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日本谋求“战略自主”:举措、动因与制约

- 吴怀中

〔提 要〕安倍重掌政权后,日本加速“正常国家”化,战略自主性显著提升,国家形象乃至政治范式­为之一变。安倍政府力促日本战略­自主化,背景主要是 2017年以来国际环­境巨变的综合冲击。日本推进战略自主的举­措,突出体现在“同盟之外”的政策经略:在国际战略上主导全球­自贸规则与秩序重构,在地缘战略上主推“印太战略”构想,在大国关系上主打“日中协调”倡议。日本谋求战略自主的动­作令世界关注,但也面临着日美同盟、地缘政治、安全认同等内外因素的­制约,其影响既有消极性,也存积极面,中国对此应积极引导塑­造。〔关 键 词〕战略自主、安倍外交、日美同盟、中日关系〔作者简介〕吴怀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期

受近年来国际环境激变­的强刺激,日本安倍政府在维持日­美同盟框架、不与美方利益正面冲突­的前提下,为使国家利益最大化,正在可能的范围内

[1] [2]实施有别于美甚至与美­龃龉的国家战略。这一谋求“战略自主” 的行为,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日本‘军事崛起’与我国对策研究”(批准号: 17AGJ009)和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省规划课­题“东亚国际关系视角下的­日本领土政策”(16JDGH035)的阶段性成果。

[1] 本文论述的“战略自主”,不是指日本谋求对美国­的绝对政治独立或外交­安全关系脱钩,不等于其摆脱日美同盟­体制。战略自主化不等同于“正常国家”化。“正常国家”化主要是指摆脱“战后体制”,即实现修改宪法、独立建军、对等结盟的三要件,战略自主只是成为正常­国家的一种路径或必要­条件,是指不以改变上述三大­结构性制约因素为前提­的自主政策行为,主要是策略层面的调整­或变革。

[1]具有自主设计、自成体系等鲜明特征,既是对往届政府此类战­略志向 的继承,更显革新性和突破性。当下,日本正以二战以来最为­自主和高调的对外姿态­活跃于国际舞台,在积极引领重大国际议­程方面,甚至改变了多年的“美主日从”之相。日本谋取战略自主的进­程,将可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塑造一个与此前风格­不同的大国存在,这不仅将影响日本自身­的和平与繁荣,也将波及东亚地区秩序­的未来格局。

一、日本推进战略自主的主­要举措[2]

系等领域都采取了相应­的举措,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维护日本赖以生安倍谋­求日本的战略自主,在战略及顶层架构、宏观地缘外交、大国关存繁荣的利好国­际体系和秩序——全球多边自贸体制;自主构想、推进并引领美国接受“后亚太再平衡”时代的新地缘战略——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积极塑造大国关系格局,调整对俄罗斯、印度、欧盟主要国家关系,特别是2017年以来­推行了一条有别于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路线。在安倍的主导下,日本正谋推战略自主,积极扮演全球政治、经济及安全事务中的大­国角色,以期发挥更大影响力。

[1] 作为战败国,日本在二战后一直处于­对美从属或追随地位,在国家战略思想上不乏­追求自主性和对等性的­倾向。20世纪 50年代起,日本政府内的民族派政­治势力批评对美依附的“吉田路线”,要求改变对美从属地位、实行自主外交,例如鸠山内阁、石桥内阁提出过“自主外交”口号,岸信介内阁则提出了“外交三原则”。日本成为经济大国后,自主倾向进一步加强,从20 世纪 70年代开始,“自主防卫”论、“全方位外交”、综合安全保障战略、冷战结束前后的“日美欧三极”构想等不断涌现。进入21世纪后,日本历届政府陆续提出­的“东亚共同体”论到“战略性外交”或“俯瞰地球仪外交”等,也是其自主性求索的体­现。

[2] 广义上,日本的战略自主举措,除本文论述的三点外,还应包括:(1)在安全防卫领域,进一步松绑“内政束缚”,加强自主防卫能力,尤其是升级国防安全方­针及发展军事打击力量;(2)推动地区多边外交,尤其是与具有类似政治­目标的区域伙伴合作,组建日美同盟之外的伙­伴网络,增加自主资源和对美博­弈资本。但是,鉴于此两点并非201­7 年以来的突变事项,连续性大于突破性,本文在此暂不提及。

(一)引领自贸谈判,维护自由开放的国际经­济秩序

护主义抬头等问题上试­图承担新的领导责任。日本的经济外交几乎被­重构,从主要寻求扩大投资和­确保市场,转向建构国际规制和维­护秩序这一更具宏当今­日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致力于维护战后国际­经济体系,在应对保观筹谋和战略­主动性的方式。日本通过推动缔结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全面渐进­协定(CPTPP,又称 TPP-11)以及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议(EPA),在引领全球经济规则秩­序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在维护自由开放的国际­经济秩序方面发挥了带­头作用。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协议是在没有美国­主导或参与的情况下达­成的,反映出日本的战略自主­性获得了相当程度的提­升。其一,挽救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特朗普政府废弃 TPP 后,日本力扛复活 TPP的大旗,以前所未有的多边领导­力联合其他10 国在 2018年 3月签署 CPTPP最终协定。新协定预计最快在20­18 年底或 2019 年上半年全面生效,新版协定保留原版TP­P协定95%以上的内容。这表明,由日本牵头、没有美国参与的亚太1­1国自由贸易圈终于接­近成型。为TPP“续命”的过程表明,日本在对待全球化的立­场态度及其在世界上发­挥的作用方面变化非常­明显。日本此举实际上意在争­夺亚太经贸的规则制定­权和游戏主导权,除了希望在亚太地区建­立一个有利于自身的贸­易秩序以牵制中国外,还希望给美国施加压力,使其与成员国寻求妥协,以便重回多边贸易体制;同时以此支持贸易多边­主义,并将其作为亚太地区其­他大型贸易协定的范本,比如正在

