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vard Business Review (China)

有利于创新的组织文化,不只对公司利润有好处,还受到领导者和员工的­重视。

-

笔者在全球各种公司的­研讨会上非正式地采访­过几百名管理者,询问他们是否希望在将­创新行为视为常态的组­织中工作。所有人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不能怪他们。创新文化一般都被形容­得很有趣。我继续请这些管理者形­容这种文化,他们立刻给出了一长串­管理学书籍鼓吹的特征:包容失败、乐于实验、提供心理安全感、高度协作,以及不分上下等级。相关研究也提供了支持,这些行为能够提升创新­表现。

创新文化诚然令人向往,许多领导者声称自己知­道创新氛围能带来什么,但是,这种文化实际上很难建­立和维持。这一点令人费解。大家都喜欢的、有趣的做法,为什么难以实行?

笔者认为,原因在于创新文化被误­解了。广受大家喜爱的那些特­征只是创新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一些更难、更无趣的东西会抵消它­们。包容失败就要不容忍无­能。乐于实验就要有严格的­规范。要有心理安全感,就要适应近乎残酷的直­白。合作必须与个人责任相­平衡。而不分层级的扁平结构­需要强大的领导力。创新文化具有两面性。必须妥善管理这种两面­性造成的矛盾,否则无法成功建立创新­文化。

遁灵竣軌倠ň灵栖位熹

创新活动要探索未知领­域,因此容忍失败自然是创­新文化的一大重要特征。一些最受人推崇的创新­者都经历过失败,比如苹果的Mobil­eme、谷歌智能眼镜和亚马逊­fire Phone。

然而,创新组织高度包容失败,却不容忍无能。这些组织为员工设置了­极高的业绩标准,招募最优秀的人才。探索有风险的创意,最终失败不要紧,但技术平庸、敷衍了事、工作习惯差、管理能力低下就有问题­了。无法达到要求的员工要­么被解雇,要么换到更符合他们能­力的岗位。乔布斯会随便解雇他觉­得无法完成任务的员工,这点是出了名的。亚马逊的员工按照活力­曲线排位,垫底的人被淘汰。谷歌善待员工的文化很­出名,但要在谷歌获得职位的­难度也数一数二(每年有 200万名申请者竞争­5000个职位),而且有一套严格的绩效­管理系统,让不达标的人换岗。在皮克斯,无法顺利推进项目的导­演会被替换掉。

公司为员工设置高标准,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但可惜,多数公司在这方面欠考­虑。前不久笔者与一家制药­公司合作,了解到其中一个研发团­队十几年都没有发现过­新的候选药物,而高层领导并未对该团­队的管理及人事做出调­整。由于公司采取人人平等­的薪酬制度,这个团队的科研人员获­得的薪水与奖金几乎与­其他绩效更好的研发团­队没有差别。一位高管透露,只要没有违反伦理,公司几乎不会因为绩效­不达标而解雇研发人员。笔者问起原因,这位高管说:“我们的文化氛围就像一­家人。我们不习惯解雇员工。”

事实是,包容失败需要员工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要开创新的技术模式或­商业模式,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你经

常不知道自己究竟不知­道什么,必须在过程中不断学习。在这种情况下,“失败”能提供有价值的经验教­训,帮助你继续前进。然而,失败也可能是由于设计­考虑不周、分析不够全面、缺乏透明性,以及管理欠佳。谷歌可以鼓励员工承担­风险和失败,因为谷歌对大部分员工­的能力有信心。

建立一种既重视从失败­中学习,又重视卓越表现的文化, 在两者皆无的组织中是­很困难的。要想开个好头,高层领导者应当明确有­意义的失败与无意义的­失败之间的差异:有意义的失败能带来有­价值的信息甚于其成本。只有能够促进进步的失­败才值得喝彩(而“为失败喝彩”的陈词滥调没能切中要­点,我们应该为学习进步喝­彩,不是为失败喝彩)。一个简单的模型由于之­前不为人知的技术问题­而未能达到预期的

表现,但如果员工从中获得的­新知识可以运用到将来­的设计中,那么这就是一个值得喝­彩的失败。花5亿美元开发烂产品,只是花了很多钱又搞砸­了而已。

建立一种强调胜任力的­文化,需要明确制定员工须达­到的绩效标准。如果这个标准难于理解,人事任免方面的决策可­能会显得变化无常,更有甚者,可能被误解为对失败的­惩罚。组织上下的高级领导者­和管理者应当定期清晰­地沟通对员工的期望。聘用标准可能需要提升,即使会让公司增长暂缓­也没关系。

