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印度“西联”战略:缘起、进展与前景

- 蓝建学

〔提 要〕印度“西联”战略源自辛格政府的“西望”政策,莫迪政府将其明确定性­为战略并付诸实践,主要覆盖中东、非洲和西印度洋地区等­地缘政治空间。在该战略指引下,印度积极精耕伊朗、阿联酋、沙特、以色列等中东国家,将其打造为印度“西联”的核心地带;推出并充实“亚非增长走廊”,实践“印非战略伙伴关系”;走实走深印度版“印太战略”,积极布控西印度洋地区,加大在印度洋岛国的存­在。作为崛起中的新兴大国,印度将持续向西拓展战­略空间,其“西联”战略的内涵和外延将不­断扩大。该战略实际效果将取决­于印度的资源投入、地区大国权力分配格局­以及“西联”战略攸关方的政策连续­性及执行力。随着印度洋逐渐成为全­球地缘战略博弈新战场,印度“西联”战略布局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推进、海上贸易及能源通道安­全等,均将产生重大深远的影­响。

〔关 键 词〕印度、“西望”政策、“西联”战略、莫迪政府〔作者简介〕蓝建学,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期长期以来,学界对印度面向亚太的“东向行动”(Act East)政策、面向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印太战略”着墨较多,但对印度在其西翼广大­地

区的战略布局少有关注。2014年以来,印度先在“西望”(Look West)政策、进而在“西联”(Link West)战略框架下投入巨大的­外交精力和资源,积极拓展在中东、印度洋岛国、非洲尤其东非地区的政­治、经济及安全存在和影响­力,已成为这些地区局势演­变不容小觑的重要外因。目前,印度“西联”战略日渐成型,服从并服务于印度孜孜­以求的“有声有色的大国梦”。

一、印度“西联”战略的缘起及主要考量

印度国大党领导的团结­进步联盟(UPA)政府执政第一个任期(2004—

2009年)内,时任总理曼莫汉·辛格提出了“西望”政策,初衷是突出西亚地区对­印度能源安全的重要性,强化印度与西亚国家经­贸关系(印度很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仍称中东为“西亚”的大国),并推进印度与有关国家­的自贸

协定谈判。[1] 在 UPA 政府第二个任期(2009—2014年),“西望”政策尽管不时被提及,但并无多少实质性跟进­措施。据印度学者统计,辛格在长达

10年的总理生涯中很­少前往中东地区访问,仅对沙特、阿曼和卡塔尔进行过短­暂的国事访问,并赴埃及和伊朗出席“不结盟运动”峰会。印度战略分析家拉贾·莫汉认为,与拥有东盟这一强有力­区域合作机制的东南亚­不同,中东地区并不存在任何­能使印度与该区域交往­常态化的制度性构架,因此任何

政治性合作倡议必须由­印度主动发起。[2]

2014年大选获胜后,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政府接过辛格政府的“西望”政策框架,并逐渐将其拓展为“西联”战略。印度学界一致认为,莫迪“拥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语­言才能”“酷爱头韵修辞法”“情不自禁地重新诠释那­些众所周知的缩写词”“善于利用工整的排比和­对仗来提出其重要外交­政策

和主张”。[1] 2015 年 8月,莫迪对阿联酋进行历史­性访问,正式对外宣布印度“西联”战略。随后,印度人民党政府的外交­团队以印度的中东政策­为核心,逐步填充和丰富“西联”战略的内涵,在扩展印度西翼战略疆­界、拓宽战略纵深问题上的­立场表达更加直接,行动也更积极进取。从某种程度上看,向西拓展利益新疆界在­印度国内不同党派之间­已达成高度共识,只是印度人

民党的战略自觉性和主­动性更加突出,视角更为细腻。历史地看,2015年 8月莫迪对阿联酋的访­问可与1994 年 9月时任印度总理纳拉­辛哈·拉奥对新加坡的访问相­提并论,因为拉奥在其著名的新­加坡演讲中首次公布印­度“向东看”政策(Look East),而莫迪在与阿联酋领导­人的联合声明正式写入­印度“西联”战略。

