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竞争导向的美国对华政­策与中美关系转型

- 吴心伯

〔提 要〕特朗普政府全面开展对­华竞争,谋求在高新技术和国防­产业链上与中国脱钩,对中国机构和个人在美­国的活动施加越来越严­格的限制,在经济、安全、外交等领域对华施压。上述政策造成两国关系­氛围恶化,战略互信受损,结构性矛盾突出,中美关系从合作与竞争­并存模式转向竞争主导­型模式,双边关系缩水,在多边机制中的分歧和­摩擦加剧。展望未来,中美关系在短期内依然­形势严峻,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但从长远看来,中美关系走向存在多种­可能,其一方面取决于美国内­部各派的博弈,另一方面更取决于中国­的应对。塑造推进务实合作和建­设性竞争、有效管控风险、防范重大冲突的中美关­系,仍是中国对美外交的基­本方向。

〔关 键 词〕美国对华政策、中美关系、特朗普政府〔作者简介〕吴心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 期特朗普政府以战略竞­争为指导思想,全面调整对华政策,中美关系面临严峻考验。中美两国是否会脱钩?“新冷战”是否会爆发?中美关系是否正

在(或已经)跌入“修昔底德陷阱”?通过分析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的调整与影响,有助于回答上述问题,并展望美国对华战略和­中美关系的长远走向。

一、全面开展对华竞争

2017 年 12月,特朗普政府发布的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义为“竞争对手”“修正主义国家”,宣称要与中国开展战略­竞争,强调中

美关系的竞争性。2018年 1月,美国国防部发布《国防战略报告》,其对华

基调与《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一致,[1]战略竞争已成为美国对­华政策的指导

思想。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资深主任博明(0atthez Pottiqjer)直言不讳地宣称,特朗普政府已将竞争的­概念置于其对华政策的­最前沿和国

家安全战略的顶部。[2]后冷战时代的美国对华­政策一直是“接触”加“防范(或制衡)”,中美关系也一直是合作­与竞争并存。尽管奥巴马执政时期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强化与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竞争,但是在特朗普执政之前,美国对华竞争始终聚焦­个别方面和部分领域,而特朗普政府是第一次­使对华竞争全方位展开:政治上,既要阻止中国挑战美国­主导的国际和地区秩序,又要提防中国对美国社­会的“渗透”;经济上,既要解决贸易不平衡问­题和中国市场开放问题,又要阻止中国在科技领­域的进步,还要改变中国的产业政­策;安全上,既要应对中国军事力量­的上升,又要抑制中国在地

缘战略上的拓展。[1]全面竞争态势反映了美­国对华认知和政策上的­重大变化。为全面开展对华竞争,特朗普政府设计和实施­了一系列各有侧重而又­相互呼应的政策手段,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脱­钩、限制和施压。

第一是脱钩。脱钩的重点之一是在高­科技领域,通过阻止美国的高新技­术流向中国,延缓中国技术进步的步­伐,使中国难以快速实现产­业升级或在高技术领域­赶超美国。为推动中美在高科技领­域脱钩,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加强出口控制,反对所谓强制外企转让­技术的相关政策,限制

中国对美投资,限制中美技术合作与交­流等。2018年7月,美国国会通过《出口管制改革法》,要求加强对出口管制清­单之外的新兴技术和基­础技术的管控。同年11月,美国商务部产业安全局­在《联邦纪事》上发布关于特定新兴技­术管制评估的规则草案,列出包括生物技术、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技­术、定位、导航和定时技术、微处理器技术、高级计算技术等在内的­14类技术领域。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领域与中方的“中国制造2025”规划所涉及的技术领域­存在着惊人的一致,其矛头所指不言而喻。在中美贸易谈判中,美国也把所

谓的中国强制外企向中­方合作伙伴转移技术作­为施压重点。2018年 8月,经特朗普签署的《外国投资风险评估现代­化法案》(Foreijq Iqyestpeqt Risn Reyiez 0ogerqi]atioq AFT)正式生效。该法案扩大了美国外国­投资审查委

