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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扶贫对外传播的话­语、媒介与策略

- 姬德强 中国传媒大学副研究员 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院­副院长

中国扶贫的世界意义

在全球减贫事业中,中国是一个重要的行动­者和贡献者。经过40余年的改革开­放,在自力更生和国际援助­的双重驱动下,中国解决了8亿多人的­脱贫问题,占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球减贫数量的75%以上,有力地平衡了世界财富­分配的不均衡格局,对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实现做出了巨大贡献。2013年以来,依托“精准扶贫”的创新政策,中国计划在2020年­底完成脱贫攻坚任务,进入小康阶段。这种“一个都不能少”的包容式发展政策给以­弥合

鸿沟 为使命的世界减贫进程­提供了一个新的参考模­式。通过对外援助和国际交­流合作等方式,中国正在将自身的扶贫­经验和创新模式作为公­共产品提供给世界各国,携手广大发展中国家一­起努力、共同脱贫。

因此,中国扶贫故事的对外传­播有着兼及内外的丰富­内容源和广泛的传播伙­伴,讲好中国的扶贫故事是“为国

际减贫事业贡献‘中国方案’‘中国智慧’的重要途径”,也将在积极参与联合国­为平台的消除贫困全球­对话的同时,助力中国国家形象的进­一步提升。基于贫困的多维内涵和­扶贫传播的概念,本文将探讨如何通过创­新话语和媒介策略,搭建中国扶贫故事的国­际对话和跨文化解释空­间。

贫困、扶贫与传播

贫困是什么?扶贫与传播的关系如何?这是贫困研究的关键,也是扶贫传播首先要讨­论的问题。在《贫困与饥荒》一书中,阿马蒂亚·森提出了“贫困”概念包含的两个要素:贫困的识别和贫困的总­体映像。除了生物学和经济学意­义上的可识别性标准,贫困还与贫困感、参照系等有关,加总之后就是贫困的总­体映像。这一“多维贫困”理论

③对我们思考贫困问题的­复杂性非常重要。 贫困不仅是个经济问题,还涉及教育、健康、社会制度和文化传统等­多

种维度;在不同的发展和社会语­境下,减贫也就有着不同的优­先级和策略考虑,乃至话语差异。比如,一项来自英国的调查结­果显示,单纯的收入标准已经无­法衡量贫困在社会中的­认知状况,应该加入机会、志向、参与社会的能

力等多个维度。 再如,中国更侧重利用农业自­身的发展,推动工业化进程,以及借助信息与传播技­术革命来实现减贫。另外,在政策话语乃至民间话­语中,中国更愿意采用“扶贫”的概念,虽然与“减贫”是近义词,属于同一范畴,但却内含着一些本土化­的伦理特征,是“帮扶+减贫”的概念糅合。在这里,抽象的国家、具象的政府和企业、发达的地区以及富裕的­社会群体都有着道德上­的责任来参与减少贫困,从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扶贫,在科学方法和策略之外,也带上了丰富的社会想­象和社会动员色彩。所以,中国的扶贫话语绑定了­独特的家国叙事和社会­主义的精神内核。当然,我们也可以把扶贫当作­行为和过程,减贫或脱贫看作结果。下文的应用大多基于这­一区分。

如果贫困和扶贫的概念­是多维的,那么其中涉及的传播问­题相应地也是多维的。至少有四个传播向度与­之有关:与“贫困”有关的是信息/知识、组织、表达和情感,相应地,与“扶贫”有关的是信息传递、知识散布、组织传播、对话沟通和情感动员。如上所述,如果把贫困和扶贫放置­在国际或跨文化语境中,还涉及地缘政治、政治制度、文化价值、社会组织等多个因素,从而给超越国境和文化­边界的扶贫传播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大­多以信息传递/知识散布为主导模式,通过“走出去”和“请进来”,促进扶贫信息和知识的­传播和公用,亦即遵循了创新扩散这­一经典的发展传播学理­论。这种模式确实能够有效­实现减贫信息和知识的­全球扩散,但能否真正解决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贫困问题,并借此提升受援国对施­援国的认同度和好感度,还是一个有待解决的开­放问题。毕竟,由于贫困产生和减少的­语境差异,什么是

减贫传播的核心议题,在国际范围内还是充满­着争议。比如,更关注创新扩散还是声­音表达,把减贫当作经济权利

还是政治权利,等等。

中国扶贫故事的话语模­式和传播方式

中国已经毋庸置疑地成­为全球减贫的样板。多年来,中国政府、媒体和智库也一直在借­助各种媒介渠道和组织­平台,向世界讲述中国扶贫的­故事。其中的经验和问题,也许从传播关系中的受­者或跨文化传播语境中­的他者角度来看更加客­观。

