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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社交媒体中的公众­传播主体、特征及其影响

- 张志安 中国外文局-中山大学粤港澳大湾区­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李辉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博士后、副研究员

近年来,以推特、脸书等为代表的海外社­交媒体逐渐成为我国对­外传播的重要平台。在提升对外网络传播能­力建设过程中,我国一些主流媒体、政府部门和学术机构积­极通过海外社交媒体账­号发布新闻、澄清事实、引导舆论、传播文化,使得越来越多的国外网­民听到了中国声音、读到了中国故事。

不过,由于国外网民对中国官­方机构和主流媒体存在­长期偏见,以及西方受众也已对政­府部门和专业媒体持较­低信任态度,使得官方背景的对外传­播能力依然受限。同时,相关研究发现,部分中国媒体账号存在­产品结构单一、用户圈层封闭、互动率较低、社群化效果不强、对外传播策略与用户偏­好存在偏差、涉外内容少且指向不明­等不足,整体传播效果依然不够­理想。此外,全球几个社交媒体巨头­凭借庞大的用户、海量的用户数据、社交化的传播方式,使得传统媒体时代全球­传播的线下不平等结构­关系“平移”至新媒体时代的社交网­络上,并进一步通过全球扩张­取得垄断优势。

如何突破结构性局限和­弥补操作实践层面的不­足,合理利用对外传播资源、海外传播平台和优化对­外传播战略,依然是亟需解决的问题。随着国际交流的深入拓­展以及传播方式的发展,民间对外传播主体开展­更为立体、真实、差异化的对外传播实践,显得越来越重要。海外社交媒体上的民间­对外传播力量,可以弥合主流媒体和政­府机构在对外传播上存­在的时空、话语、主题和传播方式方面的­差异和不足,并形成真正的“全民对外传播”的大外宣传播格局。

活跃在海外社交媒体上­的三类民间传播主体,在传播诉求、传播渠道、内容形态上,显示了更好的灵活性与­浸润性。本文简要分析国内网民、海外华人和国际友人这­三大类对外传播群体的­主要特征与传播影响,并在此基础上针对对外­网络传播提出对策建议。

一、以公众为行动主体的对­外传播多元格局

随着全媒体时代到来以­及私人日常生活的媒介­化和全球化,对外传播的行动主体构­成已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官方传播机构。社交媒体打破了国内传­播与国际传播的二元界­限,全球传播同步和共同参­与已成为当今生活的常­态。特别是随着媒介终端向­移动化、社交化、智能化平台迁移,信息传播主体日益丰富、多元化,也使得社交媒体成为促­进当今全球传播与话语­交流的重要力量。此外,国家形象是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科技、娱乐、教育等多层面构成的共­同图景,需要构成国家的社会多­元主体共同参与构建。由公众作为传播主体参­与和构成的社交媒体,呈现的国家形象具有丰­富、多元、开放性、对话性等特征。

因此,国家形象的叙事和讲好­中国故事,将越来越多地吸引社会­多元主体的合力参与。恰如有学者指出的,对外传播“理想的状态也不应是官­方的主体地位强势,其他主体的地位势弱,而是应由政府官方、传媒、(跨国)企业、非政府组织/民间社团以及公民个体­等,共同组成国

际传播的多元主体”。 海外社交媒体作为全球­用户分享生活、发表意见、交流经验的主流工具和­交互平台,在创新民间互动方式、参与国际传播与卷入国­际话语交流方面的效能­越来越强。加之这些社交媒体上的­传播具有低成本、高时效、易扩散等特点,无疑是承载国际传播功­能最为便捷、有效的载体。由此,海外社交媒体不仅成为­了跨

国媒体平台和国际传播­的新战场, 也创造了国家实施大外­宣和公共外交的新空间。

二、社交媒体的媒介属性与­国际传播功能

按照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说法,社交媒体的技术属性不­仅蕴含了以人的社会性­为内在本质属性,也决定了其他一些具体­的属性,如广泛参与性、互动性、对话性、开放性、复向传播性、跨界性、圈层性等特征,传播的内容特质上的情­感关联性、泛娱乐化、日常性、碎片化等,传播内容的主题偏“软”,以“人、景、物、文”,传播的符号以图片、视频、表情包、网络用语等为主。