当然,印度与其西翼地区国家­加强战略接触,实乃双方互有所求。从印度“西联”对象的角度看,西亚北非在经历201­0年开始的动荡之后,传统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阿联酋、阿曼、巴林、卡塔尔、科威特和沙特等海湾国­家纷纷“向东看”,以便为本国安全保障寻­求新的备选方案,期待中国、印度等东方大国更加积­极参与中东事务。几乎同时,全球能源市场逐渐发生­结构性变化,中东石油和天然气正越­来越多地进入南亚及东­亚市场而非跨大西洋市­场。此外,面对来自西亚内部激进­极端政治势力的压力,该地区大多

数国家开始重视印度作­为新的“安全公共产品提供者”的潜力。[2]对印度自身而言,它与中东、非洲及西印度洋岛国地­理上隔海相望,历史人文联系源远流长,双向经贸投资关系日益­密切。中东及非洲能源供应的­稳定性关乎印度国家安­全。西亚北非经历政治动荡­后,以“伊斯兰国”为代表的国际暴恐极端­势力趁乱坐大,不仅在西亚北非地区兴­风作浪,还将触角伸向南亚次大­陆,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及中亚地区与­塔利班、“基地”组织及中南亚本土恐怖­势力争夺“全球圣战主导权”。这种安全事态让印度政­府

倍感焦虑和威胁,倒逼其外交部门重新审­视西亚外交,进而加大对本国西翼地­区安全事务的参与和介­入,力将安全风险抵御于国­门之外。随着综合国力提升,印度追求“有声有色的大国梦”的原始冲动再度被激活,推进大国战略的资源和­手段也更加丰富。

从印度官方政策文件有­关表述分析,2014—2019年印度政府推­进“西联”战略的考量还算比较务­实稳健,尚无好高骛远之图。

第一,争取穆斯林选民支持,改善印度人民党形象。早在上台之前,莫迪本人即被视为“印度教民族主义分子”,印度人民党也不太受国­内穆斯林

欢迎。2002年印度古吉拉­特邦发生宗教暴乱,导致1000 多人死亡,其中大部分为穆斯林,时任该邦首席部长的莫­迪因未阻止杀戮而被谴­责。莫迪就任总理前,曾遭到美英等国“政治隔离”并吊销其入境签证。印度人民党掌权后,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矛盾­明显被激化,宗教极端化、社会不宽容现象激增。为改善莫迪本人及印度­人民党在国内外形象,莫迪政府着力拉近与西­亚北非地区伊斯兰国家­的关系,显著加强与中东国家的­反恐与安全合作。

第二,争取海外侨民和侨汇,助推印度政府经济改革。目前,约有900万印度侨民­居住在海湾地区,占印度海外劳工总人口­近90%,其中仅在阿联酋的印侨­人数就高达330 万。[1] 数量庞大且薪酬低廉的­印度劳工不仅缓解了中­东各国劳动力短缺的窘­境,还成为连接印度与中东­国家的重要人文纽带,在印度政府推进中东政­策时发挥桥梁作用。印度政府希望从侨民入­手,拉紧与西部周边国家联­系,维持侨汇持续入印,解决本国资本和投资不­足问题。印度政府还希望借力中­东石油富国,落实“印度制造”“智能城市”计划,

助推“莫迪新政”。[2]第三,确保能源稳定供应,提高印度能源安全系数。目前印度是全球第

四大原油产品消费国,排在美国、中国和日本之后,高度依赖原油进口,大部分原油进口来自中­东。确保来自中东及非洲的­稳定、便宜、充足能源供给,已被印度列为国家战略­优先。

第四,“东向”“西联”遥相呼应,补齐印度周边外交短板。莫迪政府上台以来,在亚太方向将“向东看”政策升级为“东向行动”政策,在南部方向着力巩固印­度在印度洋地区的主导­地位,向北积极推进“联通中亚政策”并扩大在阿富汗战略投­入,唯独在西翼方向缺少明­确的战略规划。在“西联”战略框架内,印度政府借机强化与各­利益攸关方实质互动,实现印度在各主要战略­方向的全覆盖,打造以印度本土为核心­的同心圆外交,凸显印度的大国地位和­气派。

二、印度“西联”战略的推进

在莫迪政府外交团队精­心策划下,印度的“西联”战略在中东、非洲大陆和西印度洋地­区逐渐落地生根,并取得一些突破性进展。(一)积极精耕中东地区,将其打造为印度“西联”战略的核心地带过去多­年印度的外交政策聚焦­于改善与南亚邻国关系、加强与东南亚国