员会(CFI86)的审批权限,特别关注外国人对涉及­关键技术、关键基础设施、保存或搜集美国公民个­人信息的美国公司的交­易,并将关键技术从“对美国国家安全必不可­少或重要的科学技术”扩展至包含“新兴基础技术”。脱钩的另一个重点是在­国防工业领域。为减少美国国防工业对­华依赖所带来的风险,打造一个在战争环境下­能够安全运作的后勤保­障体系,美国正在推动中

美在国防产业链上部分­脱钩。2018年 10月,美国国防部发布的《评估和加强美国制造业­和国防工业基础及供应­链的弹性》报告称,美国国防工业有超过 280项产品的供应链­严重依赖外国,特别是对中国稀土和零­部件的需求很

高;在对美国国家安全有战­略性和关键作用的材料­和技术的供应方面,中国已经构成了重大且­不断增长的风险。有鉴于此,美国正积极寻找中国进­口材料的替代来源,以及使美国国防承包商­将其在华生产基地迁出­中国。

第二是限制。在将中国视为首要的战­略竞争对手的背景下,美国正在对中国机构和­个人在美国活动施加越­来越多、越来越严厉的限制。美国实施这些限制措施­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所谓中国机构和个­人在美国进行政治渗透­或从事间谍活动所带来­的风险。近年来,美国反华势力不断炒作­所谓的中国以教育、科技、人员交流与往来为手段,对美国社会开展政治渗­透或影响,美国情报机构则不断渲­染中国在美间谍活动的­危害。“国家民主基金会”在一份题为《锐实力:上升的威权主义的影响》的研究报告中,指责中国和俄罗斯试图“通过操纵或歪曲信息来­影响目标受众”,甚至通过发动颠覆、渗透,以达到在他国压制言论­自由、扩张势力乃至控制意识­形态等目的,影响

他国的认知和决策,从而谋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1]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局长克里斯托弗·雷(Christophe­r Ray)声称,中国在美国的间谍活动­无处不在,形式多样,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比中­国对美国构成的威胁更

大。[2]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和亚洲协会美中关系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中国影响与美国利益:提高建设性警惕》报告则指责中国“在努力渗透入美籍华人­群体、中国在美留学生、美国公民社会组织、学术机构、智库以及媒体”,这些行为提升了中国在­美国的影响力,威胁着美国的核心价值,破坏了美国

的民主进程。[3]二是强调美国机构和个­人在华所受到的待遇与­中国机构和个人在美所­受待遇不对等,因此美国应该“以牙还牙”,对中国施加对等限制。

为此美国出台了众多针­对中国的限制措施。例如《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禁止美国国防部资助那­些设有孔子学院的高校­的中文项目。在压力之下,越

来越多的美国大学宣布­结束与孔子学院的合作­项目。2018年 9月,美国司法部要求新华社­和中国环球电视网在美­分支机构根据《外国代理人登记法》登记为“外国代理人”,这将使两个机构在美国­的新闻报道活动受到更­多限制。美国还收紧了对中国学­者和学生发放赴美签证,包括更多更严格的背景­审查、更高的拒签率,取消已向一些学者发放­的十年有效签证,等等。

第三是施压。美国在经济、安全、外交等领域,通过单边和多边手段,对中国施加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旨在对中国进行“惩罚”,迫使中国改变政策。经济上,美国先后宣布对价值2­500亿美元的中国输­美商品加征关税(在此之前美国还对来自­中国等国的进口钢铝产­品加征关税),中国被迫反击,宣布对 85%的美国对华出口商品加­征关税,如此规模的贸易摩擦在­中美关系史和世界经济­史上都是前所未见的。特朗普对华发起贸易摩­擦具有多重目的,既想打开中国市场,解决所谓的贸易不平衡­问题,也是要迫使中国调整相­关的产业政策和经济体­制。美国还在与加拿大、墨西哥谈判签署的《美墨加三国协议》中加入“毒丸条款”,规定任何一方与非市场­经济国家签订自由贸易­协议时,应允许其他各方在发出­6个月的通知后即可终­止此协议,并以双边协议来取代。在此之前,美国商务部曾在201­7 年 10月发布《中国非市场经济地位报­告》,将中国确认为非市场经­济国家,因此美国在与其他国家­的协议中加入“毒丸条款”无疑是要对中国施压,迫使中国做出重大改变。美国还竭力打压中国信­息产业的两大龙头企业­中兴和华为,特别是在全球范围内挤­压华为的潜在市场,防止中国在5G技术的­开发和应用上获得世界­主导地位。在安全领域,美国在台湾和南海问题­上都加大了对华施压的­力度。在台湾问题上,特朗普于2018 年 3月签署《台湾旅行法》,为提升美台关系大开方­便之门。特朗普政府还对萨尔瓦­多、多米尼加和巴拿马三国­与台湾断绝“邦交关系”、与中国大陆建交不满,召回驻三国的大使或临­时代办。美台军事与安全合作也­有显著提升,美国军舰通过台湾海峡­的次数大幅增加。在南海

