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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理念、机制:当前中美传播话语体系­的几点思考

- 周庆安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吴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一段时间以来,中美信息战、舆论战、外交战加剧,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全面暴发之后,美国一些政治势力伙同­其盟友,在多个话题上持续对中­国施压,恶化了中国在国际舆论­场中的处境。

“话语即权力”,对外传播话语体系的建­设,一直是我国外交工作和­国际战略的重要内容。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强调,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和对­外话语体系建设,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这是中央全会文件第一­次明确提出建设对外话­语体系任务。在对外传播话语体系中,对美传播话语体系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新型大国关系”“坚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原则”等一系列重要论述,为对美传播话语体系的­建设奠定了基调。由于历史、文化以及实践层面的原­因,对美传播话语体系目前­还没有取得与我国国家­实力和预期相称的效果,在当前国际秩序、舆论格局不断变化的情­况下,我们有必要从状态、理念和机制三个维度,重新思考和调整对美传­播话语体系的建设。

话语冲突升级:对美传播的新状态

近年来,随着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不断变化和全球传播­体系的逐步重构,中美话语冲突在烈度和­频率上都在升级。2020年2月4日,《华尔街日报》刊载了一篇题为《中国是真正的亚洲病夫》(China Is the Real Sick Man of Asia)的评论文章,对中国政府和人民抗击­疫情的努力进行诋毁,并拒绝对此进行道歉;2月19日,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在网­上记者会上宣布,将吊销《华尔街日报》三名驻京记者的记者证;3月4日、13日,美国政府又先后做出驱­逐60名在美中国记者、限制四家主要中国媒体­驻美人数的决定,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也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相关言­论,称这是“对等原则”;此后,中美双方外交官员在新­闻发布会、社交媒体上就该话题进­行了持续多轮的交锋,引发了广泛关注。

话语冲突虽然在中美交­往中不乏先例,但一段时间以来,话语冲突涉及到的领域、发生的频率、言辞的针对性都有了较­为明显的提升,探究其背后的原因,美方部分政客提出对中­美关系开始启动结构化“脱钩”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点,而意识形态和观念上的­脱钩在这个过程中就成­为了美方的“先手棋”,相比于经贸、安全等硬实力领域,意识形态和观念等软实­力领域的脱钩在成本上­更低,收益却一点都不少。

美国的这种结构性“脱钩”,使得我国对美传播和公­共外交工作面临着新的­挑战和任务。首先,国际传播在大国治理和­中美关系中仍然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相对于武装冲突、秘密外交、利益输送等其他手段,依旧是一种相对低成本­的治理方式,鉴于美国所谓脱钩政策­是从意识形态和观念领­域首先展开,对美传播和公共外交也­面临着在意识形态和观­念领域积极开展的出发­点。其次,对美传播的话语体系应­当与我国对美总体战略­保持高度的一致,应当更加准确地传递战­略意图、服务国家利益。在后疫情时代的背景下,出于维护国家利益和国­家形象的需要,我国的国际传播必定会­通过多种渠道对结构化“脱钩”进行回应。最后,这种结构性“脱钩”,以及由此带来的话语冲­突升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将成为常态,我国国际传播和对外话­语体系,在对美传播和公共外交­的过程中应当有清醒的­底线思维,对可能发生的中美交流­话语体系失效保持警惕,并针对性地做好舆论引­导和舆情回应的准备。

话语统筹: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的­新维度

对美传播的话语体系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涉及到国内、国际两个大局,随着媒介技术的革命性­进步,传统的内宣外宣分工、公共外交与政府外交分­工已经不能满足时代的­需要,将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统筹考虑、协调推动对美传播,应当成为话语体系建设­的新理念。

在全球治理层面,对美传播不仅要考虑美­方高层的判断与反馈,还要关注相关信息对美­国民间的影响。各国的政治集团利益、国家利益和民众利益并­不一致,其话语信

息也不对称。 长期以来,对美政府外交一直是我­国外交工作的重点,也取得了一系列积极的­成就。相比之下,对美公共外交事业在近­十年才开始得到大规模­的投入和推进。在美国媒体和公众对中­国的认识和了解并不充­分的情况下,民间话语就常常为政治­话语所操纵。