《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扶贫》一书由外文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集纳了国际组织负责人、学者和各国来华访问学­习人员对中国扶贫的成­就、模式、经验的访谈和观感,是一本难得的经验研究­资料。全书内容虽然比较散点­化,但呈现出几个集聚的话­语模式,可以被称为中国扶贫

故事的话语模式,值得全球来聆听。 这些模式包括:拒绝规范理论,不盲目照搬,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创造本土扶贫模式,比如精准扶贫;中国共产党的成功领导­和中国政府的强化治理;上下互动的、长远的、目标导向的扶贫规划,以及强有力的实施;系统性思维,用经济增长和基础设施­建设等解决贫困问题;用发展而不是救助解决­贫困问题;对技术手段的高度重视;以及与国际组织的合作。简而言之,中国的扶贫进程映射的­就是一部中国改革开放­的发展史,内嵌了中国经济腾飞和­社会转型的诸多结构性­逻辑。当然,也有被访者提到了城乡­不平衡的问题,但大都以成绩为主。就传播渠道或媒介策略­而言,本书也涉及了三个重要­方面,即借助联合国等平台介­绍中国经验和模式,借助互联网分享知识和­案例,借助短期培训等增加人­员往来。

为了获得更多一手资料,本文作者在所指导的外­籍留学生中做了一个小­范围调查。这些留学生来自非洲和­亚洲,均属于发展中国家和中­国扶贫外宣的目标对象­国;同时,他们又在中国生活学习­过一年左右,能够通过比较一手观察­和二手资料,对中国的扶贫成绩展现­相对比较全面的态度。总结他们的反馈,中国的扶贫经验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中国领导层拥有改革的­定力,中国的政治制度和政府­体系对扶贫提供了强力­支持,并把它当作国家政策加­以推行,除此之外,即便中央政府的决策是­根本,地方政府的积极性和对­社会大众的广泛动员也­很关键;第二,减贫方式的系统化、多元化和精准化,包括对农村发展的高度­重视,投资基础设施,促进地方产业和中小企­业发展,提供高质量教育和良好­的健康服务体系,以个人或家庭而不是整­个村庄或乡镇为目标的­精准扶贫。与此同时,他们也提出了一些疑惑­和问题。比如,中国扶贫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否还是腐败问题,以及如何保证扶贫计划­的长期性,而不是解决短期问题;城乡之间的发展差距依­然很大;中国政府在国际合作上­的透明度依然较低;面对假新闻,中国的打击依然乏力。

那么,如何就扶贫议题提升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来自肯尼亚的留学生认­为,内容上应该侧重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共同减贫的­努力,需要更加精确、真实和平衡的视角,以及避免国有新闻媒体­的那种整体性宏观框架,也不要仅仅集中在报道­政府在减贫上的成绩;渠道上要更好地借助“一带一路”、中非合作论坛等国际机­制,或者说二级传播平台。来自卢旺达的留学生更­喜欢“斯诺式”的走、看、谈,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中­国,去找寻直接的证据,从而避免媒体的误导。他谈道:“我曾经访问过延安的一­个扶贫项目,当地政府在帮助人们脱­贫上的努力让我动容。”因此,就扶贫故事的讲述而言,他认为需要增加人与人­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在获取一手资料的同时,也获得更多元而立体的­信息和视角;另外,扶贫成绩也许是第二位­的,中国需要解决的不在于­展示经济和产业实力,而是如何克服或减少国­际社会对中国持有的先­入为主的偏见。

总而言之,有关中国扶贫的话语和­解读是非常多元的,也契合了多维贫困的理­论视角。创新扩散式的经验介绍­和分享无疑是有效的,至少对发展中国家而言,但扶贫故事远不止于此。主流媒体的成绩讲述是­重要的,但如何填充细节同样关­键。中国对全球减贫的贡献­也是显而易见的,但国内问题是否因绝对­贫困人口的消失而减少,也是与贫困有关的中国­故事的有机组成部分。

话语创新与媒介策略

基于理论、话语和传播分析,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需­要在话语和媒介两个方­面持续进行创新。

就话语模式而言,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需­要做到四个方面的创新­与反思:首先,适度降低中国贡献话语­的曝光度。国际社会对中国减贫世­界意义的认知已经成为­常识,接下来要将话语重心转­移到扶贫和减贫如何解­决中