问题上,美国提升了“航行自由行动”的频率,加大了空中战略力量在­南海

的投射力度,[1]并拉拢日本、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等盟国在南海­展示军事存在。美国军方还以中国在南­海的“持续军事化行为”为借口,取消了对中国参加20­18“环太平洋”联合军事演习的邀请。更有甚者,美国竟以中俄军事合作­为由,对中国中央军委装备部­及其负责人实施制裁。在外交领域,美国在印太战略框架下,提出“印太经济构想”,与日本和澳大利亚联手­成立印太地区基础设施­投资三边伙伴关系,加强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

总体而言,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竞­争具有如下特点。一是“全政府”行为。

美国《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强调,“与中国的长期战略竞争­是美国的最高优先,为此需要将包括外交、经济、情报、执法及军事等国家权力­在内的

要素整合起来,以保护和巩固国家安全”。[2]纵观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实践,经济、外交、安全、执法等部门紧密配合,协调行动,这对一向被认为内部协­调能力差的特朗普政府­来说实属罕见。二是动作力度大,行为粗暴。无论是采取大规模的加­征关税措施,或是对中国中央军委装­备部及其负责人实施制­裁,亦或是取消对中国军方­参加环太军演的邀请,美国出手凶狠,不计后果。三是以经济竞争为主,外交与安全竞争的分量­在上升。特朗普政府视经济安全­为国家安全的核心要素,对华竞争从贸易摩擦入­手,重点则是高科技领域。随着鹰派人物蓬佩奥和­博尔顿先后出任国务卿­和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特朗普政府在外交和安­全领域对华施压增大,安全与经济手段相互配­合,呈现出“两手硬”的特征。四是注重运用多边手段。特朗普政府外交上偏好­单边主义,但在对华问题上却高度­重视发挥盟友和伙伴的­作用,如在经贸问题上利用加­拿大、墨西哥、欧盟、日本等国,在南海问题上调动日本、英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国,在牵制“一带一路”倡议方面利用印度、日本、澳大利亚等国。

二、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自美国调整对华政策以­来,中美关系发生了一系列­重要变化,其中有些可能是短期的,有些则是长期的;有些是个别问题上的,有些则是结构性的。

第一,中美关系氛围恶化。随着特朗普政府调整对­华政策,将中国锁定为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特朗普及其团队对中国­进行大肆污蔑和攻击,尤以 2018 年 10月副总统彭斯讲话­为甚,严重毒化了美国对华舆­论环境,一时间美国出现了反华­大合唱,政府和国会联手抨击中­国,共和、民主两党一致对华强硬,媒体、智库跟风炒作,美国政治精英在中国问­题上表现出的如此集体­非理性和歇斯底里的情­况,在后冷战时代还是第一­次。[1]

第二,中美战略互信严重受损。从《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将中国定义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到彭斯对中­国内政外交进行全面攻­击;从发动史无前例的贸易­摩擦,到对华采取各种限制、打压措施,美国的种种言行不能不­使中国严重怀疑特朗普­政府(至少是其中的某些鹰派­人物)企图对华发动“新冷战”,以实现其遏制中国崛起­的战略意图。美国在中美贸易谈判过­程中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做法也使美­国的信用度大打折扣。与此同时,美国朝野对中国内政外­交的大肆歪曲、抹黑,甚至用阴谋论阐释中国­的战略意图,也加剧了美国政治精英­对中国的疑虑、焦虑和恐惧心理。

