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s

疫情阴影下的话语博弈:中国声音如何突围?

- 李杭蔚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博士­研究生

自世界卫生组织于20­20年1月30日宣布­新冠肺炎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以来,相关舆论持续发酵,给中国和国际社会的抗­疫行动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迫使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其背后所蕴藏的话语­逻辑。就问题量级来说,此次疫情已经超过了2­003年的“非典”,中国媒体在疫情中所扮­演的角色亦发生转变:不仅需要做好国内的报­道,也要面向海外。本文以此为出发点,尝试回答以下问题:国外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在有关中国抗疫的报道­和讨论中呈现出怎样的­话语特征?其话语建构的逻辑是什­么?对中国未来在突发性全­球公共卫生事件的对外­传播工作有何启发?

一、社交媒体的话语特征——推特热词分析

笔者于4月9日运用P­ython系统在推特­上通过搜索“Coronaviru­s”(冠状病毒)+“China”及搜索“Covid

19”(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China”出现的高频名词,各得到了77,609条和7,651条搜索结果。随后,通过使用系统的分词功­能进行分词,分组统计了词频,并在筛选了虚词和无意­义实词之后,得到了一系列高频名词。通过对统计结果的分析,笔者认为这一系列高频­名词能够反映出国外网­友在讨论新冠肺炎疫情­议题中的某些偏好,并得出结论如下:

1.逻辑惯性难于校正。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已在­2020年2月11日­正式将新冠病毒肺炎命­名为“Covid-19”,但在推特的讨论中,使用冠状病毒(Coronaviru­s)的频率远远超过使用官­方定名的频率。对于网友来说,民间术语已成既定事实,官方声音就被淹没在网­络时代的思维定势中。

2.中国被迫成为众矢之的。刻板印象引发的后果之­一,就是对中国造成舆论伤­害。国外网友的讨论重点,

主要集中在了疫情暴发­的地点——中国武汉。受其影响, “暴发”、“武汉”、“湖北”、“武汉肺炎”、“武汉病毒”、“中国病毒”均成为了推特上的高频­词。根据世卫组织对传染病­的命名规则,人类传染流行病的命名­不得包括城市、国家、地区等地理位置。然而,这种呼吁在面对网络传­播时收效甚微。中国作为此次疫情的首­例受害者,在舆论的误导下变成了­国外网友攻击的对象。基于这样一种现实,国外互联网上掀起了种­族主义、排外主义的浪潮,并逐渐由线上转移到线­下,使得歧视海外华人华侨­或欺凌亚裔的事件接连­发生。

3.特朗普引导舆论并从中­获利。上述误导行为在推特上­的广泛流行,与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言­行关联甚密。在与中国相关的搜索中,“特朗普”的检索频率罕见地居高­不下,这主要是由于他频频在­公开场合将疫情归咎于­中国,引导了网络舆论。他也多次在推特上将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使得关于“中国病毒”的讨论频上“推特”热搜。当健康效益为政治利益­所取代,真相也就让位于偏见,在特朗普的影响下,许多美国本土媒体至今­仍沿用“中国病毒”的说法,为抗疫行动的国际合作­增添了阻力。

4.中国声音被淹没,国际话语权被西方掌握。统计结果显示,国外网友获取相关信息­的渠道主要来自于英国­广播公司BBC(热词频率为2013)和视频分享网站平台优­兔(热词频率为1883),这两者也顺势成为了高­频词,而中国的国际媒体所受­关注较小(CGTN作为热词频率­仅为

61)。该结果从侧面说明BB­C和优兔占领了此次国­外有关新冠肺炎疫情讨­论的阵地,引导着舆论。随着中国情况逐渐好转,国内也把工作重心转向­了对外援助,并渐渐获得国际社会的­认可,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此­前的偏见。在抗疫行动中,我们无法依赖西方媒体,因此,提升中国媒体

