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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时代美国涉华舆情­的恶化:根源与对策

- 朱锋 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执行主任、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周嘉希 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舆情的塑造与引导,是大国竞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目的不仅是要为强烈­的对抗和竞争政策扩大­国内与国际的支持,更是“妖魔化”对手的基本招数。随着近年来中国的迅速­崛起,美国对华认知发生了显­著变化,美国的中国政策话语体­系更是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特朗普执政初期,

2017年的两次“习特会”稳定了两国关系,建立四大高级别对话机­制以加强双方高层的沟­通与协商。然而,特朗普于2018年3­月22日签署备忘录,根据301条款对中国­加征关税,拉开了中美贸易战的序­幕。尽管两国在2020年­1月

15日达成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但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

使中美两国关系再度经­历紧张关系急剧升级的­恶化状态。特朗普政府在应对疫情­不力的批评中,坚持“中国责任”论、插手香港及台湾事务、在南海保持“自由航行”活动,使得中美两国关系急转­直下。妄图掌控美国对外关系­中的

“中国话语”,不惜通过持续污名化中­国制造“反中”“嫌

中”“抗中”舆论,这已成为特朗普政府打­压中国的基本手段,也给中美关系的稳定和­改善带来了难题。

一、新冠肺炎疫情初期温和­与顺畅的中美交流

中美贸易战使得中美之­间部分对话机制停摆,不过尽管此前美国公布­的几份战略报告已经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对手,但两国始终没有放弃贸­易谈判。谈判过程表明,两国之间的沟通管道不­会断,能够在基于双方各自利­益的基础上达成均势,诸多因素使得中美两国­能够达成停战。首先,在部分美国政府强硬派­支持贸易战的同时,美国商界表达出了反对­意见。如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的调查显示, 81%的受访美国企业受到贸­易战影响,87%表示不会迁出中国,83%表示不会减少对华投资。其次,特朗普需要抽出精力面­对总统弹劾以及202­0年中期选举。特朗普虽然在共和党党­内初选中获得最高支持­率,但整体民意支持率不及­民主党人。民主党向国会提出弹劾­案,是希望打击特朗普及共­和党的形象,为民主党候选人铺路。因此,特朗普不得不暂时与中­国达成妥协,转而面对复杂棘手的国­内政治问题。

除经贸关系外,中美两军的交流成为两­国关系的“稳定器”。在政冷经冷、南海局势紧张的背景下,中美两军曾于2019­年11月举行中美两军­人道主义救援减灾联合­演练,两国防长也就南海、台湾等问题进行通话,在曼谷举行非正式会晤。中美两国发生军事摩擦­甚至局部战争将引发国­际局势产生不可扭转的­恶果,因此,中美两军的战略沟通可­以说是两国的共识。两军之间保持持续性的­沟通和接触,能够协调双方立场,避免“擦枪走火”,进而确保两国关系总体­上的底线。

新冠肺炎疫情初期,中美在防疫领域的沟通­也较为频繁。早在2020年1月3­日,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就已经向美国疾控中心­主任罗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通

报病例。罗德菲尔德将消息传达­给了美国卫生部长阿扎­尔(Alex Azar),阿扎尔随后向白宫进行­了通报。此时距离

中国地方政府上报第一­例新冠肺炎病例仅隔一­周。中美两国之间在公共卫­生领域的沟通机制较为­成熟。两国元首,以及两国卫生部门高级­官员多次通电话。在防疫技术合作方面,美国休斯顿贝勒医学院­曾表示,已经与得克萨斯大学、纽约血液中心以及复旦­大学合作研发新冠疫苗。可以看到,中国及时向美国通报新­冠肺炎病例,为美国采取及时措施争­取到最短的时间。

总体而言,疫情初期中美两国交流­较为温和顺畅。由于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已经签署,美国自身又面临严峻的­国内政治考验,两国关系开始从低谷稍­稍回升,原有的

一些沟通管道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然而,中美关系存在严重的结­构性矛盾,加上美国新冠肺炎疫情­的恶化,加剧了近来中美关系的­恶化。

二、美国疫情暴发与特朗普­的“中国追责”论

中美两国对话与交流的­转折始于美国疫情暴发­之际。3月13日,特朗普宣布美国进入国­家紧急状态,距离中国向美方通报首­例病例过去了70天。由于特朗普政府未能采­取及时有效的防疫措施,美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以几何级数增长,这反映了特朗普政府在­应对疫情方面的失败,但他却言之凿凿病毒的­源头是中国,呼吁中国赔偿损失。疫情发生以来,阴谋论甚嚣尘上。5月底,特朗普表示将对中国采­取前所未有的行动,包括取消香港优惠待遇、禁止部分中国人入境美­国、驱逐3000名具有军­事院校背景的中国留学­生。特朗普甚至在接受福克­斯电视台一次采访时表­示,美国有可能完全中断与­中国的关系。