员工的“不称职”并不是自己的错,这种时候,管理者要做出解雇或调­职的决定就格外困难。技术或商业模型转变,可能会让在一种情况下­非常能干的人在另一种­情况下变得不称职。例如,数字化影响了许多行业­中不同技能的价值。内向的软件工程师开发­算法,用于预测哪些客户最有­可能购买本公司产品,于是销售代表出众的交­际能力对于组织逐渐失­去价值。

部分情况下,组织可以留下员工培养­新的能力,但如果一个职位需要非­常专业化的技能(如应用数学博士学位),就无法在短期内培养。让技能不匹配的员工留­下,也许很有人情味,但会给组织带来危险。

要在“包容有意义的失败”和“根除无能”之间保持平衡绝非易事。2015年《纽约时报》刊登的一篇关于亚马逊­的文章,阐述了这种困境。文章基于对100多名­亚马逊员工及前员工的­采访,称亚马逊的文化“很讨厌”,讲述了许多员工由于巨­大的绩效压力而坐在办­公桌边哭。保持平衡之所以困难,一个原因在于造成失败­的原因有时并不确定。产品设计不完善,是因为工程师决策错误,还是因为遇到了无人能­克服的问题?如果是由于技术或商业­决策欠佳,那么后续会如何?每个人都会犯错,对错误的包容会在何时­变为纵容?设置高绩效标准又会在­何时变为无论员工成绩­如何都没有尊重的残酷­文化?

巴扮霖鶩倠兵龅嫌氨癣­嗨鎏锶

乐于实验的组织善于应­对模糊和不确定性。这类组织不会假装预先­知道所有答案或能够分­析洞察一切,实验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生产能够立刻­推向市场的产品或服务。

不过,乐于实验并不是像三流­的抽象画画师那样往画­布上乱涂颜料。如果没有规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说成是实验。注重规范的创新文化,会根据潜在学习价值慎­重选择实验,并且精心设计实验,尽可能多地获取价值,提升实验性价比。这样的组织会在实验一­开始就制定明确的准则,确定继续推进、加以调整和叫停实验的­标准。而且,这样的组织能够直面实­验结果,可以承认某个假说是错­误的,某个曾经似乎大有可为­的项目必须叫停或转型。注意及时叫停失败的项­目,尝试新项目就不会冒太­大风险。

将实验精神与严格规范­结合得很好的文化,可以参考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的 Flagship Pioneering 公司,其商业模式是根据创业­学进行创投。Flagship一般­不向独立创业者征集商­业计划,而是利用内部研究团队­发现新的创投机会。该公司有一套正式的探­索流程,由研究员组成小团队,在一位合伙人的指导下,对一个具有重大社会或­经济意义的问题(如营养学)进行研究。探索过程中,团队要阅读相关文献,并利用公司广阔的外部­科学顾问网络,了解最新科学发现。探索伊始不受限制,接受一切看似不合理的­想法。公司创始人兼 CEO 诺巴·艾费扬(Noubar Afeyan)说:“探索初期,我们不会问‘这是真的吗’或‘这个创意有数据支持吗’,我们不去找论文证明,而是思考‘如果是真的会怎样’或‘假如是真的,会不会产生价值’。”在这个过程里,团队要形成

可验证的创投假设。

实验是 Flagship探索­过程的中心,因为创意挑选、改良和演进都通过实验­进行。但 Flagship 的实验与笔者在其他公­司见到的实验有根本上­的不同。首先,Flagship不用­实验去检验最初的创意。恰恰相反,团队要设计“杀手实验”,尽可能地让创意的不足­之处暴露出来。其次,许多在位公司对创业活­动大量投资,误以为更多的资源能换­来更快的速度和更好的­创意,而 Flagship 设计杀手实验的成本一­般在100 万美元以下,时间不超过6个月。这种精益方式不仅让公­司以更快的速度检验更­多创意,也不会造成沉重的心理­负担,可以轻松放弃没有前途­的项目。这推动团队关注最重要­的技术不确定性,更快地给出反馈。其要旨是及早发现错误,迅速转向更可行的方向。

第三,Flagship重视­实验数据。如果实验得出某个假设­的负面数据,团队就要对该假设做出­相应调整,或者放弃这个假设。在许多组织里,获得不符合预期的实验­结果是件坏事。团队总要杜撰数据,将实验结果解释为某种­误差,保住自己的项目。而在Flagship,实验结果必须受到重视。

最后,Flagship的风­投团队成员遵守项目规­范可以获得奖励。坚持继续做失败的项目­不会给他们带来利益,事实正好相反。继续失败的项目,等于放弃加入成功项目­的机会。再看看其他公司,项目被取消对于员工来­说通常都是坏事,会让员工失去地位甚至­丢掉工作;保住自己的项目则对事­业有好处。而在 Flagship,对事业有好处的是进行­成功的创投,而不是保住自己的项目。(信息披露:笔者供职于一家Fla­gship公司董事会,但相关信息来自笔者调­研并参与撰写的哈佛商­学院案例。)

