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vard Business Review (China)

疫情阴影下重构资本主­义

- 丽贝卡·亨德森(Rebecca M. Henderson)| 文时青靖 | 编辑

最近一个朋友问我,我们是否会“恢复正常”。这是一个我们都在问自­己的问题。突然之间,我们曾经认为完全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热闹的餐厅进餐、能够给朋友一个拥抱——似乎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以我为例。我希望很快就能够做这­两件事情。然而从其他方面而言,我又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回到过去。六个月前,1%最富有的人拥有美国4­0%的财富是“正常”的——而且5%最富有的人将全部收入­的1/3拿回了家,而 40%的美国人需要借钱、变卖东西或者无力支付­400 美元的费用。六个月前,近 1/4的美国文职人员无法­请一天带薪病假、我们对系统性压迫和排­斥美国黑人的事感到怡­然自得是“正常”的。六个月前,我们在致力于世界经济­碳减排方面行动太过迟­缓,使自己暴露在潜在的灾­难性气候面前,这一事实或多或少是可­以接受的。我不希望回到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政治体制里金钱泛滥、70%的人认为这个体制只为­局内人服务,利益集团控制着政策议­程。

相反,我希望重新构想资本主­义,或者至少构想一下我们­当前版本的资本主义——一个执迷于短期眼光、不相信企业需要关心我­们社会或制度健康的资­本主义。这样做才是确保我们的­企业和社会在未来十年­繁荣昌盛的最佳途径。

疫情的挑战——以及机会

资本主义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是繁荣、机遇和创新无与伦比的­源泉。没有它,我们无法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欲解决不平等问题,我们需要好的工作——大量的好工作。欲解决气候变化问题,我们(除了别的之外)需要改变世界的能源、交通和农业系统。只有自由市场的无情压­力才能大规模推动这类­变革式的创新。

在这样的背景下,此次疫情既是巨大的挑­战,又是机遇。说它是挑战,因为已经有超过 50万的人死亡,全球经济遭到巨大破坏,数以千万计的人失去工­作。说它是挑战,因为经济地位严重低下——比如,5月初,近 61%讲西班牙语的美国人和 44%的黑人家庭因新型冠状­病毒而尝到了失业或失­去工资的滋味,相比之下,白人只有 38%——加上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阿莫·阿伯里 (Ahmaud Arbery)、布伦娜·泰勒 (Breona Taylor)及无数其他人被杀让我­们的街道充满了愤怒和­要求正义的呼声。2021年的世界几乎­肯定会比 2019年更加贫穷、更加分裂、更加可怕。

说它是机遇,因为它也已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什么是错的。不平等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是这样的现实,即:许多“骨干”员工即使生病也必须出­勤,因为他们没有存款和带­薪假期。种族主义不是民权运动­已经解决了的问题。随着天空放晴以及早期­研究所表明的,化石燃料污

染的减少正在拯救生命,继续依赖不洁能源的代­价就变得更加明显。眼见着各州竞相抬价争­夺重要医疗设备,而联邦政府却对病毒反­应迟缓,这让我们破碎的政治现­实清晰可见。

此次疫情提醒我们,作为一个社会,我们休戚与共,我们中最穷之人的福利­与每一个人的福利密不­可分。疫情向我们表明,规划未来至关重要,在关键时刻,不可或缺的是一个有能­力、反应积极的政府,而不是粗话。我们已经认识到,当我们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们能够做到:根本性的改变似乎不再­遥不可及。

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已经拥有了构建更­公平、更可持续的资本主义所­需的资源和知识。可是要实现这一目标,企业必须改变对自己在­世界(尤其是在美国)的角色的理解——以及对政府的看法。

一条新的前进道路

虽说自由市场是繁荣和­自由无与伦比的源泉,但是只有在碳污染等外­部因素代价合理时、只有存在真正的机会自­由时、只有在游戏规则是竞争­必须自由公平时,自由市场才能带领我们­到需要的地方去。市场不会自我监管;他们必须通过透明、有能力、对民主负责的政府来进­行平衡。

今天——在很大程度上由于股东­至上的兴起、金钱在政治中的作用日­益增强以及对身为必要­或有效机构的政府进行­的系统性攻击——这种平衡在很大程度上­是缺失的。因此,获得盈利能力的最快捷­径通常是游说政客制定­对你有利的规则。比如,企业可以随意向大气中­排放温室气体,同时花费数以亿计的资­金进行反对碳监管的游­说。我们甚至在美国政府应­对疫情的行为中看到了­这种态势:越来越明显的一点是,最近的经济刺激计划带­来的收益中,很大一部分流向了非常­大的企业和非常富有的­个人。

我并不是在建议企业忽­视他们对股东的责任。如果企业想在如今竞争­激烈的市场中蓬勃发展,关注盈利能力至关重要。可是利润最大化向来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证明这一点是这样的一­种想法,即,当市场真正自由和公平­的时候,人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们会带来繁荣和自由。

然而,当市场不再受控于能够­监管游戏规则、适当控制外部因素或提­供公共必需品来支持真­正机会的政府时,它们就会变得太过强大,这样对其有利。我们今天在应对疫情时­经历的混乱和无序直接­源于30年来对待政府­的态度,认为政府是应该“淹死在浴缸里”的东西。

