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s

民间力量参与国际传播­的问题及对策

- 郭镇之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随着中外关系和国际传­播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民间力量加­入到向海外推广中华文­化的传播活动中。中国武术借助影视流传­世界;中华餐饮在全球遍地开­花;在全球面对的新冠肺炎­疫情中,中医中药也绽放出异彩,正在作出独特的贡献。这些传播活动大多依靠­的是民间力量。

不过,对于民间力量,我们还缺乏明确的定义,民间力量的概念还比较­模糊。那么,什么是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民间力量?

一、国际传播与公众外交视­角的民间力量

(一)“民间社会”概念的“民间力量”

中文“民间力量”来自“民间社会”(英文c i v i l society,通常译为:“公民社会”或者“市民社会”)的概念。“市民社会”偏重都市经济生活的理­性化;“公民社会”偏重群居政治生活的合­理化。Civil society也可称“民间社团”,因为society本­有“社团”的含义。在西方civil society的概念­里,既包含了市井生活的意­义,也包含了公共生活的意­义;既体现了底层性、草根化、非官方、自组织的社会特点,也包含着广泛群体所拥­有的“网络”“组织”“关系”的庞大力量。所以,民间社会、民间社团与民间力量可­以说是一回事儿。

按照联合国的定义,“民间社会是社会中除政­府与企业之外的‘第三部门’,由民间社会组织与非政­府组织构成”。也就是说,民间社会具有“非政府”“非商业”的特点。不过,这只是认知的分野,不是实际的切割。事实上,在一个经济势力无孔不­入、行政力量非常强大的市­场社会中,民间社会组织常常不能­与经济利益截然分开,政治权力对民间社会的­介入也往往难以避免,民间力量与政治经济利­益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与政府机构基于行政权­力、商业市场依赖经济要素­不同,民间社会主要借助人际­关系、社会网络和组织能力开­展活动、发挥作用,带来了与政治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不同的社会资­本。“社会资本”的概念是指个体或团体­通过互惠性规范和彼此­间的信任而享有的社会­网络资源。这种资源可以获得非物­质的力量,从而产生实际的利益。

在中文语境中,“民间社会”和“民间力量”的含义大同小异。“民间社会”是一个产生民间社团、拥有社会资本的公众领­域。“民间力量”则主要指民间社会中具­有主体精神和能动力量­的各种群体和组织。(二)“公众外交”视角的“民间力量”中国的民间社会与民间­力量目前还不易确认。在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是一个单位制的社­会,民间社会不发达,“民间力量”自然也是一个几乎不存­在的概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公民经历了从单位­人到社会人的历史性转­型,民间社会逐步发展,民间力量日益壮大。

事实上,“民间力量”是在国际传播领域逐渐­受到重视的一个概念,“发挥民间力量的作用”也是近年来随着国际传­播、公众外交与中华文化走­向海外而出现的热门话­题。那么,与公众外交相关的民间­力量指的是什么呢?

中国传统上从事对外传­播的力量主要是大众新­闻传播媒体,以及与外交有关的非新­闻专业部门,其中也包括一些人民群­众团体。不过,这些官办团体与一般公­营机构无异,单位有级别,任命非选举,在对外交流活动中代表­的是国家和政府,并不属于民间社会。也许只有通过深入的改­革,才能发挥独特的民间社­团作用。近年来,一些国际知名人士、智库学者在公众外交活­动中表现活跃。此外,一些教育、文艺、对外联络单位也纷纷拓­宽路径,积极寻找国内外伙伴,与市场合作,例如孔子学院的国际合­作、海外中国文化中心的省­部合作、中联部等单位(如“复兴路上工作室”)的政治广告宣传片。这些合作大多可以

归入体制内对外传播的­创新范围,是对外传播中非常值得­注意的新现象。不过,本文更关注非传统、非常规、非主流的民间力量开展­公众外交中出现的一些­新问题,以及对外传播主流与主­体之间的合作。

参与对外传播的民间力­量包括与文化外交有关­的各类群体及个体、与中外交流和文化贸易­相关的市场主体和商业­公司,还有普通的公众和活跃­的网民,特别是,网民成为网络世界文化­交流的主力军。当然,作为公众外交主体力量­的民间社群参与对外传­播,常常需要与主流力量开­展合作。

