慢慢环抱上来,梁优就找到了回家的安­心感。胡同里灰尘大,房间开着窗一两天不打­扫,地上就积下一层灰,梁优看到还能生出一种­亲近,感觉自己离这个世界更­近了些。

在以鼓楼为核心的胡同­片区,聚集了大量和梁优一样­的年轻人。“60%的人,是北京的大学毕业,然后留在这。剩下40%是喜欢北京,到这从事互联网的工作,又因为机缘巧合接触到­摇滚乐和青年文化的这­些东西……”梁优是“鼓楼文化”的拥趸之一,这个名词网罗了一群志­趣相合的年轻人,他们会出现在各种特色­酒馆,在愚公移山、MAO这样的Live­house看演出,去中国电影资料馆看老­电影,排队吃北新桥卤煮和胖­妹面庄。

北京二环里的胡同群落,好似一张褶皱丰富的老­人脸庞,而这群年轻人像一粒粒­跳脱的沙粒,跌进了皱纹纵横的沟壑­里,在宽阔的褶皱中安全着­陆,持续反复地来回摩挲着,最终与皮肉粘连,成为一颗些微隆起的新­痣。

高速发展的互联网为北­京带来了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再次激活了城市的心脏,他们中的一部分在胡同­里汇聚,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精神­社区,而庞大的城市机器也正­轰隆着全速运行,不断调整的整改规划持­续革新着胡同的面貌。

掩盖在繁荣变化之下的,是这片地域不断加强的­折叠感。胡同的平房里并不只住­着文艺青年和本地平民,几年前,北京房产限购政策还未­出炉时,四合院买卖交易被炒得­很热,价格也是水涨船高,马晓东的小公司还售出­过一套六百多平方米、价值约1.45亿

的院子。投资市场冷却后,马晓东的客户里也不乏­花费百万,租下一套标准进制四合­院的紧要人物。

在帮一个老大哥找了套­三进大宅院后,马晓东才意识到胡同里­其实并行着四合院和大­杂院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文化,他向我讲述老大哥“科普”给他的知识:一进院坐坐生人,二进院款待熟人和贵客,至于最里头的三进院?

“小马啊,我不说我是什么层次的­人,就说我住这房子,一年那么多钱,你说什么样的人,我才能招待到自己最私­密的地方?”老大哥面目和蔼,语气不起波澜,但马晓东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藏在话后的意­思。

“四合院文化,人就不一样,人那是身份的象征!”马晓东一抬下巴,音调也随之提高:“那是基本不会再跟左邻­右舍搭个那么些东西的。”

三进的标准四合院在今­天的胡同里算稀罕物,也是时下政策的保护对­象,常人轻易不得住,其宅院文化依旧盛行在­权贵圈子里。相较之下,星罗密布的杂院们已经­被几易其辙的拆改政策­扯碎撕开,曾氤氲其间的生活文化,随着上两代北京人的老­去,也变稀薄了。

“现在就是胡同楼房化,各住各的。”祝强把脚卡进路边用来­占车位的塑料车栏里,双手揣兜,偏头一努嘴:“喏,故事的主角来了。”他侧后方,一个佝偻着背、穿着黑色印花夹袄的白­发老太,正拄着拐杖从杂院里走­出来。

祝强是一直在胡同里打­转的年轻土著、周梓安的发小,在东四六条跑大,高中时才搬进这个东四­三条的杂院。他在这从没体验过乡里­乡亲的氛围,日常交流多是扯皮打架。冲突最激烈的一次,黑衣老太和祝强拌嘴,她40岁的儿子举着菜­刀,在旁嚷着要砍

死祝强,担心儿子的祝父提着自­家菜刀冲了出来,两把刀抵在空中,僵持在祝强耳朵边儿上。

“现在和谐多了,都是打出来的。”祝强觑了眼远远坐到树­下的老人,想了想补充:“巅峰时期这老太太见我­绕着走。”

杂院里五户人家,人心不齐,但倒有个共同愿景:早日拆迁,早日外搬。“都没准信儿,都吹牛说要拆,大家都很兴奋,然后一兴奋发现过了十­年。”一说这事,祝强的嘴又贫起来。2014年后,因政策风向变化,东西城区

改造重点从“大拆大改”转为旧城保护,“老城不能再拆,坚持‘保’字当头”是近年来城市规划核心­主张,不少街道被划进保护区。对那些居住环境欠佳、有安全隐患的杂院、棚户,东西城区在2016年­启动了政府主导的

二十年长期腾退计划,各街区还在慢慢摸索自­己的章程,唯一明晰的是,腾退所得补偿金相较早­年的拆迁将大幅缩水。

拆迁这件事,十几年间始终悬在祝强­心里,到今天已经演变成中彩­票似的渺茫幻想。家里的3间平房,从他住进来后再没装

修过,水电线路都旧了,一家三口也住得不舒服,但祝强家总狠不下心来­重新装修。

“万一拆呢?”祝强觉得自己卡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我花二十多万装修完,啪,你给我拆了,怎么办?”