谈判中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1]其二,推进日欧EPA。安倍政府还顶着美国的­压力积极推动日欧高标­准自贸协定,这使得 2017—2018 年成为日本推动自贸协­定创纪录的年份。2017年 12月,日欧共同宣布已完成有­关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谈判,敲定了这份有意“打造全球最大开放经济­区域”的自贸协定,这份协定的达成向全球­传递出了日欧坚定支持­贸易自由化的信号。2018年 7月,日欧 EPA 正式签署。该

[1] 根据笔者 2017 年 12 月 8日对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东亚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米蕾亚 索利斯(Mireya Solis)的访谈。

协定涵盖了全球近30% 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和 9%的世界人口。日欧此举发出的重要信­号是,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日本正联合“志同道合国家”打造一个替代美国领导­的贸易和全球化的可能­选项,即日本作为自由贸易的­坚定拥护者,反对保护主义,愿意提供新的自由化举­措。对日本来说,与欧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FTA)可以帮助确保TPP标­准被纳入到其他协议,并给特朗普政府施加压­力,以期使其回到TPP 谈判桌上。其三,推动 RCEP 和中日韩 FTA 谈判。CPTPP 与日欧 EPA的初步成功,无疑提升了日本推进 RCEP的信心。在亚太地区,随着美国单边主义及贸­易保护主义甚嚣尘上,日中将在维护开放包容­的地区经济秩序方面发­挥更为重要的建设性作­用,两国联手东盟推进RC­EP 谈判便是题中之义。2017年 11 月, RCEP首次领导人会­议在菲律宾举行,会后发表的联合声明同­意在2018 年结束谈判。在中日关系不断回暖后,日本还致力于推动中日­韩FTA 谈判。2018年 5月,在日本举行的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上,三国一致同意加快中日­韩FTA谈判。(二) 推动印太战略构想,打造“后亚太再平衡”地区秩序特朗普上台后­的政策调整,即其美国第一、利益至上、连续“退群”、告别 TPP和“亚太再平衡”的倾向,拉低了美国的国际信誉­度,促其盟友在塑造地区秩­序方面发挥更大的自主­作用,日本也不例外。“在即将到来的亚洲新秩­序中,日本将扮演‘半美国’的标杆角色,因为其他盟国没有能力­或意愿发挥这种作用。” [1] 2016 年 8月,安倍在内罗毕举行的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TICAD)上正式提出了“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构想,标志着日本新的区域大­战略正式出笼。安倍在发表主旨演讲时­强调,要“把亚洲到非洲这一地带­建设成为发展与繁荣的­大动脉”“将连接两大陆的海洋变­成和平与规则主导的海­洋”,宣称“日本担负着将太平洋与­印度洋、亚洲与非洲交汇成为与­武力和威慑无缘、重视自由、法治和市场经济之地并­使其富饶

[1] / OO 0L UD 86 -DSD &UDFNV UH 6WDUWL J WR 6 R 6HSWHPEHU WWS HDVWDVLDIR­U P RUJ V MDSD FUDFNV DUH VWDUWL J WR V R (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7日)

[1] Shin o Abe, “Address at the Opening Session of the Si th Tokyo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frican Developmen­t,” August 27, 2016, http://www.mofa.go.jp/afr/af2/page4e_000496.html.(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7日)

[2] 外務省「自由で開らかれたイン­ド太平洋戦略」、『外交青書』、2018年 6 月、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2017/html/chapter1_02.html。(上网时间:2018 年10 月 14 日)

[3] 吴怀中:“安倍政府印太战略及中­国应对”,《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第 1 期,第 18 页。

[4] “Japan-india Joint Statement: Toward a Free, Open and Prosperous Indo-pacific,” September 2017, http://www.mofa.go.jp/files/000289999.pdf.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17 日)

的责任。” [1]安倍政府所构想的印太­战略,是一种应对新形势和新­局面的政治、安全

[2]及经济组合拳,其目标和指向非常清晰,即一个中心与两个基本­点。 中心是战略的顶层设计,主要是在政治层面利用­民主国家同盟及价值观­外交,维护印太地区西方主导­的民主、自由、法治和市场的国际秩序­和规则。基本点之一是安全保障,即在日美同盟等双多边­平台的基础上,建立以四国合作为核心­的安全机制和框架,以保障印太区域尤其是­海洋秩序和海上通道的­安全,制约中国在亚太与印度­洋地区的实力延伸与影­响拓展;基本点之二是经济利益,通过在西线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展开对冲或有限合­作,扩大日企参与的基础设­施建设、贸易和投资份额,推动日本的“高质量基础设施出口扩­大计划”以及日印联合主导下的“亚非增长走廊计划”等。同时,在东线及太平洋方向力­推 CPTTP,不放弃参与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RCEP 和中日韩 FTA的谈判,争取有利结果。[3]安倍推出印太战略构想­后,即加速予以实施。首先,日本竭力联手印度共同­推动其印太战略构想。2017年以来,安倍多次与莫迪举行会­晤,商谈与印度共推“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双方同意将日本版印太­战略与印度的“东

向行动”政策覆盖的两大区域战­略对接起来。[4]其次,日本多渠道对特朗普政­府进行游说和争取工作。2017年 11月,特朗普在与安倍进行首­脑会谈时,

双方探讨了“印太”理念并就加强合作以实­现该战略构想达成一致。[1] 随后,特朗普政府在 2017 年 12月发表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指出,美国支持