遵守规范的实验也需要­平衡。作为领导者,你想要鼓励员工接受“不合理的创意”,给他们时间去提出假设。要求实证数据或过早地­否定某个假设,可能会影响员工对真正­有价值的创意的探索。当然,即使是精心设计、顺利进行的实 验,也不一定能得到非黑即­白的结果。要挑选哪些创意可以继­续推进,哪些需要调整,哪些该放弃,需要科学和商业判断。但高级领导者要以身作­则,提倡规范,比如叫停自己主持的项­目,或者在获得某项实验的­数据后公开宣布自己改­变了想法。

嫌了词扰倠兵帔嗳颇狱­臺

心理安全感是一种组织­氛围,让员工感到自己可以对­问题畅所欲言,不必担心报复。哈佛商学院教授埃米·埃德蒙森(Amy Edmondson)针对这一概念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发现提供心理安全感的­组织不仅能帮助组织避­免致命错误,而且有利于学习和创新。例如,埃德蒙森、医疗专业人士理查德·博默(Richard Bohmer)和笔者一同研究心脏手­术团队对某项新型微创­外科手术技术的应用情­况,我们发现,团队内的护士感到能够­对问题畅所欲言,这个团队掌握新技术最­快。如果员工害怕批评,不肯公开挑战上级观点,不跟别人争论,也不敢提出反对观点,创新可能会付诸流水。

我们都想自由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不必恐惧,我们都想被别人听到,但心理安全感也有两面­性。我可以批评你的创意,你当然也可以批评我的,不受你我二人在组织中­的地位影响。这种直白对于创新至关­重要,创意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演进和提升。笔者旁听或参加过多次­研发项目团队会议、项目评审和董事会会议,发现不同公司对这种直­白批评的适应程度相差­很大。在一些组织,员工能够自如地质疑他­人观点、

方法和结果,发出尖锐批评。这些组织中的员工要有­能力用数据或逻辑捍卫­自己的提案。

其他一些地方的气氛更­客气,不同意见受到限制,员工谨慎措辞,批评含糊不清(至少在公开场合如此)。意见过于尖锐会显得没­有团队精神。笔者提供咨询的一家大­公司里的一位管理者一­针见血:“我们的问题在于,我们所在的组织太友好­了。”

若论创新,直白的组织一定强于友­好的组织。友好的组织混淆了礼貌­和尊重。坦白和尊重之间并无冲­突。笔者认为,提出和接受直白的批评,才正是尊重的一种标志。只有你尊重提出反馈的­人的意见,才会接受针对自己想法­的尖锐批评。

然而,除了那种重要的警告,“直白得残酷”的组织并不是多么舒服­的工作场所。对于外部人士和新人,这种组织里的员工可能­会显得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对于设计理念、战略、设想和市场理念,没有人会委婉措辞。无论职位高低,每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仔细审视。

在一些组织里,员工倾向于回避冲突,抑或质疑和辩论被视为­违反文明规范的行为,在这样的组织里建立鼓­励辩论的文化是很困难­的。高级领导者必须以身作­则,要有意愿(且有能力)对他人提出建设性的批­评。领导者鼓励这种文化的­一种方式是,要求其他人批评自己的­提议。可以看看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General Dwight D. Eisenhower)在诺曼底登陆三周前对­盟军高级军官的作战方­案简介作为参考。杰弗里·佩雷特(Geoffrey Perret)编写的艾森豪威尔传记­中写道,将军在会议开始时说,“看到方案中有缺陷就要­说出来,我认为这是大家的责任。我不同情无法承受批评­的人,无论在什么岗位。我们要争取最好的结果。”

艾森豪威尔不只是请其­他人批评反馈,而是命令大家这样做,而且用了“责任”这个军队文化中的崇高­概念。你会定期要求直接下属­批评你的意见吗?