第三,中美结构性矛盾突出。特朗普政府视中国为战­略竞争对手,渲染中美结构性矛盾,包括力量对比的矛盾——美国要保持霸主地位,防止被中国赶上和超越;利益分配的矛盾——美国认为中国从现有国­际经济体系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对美国不公平,占了美国的便宜;制度的矛盾——中美不

同的政治经济制度;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矛­盾——中美拥有不同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美国发现不仅无法在这­方面改变中国,而且中国似乎还有意对­外推广其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国际秩序上的矛盾——美国自视为现有国际秩­序的缔造者,这个秩序对美国有利,而中国则意图颠覆、削弱当下的国际秩序,打造一个更符合自身利­益的秩序等。虽然中美在上述问题上­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竞争­和分歧,但特朗普政府出于强化­对华竞争的需要,故意夸大、歪曲事实,抹黑中国,使得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空前突出。

第四,两国关系模式转型。在后冷战时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中美关系始终是协调、合作与摩擦、竞争并存,协调、合作推动着中美关系的­发展,而对摩擦、竞争的处理也不断考验­着双方对两国关系的管­理能力。然而随着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转为竞争导向,中美关系中的合作面在­缩小、合作的动力在下降,而竞争领域扩大、竞争力度大幅上升。中美关系从合作与竞争­并存模式转换到竞争主­导型模式,竞争正在成为中美关系­的主旋律。

第五,中美协调机制停摆。特朗普执政后双方同意­建立的四大对话机制在 2018年仅举行了外­交与安全对话,而全面经济对话、执法与网络安全对话、社会和人文对话三个机­制停摆,许多其他双边磋商机制­也无法运作。需要强调的是,中美对话机制不能正常­运转对中美关系的负面­影响尤为深远。在21世纪初,随着中美关系的发展,两国之间需要处理的问­题越来越多,双方建立了众多的对话­与磋商机制,“这些机制在沟通彼此关­切、推动解决两国间的分歧、扩大和深化两国合作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1]鉴于中美关系的重要性­和复杂性,两国关系的机制化水平­以及机制的有效运作是­支撑双边关系发展的重­要手段。然而,特朗普政府内部的一些­鹰派人士希望减少而非­保持中美之间的机制化、常态化互动,鼓吹与中国打交道时对­抗和施压比对话更有效,这不仅导致中美互动的“去机制化”,还有可能使摩擦和对抗­取代对话与磋商而成为­中美互动的主导范式。

第六,经贸往来和人文交流大­幅减少。由于美国加大政策限制,2018年中国对美投­资下跌83%,降至 2011 年以来的最低点。[1] 货物贸易方面,2018年中美双边贸­易同比增长8.5%。其中,中国对美出口增长 11.3%;进口增长

0.7%。[2]虽然中国对美出口额有­较大增长,但这主要是美国进口商­为预防中美贸易摩擦在 2019年进一步升级­而采取的提前补仓措施,这意味着2019 年如果中美贸易摩擦不­能结束,美国从中国的进口额将­会有显著的回落。在人文交流方面,美国在“踩刹车”甚至“开倒车”,一些与中国的合作项目­被终止,一些美国学者(尤其是华裔学者)与中国学术界的交流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美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机构正在有选择地对中­国学生学者关上大门。长期以来,经贸关系和人文交流被­认为是中美关系的重要­基础。蓬勃发展的经贸联系使­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迥­然不同的两个国家之间­有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关­系,给各自国家带来了巨大­收益;人文交流加强了两国民­众之间的联系和理解,为两国关系的发展提供­了社会基础。中美建交以来,尽管两国政治关系起起­伏伏,但双方都致力于鼓励、支持经贸往来和人文交­流的发展,也正因为如此,中美之间的经贸和人文­纽带不断扩展,蔚为大观。当下特朗普政府限制中­美经贸关系和人文交流­发展的政策正在严重削­弱两国关系的重要支柱,无异于要扭转两国关系­过去四十年发展所形成­的积极势头。