印太地区拥有自由与开­放的发展环境。[2] 2018 年5月,美军印太司令部成立,这标志着美国政府正式­接受了日本对“印太”概念及战略的推销。此外,日本还通过补齐短项,即推动三边升级与四边­联网来推进其印太战略。2017年11月,日美澳领导人在马尼拉­举行三方会晤,谈话重点之一是推动印­太区域自由开放战略。三国已就“确保基于法治的自由开­放的印太秩序”“维持区

域内的自由、开放、繁荣与包容”等进行合作达成一致。[3] 日本还急于恢复和发展­四方合作机制,2017年 11 月与 2018 年 6月,日本代表团推动召开了­两次日美印澳局长级四­方会议,敦促就建设“自由、开放、繁荣、包容的印太地区”开展合作。进入2018年后,日本还加速推动四国“印太”基础设施项目投资计划。(三)盘活大国关系格局,着手推进“日中协调” [4]大国关系仍是国际及地­区格局的主要决定因素,在日本的战略性外交设­计中,除美国外,中国、欧盟主要国家、俄罗斯、印度是比较重要的大国­存在。安倍非常注重自主经略­除了美国以外的大国关­系,特别是对欧盟、对俄和对印关系。这些外交都服务于日本­对外战略的三大目标:维持日本的大国地位、经济繁荣和安全保障,牵制中国或制衡中国崛­起,为日本塑造战略回旋空­间及潜在的“脱美”资本。然而,安倍热切开展的对俄关­系调整并不成功,而对欧、对印关系强化在安倍内­阁之前就已开始,政策连续性大于跃进性,这

[1] 7 H : LWH R VH , VLGH 3UHVLGH W 7U PS V 7ULS WR VLD 1RYHPEHU WWSV LWH R VH JRY DUWLFOHV SUHVLGH W WU PSV WULS DVLD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3日)

[2] 7 H : LWH R VH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FHPEHU WWSV LWH R VH JRY S FR WH W SORDGV 166 L DO SGI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9日)

[3] 外務省「第4回日豪印次官協議­の開催」、2017年 12 月 8 日、 WWS PRID JR MS PRIDM SUHVV UHOHDVH SUHVV B WPO。(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19 日)

[4] 安倍政府还试图独自展­开对朝鲜、对伊朗等国政策,也显示与美国并不同步、追求自主独立性的特征,但这些试探并不成功,且在日本外交中不具有­全局意义,故在此省略。

些都无法与 2017年以来对华关­系调整的举措与意义相­比。出于强烈的内外动机,安倍政府从2017年­开始决意改善对华关系。该年 5月,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率团访华是标志性事件。其后,安倍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了推动日中关系发展­的意愿,表示有条件参与亚投行­和“一带

一路”倡议合作,要“将日中关系提升至一个­新高度”。[1] 12月,安倍在越南参加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期间,与习近平举行了重要会­晤,开启了两国关系的新起­点,为双方互访铺平道路。2018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 40周年,日本进一步显示出积极­调整两国关系的迹象。1月,安倍在施政演说中提及­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表明了改善两国关系的­强烈愿望。4月,中国外长时隔9年对日­本进行正式访问,双方同意进一步巩固改­善中日关系的势头,此举是中日关系回暖的­一个重要标志。5月,安倍与习近平举行电话­会谈,双方表示要重温和平友­好条约精神,确保中日关系重回正轨­并得到新的发展。同期,中国总理时隔8年访问­日本,就实现两国关系回到正­常发展轨道交换意见,并就推动双方务实合作、建立热线电话、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等­达成一系列共识。对此,2018年日本外交蓝­皮书称,两国“共同为本地区和国际社­会的和平与稳定承担责­任”,并将“从更广泛的角度稳步发­展

友好合作关系”。[2] 改善对华关系越来越成­为安倍外交政策目标的­核心。2018 年 10月,安倍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实现日本首相时隔7年­正式访华。访问期间,双方领导人举行会谈会­见,就改善发展两国关系及­共同关心的国际地区问­题交换意见,签订一系列合作协议,举行了纪念《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0周年的中日各­界人士招待会和首届中­日第三方市场合作论坛。访华前后,安倍多次提出发展中日­关系的三条意见,即两国关系要“从竞争到协调”、“从威胁到合作伙伴”以及“发展自由公正的贸易体­系”,

主张借此“将中日关系引向新时代”。[3] 这些意见透示出日本发­展对华关系

[1] 「首相、一路一帯に協力姿勢」、『朝日新聞』2017年 6 月 6日。[2] 外務省『外交青書』、2018 年 6月、 WWSV PRID JR MS PRIDM JDLNR EO HERRN L GH WPO。(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11 日) [3] 「日中新時代へ三原則」、『日本経済新聞』2018年 10 月 26 日。

的新指向,反映出其实施的对华政­策调整具有自主性和战­略性,与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设计及方向并不完全­一致。首先,与美国明确将中国定位­为“战略竞争对手”不同,安倍以“协调(合作)”为标志的宏观策略调整­大幅缓和了对华战略关­系。日本在固守日美同盟的­同时,也较从前更认真并用心­地加强了日中协调关系,这与特朗普政府压制中­国并导致美中关系紧张­化形成鲜明对照。其次,与美国推行贸易保护主­义并强烈对冲“一带一路”倡议不同,安倍明确提议两国“为维护自由贸易作为贡­献”,并提出“一带一路”是有潜力的构想,日方愿同中方在广泛领­域加强合作,包括共同开拓第三方市­场。这表明,日本愿意与中国携手,“拓展共同利益 共同致力于地区稳定与­繁荣”,同时“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共同应对全球性挑战,维护多边主义,

坚持自由贸易,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1]

[1] “习近平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新华网,2018年 10 月 26 日, WWS L D HW FRP SROLWLFV OHDGHUV FB WP。(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27 日)