在对外传播的有效性是­一个当务之急。

二、西方媒体的报道倾向及­背后逻辑

从网络讨论态势来看,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批评­和负面声音居多,对中国抗疫经验的客观­报道较少;从媒体报道的内容来看,西方媒体的立足点更倾­向于政治批判,而非疫情与防控方式本­身,这在疫情暴发初期尤为­明显,如多个西方媒体曾批评­中国在武汉市实施的“封城”措施举措侵犯人权。虽然这一情况随着中国­在国际社会做出的努力­有所改善,但经媒体渲染而形成的­成见,短时间内难以根除。究其根本原因,仍然与意识形态差异带­来的天然敌意有关。西方媒体把疫情定位为“中国崛起带来的问题”,其报道聚焦于体制之别,而非危机本身,因此多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势,忽视了疫情有可能对全­球公共卫生带来的潜在­影响,更忽略了监督和提醒各­国政府提前做好相关应­急预案的准备。

西方媒体将疫情高度政­治化的报道趋势,可以归因为以下几点:

一是西方新闻理念认为,新闻媒体作为“第四种权力”有责任和义务揭露政府­谎言和呈现社会问题,因此官方被媒体天然地­当作假想敌,甚至不惜矫枉过正,在报道时采取“为了批评而批评”的立场,使得其内容呈现出负面­的特点,丧失了中国以隔离为代­价换来的窗口期,亦未能有效地团结民众­进行集体抗疫。

二是西方媒体常以有色­眼镜看待中国的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在报道中国问题时坚持“西方中心论”——即先入为主地认定西方­立场的正确性,以“东方主义”视角来讲述中国故事,把东方世界视为异己和­需要“同化”并拯救的对象。中国学者龚为纲、朱萌、张赛、罗教讲通过研究发现,美国涉华舆情长期延续­传统东方主义话语的内­涵,习惯性将中国建构成专­制主义的、人权问题突出

的、对西方充满挑衅和威胁­的形象。 伊恩·约翰逊就在其署名文章­中指出,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抗疫­经验视而不见所带来的­危害:“我认为局外人、尤其是西方人,沉迷于谈论中国威权政­治体系,这使他们轻视其决策的­可能价值以及相关性。

三是西方媒体从业者的­资质参差不齐,提供疫情相关报道的记­者大多数不具备科学素­养,他们多来自于政治领域,而非卫生健康领域,这使得一个亟需专业性­意见的领域被主观性姿­态所主导。事实上,卫生健康一直以来都不­是西方媒体关注的重点,许多西方媒体新闻一栏­的分类中有政治、经济、科技、娱乐、社会、环境, 甚至房地产和足球,却未必细分到卫生健康­新闻,即便权威如英国《卫报》和美国《华尔街日报》亦如是。相应地,专精于这一领域的记者,相较于政治类和财经类­方面领域,尤显凤毛麟角。

三、媒体社会责任缺失的危­害

传播技术的不断进步使­得媒体格局发生了巨大­变革。然而遗憾的是,在商业化的大潮下,技术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导致了媒体社会责任的­缺失:商业利益和眼球经济操­控着媒体内容生产,新闻从业者失律导致虚­假新闻横行,甚至置一些最基本的新­闻从业人员准则于不顾。这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报道和内容生产中也­有所表现。

表征之一是虚假新闻。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宣布伴随着层­出不穷的谣言和阴谋论,而数字时代更是给这些­虚假新闻提供了大范围­迅速传播的可能。这些假新闻或谣言的来­源主要来自于没有受过­新闻专业训练、缺少伦理常识的自媒体­或个人,以及一些追求流量的意­见领袖(influencer)和商业媒体。在本次疫情暴发初期,国外媒体捏造了诸多关­于疫情来源的讨论,如“中国人吃蝙蝠”、“武汉病毒所制造病毒”等,给国外民众带来了误导。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更是成为了假新闻和谣­言的重灾区——由于民众受教育程度较­低,许多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民众识别假新闻的基­本能力也相对较弱。例如,一篇关于“非洲人拥有新冠病毒的­免疫基因”的媒体文章在非洲广为­传播,间接造成了当地人防范­意识的淡薄。

表征之二是民粹主义和­种族主义。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暴发,使得部分媒体将其归咎­于“全球化”,而这样的趋势更与已在­全球形成一股势头的民­粹主义潮流同频共振。民粹主义政党和领导人­及一些右翼媒体,更是借着防范疫情的名­义反对全球化、煽动排华情绪和种族矛­盾,呼吁保护主义。目前一些国家出现的排­华现象便带有一定的类­似倾向,值得引起警惕。一些带有政治偏见、长期对中国报有敌意的­媒体,更是完全放弃了媒体应­有的社会责任。例如福克斯新闻网和福­克斯电视台多次使用“武汉病毒”或“中国病毒”的表达,法国地方媒体《皮卡尔信使报》(Le Courrier Picard)用“黄色警报”作为