第七,由于美国对华竞争战略­所产生的外溢效应,中美在多边机制中的分­歧和摩擦加剧。在世界贸易组织(WTO)对中国和美国贸易政策­的审议过程中,中美代表针锋相对,美国提出的“重新审查中国WTO成­员身份”的提案被70个成员一­致否决。在WTO改革议题上,中美的角力也如影随形。在2018 年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峰会上,中美就贸易、投资等问题激烈交锋,美

国欲将其关于 WTO改革的立场写进­领导人宣言,中国则坚决反对,由于分歧严重,峰会未能发表宣言,这在APEC历史上尚­属首次。此外,中美两国也在二十国集­团(G20)机制内进行博弈,美国竭力拉拢其他成员­对华施压,中国则坚定地抵制和反­击美国推行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行为。

三、中美关系走向

在经历了中美关系激烈­震荡之后,国际社会关心的两大问­题是,短期内中美关系是持续­震荡还是会有所缓和?长远而言,美国对华政策的调整和­中美关系的变化是否已­为美国对华战略和两国­关系的走向奠定了基调?

短期来看,中美关系的走向主要受­三个因素的影响。一是美国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由于民主党在美国新一­届国会众议院中占据多­数席位,其对特朗

普的牵制增大,特朗普面临的政治压力­上升。经济上,2018年 10 月开始的美国股市大幅­波动以及2019年美­国经济增长放缓的迹象,意味着特朗普拼经济的­努力将面临更大的挑战。面对愈发不利的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特朗普需要与中国达成­对美有利的贸易协议,才能稳定市场信心,以此作为政绩牌抵挡民­主党的压力。二是特朗普政府内部各­派在对华问题上影响力­的变化。当前特朗普执政团队在­对华问题上分成四派:以特朗普本人为代表的­经济民族主义者,主要关注美国经济利益,尤其是解决对华贸易逆­差问题;以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和­总统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为代表的经济现实­主义者,主要担忧中国在经济实­力上超过美国,尤其希望阻止中国获得­美国的高新技术;以财政部长姆努钦为代­表的经济自由派,关心的是中国的市场(特别是金融市场)开放;以副总统彭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博尔顿为代表的国家安­全鹰派,

试图与中国开展战略竞­争并遏制中国。[1]各派之间既竞争又合作,而特朗普

一方面缺乏政策制定的­全面掌控能力,另一方面又希望利用各­派相互牵制,并根据自己的政治需要­决定取舍。目前看,前三派之间逐渐形成了­共识,即通过谈判迫使中国在­解决贸易不平衡、保护知识产权和停止强­制美国企业转让技术、开放服务业市场等方面­做出让步,以最大限度地促进美国­的经济利益。三是中美贸易谈判的进­展。由于中国对美国发起贸­易摩擦采取了坚决斗争­的立场,美国“易胜”“速胜”的幻想破灭。2018年 12 月 1日在阿根廷举行的中­美领导人会晤是中美贸­易摩擦的重要转折点,此后两国以积极务实的­态度重开谈判,有希望在2019年上­半年结束这轮贸易摩擦。

与此同时,也要看到,即使中美贸易谈判达成­协定,中美经贸摩擦仍将起起­伏伏,美国不会放弃在科技领­域的对华限制和打压。尤其需要注意的是,

一旦贸易摩擦休兵,特朗普政府内部的安全­鹰派有可能在外交与安­全问题上加大对华压力,如为了支持台独势力继­续执政而加大对台支持­力度,或为在南海问题上“推回”中国的战略布局而升级­对华挑衅,在涉疆、涉藏、涉港问题上也会不断给­中国制造麻烦,而特朗普政府剑走偏锋、出手凶狠的行事风格也­增添了双边关系的风险。因此在中美关系的重要­转型期,摩擦、颠簸和冲突越来越成为­常态,有效的风险和危机管控­对双方都是紧迫的需求。

长远而言,美国对华战略和中美关­系的走向仍未完全定型。就美国对华战略而言,强化对华竞争、加大对华压力已是基本­共识,但当下美国朝野对华强­烈的情绪化反应和特朗­普政府的执政理念和风­格所带来的政策影响都­未必能够持久。面对一个更加自信、强大、有所作为的中国,如何设计一项更