政策变迁带来的影响,对同住东城胡同的李雷­来说,要更激烈些。2017年,东城区推

行“百街千巷”环境整治提升计划,重点治理拆墙打洞,堵上了他家西面的一整­排窗户,这是房间的主要自然光­源;街区严抓违建,鼓励群众举报,想要原房扩宽或再挑高­加盖也不可能;接着拆迁变腾退,彻底戳破了他藏在心里­多年“拆迁致富”的粉色泡泡。

“现在如果我真去买房,就只能买靠近平谷的顺­义。顺义还算好的,可能只能买房山,亦庄我都买不了啦。你也去过亦庄吧,也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能去的地方还有­哪呢?”鼓楼边的川菜馆子里,李雷和我盘算了一圈北­京躁动的房价。他在一家互联网科技媒­体工作,能看到最时兴的浪潮正­怎样冲刷着这座城市,也能看到价格高企的商­品房组成了一面巨大的­铁网,把那些在浪潮下挣扎的­弱小人群,往水面更深处压去。

“有多少北京人是你完全­没有看到的?北京人像大家想象的一­样有钱吗?并不是。北京人自己都在忽略一­个不可忽视的痛苦事

拆迁这件事,十几年间始终悬在祝强­心里,到今天已经演变成中彩­票似的渺茫幻想。家里的3间平房,从他住进来后再没装修­过,水电线路都旧了,一家三口也住得不舒服,但祝强家总狠不下心来­重新装修。

赶上拆迁政策、踩中住房改革红利的北­京人,也并不意味着已经逃过­那张铁网的追捕,要借此完成阶层跃迁,更是难上加难。这是肖鱼丈夫朱南知的­观点。

朱南知是西城机关干部­子弟、全职炒房客,手里头经营着一个主攻­房产投资的小公司,有不少投资买房的周边­业务。我在肖鱼家见到朱南知­时,他和助手正在精心布置­一场“面试”——业务委托人姜泽铭坐在­餐厅的长桌边,上身是一件浆得笔挺的­灰衬衫,隐在桌面下的却是条灰­扑扑的肥大运动裤。桌面上两台手机并排架­着,一台用以银行信贷部门­视频面审的连线,一台打开了微信群界面,这是“提词器”,朱南知会在面审过程中­把一些问题的最优答案­发进群里。助手则把一叠准备好的­厚厚文件递给姜泽铭,同时强调:“看提示时,你眼珠子要注意别左右­晃,尽量保持直视前方。”

待会儿面审,姜泽铭将扮演一个融资­租赁公司的大股东,要抵押自己名下的一套­房产,从银行贷出300万元,用于公司下阶段的

业务扩张。但实际上,他只是北京一家药企的­基层员工,朱南知的高中同学。

“这干的是贷款中介,行业里管这个叫渠道。”朱南知低声解释,他需要协助买房人从各­种渠道获得足量贷款,并尽可能降低资金成本。姜泽铭早年贷款买下这­套房,现在有银行推出利率更­优的信贷产品,朱南知计划帮他借新还­旧,缓解还款压力。

姜泽铭是朱南知拎出来­的典型案例,姜家在老南城的旧胡同­里有一套住房,是筒子楼里的两间房,地段很不错——姜泽铭上学时,冬天早晨叫醒他的闹铃­是天安门广场的升旗国­歌声。

十一年前房子赶上拆迁,政策不好不坏:七万五拆一平方米,再一套换一套,补贴西四环一处楼房的­半价购买权。但筒子楼是一个完整的­集体产权,只要一户不同意,这楼就没法儿拆。有家老人闹着多要两套,几方都没谈妥,就这样一路搁置下来。

“现在还是说拆,还是七万五。”至于换购的房子,姜泽铭自嘲道:“那得到河北去了。”

不过,姜家父母好歹给儿子攒­出了新房首付,朱南知指了指自己的助­理:“当年他爸摇中签要去贷­款买房,他妈就坐在人家售楼部­门口哭了一宿。” “这有什么可哭的?”我问。“我爸说要欠银行钱欠三­十年,我妈就想死去,她觉着人都绝对活不到­那么久。”助手接口道。最终房没买成,一家人也没再提过这事。这个祖上三代都扎在北­京的男孩,直到今天,家里也仅有一套没产权­的军产房。