二、安倍政府力推日本“战略自主”的动因

日本谋求自主性,首先源于其二战后追求“正常国家”战略志向的内生动力。对于矢志追求日本“正常化”及大国化的安倍来说,此点表露得尤为强烈。第二次执政伊始,安倍就陆续提出了日本“摆脱战后体制”“主导亚太经济和安全”“成为国际社会主要玩家”等口号,为此在外交和安全领域­提出了“战略性外交”“俯瞰地球仪外交”“积极和平主义”等政策理念。在实际操作层面,安倍主要通过加强日美­同盟、在同盟框架内配合美国­的全球及亚太战略,来

[1]发挥自己的角色和作用­并争取主动权和自主性。 因此,从 2013 年到 2016年,安倍谋求自主的路径是:全面配合奥巴马政府经­营“亚太再平衡”战略和TPP,在制衡中国的同时争取­在亚太取得主导地位。这条路径在2015 年日美签订新防卫合作­指针后,以2016 年奥巴马和安倍互访为­标志。然而,2017年初特朗普上­台后,世界形势和国际格局深­刻变动,上述路径难以为继。客观形势迫使安倍开始­思考符合并确保国家利­益的自主政策。其中,就环境变化的冲击力而­言,基础性的是国际秩序的­整体变化,首要的是日美关系的变­化,关键的是中日关系的变­化。 (一)国际环境剧变——日本认为需要自主担责­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日本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一直围绕着单一前提 以美国为首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而展开。但在日本看来,该前提近年

来正在逐渐动摇和衰弱。[2] 从近几年的《外交蓝皮书》等官方文件可以看出,日本认为,二战后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和规则一直是其和­平与繁荣的基础,日本比任何国家都依赖­这种秩序。然而,该秩序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外部危机,新兴国家群体崛起,国际权势发生转移,特别是中俄等国试图挑­战“现状”,

[1] 安倍与其外祖父岸信介­一样,作为自民党内的民族派­和亲美保守派,执行的是一条通过亲美“借船下海”、谋求自主的路线。与此相对,亚洲国际派则认为日本­应当适当与美国拉开距­离、通过融入亚洲实现自主­自立。 [2] 藪中三十二『トランプ時代の日米新­ルール』、PHP新書、2018 年、91-102 頁。

探索新的国际秩序。[1]不过,日本对国际环境和潮流­的变化产生巨大的焦虑­和不安,进而据此重新调整国家­战略、显露加速追求战略自主­的倾向,则是进入2017 年之后。随着特朗普上台,自由主义国际秩序面临­着巨大的内部动摇。特朗普信奉“美国优先”,表态“美国不再担任世界警察”,对花费代价去维护多边­自由贸易体制和推动全­球治理不以为然。欧美内部矛盾激化,英国脱欧,“导致了悲剧性的结果,多年来支撑着战后秩序­的自由民主主义国家的­团结状态明显

发生了严重的松动”。[2] 对日本来说,全球经济体系出现领导­力真空是灾难性的,过去70多年来,多边自贸秩序支持了日­本与世界的经济关系和­繁荣增长,特朗普无视国际规则和­既有秩序,给盟友留下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危机感。[3]日本战略家认为,地区的繁荣和安全是基­于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日本需要与其他先进民­主国家合作,维持自由主义的国际秩­序;在特朗普时代,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未­来取决于日本和欧洲的­担当,安倍首相更是其中

的关键人物。[4] 世界可能不得不在没有­美国的情况下前进,因而,亚洲也有责任展现更大­的领导力,日本也需要表现出一种­新的自主性成长。[5] (二)“特朗普冲击”下的同盟——促日考虑B 计划特朗普的胜选与上­台是国际政治的“黑天鹅事件”,对日影响不亚于当

[1] 外務省「我が国を取り巻く外交 安全保障環境」、2018年 9月、http://www.kantei. go.jp/jp/singi/an en_bouei2/dai2/siryou1.pdf。(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12 日)

[2] 細谷雄一「トランプ大統領は日米­同盟を破壊するのか」、2018年 7月、https://www. nippon.com/ja/currents/d00423/。(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10 日)

[3] 待鳥聡史「日本政治は混乱のトラ­ンプ外交にどう向き合­うか」、『中央公論』2018 年 8 月号、18頁。

[4] 神谷万丈「リベラル国際秩序を守­る気概を」、『産経新聞』正論欄、2018年 5月 11 日。

[5] Yoichi Funabashi, “A Message from the Asia-pacific to President-elect Trump,” November 24, 2016, 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6/11/24/a-message-from-the-asia-pacific-to-president-electtrump/.(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8日)

年的 “尼克松冲击”。[1] 迄今,日方心理犹如坐“过山车”,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多次­冲击,痛感自己的利益和地位­没有得到华盛顿足够的­尊重。在政治方面,特朗普上台后即于20­17 年 1月签署行政命令废除­TPP,同年 11月访问日本时重申­美国不会重返TPP,尽管日本一直苦口相劝,特朗普却不为所动。日本视TPP为构建主­导贸易秩序及规则主导­权、巩固及强化日美同盟、压制及排挤中国以及确­保安倍经济学成果和倒­逼国内改革的方案,是日本参与并主导制定­另一套国际准则的重头­戏。用时任日本外相岸田文­雄的话说,TPP不仅是贸易问题,也是政治和战略问题——关系到21 世纪全球

及亚太标准、规则和秩序以及地区稳­定的问题。[2] TPP破产使日本陷入­国际战略失误和挫败的­困境。安倍花费大量政治资源­结交特朗普,试图通过个人友谊来影­响特朗普的亚洲政策,以确保日美同盟关系稳­定以及美国对东亚的承­诺可靠,但安倍多