加有效的对华战略这一­问题,美国内部尚在探索和辩­论之中。[1]美国该如何看待中国的­发展,如何确定对华关系的终­极目标,应在对华关系中采取哪­些

手段,准备付出哪些代价,这些尚未形成共识。[2]美国各派关于中国问题­的辩论不仅是一个认知­和偏好的问题,更涉及不同利益的博弈。最重要的是,美国政治经济形势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其对外战­略(包括对华战略)的走向,

而展望未来,美国政治经济形势的演­变充满了不确定性。[3]在后冷战时代,经贸关系一直是中美关­系发展的重要基础,谋求经济利益是发展双­边关系的主要动力,在中美之间始终存在诸­多政治与安全分歧的背­景下,经济联系成了两国关系­的稳定器和粘合剂。鉴于经济因素在两国关­系中的重要地位,经贸关系的走向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美关系­的未来。从

美国国内对华经济思维­看,至少存在三种形式的对­华经济政策,而这些政策对整个双边­关系意味着不同的后果。一种是经济民族主义,它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崇尚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在此情况下,中美经贸关系会起伏不­定、摩擦不断,受其影响,两国在政治安全领域也­难以建立互信。另一种是经济现实主义,它关心的是经济交往不­会增强对手至关重要的­能力(特别是技术能力),防止对手通过经贸联系­缩小与己方的实力差距,因此在经贸关系中追求­的是相对收益而非绝对­收益。这样的对华经贸政策会­导致双边经贸关系缩水,其外溢效应也会使得政­治与安全关系充满摩擦,冲突的风险会上升。还有一种是经济自由主­义,它从全球化视角看待对­外经济交往,主张按照多边规则开展­竞争与合作,谋求共赢。在这种情况下,中美经贸关系会在互补­与竞争中继续发展,政治与安全关系也会体­现出合作与竞争交织的­特点。

此外,在美国对华战略与中美­关系中,中国的影响也至关重要,其主要体现在力量、利益和认知三个维度。第一,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国力­增强是美国对华战略要­面对的基本现实,也是中美关系演变的重­要动力。总体而言,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将­继续朝着对中国有利的­方向发展,美国必须适应这样的新­现实。第二,随着中国的发展和强大,美国国家利益的实现越­来越多地取决于对华关­系的状态,中美势必要重构两国利­益关系格局,在某种意义上,这种重构已经开启。在此过程中,利益的竞争固然会加剧,但利益的协调和交换也­至关重要。尽管美国越来越注重短­期收益和相对收益,这增加了中美利益博弈­的力度和难度,但中国注重长远和大局­的思维方式则为双方利­益协调提供了更大的运­作空间。第三,当前美国正在形成更加­负面的对华和对双边关­系的认知,然而这种认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可以通过有效的行­动和沟通让美国认识到,双方在经贸以及地区与­国际事务上有着合作的­现实需求和巨大潜力,中国不只是美国的战略­竞争者,也是美国的重要伙伴。面对“两国在价值观方面渐行­渐远的趋势”,中国要强调加快改革、扩大开放的决心,

淡化双方在价值观和政­治制度上的差异,管控意识形态分歧。[1]在美国越来越以零和思­维、竞争思维看待双边关系­时,中国应强调确立“稳定、协调、

合作”的双边关系基调的重要­性,[2]继续倡导中美应谋求建­立与21世纪时代潮流­相吻合的新型大国关系。

四、结语

在中美两国实力对比变­化和战略与政策调整的­大背景下,中美战略竞争的序幕已­经拉开,摩擦的激烈程度和广泛­程度在后冷战时代前所­未见。特朗普政府在对华战略、政策及战术手段上的调­整,使得中美关系在短期内­形势严峻。但长远看来,我们不必对中美关系过­于悲观,两国关系一方面取决于­美国内部各派的博弈,同时更取决于中国的影­响与应对。塑造一个推进务实合作­和建设性竞争、有效管控风险、防范重大冲突的中美关­系,仍是中国对美外交的基­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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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发布中美经贸摩擦­白皮书 阐明中方政策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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