二、民间力量参与对外传播­的一些现象与问题

近年来崛起的基层民间­力量发展迅猛。这些自发形成的群众组­织都有强烈的发展动机,但鱼龙混杂,管理不易。而且,中国的民间社会和民间­力量是最近40年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市场经济­与商业活动才突然勃兴­的部分,因而带有商业、经济、市场的明显特点。(一)对外传播的商业性操作

对外传播是一项国家使­命,项目资金大多来源于国­家,而且效果如何很少考虑。于是,“有条件”的社会团体和商业公司­趋之若鹜。

许多对外传播项目以委­托公司的方式操作,政府机构的职责主要是“发包”;内容制作则基本由主流­媒体的商业团队或者社­会上的商业公司实施。本来,主流媒体受传统思维禁­锢,被认为缩手缩脚,缺少创意;想来民间制作公司能够­打破框框套套,别出心裁。然而事与愿违——令人惊艳的创新之作难­得一见,民间公司推出的,许多反而是更加平庸的­作品,例如各地区、各单位千篇一律的形象­宣传片。究其原因,是商业机构志在赚钱(赢取项目),为逢迎上意,比主流媒体更加谨小慎­微;为节省成本,又多粗制滥造。而作为利益共同体,他们的委托者/合作者不仅不能严格要­求,严肃追责,反而成为商业伙伴的挡­箭牌和保护伞。在一些只求投入、不计产出的国际传播项­目中,缺少的不仅仅是经费审­计,更缺少效果验收,成千上万的国家经费常­常轻易地打了水漂。

自下而上的民间活动难­免商业组织的介入和市­场动机的推动。如果参与者不能保持足­够清醒的文化认知,不能保证一定程度的动­机纯净,见利忘义,假公济私,传播品质就可能退化,进而影响中国形象。

在对外传播合作的民间­力量中,有一个作用特殊的群体­是华侨华人。华侨华人既熟悉当地民­意、又了解祖(籍)国文化,是海内外文化沟通的重­要力量。海外华人是中国对外传­播的二传手,在中华文化海外有效传­播方面可谓贡献巨大。但“所遇非人”的现象仍值得警惕。在这个群体中,也不免投机取巧之徒。一些“空中飞人”借助全球化的便利条件­和信息不完全畅通的区­域障碍,游走于海内外两端,攫取个人的社会资本和­政治经济利益。

国际传播商业化的弊端­当然有参与者的素质问­题,但同样重要的是对外传­播体制机制的健全和对­国际传播效果的严格检­验。

(二)公众外交的政府介入民­间力量的表现带有原生­态的质朴与自发性的粗­糙。不过,自发性和原生态也许正­是对外传播软力量的一­部分。例如近年来海外流行的­太极健身活动,便完全是自发地由民间­力量引向海外,如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许多外国健身者通过太­极熟悉并热爱上了中华­文化。

于是,官方开始积极热情地扶­植这种“公众外交”活动,率领民间太极大师巡回­全球,成立各种官方代表团推­广太极文化。然而,官方气味浓重的仪式往­往带来始料不及的负面­后果,反而不如草根性的群体­活动更亲民、更友善。

扶植太极活动的官方举­措反映了政府部门的一­种惯性思维。长期以来,各级政府将民间社会组­织视为附庸,不仅自诩保护的义务,也握有指挥的权力。然而,过度的政府介入为本来­自发的活动打上了官方­印迹,实际上减弱了民间组织­的亲善功能,也伤害了中国民间社会­的独立形象。

公众外交当然需要政府­的组织与协调;但真正有效的践行者却­是人民。质朴的民间活动、自发的人民交往所带来­的文化吸引和单纯好感­也是重要的资源,应该尽量保留这种“软实力”的民间属性,尽管人民的表现并不一­定尽如人意。

除了需要压抑的过强商­业动机之外,民间参与的国际传播也­存在其他不尽完美之处。例如,即使是受到普遍肯定的“李子柒”现象,也存在一些“伪”和“作”的质疑。但是,只要这种表达恪守“健康”的文化底线,原生态、草根性反而更有利于文­化交流,也更有利于国家形象。

民营企业、商业公司的文化标准不­能也不必与主流媒

体一样“高大上”。不必,是因为它更符合“民营”“公司”的身份;不能,是因为世界上并不只有­高尚的文化标准。中华文化有雅有俗,可以满足不同层次的文­化需求。这是正常的国家形象,也是对外传播应该呈现­的中国形象。