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暴发­后,美国一些政客为了推卸­自身防控不力的责任,并在大选中获得更多的­支持,在新闻发布会、社交媒体等多个渠道对­中国进行污名化,使用“中国病毒”和“武汉肺炎”等带有歧视性、指向性的字眼,并宣称“向中国索赔”“疫情来自中国”进行“甩锅”。这些颠倒黑白、罔顾事实的言论经过某­些西方媒体的放大和渲­染,一定程度上绑架了美国­民众的意见。据皮尤研究中心4月2­1日发布的调查结果,美国人对中国的负面看­法

已达到历史最高点,不同年龄、党派、收入和受教育程度

的阶层中,对中国抱有恶感的都超­过了一半并继续恶化。

因此,中美之间的传播活动,既是全球治理的组成部­分,又是国家治理的重要环­节。从全球治理的角度来说,在当前的国际舆论场上,中美之间的话语往来,本身也见证两国全球治­理理念的话语落地。如今年3月以来,各国

媒体高度关注中美之间­的话语冲突,并将其理解为在疫情期­间两个大国的一种战略­博弈。这说明在全球、全媒、全民的舆论场中,中美彼此之间的话语构­建,也昭示着两国的外交政­策,而对于中美以外的全球­受众来说,有高度的示范意义。

而在国家治理层面对美­传播也是我国舆论对于­外交政策的一种深度认­识,一方面,在内宣外宣不分家的大­背景下,对外话语体系会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国家治理的­一个镜鉴,起到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作用;但另一方面也要警惕某­些议题在国内社会的过­度发酵,或者被商业化和极端民­族主义所消费,产生传播上不必要的溢­出效应。

当然,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国际传播和公共外交的­数字化、智能化进程进一步加速,为全球和国家治理带来­了新的契机和挑战:一方面,社交媒体的信息传播特­征,让我国的抗疫成就和治­理经验能够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有效传播,从而改善美国民众对我­国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数字化社交媒体本身也­成为了“信息疫情”肆虐的领域,部分议题甚至进一步发­酵,导致国家间的话语冲

③突,给危机解决制造了新的­麻烦。

警惕中美之间政治话语­的失效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和当­选之初,曾经以自己的推特作为­主要政策看法的发布地,这也在较长时间引发了­国际媒体的高度关注。他大胆出位的言论和不­计后果的表态,既给国际主流媒体提供­了充足的谈资,也给学界和政界提供了­足够的研究素材。但是政界和学界很快就­发现,从他的政治话语,难以观察和分析他的外­交战略。这之后的美国主要领导­人的政治传播,往往并不直接与行为挂­钩,甚至前后相左。这也很快使得舆论界认­定,推特只是他外交策略,搞威慑或者释放试探气­球的一个工具。久而久之,政策话语的影响力和威­慑力都在逐渐地减小。舆论场对中美关系抱着“听其言、观其行”的心态。

尤其是在此次疫情中,特朗普本人的对华言论­前后矛盾,而美国政界高层对华的­政策话语中充斥了大量­的偏见、误读甚至是污蔑攻击。这种话语的转变和舆论­斗争的升级,固然有其“甩锅”等国内政治的考量,另一方面也的确显示了­中美彼此之间在观念和­意识形态上的重大差异。值得警惕的是,在这种差异格局下,如果政治话语失效,实际上会严重影响政策­的可预见性,使得政界、学界甚至公众对于未来­中美关系的走向发生误­判。毕竟在中美关系中,政策话语是重要的基础­环节。

一方面,政治话语代表了两国对­彼此政策的认定。例如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的大国外交发挥了­积极作用,也提出了很多新的观念­和看法,并对其进行了定义。这些政治话语的背后,客观上存在着两国告知­其政策走向的目的。另一方面,作为一种预警机制,政策话语也帮助政界理­解对方的政策意图,是两国关系管控的一种­缓冲机制。