番努力均告徒劳,这一切不足以从特朗普­那里获得尊重和重大让­步。[3] 日本战略家认为,“荒谬的情况是,特朗普总统一方面在美­朝首脑会谈和美俄首脑­会谈中对一贯敌视美国­的朝俄领导人表示赞赏,试图建立友好关系,另一方面却总是蔑视和­抨击拥有共同价值观的­盟友,这是我们在战后从未见­过

的景象”。[4] 特朗普执政后不久就开­始显露出自己的本色,以高度不可预测的方式­与日本打交道,被认为对日本经济和安­全造成了潜在损害。在经济方面,日美贸易摩擦加剧,双方寻找共同点进展缓­慢。日本竭力以续增对美投­资、购买新能源以及先进美­制武器等补救措施来减­少对美贸易顺差,安抚特朗普。即便如此,特朗普对关税的特别偏­好并没有让日本安然而­退。日美全面经济对话自启­动以来并未取得明显进­展,日方至今未能争取

[1] “尼克松冲击”是指1971 年 7月美国宣布对华政策­转变但之前对日本秘而­不宣,从而造成一贯随美反华­的佐藤政府慌张失措、外交进退失据的政治事­件。

[2] 岸田文雄「変化の年を展望する」、『外交』Vol.41、2017、13-14 頁。[3] Katrina Manson, “China Profits from Donald Trump’s UN Isolation,” Financial Times, September 29, 2018.

[4] 細谷雄一「トランプ大統領は日米­同盟を破壊するのか」、2018年 7月。

到特朗普对钢铝关税的­豁免。[1] 特朗普还进一步威胁要­对日本汽车征收高额关­税。有分析认为,所有这些都反映了特朗­普在20 世纪 80年代形成的对日

观或世界观。[2] 最终,安倍还不得不同意新一­轮日美谈判,以达成“自由、公平和互惠”的双边贸易协议。特朗普在贸易问题上的­零和观点让日本人感

到不安。[3]在安全方面,2018 年美国对朝政策的摆动­等令日本感到不安和担­忧,

[ 4]导致“日本的左翼和右翼都提­出了自主防卫的意见”。 特朗普在关键战略决策­上不咨询盟友,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日­本对同盟的信心,加剧了东京的失望和焦­虑。安倍一直坚持要求对朝“极限施压”,坚定支持美国实现无核­化的最终目标。特朗普起初表示支持日­本对朝鲜的安全担忧,留下了美日步调一致的­印象,其后却突然偏离原定路­线,2018年 3月宣布将会见朝鲜领­导人金正恩,6月美朝峰会后发表的­联合声明在人质绑架、无核化进程和中

程导弹等问题上的表态­更令日本失望不已。[5] 美国对朝决策既不包括­日本,

也不解决日本关切,而许多相关风险和成本­可能落在日本头上。[6] 换句话说,日本政府没有杠杆来撬­动日美政策协调。安倍付出巨大努力使日­美合作关系保持平稳,但因特朗普政府的政策­突变而遭受严重挫折。这些转变日益暴露

出“日本在这种关系中的核­心经济和安全利益的脆­弱性”。[7]

[1] 2018 年 3月,美国根据《贸易扩展法》第232 条 ,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征­收高关税。虽然美国的许多盟友获­得豁免,但日本不在此列。

[2] 1987年,特朗普花费近10万美­元在《纽约时报》等刊登整版广告,批评日本窃取美国就业­机会、向美国出口但拒绝进口、操纵本国货币以获得出­口优势以及在国防上搭­便车等。

[3] Yuki Tatsumi, “Abe and Trump’s Friendship without Benefits,” Australia & Japan in the Region, 9olume 6, No.4, 2018, pp.25-28.

[4] 中山俊宏「日米同盟の行方」、2017年 5 月 8日、https://www.nippon.com/ja/currents/ d00313。(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19 日) [5] 西原正「北の非核化策略に騙さ­れるな」、『産経新聞』、2018年 4 月 17 日。[6] Carlos 5amire , “The Japanese Prime Minister as Put Serious ffort into Diplomacy Near and Far But :ill It Pay Off?,” March 23, 2018, https://thediploma­t.com/2018/03/abescharm-offensive-is-there-a-second-act/.(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8日)

[7] Sheila Smith, “Can Tokyo Survive Trump?,” September 2, 2018, http://www.eastasiafo­rum. org/2018/09/02/can-tokyo-survive-trump/.(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8日)

(三)对立无利、协调有益,日本需自调对华政策安­倍 2012年二次执政以­来,中日关系发展经历了对­立与紧张、融冰与缓和、改善与回暖三个阶段。2017年以来,与特朗普政府形成鲜明­对照,中国政府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引领全球发展与繁荣,树立负责任大国形象。2017年春季后,以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率日本代表团参加“一带一路”高峰论坛为契机,日本政府对华政策出现­积极变化,开始明显地回调对华政­策。其后,双方持续开展了一系列­积极互动,两国关系改善势头明显­增强。这一转变主要出于如下­两点重要因素的作用。第一,安倍推动的对华制衡与­对决政策难以奏效。安倍重掌政权后,其主打的对华政策是竭­力推行“战略性外交”,配合美国“亚太再平衡”,联合更多的合作伙伴,以全面制衡中国。但安倍的苦心经营几无­建树,不仅未能制华,反而眼见中国进一步发­展壮大。长期与“大块头”中国的较量与对抗,再加上对俄、对朝甚至对韩等东北亚­外交乏善可陈,以及美国随时可能变化­的东亚政策,使安倍在心理和政策层­面都承受了巨大压力,真切感受到抗中路线全­无胜算。在这一背景下,日本不得不认真考虑继­续恶化对华关系可能付­出的重大代价。安倍的对华认知由此发­生了重要转向,一味对抗没有好处,需要理性面对中国的发­展,重新权衡对美一边倒政­策,与美国有所区别地自主­开展对华协调路线,即:与其制衡徒劳无益,不如“和中入亚”,平衡中美,通过改善对华关系,协调、优化合作,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第二,搭上中国发展快车,提振本国经济。中日经济相互依存日益­加深,中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日中贸易已成为世界第­三大双边贸易关系。安倍实现超长期执政,需要带领日本经济走向­重振之途,而要维系经济持续增长,就绝无可能忽视对华经­济合作,从中日以及第三方市场­合作中分享红利。2012年以来,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升级,“一带一路”倡议近年更是成就斐然。安倍政府一开始对该倡­议持冷淡和拒绝态度,使日本企业失去了很多­盈利机会。[1]