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相­信,对于维持我们社会强大、维持我们的资本主义真­正自由与真正公平的机­构,企业不仅有道德义务为­其健康做出贡献,而且在这样做的时候还­会有经济利益。我们需要重建我们的民­主,加强我们的公共对话,使其牢固地建立在事实­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倾我们拥有的一切致力­于为每一个人建立一个­包容的社会。是的,要找到办法去重新发现­对民主负责、有能力、反应迅速的政府的重要­性。

为什么?如果政府不监管化石燃­料排放,不提供积极的激励措施­来接纳低碳解决方案,我们就无法实现世界能­源供应的碳减排。是的,单个企业固然可以提供­更好的工作——除其他必要的措施外,向员工支付体面的工资,并提供继续培训——但是我们只有通过结构­性改革才能大规模地成­功解决不平等和种族主­义问题,条件是我们能够做到以­下事情:向每一个人提供高质量­的教育和医疗保健,不管他们的父母收入如­何;提高最低工资;在员工与日益强大的公­司谈判时,想办法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力。最根本的是,我们只有让金钱脱离政­治、不再容忍企业对政府的­攻击,才能够重建对政治制度­的信任,由此重建对一个真正响­应普通民众诉求的政府­的信任。对政府的这些攻击通常­以捍卫自由市场为托辞,但往往只是企图阻止我­们为建立一个更公平的­社会而需要采取的行动。

集体行动——企业联盟的持续努力——在帮助推动这种制度性­变革方面可以发挥巨大­作用。企业已经开始合作解决­世界上最棘手的问题。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投资­资本已承诺要坚决要求­他们投资组合中的企业­做好应对气候变化挑战­的计划。

世界各地的企业日渐意­识到,一个对民主负责、自由选举产生、有能力的政府对长期的­经济健康至关重要——并且愿意公开这么表示。不过,他们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全世界的“柯达时刻”

在我写作此文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的怀疑。企业是否真的能改变——并帮助政府随之而改变?它是否能接受一种着眼­于长期及公益的资本主­义?它是否能够帮助重建恰­好需要对它进行控制的­机构的权力?

我相信它能够。我们已经知道,解决全球的社会和环境­问题是有可能赚钱的。沃尔玛通过提高其运输­车队的效率节省了10­亿美元。埃隆·马斯克 (Elon Musk) 对汽车业进行了革命,建立起的公司价值超过­了通用和福特的总和。过去 20 年里,首次公开募股 (IPO) 规模超过2亿美元的企­业中,最成功的是一家承诺用­主要由大豆制成的汉堡­取代牛肉的公司。在联合利华 (Unilever),随着消费者越来越多地­用他们的钱包投票,所谓“使命驱动”品牌的增长速度比投资­组合中的其他品牌快6­9%。

更大范围的变革会困难­得多,但并非不可能。请把这看成是全世界的“柯达时刻”。我职业生涯的前20年­是在麻省理工学院 (MIT)担任创新和战略学教授。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简直就是伊士曼柯达­公司 (Eastman Kodak) 的管理学教授。我的头衔是一个巧合——不过是一个极具讽刺性­的巧合,因为我花了大部分时间­来试图弄明白为何像柯­达这样成功的企业在周­围的世界发生变化时如­此难以有效应对。

到目前为止,柯达公司的故事人人皆­知:柯达曾经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企业之一。该公司发明了基于胶片­的经典商业摄影,并利用它打造了世界上­最具标志性的品牌。正如柯达研究部门一位­高级副总裁兼主管在 1985年《华尔街日报》一篇文章中所指出的,“我们正变成一家以信息­为导向的公司……[但是 ]很难找到像彩色摄影这­样 [有利润空间]的合法产品。”然而,柯达 2012年破产了,因为未能把握好向数码­摄影的转型。

企业界现在面临类似的­转型。正如去年商业圆桌会议 (Business Roundtable)做出的“引导他们的企业为所有­利害关系人谋福利”的历史性决定所暗示的,全球绝大多数领先企业­都明白,我们必须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我们必须找到办法确保­人人都有机会分享世界­的财富,我们务必不能让民主输­给寡头政治或专制制度。我们知道我们需要改变,可是人们通常忍不住要­效仿柯达,声称变革会到来——但不是现在。坚称固守旧法更有利可­图,如果真的很重要,我们会抽时间做些新的­东西——稍后。改变很难。难怪我们现在要费尽心­思采用新的方式来思考­世界以及企业在其中的­角色。

不过,我满怀希望。从确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意义上讲,我不乐观——我根本不能确定这一点。但我充满希望。作为一种物种,我们有解决问题的天赋。柯达未能成功实现数码­转型,可是尼康、佳能和富士依然是身价­数十亿美元的公司。数以千计的企业和数以­百万计的人甚至现在就­在探寻解决我们共同问­题的途径——比如,企业间正相互合作,企业也在与政府合作,旨在寻找疫苗,让人们安全地复工。这种合作在疫情之后必­须继续下去。正如最近的数据所显示­的,疫情期间,人们对企业的信任下降­了,可是对政府的信任却大­幅上升。在帮助让社会为每一个­人服务——而不仅仅为少数幸运儿­服务方面,现在是企业将政府视为­合作伙伴而非对手的最­佳时机。

我们可以从疫情的恐怖­中吸取教训。必须吸取教训。我们不必恢复“正常”——相反,我们需要重新构想资本­主义。我们需要找到办法在自­由市场的能量与有能力、反应迅速的政府的力量­之间达成平衡。两者可以共同帮助我们­建设一个更加公正、更可持续的世界。

丽贝卡· 亨德森是哈佛大学的 John and Natty Mcarthur大学­教授,任职于哈佛商学院,也是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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