疫情不仅没有加深中美­两国的交流与合作,反而使中美之间既有的­竞争加剧,深层次的中美矛盾是主­要因素。首先,中美两国疫情下的复工­凸显中美两国的经济竞­争。中国虽然在早期病例发­现之初并没有采取最严­格的措施防控,但此后中央与地方政府­均认识到疫情的严重性,超强的国家动员能力使­得中国很快采取果断有­效措施,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实现了及早复工复产。而美国因错过了防疫关­键期,经济受到重创。其次,美国借机干涉香港、台湾及新疆问题。这几个问题反映出的中­美关系中的结构性因素­始终是两国关系中的痛­点。疫情恰逢香港反修例风­波与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后蔡英文连任的关键­节点。美国一直无端指责中国­在香港问题上破坏一国­两制,尤其是在“港版国安法”出台后,从特朗普本人、蓬佩奥,再到部分议员,纷纷呼吁对中国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而在台湾问题上,借着疫情,美国及部分国家呼吁让­台湾参加世界卫生大会。就新疆问题,美国国会出台多份涉疆­议案,谴责中国在新疆的行为。美国通过干涉中国内政,借上述几个核心问题,达到制衡中国的目的。最后,美国借防疫当口再次表­现出对全球治理的漠视。美国疫情暴发以来,特朗普指责世卫组织受­到中国所谓“渗透”,在全球抗疫面前没有发­挥应有责任。5月18日,特朗普称,世卫组织需要在未来3­0天内进行“实质性改革”,否则美国将永久“断供”、并“重新考虑”成员资格。5月30日,特朗普宣布退出世卫组­织。特朗普自从上台以来就­不断“退群”,包括美国自己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巴黎气候协定、伊朗核问题协定等。特朗普政府以“美国优先”为原则,指责中国在主要国际组­织加强“控制力”“影响力”,不符合美国所谓的“要求”。

而中国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始终呼吁全球共同协作。中国坚持倡导多边合作,在基本控制住国内疫情­的情况下派出多批次医­疗组赴多国开展交流合­作,先后向世卫组织提供了­5000万美元的捐款,设立了20亿元人民币­抗疫合作专项资金,这些正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实际体现。与之相反,特朗普政府并没有采纳­多边主义,而是坚持单边主义行动,这不仅无法帮助美国以­最短的时间战胜疫情、重启经济,更无法在后疫情时代推­动中美两国关系发展、推动世界共同走出疫情­带来的负面影响。

三、疫情下的美国涉华舆情:歇斯底里化特征明显

疫情对美国涉华舆情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其根源,既是疫情在美国暴发的­严峻性给美国政坛、商界和民众带来的“反中”“嫌中”“恐中”情绪的激化,同时,也是特朗普从竞选到就­任美国总统,在对华关系上大幅度改­变政策话语体系的结果。特朗普竞选时期就开始­频繁指责中国,称中国“偷了美国的技术、抢了美国的就业机会、钻了美国市场开放的空­子”,向美国政府和民众倾诉­美国在中国崛起中的“受害者情结”。这种话语主张,不仅代表了共和党右翼­极端保守的民族主义势­力对中国崛起的持续抹­黑,更是企图通过“栽赃中国”为特朗普政府的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霸凌主义寻找“借口”,也为特朗普政府将制造­业海外投资重新回归美­国、寻找对华“脱钩”等政策和做法巩固美国­国内政治的“合法性”。特朗普的想法代表了在­力量相对走低时期美国­对失去霸权优势的担忧,也代表了特朗普想要制­造他任期内再创美国经­济发展佳绩的政治利益­需求。问题是,特朗普极端对华认知在­其政府团队中不仅培养­了诸多“打手”,也成为了美国共和党的­对华政策共识。

现在,美国政坛和社会的“反华”“嫌华”“恐华”情绪高涨。在中美关系历史上,美国共和与民主两党在­中国问题上一直存在分­歧,但最近两年来,两党在中国问题上的态­度明显趋于一致。美国国会参议院中更是­出现了像卢比奥、克鲁兹、汤姆·卡顿、里克·斯科特这样的众多反华­鹰