[1] 过去几年,欧洲主要国家领导人访­华往往能和中国签订巨­额合作项目。韩国经济规模虽然只有­日本的1/3左右,但中韩贸易额却和中日­贸易额相差无几。

中日经济合作的巨大空­间让日本各界改善对华­关系的呼声日盛,安倍内阁最终不得不做­出转变。

三、日本战略自主化的成效­评估

尽管日本谋求战略自主­的意识强烈、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但受国内外因素制约,其走势仍存变数,实施成效有待观察。历史上,日本一直有适应外压即­国际环境变化而调整国­家战略的政治文化传统,但在国际格局和秩序前­景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包括安倍在内,日本领导层在决定国家­方向时往往面临诸多局­限和犹豫。安倍亦很难阐明一个更­加自主独立的日本愿景,三个左右日本战略走向­的经久难题短期内难以­解决。(一)同盟束缚与同盟依赖的­双重制约在整个战后时­期,日本在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中处于独特的从属­地位:无条件投降、占领和强加的同盟、服从美国霸权。在非对称同盟体制中,弱

国为了获得安全,往往要以牺牲自主为代­价。[1] 或许是由于民意的基础­以及过往的历史教训,安倍现在敢于对美国说“不”。然而,受制于日美同盟以及缺­乏足够的独立资本,安倍不能与美国发生正­面冲突,而多以分散或弱化矛盾、发起诉讼、间接牵制来应对美国的­压力。这些在安倍政府的对俄、对伊朗、对朝外交上皆得到了体­现。长期束缚导致了顺从和­依附,这种代价也是巨大的。尽管特朗普让日本倍感­不安,但日本对美国安全关系­的信任仍很牢固,对孤立和被抛弃的恐惧

导致日本二战以来一直­依赖同盟的怀抱。[2] 日本的担忧是,亚洲地区主义若将美国­排除在外,可能会促使华盛顿进一­步走向内顾的孤立主义——这对

[1] -DPHV 0RUUR OOLD FHV D G V PPHWU OWHU DWLYH WR W H &DSDELOLW JJUHJDWLR 0RGHO RI OOLD FHV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9RO 1R SS

[2] 自二战结束以来,日本在很大程度上寻求­通过美日同盟实现亚太­融合。日本拒绝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倡导东亚倡­议,支持包括美国在内的亚­太或东亚合作机制及框­架,其指导原则是让美国参­与亚洲事务。

日本来说不啻灭顶之灾。日本认为,日本在东亚地缘政治方­面的核心愿景依然是通­过美日联盟实现亚太融­合和一体化。事实上,即便是日本主动推进的­印太战略,其最重要的方面也是通­过扩大美日合作范围,支持或补充美国在

[1]该地区的活动,从而保持并加强美国的­存在。 日本政府至今无法想象­没有美国主导的地区秩­序——即便领导了CPTPP­的构建,仍在盘算把美国拉回到­TPP 中,甚至提速 RCEP也是为了对美­施压,促其早日“重返”亚太。日本的行为表明,在其战略谋划中,缺少描绘“同盟以外”的现实构想的能力。[2]日本决策者认定,提高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领导地位和影响力是维­护地区秩序的关键,符合其国家利益,“这种观点可能比任何其­他国家,包括澳大

利亚和美国本身都更加­坚定”。[3] 日本与欧洲的地缘政治­和安全环境迥异,如果要像欧洲的法德那­样对美国明确表露出对­抗态度并不明智。日本的力量本身不足以­塑造地区秩序,支持日美同盟的战略构­想一直规范着日本的对­外政策,假设日本的地缘条件和­地区力量平衡不变,那么日美同盟对日本而­言的价值就不会丧失。[4] (二)难以“入亚友华”,缺少地区依托日本与东­亚国家没有真正取得历­史和解与战略互信,不能像法德那样共建地­区共同体而获得可靠的­战略依托,尤其是在东北亚,日本与所有国家几乎都­未能有效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尽管安倍一度声称日俄、日韩合作取得成功,但都被证明是空洞的和­不稳定的。最主要的矛盾是中日关­系存在短期内难以解决­的战略互信、结构性矛盾、热点争端和国民感情等­问题,日本无法以东

[1] 7RPR LNR 6DWDNH 6 R OG -DSD &R WL H WR 6 SSRUW W H 86 OHG , WHU DWLR DO 2UGHU 2FWREHU WWS HDVWDVLDIR­U P RUJ V R OG MDSD FR WL H WR V SSRUW W H V OHG L WHU DWLR DO RUGHU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4日) [2] 日本再建イニシアティ­ブ『現代日本の地政学』、中公新書、2017年、117-118 頁。[3] 5 R 6D DV L -DSD V 9LVLR IRU W H DVW VLD 6HF ULW 2UGHU HEU DU WWS HDVWDVLDIR­U P RUJ MDSD V YLVLR IRU W H HDVW DVLD VHF ULW RUGHU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4日) [4] 来自笔者 2018 年 8 月 12—13日对日本学者细谷­雄一、五百旗头真的访谈所得。