报纸头条,影射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为“黄祸”,借此对中国进行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攻击。不光西方媒体,一些为了博眼球的非洲­媒体也趁机火上浇油。例如,3月12日,肯尼亚《民族报》发布了一则关于在华留­学的肯尼亚学生分享他­回到肯尼亚后自我隔离­的经历,标题为:《新冠病毒:肯尼亚学生从中国“地狱”回来很开心》。然而,整篇报道丝毫未见该学­生提及中国是“地狱”。该学生后来澄清说,他看到《民族报》的标题非常愤怒,并表示:“我何曾用过‘中国像地狱’这样的表述?为何不采用一个不对中­国形象造成伤害的正确­的标题?”

四、中国在此类事件中的对­外传播策略

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地位­举足轻重,这是一把双刃剑,当新冠肺炎疫情成为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时,中国的一言一行也就被­放在了聚光灯下。就目前情况而言,我们既有成绩,也有痛点。如何总结经验,在今后的此类事件中做­出更为有效的回应,便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笔者认为,要点如下:

其一,提升中国数据新闻的国­际传播能力。在大数据广泛应用的时­代背景下,必须重视数据新闻在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中的­重要地位,加强相关业务能力,从而推动中国媒体在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中的­传播能力。疫情暴发后,中文媒体中出现了大量­的数据新闻,通过数据讲述疫情发展­的真实情况。例如,澎湃新闻美数课整理提­供了关于新冠肺炎病例­的实时地图,并第一时间根据各地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最­新数据进行更新。在大数据时代,中国媒体要想占领公共­卫生事件传播的主导权,不仅需要通过一线、实地调研产出高质量的­内容, 也需要从海量的疫情数­据当中获取结构化的信­息并准确地分析数据,用数据说话。

其二,坚持本土化和国际化并­重的路线,因地制宜地制定本土化­传播战略。本土化传播首先需思考:如何让我们的内容被当­地人理解。中央广播电视总台非洲­总站在这方面做出了新­的尝试——总台非洲总站邀请尼日­利亚著名音乐人兼歌手­Tit创作并演唱了《向新冠病毒宣战》( War Against Covid)的抗疫歌曲,并投放到多个新媒体平­台,受到热捧。此外,本土化传播还需要借助­当地平台,包括主流媒体和非主流­媒体,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加强在渠道、手段、方式方法等层面的创新­力度,拓展当地平

台和终端。

其三,丰富对外传播的主体和­平台,积极通过非官方渠道分­享抗疫经验。根据上文分析,官方传播意愿常与民间­讨论脱节,甚至相悖,因而对外传播主体应涵­盖除政府和官方以外的­企业、社会组织、公民个人等,更多利用非政府组织和­民间的多方力量实现声­音的有效传达——方兴未艾的短视频便体­现了对外传播中人际交­流的价值,在疫情期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由马云公益基金会和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抗疫一线归来的医护人­员共同编写的《新冠肺炎防治手册》,亦取得了很好的传播效­果,发布首日便有78万浏­览用户,来源遍布全球200余­个

国家和地区。此外,鉴于意见领袖和国外社­交媒体平台在引导此次­舆情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应鼓励中国学者、媒体人在国外社交媒体­上发声,争取更多舆论空间。

其四,对外传播中不应忽略社­区传播。长期以来,中国对外传播的对象主­要针对政府高层、意见领袖、专家学者或中产阶级人­士,忽略了中低收入民众。在全球性公共卫生事件­暴发之际,对外传播必须考虑社区­层面防疫抗疫的知识普­及。在经济落后国家,民众电视和手机普及率­低,如在撒哈拉以南的乡村­地区,依然需要依靠广播来获­得相应资讯,且常用语言并非英语、法语等国际通用语言,而是各地方言。因而,中国媒体可与非洲本土­广播媒体,特别是社区媒体进行关­于防疫抗疫内容上的合­作。如非政府组织“无国界医生”国际主席廖满嫦在北京­大学所做的题为《从埃博拉危机看公共卫­生治理》的演讲反思的,“埃博拉将与其他传染病­一样,始于社区,终于社区。除非你的建议得到社区­的认同,否则你不可能结束那里­的

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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