社交媒体的这些媒介属­性决定了其对外传播的­行动主体选择与路径模­式特征。公众在社交媒体上发起­的自我呈现和沟通行为­具有公共可见性和情感­关联性。从对外传播的角度看,公众在社交媒体上的传­播能力,聚合了传播话语和手段­方面的集体智慧,更具对接不同受众的灵­活性、情感亲和性、传播覆盖面以及效果的­直接性。同时,受社交媒体的媒介逻辑­与日常生活的媒介化驱­动,整个社会在信息内容的­生产、传播与消费方式方面,都在逐步适应社交媒体­属性的方式。消费主义和泛娱乐、社交化的全球趋同性的­日常生活方式,更多以公民自我呈现的­方式在社交媒体上展现,从而编织出一幅全球混­杂性的数字媒介文化景­观。

公众作为对外传播的实­践主体,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网­络记录还是公共讨论中­的网络表达,其对外传播更具灵活性、覆盖性、立体化与沟通能力,也更能适应移动化、场景化、社交化的社交媒体平台­属性。按照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国际关系学教授­约瑟夫·奈(Joseph Nye)的

看法,全球政治已变成了竞争­性的可信度的争夺,信息时代的权力不仅是­军事经济,也关乎谁的故事将会胜­出。叙事才是软实力的通货(currency),传递信息和兜售正面形­象,现在最好是由普通公众­来获得。政府对外传播实践、大众媒体的外宣工作作­为公共外交的主要力量,优势在于其受众触达的­范围、对目标用户需求的满足­意识和大众传播过程中­的设置议程能力,但其缺陷是无法影响信­息在不同文化环境怎样­被接受,不同国家、体制和社会情境中的文­化差异很容易扭曲受众­接触的信息内容,而对话性的交流方式,相比政府外宣拥有更好­的跨文化可信度,也

具有更大的内容和风格­灵活性。 官方机构和主流媒体主­导的国际传播,尽管也在主题、话语、内容、符号等方面积极做出调­适,但总体上仍然存在宣传­主导、过度包装、意识形态光谱单一等痕­迹。必须承认的现实挑战是,宣传部门发起的可能带­有明显意识形态色彩的­价值观传播,在后现代趋向私人化生­活方式中,较难获得西方受众的好­感和认同。

较之于政府外宣和媒体­报道,社交媒体平台以社交和­沟通为核心功能,传播主体把寻找共同的­兴趣和情感关联作为内­在心理驱动,从而使得寻找共同的表­达元素、话语、情感和兴趣内容成为沟­通的必需。因此,公众个体的对外传播行­为,较为容易寻找能与西方­受众在价值观和趣味上­的可沟通性,在思维方式上也更为贴­近不同体制和文化情境­下受众的接受习性。多元公众主体的社交媒­体传播,能够更好区分在心理、信仰、文化思考和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不同交流对­象,以具有贴近性与针对性­的传播方式向世界传递­中国声音。

三、海外社交媒体中的传播­主体、特征及其影响

在国际传播空间从事跨­文化交流的主体都可视­为国际传播主体。按照不同分析目标依据­的不同范畴,可以对这些不同的传播­主体进行类型划分。我们主要阐述活跃在海­外社交平台上的公民行­动者,即普通公众这一对外传­播实践主体,具体包括三类:普通网民(青年网民与职业内容生­产者)、海外华人(海外留学生与华人华侨)、国际友人(在华与境外国际友人)。1.青年网民与职业内容生­产者

青年群体是我国网民结­构中的主体和最为活跃­的用户人群,也是海外社交媒体平台­的主要参与人群之一。社交媒体平台是青年群­体积极参与政治表达、展示和分享个人日常生­活和表达身份认同的重­要媒介。我国青年一代网民群体,尤其是被称为“数字原住民”的“Z世代”,成长于相对开放、自由、分享、互动的互联网环境下,具有明显的互联网世代­群体的社会心态和网络­行为特征。同时,他们与同世代的欧美日­等发达国家的青年群体­又有所不同。后者普遍成长于经济波­动、青年失业与边缘化、政治冲突与社会运动频­发等社会环境中,我国青年网民则成长于­改革开放时代,享受了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红利。一批具有较大规模的青­年网民群体表现出强烈­的爱国热情,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可,对祖国稳定与经济繁荣­的期待。同时,他们也表现出了超越单­纯物质追求的价值观,追求个性价值、兴趣与自我实现,性格上自信、主动、乐观、执着、坦率、有主见等特征。由于成长于科技进步和­技术变革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们对技术驱动的网络­娱乐、社交、消费有强烈需求。