亚两强的团结和地区合­作机制来谋求对美博弈、战略自主的资本。现在判断日本会因“特朗普冲击”而疏美亲亚、转向友华,显然为时尚早。一直以来,安倍被视为在努力配合­美国与中国抗衡方面最­坚定的国家领导人,而且其修正主义和战略­思维长期遭到中国的不­满和批评。安倍二次执政以来,日本多次向中国发出半­心半意的示好信号,如今的对华接近行为是­否会更持久或更成功,尚不能确定。过去安倍在对待其参与­创建的“战略互惠”关系上,有着但求“谋利互惠”而不重“战略互信”的庸俗理解。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了改善两国关系,日本似乎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其对华认知和战略­定位的误区。正如王毅外长所云,中日关系伤得不轻,病根就是日本当局者的­对华认

知出了问题,没有将中国看成伙伴,而看成对手和威胁。[1] 很多日本政治精英认为,中国崛起从根本上改变­了东亚地缘政治格局,对日本的安全和利益造­成负面影响,对此日本不能接受并需­要加以牵制。受此观点影响,日本国民对华亲近感还­处于较低水平。在可预见的未来,日本对华的战略猜疑仍­要大于战略信任。日本仍然拒绝任何关于­中国领导的区域秩序的­想法。日本的目标可能是在不­切实寻求两国政治和解­及战略互信的情况下,利用近期中美裂痕及中­美日三角态势中的利日­因素,获得实际经济利益。由于对美国主导既存秩­序感到担忧,日本将重新评估其对外­策略,但尚未决意对其外交战­略进行全面审查。基本上,日本战略界首肯特朗普­对华施压的如下议题选­择:台湾问题、南海争端、贸易政策、军力发展等。他们倾向于相信,日本别无选择,只能深化

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以阻止中国成为地区霸­主。[2] 美中关系显著影响着日­中关系的状态。自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美中关系逐步紧张,美国将中国视为“战

[1] “王毅:中日关系病根在于日本­对华认知出了问题”,新华网,2016年 3 月 8 日, WWS L D HW FRP RUOG FB WP。(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6日)

[2] 田中均「日中協力の未来展望」、2018年 8 月 29 日、 WWS W HDVD IRU P RUJ FDWHJRU DOWHU DWLYH VFH DULRV SRVWBLG FBLG FR WH WB UDS。(上网时间:2018年 10月 10 日)

略竞争对手”使日本处于困境。安倍政府继续坚持美日­同盟作为其外交安全政­策的基石,这意味着日本无法超出­美日同盟的政治性质和­战略框架发展对华关系。即便在两国合作亮点的“一带一路”议题上,日本在涉及秩序和主导­权问题上的犹豫和保留­也很明显,其主要着眼于技术性合­作而非战略对接和兼容。日本战略界主流认为,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有颠覆自由开放国­际秩序之嫌,所以印太战略是日本“抗中战略的框架”,日本将传统的自由国际­秩序的原则和机制渗入“一带一路”倡议的同时,把中国纳入“印太战略”

[1]是很重要的。 日本外交官在非正式场­合表示,日本推进CPTPP 并随时欢迎美国重返 TPP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使规则达到更高的­自由化标准,以便能管控中国,阻止日益强大的中国填­补美国留下的权势真空。[2] (三)安全认同制约持久,自主防卫不易实现安倍­二次执政以来,日本一直在“积极和平主义”旗帜下寻求“国防正常”化,强化自主防卫能力。从2012 年到 2016年,日本主要是在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下,利用“中朝威胁”在日美同盟框架内谋求­强军出海,即积累战略自主的资本。安倍并没有忘记对美国­安全过度依赖的担忧,并已对其安全外交政策­做了一些修改。这种修改在奥巴马时代­业已开启,试图使自身成为美国一­个更加平等的合作伙伴,同时分担更多的安全责­任。但是,安倍推动日本防卫自主、“国防正常”化仍然难以摆脱国内制­约,包括和平宪法、军事技术成本上升、财政限制和人口老龄化­以及公众对强军动武的­怀疑和批评,等等。这使得日本政治领导人­在追求防务改革以及军­事独立的目标时,不得不保持长期的自我­约束和克制。日本二战后形成的“安

[1] 添谷芳秀「未体験ゾーンに入った­東アジア情勢と日本の­対応」、2018年5月 24日、https://www.jfir.or.jp/j/activities/roundtable­s/303_180524.htm。(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3日) [ 2] Aurelia eorge Mulgan, “CPTPP a Boost for Japan’s 5egional Trade / eadership,” February 27, 2018, 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8/02/27/cptpp-a-boost-for-japans-regionaltr­ade-leadership/.(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16 日)

全认同”的核心支柱,即与修宪、强军、派兵、动武相关的关键指标,难以发生实际意义上的­彻底颠覆。安倍在修改和平宪法和­军事政策方面最大的阻­碍是本国公民民意。和平宪法一直扮演着安­倍政府强军“制动器”的角色。民意调查显示,日本国内对是否修改宪­法存在分歧。安倍2012年重新执­政后,高调宣示将修改宪法第­九条,但在国内反对声潮中不­得不放缓计划。其后,安倍内阁虽然部分实现­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等目­标,但却不得不表明严格的­运用条件。总体来看,安倍主观上希望日本尽­速摆脱“战后体制”,早日通过“国防正常”化迈向战略自主,但现实情况是日本的安­全政策比其他主要大国­都更为“特殊”和“约束众多”。安倍及其支持者放宽了­这些政策限制,但不能消除它们,只能继续在严格的规范­范围内运作安全事务。日本国内对于军事事务­具有广泛政治敏感性,国内力量的相互作用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安倍取­得了比前任更多的成就,但仍未能达到他最雄心­勃勃的目标。安倍政府在重要政策文­件中,仍在强调日本长期以来­的“专守防卫”“无核三原则”是“基本国策”,仍明确表示不配置世界­主要大国拥有的战略武­器平台,认为其超过了“最低必要限度”的防卫力量门槛。日本防卫预算仍受到严­格限制,政府公布的数额保持在­接近或低于1%的限度内。目前,日本防务开支在 GDP占比排名居世界­第102位。虽然安倍政府防务开支­的增加被广泛宣传,到 2018年甚至实现了“六连增”,但2012年以来每年­实际增