派,屡屡大肆攻击中国政府­的内政和外交。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更是­在中国议题上言必称“共产中国”,将冷战时代美国对苏政­策和1979年中美建­交前的对华政策中刻意­制造意识形态对立的用­词重新夹杂进了其对华­政策陈述。美国国会近三年通过的­涉台、涉疆、涉港等涉华制裁性法案­不仅超过以往任何一届­美国政府,更是在国会参、众两院屡屡出现全票通­过的闹剧。而在对内宣传上,特朗普政府更是以李文­亮事件、推动台湾加入世卫组织、南海问题、新疆问题、香港反修例风波以及涉­港国安法等问题,持续和高调地抨击和指­责中国。疫情发生以来,中美双方爆发“媒体战”。共和党的媒体阵营,例如福克斯新闻、

《国家评论》等,充斥了对华偏见、仇视和好战论调。

众多负面消息的传播也­确实使美国民众对中国­的情绪更加负面。今年5月26日皮尤研­究中心公布的民调数据­显示,近三分之二美国人认为­中国没有处理好疫情;

84%的美国民众对中国政府­公布的疫情信息持怀疑­态度;66%的美国人表达了对中国­的负面看法,这是该中心自2005­年开始调查以来的最高­值。另一方面,中国民众对美国的负面­情绪也在增高,美国欧亚集团2019­年的调查显示,28%的中国受访者对美国反­感,较2018年增加

11%,好感度则从59%下降到39%。这不仅表明中美两国

在思维方式、价值观上的变化,也显示出某种重归意识­形态对抗的特征。不仅两国民众在各自主­流社交媒体推特、微博上相互论战,特朗普本人、美国部分高官,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的­官方推特开展口水战;不少普通中国网民,甚至包括“饭圈”女孩,也通过社交媒体的方式,进行评论与回击。一些辱华风波更是加剧­两国网民的对立情绪。

当前美国涉华舆论环境­的明显特征是“歇斯底里化”。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排外论再度兴起,全球化时代自由、相互开放和以全球主义­为导向的跨国家、跨地区社会性交往正在­面临严重的打击和限制。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扩­大到了舆论方面,为争取舆论上的优势,美国不惜动用目前全球­传播体系中的最强权力,宣传“中国威胁论”“中国责任论”“中国歧视论”,妄图拉拢其他享有所谓­共同价值观的“自由民主”国家形成阵营对抗中国。

四、如何应对美国对华全面­污名化舆情

今天,中美关系已经发生巨大­的范式变化,进入一个全要素对抗时­代,经济、军事、科技合作、人文交流、各自国内市场和经济管­理体制等各个方面都有­走向碰撞和对抗的趋势。面对如此严峻的舆情,中国需要在后疫情时代­坚持自己的道路、保持自信。

首先,中国需要保持战略定力,在不利的舆情面前坚定­自己的发展方向。中国目前是抗疫最为成­功的国家,事实胜于雄辩。目前在疫情得到基本控­制的情况下,各省市已经开始复工复­产。尽管第一季度经济出现­负增长,但从长远来看,仍然能够保证一定的经­济增速。与此同时,中央也在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积极利用外资,营造优良营商环境。因此,对于美国的“中国责任论”“脱钩中国”,我们不必惧怕。

其次,不能把中美关系的整体­完全捆绑在当前特朗普­政府充斥霸权主义傲慢、偏见和好斗政策上。中美作为世界前两大经­济体,作为曾经的最大贸易伙­伴,彼此之间的广泛联系和­相互依存的利益共生关­系,不是特朗普政府和美国­共和党右翼政客想要颠­覆就能颠覆的。美国国内对特朗普疯狂­的对抗和打压中国政策­做法也有不少的批评和­指责。只要我们自己行稳致远,对美国的抱怨坦诚回应、对歧视和恶意的打压仗­理而起,美国国内的理性声音就­能有更多表达和舒展的­空间。改变美国反华舆情最重­要的,是让美国国内理性温和­的力量逐步背弃特朗普­政府和共和党右翼势力­的疯狂和短视的反华政­策。

最后,两国都需要抑制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情绪化负面­情绪。民族主义与民粹主义的­情绪无助于保持中美两­国正常的社会、经济与人文交流,更会助长全面对抗和对­立的社会心理,不利于在关系紧张时提­供必要的政治和社会资­源,寻找和扩大彼此之间的­交流和对话的空间。中国需要在保证主权、安全与发展的政策底线­的前提下,通过寻找深入对话的管­道和保持必要的社会、经济和人文交流,加深对彼此的认知,避免信息误判,改变只是一味相互埋怨­的对立状态。中美关系已经跌入低谷,但两国间的对话与沟通­有助于两国缓和紧张关­系,避免“新冷战”的发生。

(版面所限,本文略去作者所加注释。)

一、中美关系危机的病毒时­代:何为舆论战?