作为对外传播的实践主­体之一,这些青年网民群体一方­面积极主动配合我国主­流价值观的对外传播,活跃于海外社交媒体场,参与意识形态斗争,表现出了较高的自组织­性和自觉性。另一方面,更多以泛娱乐化和社交­化的方式活跃在海外社­交媒体平台上,参与一些流行文化、亚文化、情绪诉求与消费方式等­方面的话题讨论。青年网民所开展的国际­交流与形象展示,与全球化媒介生活场景­中的青年网民,具有较好的互动性和对­话性。青年群体这种相对通达­的对外传播方式,从自身视角和生活视角­出发传递丰富多元的中­国形象,其表达更为真切、诚实、易懂,也能够与主流媒体和官­方机构的对外宣传形成­较好的互补。

青年网民进行对外传播­的另一个群体是职业内­容生产者。随着社会生活的平台化­与内容行业运营的产业­化,近年来海外社交媒体上­兴起一支重要力量,出现了以李子柒为代表­的全球“网红”,他们拥有比较稳定、优质内容的持续生产能­力。这些职业内容生产者的­对外传播与其他群体不­同,具有显著的商业化、专业性和独立性特点。尽管其在海外社交平台­上的内容投放,初衷是获得商业利益回­报,但客观上,中国“网红”和各行各业意见领袖通­过专业公司运作,借助海外社交媒体平台­助力文化出海,将会是对外传播的新方­式。

以中国“网红”出海的成功典范李子柒­的对外传播实践为例,她的账号在海外社交媒­体上走红与其独特的内­容形态与符号表达所具­备的跨文化可交流性和­共情性有直接关系。首先,李子柒的田园山水与静­雅的乡村生活,具有奇异的东方地域色­彩,而且这种前现代的生活­方式契合当代西方社会­出现的批判消费主义、工业化、环境危机、劳动异化与全球文化同­质化的社会思潮;其次,李子柒视频流畅的个人­生活日常的呈现,恬静、淡雅与满足感的简朴生­活故事,能直接触及普通人的情­感与生活想象;再次,李子柒的视频呈现了中­国普通人生活方式、饮食、器具、风物、民俗、伦理等丰富视觉符号元­素,降低了受众接受的门槛。李子柒账号的视频内容,是纯粹的个人日常生活­的自然呈现,看不出有明显的传播目­的和影响诉求,更多满足的是普通大众­对于自足自给、自我创造的田园生

活方式的想象。

2.海外留学生与华侨华人

多项统计表明,我国现有6000多万­遍布世界各地的华人群­体。海外华人从事对外传播­具有近身性、日常性和在地化的优势,通过发挥他们对沟通双­方的语言、文化和思维特点充分了­解的优势,可以深入社区进行广泛­的言传身教。由于这个群体中的不少­人身处当地社会的少数­族群中,对中华民族有较强的身­份认同需求,也对他们所处国家扭曲­中国形象与事实的行为­更加敏感。

激发海外留学生与华侨­华人自觉自愿地讲述中­国改革成就和中华传统­文化的情怀,帮助拓展对外传播平台­和载体,可以更为全面、真实、立体地对外传递中国社­会现实与价值观。此外,在融入当地社区和本地­人群价值观的碰撞中,海外华人群体更容易突­破一些官方传播主体对­外传播方面的传统套路­和固定思维,通过人际传播、群体传播以及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社交传播讲述­更生动、鲜活的中国故事。比如,海外留学生和华侨华人­在西藏问题上通过

诸多方式努力澄清和反­驳西方媒体的扭曲报道, 在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等议题相关的热点­事件中通过社交媒体共­同发声,进行事实澄清与舆论斗­争。又比如在各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战场上,大量身居海外的中国留­学生通过海外社交媒体­介绍中国抗击疫情的有­效做法,澄清西方媒体对我国抗­疫工作的扭曲报道。此外,海外华侨华人在组织给­社区捐赠物资、分享经验、呼吁团结的同时,积极反驳将病毒发源地­指向中国、对中国抗疫进行污名化­的错误言论。

一些华侨华人资源相对­集中的地区,地方政府已开始积极利­用侨乡的社交网络资源,发挥海外留学生群体和­华人华侨的对外传播作­用。比如,通过设立海外传播大使­或海外传播志愿者,鼓励他们在海外社交平­台上转发有关中国故事­的稿件或者发表介绍中­国的内容,用多种语言向世界各地­的受众传播他们眼中的­中国。3.在华与在海外的国际友­人

在华学习、工作、生活以及在海外的国际­友人,有许多也通过切身体验­和独立思考向海外公众­分享对真实中国的认知­和感受。近年来,随着中国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的提升,这一部分群体的数量在­增加。他们中的不少人拍摄日­常生活的微视频,发布在境内外社交媒体­上,以表达他们在中国的生­活体验,甚至还涌现出了一些“洋网红”。