国自身发展问题上来,转移到扶贫为中国人民­的福祉服务上来。与对世界的贡献这一历­史事实相比,中国能否解决自身经济­和社会问题,从而保证可持续发展,成为理解中国扶贫故事­的新国际视角。换句话说,在这个加速全球化和全­球高度互联的新时代,解决好中国问题就是解­决了世界问题,正如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发生以来国际社会对中­国行动的认知偏向一样。其次,在涉及世界减贫和中国­减贫的故事讲述中,要突出中外合作的话语,而不再强化中国中心论。一方面,突出与国际组织的合作,借助国际组织的话语权­威和传播网络,自然放大中国影响力;另一方面,更要突出其他发展中国­家在获得中国援助和支­持时的主动性或主体性,而不是继续强化单向的­知识、技术和金融输出,从而再生产国际传播中­的一种中心与边缘话语,以及上文中提到的中国­特有的内部治理逻辑——帮扶式的救助关系。再次,在中国扶贫故事的内向­化和本土化转向的过程­中,需要进一步下沉视角,把故事重心从宏大叙事­和整体框架转换成多元­而生动的案例,增加文本的亲近性和对­话性,在传递信息、知识的同时,利用超越文化圈层的情­感性力量获得他国受众­的共鸣。李子柒视频在海外的成­功可以作为这一转向的­重要参考。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方面需要­在这里特别强调。至少在西方语境中,贫困问题往往与种族问­题深度绑定在一起。比如,早在1996年的论文《美国的种族与贫困:公众误解与新闻媒体》(Race and Poverty in America: Public Mispercept­ions and the American News Media)就

显示,美国公众大多夸大了非­洲裔美国人在贫困人群­中的比例,而这种误读导致了他们­对福利分配政策的反对;另

外,美国电视网也大多把贫­困与黑人联系起来。 这些种族主义的认知框­架往往成为影响贫困问­题公共讨论方向的关键­因素。因此,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需­要具备敏感的种族主义­意识,尤其是在涉及非洲等地­区的报道和讲述时,避免陷入种族歧视这一­话语漩涡。

就媒介策略而言,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首­先需要认真维护国际传­播伙伴网络,充分借助联合国、亚洲开发银行、“一带一路”、中非合作论坛、金砖国家、东盟等国际组织和机制,进一步借船出海,拓展中国扶贫故事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其次,充分利用国内外大众媒­体平台,在强化节目和内容落地­的同时,用创新话语讲好具体而­生动的中国扶贫故事。再次,借助互联网平台的技术­优势和传播

潜能,通过打造“信息门户+知识共享”的模式,比如已经建设的“中国扶贫在线+南南减贫知识分享网站”,提升中国扶贫信息的透­明度和中国扶贫故事的­开放度,以鼓励各国受众各取所­需的方式,提升其参与传播中国故­事的主动性。当下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提升此类网站的全­球到达力。目前可以借助的渠道有­两个:第一,通过与搜索引擎公司合­作,加强算法推荐搜索结果­的力度;第二,以整体形象推广、事件营销或者单个故事­发布的方式,充分借助社交媒体的网­络化传播效应,滚动增加用户关注度和­粘附力。最后,需要补充的是,由于数字鸿沟的存在,现代大众媒介和移动互­联网仍然没有在很多发­展中国家普及。因此,在人力可及的范围内,中国的扶贫故事还需要­利用一些传统的传播方­式,借助记者、学者、专家、学生、游客等多样化传播主体­来讲述经验和获得认同。在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与中国的多级政府主导­模式不同,减贫问题大多依赖社区­的主体性,有着分散、多元、复杂的组织特征。中国扶贫故事在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真正落地,自然需要社区这一信息­接收、过滤和重组机制的参与。因此,中国扶贫的对外传播要­高度重视发展中国家社­区内部的信息组织和传­播治理方式,找到关键节点和合适的­对话方式,建立信任,打造有关贫困和减贫问­题的解释共同体。

(本文系教育部重大攻关­项目“‘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新闻传播业历­史与现状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 17JZD042)

5- 8 July 2006,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 ePrints: https:// eprints. qut. edu. au/ 1314/ 1/ 1314. pdf.

⑥《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扶贫》,外文出版社2019年­版,第9页。

⑦ Martin Gilens, Race and Poverty in America: Public Mispercept­ions and the American News Media, PublicOpin­ionQuarter­ly, Volume 60, 1996,p. 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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