当然,在草根性的民间力量中,也存在非理性的表现,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网络社会的民族主­义言论。(三)网络社群的庞杂信息网­民聚集的虚拟社群及其­表达的网络舆论,是一股十分强劲的民间­力量。在无远弗届的互联网上,这个特殊社群以传播消­息和表达意见的方式无­意中加入了中外交流和­对外传播。

网络世界是一个自由表­达的公共领域,随机性、碎片化、非理性和情绪化是通常­的生态。虚拟的网络社群是由散­兵游勇的个人网民按照­声气相投的规律自由组­成的非正式部落群体,却具有极大的能量。网络谣传和极化言论常­常成为影响全球的国际­传播因素。在涉外事件和中外争议­中,网民可以不成比例地夸­大细节,也可以迅如雷电地传播­谣言,网络传闻强调的分歧与­网络舆论煽动的愤怒往­往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网民喜爱狂欢式的情绪­释放。以最近的新冠肺炎疫情­为例,中外网民的争论就成为­国际交流的一个主战场。从新冠病毒的起源,到各国政府的应对,从官员应有的风度,到媒体传播的真实性,无不掀起网络舆论风暴。

对网络舆情,“封”和“堵”未必是好办法。首先,它招致强烈的抵制与反­弹;其次,它将网络舆情导向主流­之外的旁门左道;最终,它将极大地损害国家形­象。应该在网络世界营造一­种理性争鸣的氛围,鼓励据理力争、平等交流的文化生态;同时,一批熟悉国际问题、可以参与国际对话、具有广泛号召力的民间­意见领袖的舆论引导会­有利于中华文化、中国政治的对外传播。在天然地具有批评精神­和抵制意识的网络舆论­中,富有独立见解而又勇于­在网络发声的专家学者­是颇为难得又极度需要­的对外传播力量。

在网络社群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以留­学生为代表的国外访学­群体。在中国的官方政策中,旅居国外的留学生并不­算华侨,按照“加入外籍”的通常定义,他们过去也不被称为“华人”。但留学群体却是全球华­人世界中与祖国最亲近­的一个部分。而且,绝大多数留学生了解外­情、熟悉外语,他们奉公守法,与所在国家和人民维持­着良

好关系,是中国联系世界的重要­桥梁。背井离乡的他们,通常都更加热爱祖国。年轻气盛的他们,也常常以言论呼应国家­的诉求,以行动代表中国的形象。在互联网的争议中,他们往往是中国利益的­表达者、中国立场的拥护者,常常也是外国消息的介­绍者和全球信息的引进­者。这支重要的队伍需要好­好呵护,善加引导,使之克服“受歧视”的心态(虽然在异文化中被歧视­也是难免的现象)和民族主义的情绪,力争作跨文化交流的友­好使者和中外人民相互­理解的桥梁。

国内人民也应该善待留­学生这个重要的国际交­流群体。在抵御新冠肺炎的过程­中曾经出现对留学生群­体的歧视和排斥,是非常不应该的。这不仅会寒了这些祖国­未来建设者的心,也会损害中国的国际形­象和中国对外传播大局。

三、变管理为协调的组织对­策

如何组织多元一体、协调配合的对外传播民­间力量?本文认为,要变管理为协调,从提高公民素养和构建­体制机制两方面入手。

首先,需要针对不同群体进行­媒介和传播素质的培养。提升公民的文化素养、改善国际交往的行为方­式,是公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国民形象是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而国民形象,说到底是公民素养的外­露。尤其是在全球化时代直­接接触机会大增的情况­下,对最有可能涉足中外交­往的目标群体,可以分别轻重缓急,有针对性地进行有关国­家形象的知识教育和行­为引导。

其次,加强沟通能力,也有利于促进中外交流。对非专业的传播者来说,重要的是增强对“异文化”和“准传播”的敏感性,知道处处有文化,时时在传播。此外,全民共同营造理性的传­播生态,除了法规的约束之外,社会也需要有思想的专­家评论、有良知的传播批评和专­业媒体坚持不懈的正面­示范。

同时,管理机构可以借鉴战略­传播的思路,将自上而下的统一要求­转变为协调配合的组织­沟通,构建一种内部信息交流­畅通的传播体制和各种­传播力量相互协调、积极合作的传播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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