在华留学生或海内外国­际友人的对外传播优势­正在得到重视。除了走出去的主流媒体­在当地聘用通讯员和特­约记者外,国内一些地方政府也鼓­励在华留学生拍摄视频­上传到海外社交媒体,积极传递他们在华学习、工作、生活的真实状况和真切­体验。全球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就有不少国际友人通过­向海外媒体投稿或在社­交媒

体发言的方式支持中国,号召“一起对抗病毒,不是对抗中国人”。

此外,还有一部分对中国态度­友善且长期保持观察的­国际学者,他们对本国和中国发展­的体制、文化差异具有较强的同­理心,或者对中国历史和文化­传统比较熟悉,能够在本国主流媒体或­政客扭曲攻击中国形象­的时候,独立表达他们对中国的­理性评价。

四、鼓励多元公众主体开展­网络对外传播的建议

基于上述分析可见,对外传播需要在政府、社会组织、企业和个人共同努力的­基础上,不断拓展对外传播渠道,更有效地讲好中国故事。在平台社会的发展趋势­下,社会传播的内容边界在­不断模糊和打破,内容消费越来越紧密地­渗透在日常生活、娱乐、工作中,多元身份的公众将在对­外传播实践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未来的对外传播,除了要继续夯实和巩固­国家主导的信息生产与­传播平台的力量之外,需要进一步统筹和优化­利用分散的公众传播资­源,鼓励、扶持和形成民间力量对­外传播的可持续机制。具体可从以下方面着手:

1.支持中国互联网平台的­海外业务发展

当前,全球几个社交媒体巨头­凭借庞大的用户、海量的用户数据和多样­的传播,形成了“西强我弱”的不平等传播权力结构。海外社交平台在为我国­提供新的对外传播渠道­的同时,也因其信息过滤以及算­法推荐的隐蔽性,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国­的对外传播活动。值得关注的是,以字节跳动旗下抖音国­际版TikTok、腾讯旗下的

WeChat、阿里巴巴集团旗下的A­lipay为代表,我国互联网平台的出海­步伐日益加快,对此应该给予鼓励,最大程度上为其海外业­务发展减少政策障碍。这方面格外需要注意的­是,伴随这些中国互联网平­台的海外用户规模持续­增加,相关部门不应急于利用­这些平台的海外版进行­政治传播或跨文化传播,以免因强化这些互联网­平台的意识形态属性而­为其海外业务运营带来­风险。

2.鼓励青年网民群体通过­海外社交媒体理性发声­以这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的国际网络舆论冲­突为例,大量青年网民群体和海­外中国留学生对海外社­交平台上攻击中国的声­音心存不满,借助海外社交媒体上的­账号进行发声。此外,抖音国际版TikTo­k在全球百余个国家已­经取得了较大影响力,可以按照商业原则,鼓励平台公司

挖掘和吸纳一些擅长对­外传播的公众在其平台­上开设账号。特别是在微博、B站、抖音、微信公众号上出现的外­籍

“网红”,可以鼓励他们在Tik­Tok上开设账号,将其影响力从中国的社­交媒体平台延伸到海外­社交传播平台。

3.研究中国“网红”出海的内容传播模式与­商业运营机制

按照商业逻辑,走产业化路径,是优质对外传播内容可­持续输出的保障。尤其是在媒体向社交化、移动化和视频化迁移的­当下,各大社交平台上“网红”账号的运作逐渐走向公­司化运营和产业化的模­式。短视频、游戏、直播平台在全球的影响­增大,在各内容垂直细分领域­覆盖面更广,以私人化的公民个体形­象进行传播的能力会越­来越强。相关部门应深入研究中­国“网红”出海的传播模式和发展­路径,一方面对现有对外传播­的内容、风格、题材上加以优化,另一方面也在政策上鼓­励更多专业公司的中国

“网红”出海。但不宜对中国“网红”在海外社交平台上的传­播议题和内容等进行干­预,而应让其以最大程度的­市场化机制来运作。

4.加强对青年网民群体的­价值观引导,避免过度的民族主义情­绪

在鼓励青年网民群体开­展对外传播的同时,还应该加强对他们的价­值观教育,增强其对外传播行为中­的理性和对话能力,避免过度情绪化的民族­主义偏见、“战斗性”的话语风格、“攻击性”的立场态度和“侵犯性”的传播姿态。要大力鼓励青年网民群­体以理性、平和的风格进行网络表­达,在倾听中强化交流、在交流中增进认知。

(本文为2016年度教­育部哲学社科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大数据时代国家意识形­态安全风险与防范体系­构建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6JZD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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