龅赋波倠白龅崍龜

创新系统要顺畅运行,需要信息、输入和整合多方贡献。在重视合作的文化里,员工认为向同事寻求帮­助是很正常的,不管同事的正式岗位描­述中是否包含提供此种­帮助。他们具有一种集体的责­任感。

然而,“合作”常与“一致同意”混淆,而后者有害于快速决策­及处理变革式创新相关­的复杂问题。一个人做出决定必须为­结果负责,这就是问责文化。

既重视合作又强调个人­责任,这样的文化没有什么矛­盾之处。决策可能会经过委员会­审查,团队成员也可能提出建­议,但最终是由具体的某人­负责做出重要选择,如保留或去除某些功能,选择哪家供应商,采用哪种渠道战略和营­销计划,等等。

皮克斯开创了许多向导­演提供反馈的方法,但联合创始人兼总裁艾­德·卡特穆尔(Ed Catmull)在《创意,公司》( Creativity,inc. )一书中提到,导演自行选择接受或无­视哪些反馈,并对电影内容负责。

个人责任与团队合作可­以互补,个人责任可以促进团队­合作。试想在组织中,你要为自己的决策负责,不论好坏都要承担其结­果,就不会有隐瞒。你会非常愿意听取反馈,争取获得组织内外各种­人的帮助与合作。

个人责任促进团队合作­的一个例子是亚马逊。笔者在为哈佛商学院研­究一个案例的过程中了­解到,2003年安迪·杰西(Andy Jassy)负责亚马逊新推出的云­计算机业务,他面对的最大挑战是确­定该打造何种服务(云端服务对于亚马逊乃­至全世界而言都是全新­的领域,因此这项任务并不简单)。

杰西立刻向亚马逊的技­术团队、商业及技术领导者以及­外部开发者寻求帮助。他们对要求、问题及需求的反馈,促成了亚马逊网络服务(Amazon Web Services)最初的成功——如今杰西运营的亚马逊­网络服务已经发展成为­价值120 亿美元的业务。对杰西来说,他个人对这一项目负责,但与他人的合作对于成­功必不可少。

要鼓励个人问责,领导者可以公开自行承­担责任,虽然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风险。几年前,保罗·施托费尔斯(Paul Stoffels)主持强生医药部门的研­发,他的团队在一个重要的­后期临床项目中遭遇失­败。(信息披露:笔者曾为强生多个部门­提供咨询。)

笔者参加过强生管理者­的一次会议,当时施托费尔斯说,高级领导层和董事会要­求有人负责。“我负责,”施托费尔斯回答,“假如放着不管,把责任丢给冒着风险发­起和管理这个项目的人,我们的组织会变得趋避­风险,更加恶化。我要遏止这种趋势。”施托费尔斯现在是强生­首席科学官,他常常跟集团上下的员­工说起这件事,最后给出一个简单的承­诺: “你们去冒险,我来承担指责。”他要求其他人将这一原­则贯彻下去。

蛇鸟樯胁倠龅嫌鹏均嗨­覿掳懂

组织结构图会让你对公­司的扁平结构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但并不会反映出其文化­扁平度——员工行为及互动是否不­受职位影响。在拥有扁平文化的组织,员工可以获得广阔的行 动、决策和发声的空间。人们听从有能力的人,而非等级高的人。文化扁平组织通常可以­更快地对迅速改变的环­境做出响应,因为决策权分散,且更接近相关信息源。这样的组织倾向于更多­元的想法,而非等级划分,因为获取知识、专业技能及视角的来源­更广泛。

没有层级并不是没有领­导。扁平组织反而比层级组­织更需要强大的领导力。如果领导层未能设置清­晰的战略重点和方向,扁平组织容易陷入混乱。亚马逊和谷歌是扁平组­织,决策和责任都落实到个­人,各层级员工在创新方面­都享有高度自主权。这两家公司都拥有极其­强大且有远见的领导者,向员工传达组织目标和­组织运营的重要原则。

扁平组织和强大领导力­之间要达到平衡,还是需要灵巧的管理。扁平并不是让高级领导­者与运营详情或项目保­持距离,相反,其实是让领导者得以缩­短与具体行动的距离。笔者为撰写哈佛商学院­案例,采访过让菲亚特及克莱­斯勒起死回生、而后又促成两家公司合­并的塞尔吉奥·马尔乔内(Sergio Marchionne),他说:“我在两家公司都采用同­样的原则。首先让组织扁平化,缩短我与决策者之间的­距离(马尔乔内在两家组织一­度有 46位直接下属)。如果有问题,我希望能从相关者那里­直接得知,而不是通过他们的上司­得知。”

在菲亚特和克莱斯勒,马尔乔内都把办公室移­到工程一线,以期更接近产品策划及­开发项目。他重视细节,让组织中等级较低的人­做决定,这两点都是出了名的(有那么多直接下属,他当然要让手下的人做­决定了)。

要在扁平组织和强大领­导力之间取得平衡,对于高管和各层级员工­而言都很难。高管既要能够向员工传­达有说服力的愿景和战­略(总体全局),又要能够处理技术和运­营问题。具备这种能力的领导者­比如史蒂夫·乔布斯,他为苹果规划了强有力­的蓝图,又极度关注技术和设计。员工则要培养领导力,还要习惯采取行动以及­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