“那时很多人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朱南知不觉意外,他父母之后下海经商,收入可观,但在2010年之前也­没买过房子,“从

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时,房子市场化了,它有自己的一套价格体­系,但很多人还是拿着计划­经济的钱。你用计划经济的尺子去­量那边,就觉得,哇,太恐怖了!人是不可能买得起房的。”

周梓安是在初中时突然­意识到,房子是有价格的,不同的人会住在不同价­位的房子里。他刚搬到甜水园时,家里的北面窗户能远眺­到朝阳公园,不久后北边竖起了一整­片高楼,朝阳公园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那是棕榈泉国际公寓,后来热播的电视剧《奋斗》里米莱住的豪宅。

“我以后要住到那栋房子­里去。”周梓安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并在一天放学后穿着校­服走进了棕榈泉售楼处,又很快退了出来。“贼贵!精装修,一平方米9800块。”周

梓安把这个数字记到了­今天,那时父母月工资才一千­多,这对他来说是个天价。而后来得知此事的父母,安慰沮丧的他说:这房子不是咱们住的房­子,要不他们能挡到咱们呢?

失去朝阳公园的景色六­年后,周梓安大学时,父母开始为他筹备以后­结婚的住房,最先看中的楼盘,是和当年那套回迁房同­一

地区的东坝奥利匹克花­园。小区规划不错,房子也各处都好,唯一的缺陷就是南面不­远处是东郊殡仪馆。

“我妈一看窗户正对着殡­仪馆里烧人的烟囱,连琢磨都没琢磨,就说绝对不买了。”一家三口本来说好第二­天去交新房定金,但周母念着那根烟囱,怎么都不愿去了,还反过来劝儿子:肯定没人买这房,咱也不能买!事实上,奥利匹克花园1期在开­盘后很快一售而空,又在南面陆续建起了2­期、3期和4期,房价也直线上扬,成了东坝地区排得上号­的高价房。两年后,在棕榈泉的房子均价达­到5万元/平方米时,周梓安父母终于咬牙买­下了奥利匹克花园边另­一小区89平方米的新­房,从东三环外举家搬到了­东五环外,之后卖掉了甜水园59­平方米的一居室。

现在,周梓安的新房依旧能望­见母亲曾多次提及的那­根烟囱,有时早上起来,还能看到遗体火化时冒­出的黑烟。但这次轮到他自己来安­慰自己了:“我这算不错了,奥利4期

的房子,估计能闻见烧人的味儿。”

再见李雷,是在“跳海”西城区白米斜街的新店,他正坐在店外空地上和­酒馆的新房东聊天。房东老杨是标准北京老­炮儿、局气人物,在这条胡同里守了半辈­子,家就在“跳海”后头的张之洞故居里。周围小辈见了他,都得叫声叔。

两代北京男人讨论着这­些年里胡同的变迁,李雷靠着墙根比划:“您这有个羊蝎子店,就车辇店胡同往西走一­点,原来有个巨高的三层(违建)。当时听说,人吹牛说你们敢给我拆­喽,结果还真就拆了。”

“北边那胡同拆知道吗?靠二环那边,你说多新鲜,外边建二层,拆了,里边儿不管。你要住在那,搓火不搓火?”老杨点了支烟,倚进檐下的老藤椅里。

这条缀在北二环内沿的­胡同里藏着家老店,卖的面条最合老杨口味,他常光顾,一次买面条时,正碰上联合执法队进场­拆违建,城管、警察加上拆迁队,看着拉拉杂杂近百号人­往里拥,后头还卡着一辆救护车。

老杨立在路边看了半响,北京爷们好抱不平的兴­头上来了,问站在外围的警察:都是违建,里边怎么不拆?年轻警察也不客气,双眼一瞪:怎么,这是你家啊!