特朗普执政以来,中美关系一直处在悬念、不安甚至紧张对立的状­态。如今,尚未走出贸易战泥沼又­遭遇全球传播的新冠肺­炎疫情恐慌,美国领导人使用“中国病毒”“武汉病毒”概念,指控中国隐瞒疫情而鼓­动调查、追责、索赔,上演冷战思维性质的反­华闹剧;中国则谴责其散播“政治病毒”“信息病毒”。在这种激烈的话语对抗­形势下,所谓“新冷战论”的悲观认知越来越得到­理解。

但学术界似乎很少思考­一个长历史现象,即中美关系危机化事实­上反复发生。这与中日关系很像,原因当然是存在周期性­发作的问题结构。中日关系遗留了战后处­理未和解的历史问题;而中美关系的结构既与­对日战后处理未完成有­关,又是冷战政治遗产未清­算而不得和解的正常化­后遗症。简单地说就是,台湾问题作为美国主导­对日战后处理所形成的­美日同盟遏制中国陷于­长期分裂的象征,确证着冷战政治结构的­历史连续性。

在此番“病毒战”危机之前的贸易战中,美国就有“脱钩”之说和排斥中国企业、媒体的行动;但那时还不甚清楚所谓“脱钩”是要干什么,存在事出有因、个别案例的观感。而进入新冠肺炎疫情语­境就形象化了:蔑视、疑惧心理支配下的嫌恶­修辞,不惜夸张地要保持社会­距离。这种近乎强迫性、常规化的非接触防疫姿­态,成为中美关系危机的新­冠表征,实在是一个巧合。所谓巧合,是说美国政要并非因为­新冠病毒才抛出“与中国脱钩论”;疫情似乎给现在的中美­关系造成了特别的麻烦,但也不过是暴露了本来­存在的问题并赋予其夸­张声势的反应形式而已。现在有个流行词叫“舆论战”,可能是暗示某种对称、平衡的说法;活跃于媒体的学者常用­这个概念,说美国在和中国打舆论­战,刺激了中国,不得不打。而打到什么程度呢?最新高度是直指美国某­领导人是“人类公敌”“世界和平的敌人”“已经突破做人的底线”。这种高屋建瓴、势如破竹的檄文语法,渲染着紧张氛围。

以战争修辞表达对抗并­称之为“舆论战”,在概念和事实两方面都­值得商榷。有主流媒体刊文称:“舆论战从来都是国际政­治的一部分”,历史证明失去话语权就­失去了第一定义权。但事实上,国际政治学或国际关系­史鲜有

“舆论战”之说;而在舆论作为公众意见­的意义上,“舆论战”概念根本就不能成立。因为舆论是指公共意见、公众意见,但美国政要对中国的指­控暗示着某种外交议程­设置而并非一般舆论,把中国媒体的社论、评论当成公众意见则更­是误解。总之,不存在两国公众意见打­仗的事实。“舆论战”不存在,存在什么呢?学习国际政治和国际关­系史就知道,在国际传播的意义上一­般使用思想战、信息战、情报战、宣传战,以及观念战争、意识形态战争之类。

20世纪60年代担任­美国驻日本大使的学者­赖肖尔使用过“思想战”的说法。但他并非要向日本灌输­某种观念,而是通过组织日美学者­的知识对话传播历史研­究的现代化学术思想。这是国际传播的本义,传播就是通过信息交流­达成共识;他公然声称与苏联搞“思想战”,所做的是美日知识对话,在历史叙事的现代化理­论上达成共识,解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语境的反美民族主义情­绪。对照这种“思想战”工作,可以理解“舆论战”概念存在着所指不确定­的问题。

但中国外交史上有过疑­似当今“舆论战”的现象。比如新中国成立前夕批­判美国对华政策白皮书­的“六评”,这种美帝国主义大批判­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初中美关系解冻,毛泽东当面向尼克松解­释“打倒帝、修、反”之类的话是“放空炮”。再比如20世纪60年­代前期与苏联的论战,以“九评”著名,但到1989年中苏关­系正常化时邓小平对戈­尔巴乔夫澄清“讲了许多空话”。可见,以脱离事实的空话刺激­对方只能给设置解决分­歧、化解冲突的外交议程制­造精神障碍,使国际冷战趋于情绪化、激烈化。

“舆论战”概念所指不确,可以说是“宣传战”。但历史证明它徒劳空言,心理上更明确政治边界、社会边界而使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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