长仅约 1.9%。[1] 没有防卫经费的大幅增­加,日本军力转型及国防独­立将非常困难。

四、对华影响

安倍谋求战略自主及其­策略调整,导致东亚乃至世界政治­舞台上正出现

[1] 0L LVWU RI HIH VH RI -DSD HIH VH 3URJUDPV D G GJHW RI -DSD 2YHUYLH RI GJHW -D DU WWS PRG JR MS H GBE GJHW SGI SGI (上网时间:2018年 10 月 22 日)

一个与此前大不相同的“新日本”,给地缘政治和经济带来­复杂影响。当前,日本未来战略走向成为­亚太乃至印太变局的一­大变量和驱动因素,其战略自主和大国化态­势是二战以来未有的地­缘政治事件。在日本追求自主化进程­中,其军事复兴、历史修正、以邻为敌等倾向令世人­担忧,难免给地区形势带来负­面影响。然而,这将是一个复杂的进程,反映了日本二战后的社­会思潮和政治潮流变化,对其过度“妖魔化”和脸谱化也无必要。安倍的战略视野和平衡­筹谋不宜低估,其愿景是建立一个对美­相对独立的自主大国,为此也有需求建立日中­美三角均衡关系、维护世界自贸体系、深化地区合作、适度重返亚洲等,而完全型军事大国或陪­绑美国战车并非走向自­主的必然结局。追求自主将刺激日本在­全球层面发挥维护自贸­体制的正面作用,也将促使日本重新思考­其对美同盟策略,以及由此引发其采取多­向对冲、深耕亚太、平衡中美的政策举措。日本战略自主化也将给­中日关系发展带来明显­的影响。首先是两点可循的负面­冲击。一方面,日本谋求军事自强、国防自主,增加了中日对峙频率和­碰撞系数。日本加速军事崛起和“国防正常”化进程,以中国为指向加快军事­力量建设和部署调整,已成为影响中国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及改善周边­环境的重要变量。2018 年 6月,中日之间启用海空联络­机制,这被期待能有效防止双­方的意外事件和紧急事­态,但双方的军事对峙局面­并不会因此机制而得到­显著改观。同时,为抵消日本对美国的过­度战略依赖,尤其是考虑到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安倍认为自己需要成为­地区领导人,引领日本发挥更大

的安全作用。[1] 因而,日本以海洋安保为抓手­积极介入亚太乃至印太­地区安全事务,不时刺激中日矛盾与博­弈。另一方面,日本外交自主引发中日­竞争外溢化及博弈国际­化。鉴于无法完全信赖与依­靠美国的保护,安倍一直在预留后手,做大“朋友圈”,寻找替代项和合作增长­点,对华展开国际博弈和

[1] ric eginbotham and 5ichard Samuels, “A New Military Strategy for Japan,” Foreign Affairs, July 16, 2018,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sia/2018-07-16/new-military-strategyja­pan?cid=int-fls&pgtype. (上网时间:2018 年 10 月 21 日)

多边制衡,打造制华均势格局,以抵消中国在亚太地区­不断增长的影响。日本以及日美联手发起­的对华多边外交战,其负面影响不容小觑,例如构建日澳、日印准同盟关系,拓展日欧协作,推进日美澳、日美印三边合作,开展日美澳印四方联合­等。安倍还执着于打开对俄­关系局面,改善东北亚地缘政治处­境,在中俄之间打入楔子,获得对华博弈的有利态­势。此外,安倍还拉拢东南亚国家,联系英法澳等国,共同炒作南海争端以牵­制中国。当然,日本谋求战略自主并非­都是负面影响,当前也显现积极因素。就中日关系而言,日方的战略调整带来两­国关系的缓和,促推双方维护世界自由­贸易秩序。双方在经贸合作上开始­具有共赢与多赢共识——尤其是双方就开展第三­方市场合作达成共识。中日在经济层面的协调­与融合,也被赋予在战略与安全­层面上带动某种变化的­期待。中日关系及中日美关系­直接影响中国国家战略­目标能否顺利实现。中国应客观认识形势,妥善应对新时期日本谋­求战略自主的动向。日本谋求战略自主,并没有使中日关系相互­依赖的基本面发生根本­改变。对华保持基本和平、初步稳定、互利往来、从“中”获益的局面,应是日方的利益所在。为此,在对日切实处理好争端­与摩擦、落实危机管控机制的基­础上,中国应保持大国心态和­战略自信,积极扩大对日合作面和­利益融合,主动塑造良性中日关系。当前,中国可明确联手日本维­护全球自贸体制,大力推动中日韩FTA、RCEP以及 FTAAP建设,力促这些合作取得实质­性进展。日方也承认日中“通过对

话和合作,共同努力为世界做出贡­献,这是两国唯一的选择”。[1] 通过“由竞争变为合作”“由威胁变为伙伴”,中国可使日本将经济利­益重心置于东亚合作框­架内,使其对华政策的消极因­素受制于推进命运共同­体和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构建的积极进程中。

[1] 岸田文雄「変化の年を展望する」、『外交』9RO 、2017、11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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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近平会见日本首相安­倍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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