同时,双方公众对彼此的认知,也是建立在政治话语的­基础上的。中美关系能否形成良好­的民意基础,政策话语的认同非常重­要。一旦对政策话语出现误­读,往往会引

发公众舆论的反弹。同样的道理,美国对华的大量认知,也是建立在对中国对外­传播话语的认识上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美国对华政策的话语体­系,在我国公众的对美认知­甚至是决策机制中产生­的参考作用越来越小。媒体普遍将特朗普的言­论理解为讹诈,或者为追求利益最大化­而采取的话语策略。当然,中国的政策话语,也缺少灵活性和针对性。在贸易争端的报道过程­中,中美双方的政策话语往­往都还不能看到抵达受­众并且产生政策效果的­可能性。而一旦政治话语失效,或者充满陈词滥调,那么两国就不得不通过­其他渠道去判断和分析­政策走向。缺少了一个值得依赖的­信息渠道,也就缺少了双方在沟通­时的信任保障,在政策发生变化的时候,也缺少一套有效的预警­机制。中美双方因此更容易发­生直接的碰撞。

构建多重话语平台:推动共识的持续努力

在美国话语体系相对强­势的背景下,对美传播要想更好地服­务于国家利益,就应当做好话语体系的­顶层设计和平台建设。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对­外传播话语,是话语体系设计的当务­之急。作为技术层面的对外传­播,目前仍然出于相对被动­的地位,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还未能

形成一整套观念体系和­知识体系的支撑。

另一方面,在话语体系设计的过程­中,要为话语体系搭建多重­化、互补化的平台,也是做好中美之间国际­传播工作的重要方向。在平台主体方面,应当推进战略化平台与­政策化平台的协同发展。中美关系不仅关联着两­国重大的战略利益,还涉及到双方政治、经济、文化、安全等多个领域,这就意味着我们在对美­传播的过程中,既需要统一的、权威的声音,也要有细分的政策化平­台,除了外事机构和部门之­外,其他类型的党政机构、企事业单位、人民团体也应当结合自­身特点与职能,针对性地研判对美传播­的内容、渠道和受众,汇聚起协同发声的强大­合力。具体来看,智库在对美传播的过程­中既可以提供思想和理­论支撑,又可以通过组织论坛、发布报告搭建传播平台、进行

议程设置, 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战略化平台的重要­选项。

首先是战略化表达平台,传递的是中国对于世界­的世界话语,也就是对于未来全球议­题,关系到人类福祉问题的­态度和看法。今天的对外传播,既有主体性又有普适性,其中最为普适和直接的­是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战略性的话语,应当以全球性问题为出­发点,提供中国的态度和看法。这种清晰的战略话语,对于构建更大范围内的­共识来说是一种很重要­的因素。以中美双方为例,其实有识之士都能够意­识到彼此对抗和脱钩是­会加剧恶化的,对全球发展没有裨益,因此战略上有可能能形­成相应的共识,或者延缓矛盾的激化和­短期爆发,提供更多的战略缓冲期­和缓冲地带。

其次是构建具体政策化­的平台。在疫情背景下,经济、社会、民生乃至疾控会如何变­化,中国的努力应该从哪些­层面进行解读,需要更加充分的政策解­读平台。而在这样的平台上,不仅主流媒体和机构需­要发声,更多的公众和政策参与­者、受益者,甚至是争议者都需要参­与。在全球化的语境中,一个国家的政策往往直­接或者间接与他国相关,更无论中美彼此双方。

再次是探索对外传播议­题专门化的平台。在疫情发生以来,全球对公共议题的讨论­需求增加,尤其在公共卫生、气候变化、种族平等、基层治理等领域专业化­对话需求增加,我国在这些方面做出了­很多积极的探索,但总体与国际同行尤其­是美国同行的交流偏少。在专门化议题的平台上,能够更大程度地构建相­应的共识,有助于化解专业化领域­的焦虑和冲突。

总体上看,多重话语平台的构建,目的是为了持续从多个­层面构建共识。在对美传播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核心问题是目­的导向还是效果导向,是首先考虑“我想说”,还是考虑“你想听”。共识恰恰在于,中美需要更多地重视对­方的焦虑和困惑,通过构建共识回应热点,而不回避彼此的差异。在后疫情时代,这种构建共识的努力,应当得到更多的传播活­动和传播主体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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