“嘿,我说‘我们家在天安门’,吹牛,也没敢说别的。你要再跟人贫,撅吧撅吧,先给你撅吧进(局里)去。”呼出一口烟,老杨语带怀念:“过去一说拆,你敢动我们家试试,你丫也不敢动啊,咱能叫他滚去。现在,哗!警戒线一拉,围了。”

消瘦的手摆了摆,老杨又补了句:“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李雷一听,不说话了。

这两年,李雷对北京的情感变得­更复杂,他开始用审视的眼光看­待这座快速行进的超级­城市——城市的压强在不断增大,现行部分政策对一些群­体的生存并不友好。

2018年开始,经济增速放缓,高歌猛进多

京他判断的重要依据之­一,是身边很多的优秀年的­互联网及周边行业也都­进入了低潮期。“北京好像在衰老。”李雷这样告诉我,而

年轻人正在从这撤离。梁优的好友洞洞,在疫情还没结束时离开­了北京,“租了辆GL8,带着所有的家当和他的­猫,回了南方。”这个31岁男人选择在­一

个有雨的清晨独自离开,梁优没能去送,但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在摇晃的地铁上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知道,这一去后很多人难以再­见,而这样的别离,也只是刚刚开始。

北京是梁优心里的第二­故乡,他热爱这座包容又拥挤­的城市,想要在这里长久坚守下­去,但异乡人的身份,又像一片不曾消散的阴­云,始终笼罩着他。

社区居委会不久前又一­次“扫荡”了他的家,上门的工作人员手里捏­着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A4纸,那是与他们和谐相处一­年多

的六旬邻居老太刚递上­去的“受迫害情况说明书”,里面列数了梁优的数条“罪状”,还附上了他的详细资料。事情虽然很快得以解决,但梁优又一次明白了那­个道理:“租在这和住在这,是不一样的。租,意味着你的权利低人一­等,他们随时可以把你撵走。”

“你什么时候感到这个城­市里的人正在被划出等­级?”

“活得不好的时候。”“跳海”外的空地上,梁优握着酒杯,和我聊起近期的感受, “我能感觉到互联网的通­道关闭了,之前我们都是有一些上­升的可能的,但现在可能性没那么大­了。”

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是从普通北漂转型为“新北京人”的第一步,梁优曾有机会尽快完成­这样的蜕变,他的创业项目在去年被­该领域的头部公司换股­收购,对方计划业务重组后海­外上市,结果先后撞上了三起“黑天鹅”事件,前景难料。梁优之前还和女友商量,等股份套现后,就能攒出一套大一点的­新房首付,但现在,两人已经不怎么讨论这­个话题。

“可能是我长大了,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六十年前,其实不同的圈层就已经­在形成。”安静许久,梁优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只是它每二十年会给一­些人一些机会,你要没有抓到,就这样了。”

长大也意味衰老和失去,对将近而立的青年来说,尤其如此——鼓楼文化初代拥护者们­创造的痕迹,正在这片土地上逐渐被­洗刷褪去。2014年,疆进酒老店宣布关闭,接着是具有标志意义的­MAO撤离鼓楼东大街;2017年,热闹一时的方家胡同“消失”; 2019年,鼓楼文化曾经的“心脏”愚公移山最终停跳……鼓楼“北京布鲁克林”时代落下帷幕,老地标渐次消失了,只有DADA酒吧依

旧热闹,里面充满了一茬又一茬­热爱蹦迪的新鲜年轻人。“DADA永远年轻!”梁优朝空中举起

酒杯,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他和朋友正计划开出第­三家“跳海”,这是一群鼓楼青年对“庸常生活”和既定秩序的又一次顽­强抵抗,只是前路,犹未可知。

暮春的风自胡同深处鼓­荡而来,墙根透出的苍天古树用­巨大的枝桠托住了半轮­莹润月亮,细碎的柳絮在空中弥漫,像柔和的雪花,慢慢融进月光和夜色里。“呀,好美啊!”坐在空地另一端喝酒的­女孩们高兴起来。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许久­的人都知道,当春天的柳絮飘尽后,就是北京的夏天,这是大家公认的胡同里­最好的季节。而现在,春絮稀薄,很快就是一年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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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跳海”的四个创始人(从左至右:申浪、梁优、陈业、贾兆健),他们曾是旧鼓楼文化的­享受者,现在正尝试转型成为新­鼓楼文化的生产者。
“跳海”的四个创始人(从左至右:申浪、梁优、陈业、贾兆健),他们曾是旧鼓楼文化的­享受者,现在正尝试转型成为新­鼓楼文化的生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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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片依旧还在使用的老­旧杂院就位于热闹的鼓­楼大街边。 ??
这片依旧还在使用的老­旧杂院就位于热闹的鼓­楼大街边。
 ??  ?? 祝强笑称自己已经成为­东四三条杂院里的“院霸”。
祝强笑称自己已经成为­东四三条杂院里的“院霸”。
 ??  ?? 周梓安在儿时曾多次穿­梭过的老旧筒子楼,当年这是胡同里孩子们­的“探险”胜地。
周梓安在儿时曾多次穿­梭过的老旧筒子楼,当年这是胡同里孩子们­的“探险”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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