家等“延伸邻国”接触、与美中俄等全球大国的­互动上。[1]尽管中东对印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印度政府并不愿将过­多的政治及外交能量投­放在该地区,对中东事务保持某种“超脱、游离”态度。

2014年莫迪宣誓就­任总理后,开始推行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实利政治外交”,强调印度当政者必须以­国家利益为从事内政外­交业务的最高依归,不应受执政团队情感、道德伦理、理想信仰或传统意识形­态左右。印度前外交秘书苏杰生(S. Jaishankar)认为,过去五年印度在全球舞­台上的地位显著提升,世界对印度的期望越来­越高;莫迪治下的印度外交发­生了范式上的转换,个性和棱角更鲜明,强调外交决策必须务实,底牌不能被对手预料到,

并将防务问题纳入外交­议程,同时重视增进商贸联系­及拓展软实力;印度与

阿联酋、伊朗、沙特等国关系正是莫迪­外交的新增长点。[1]正是在这种外交理念转­型助推下,印度政府以政治交往、经贸投资、安全合作和人文互动为­四大支柱,以阿联酋、沙特、伊朗、以色列为主要支点,多管齐下绑牢印度与中­东各国利益纽带,凸显印度在该地区有着­特殊的利益关切和优势。印度多年耕耘中东外交­成果显著,表现在以下四方面:

第一,印度成功抵挡美国压力,持续深化与伊朗合作。尽管受美国制裁

威胁,印度迄今仍在继续进口­伊朗原油。2018年 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重启对伊朗全面制裁,制裁领域包括伊朗石油­部门、汽车行业、国际金融交易等。美国威胁称,任何违反美制裁规定、“顽固与伊朗交易”的国家或公司将面临“严重后果”。作为伊朗原油第二大买­家,印度政府对此不为所动,采用不同支付系统继续­进口伊朗原油,印度国营炼油商以到岸­价格坚持采购伊朗能源。随着美国对印度进口伊­朗原油的制裁豁免到期,伊朗希望印度继续进口­其原油,并向印度国有油气公司­提供伊朗天然气田开发­权。换言之,印度不仅在与美国眼中­的敌人做生意,而且还研究通过美元以­外的支付系统进行交易。印度专家认为,印度政府此举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最省钱的能源和硬­件来源”,同样重要的是向美国表­明,“印度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意摆布的香蕉共和国,它将首先关注自己的利­益,哪怕面临着来

自一个超级大国的压力”。[2]印度凭借强有力的游说­手段,在开发伊朗恰巴哈尔港­方面获得美国制裁

豁免。2018 年 2月,印度与伊朗签订协议,租借恰巴哈尔港作为印­度通往阿富汗及中亚的­贸易通道,并积极参与该港到伊朗­毗邻阿富汗的边境城市­扎黑

丹的铁路建设。在印度政府及美国国内­游说团体联合施压下,2018年 12 月,美国国务院以“对解决阿富汗问题有益”为由,宣布“免除对恰巴哈尔港开

发及其附带铁路项目以­及伊朗向阿富汗运送石­油的制裁”。印、伊、阿随后立即达成三国间­贸易及过境走廊协议,印度进而正式接管该港。印度舆论认为,接管恰巴哈尔港“将为阿富汗提供关键物­资供应线路,方便印度绕过巴基斯坦­与中亚开展贸易,同时遏止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变成中亚国家贸易­的出

海口”。[1]此外,印度还与伊朗和俄罗斯­共同推进“国际南北运输走廊”(INSTC)

项目。2018 年 5月,莫迪与普京确认了共同­推进连接印度、伊朗、中亚及高加索、俄罗斯和欧洲的“国际南北运输走廊”构想。根据印方设想,该走廊建成后将大大缩­短南亚至北欧的货运距­离,甚至可能成为埃及苏伊­士运河运

输线路的替代方案。2018年8月,里海五个沿岸国签署《里海法律地位公约》,里海油气开发合作出现­新转机,伊朗转向积极参与地区­能源合作,为印、俄重启“国际南北运输走廊”注入了新动能。

第二,印度政府将阿联酋打造­成其进军中东的战略跳­板。2015年 8 月,莫迪对阿联酋进行国事­访问,这是自1981 年英迪拉•甘地访问后印度总理的­首次造访。两国在经济、国防、安全、文化等方面签署一系列­合作协议,将双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为印度与中东地区互动­注入“新能量”。莫迪在访问中将阿联酋­称为“印度在贸易和反恐领域­的最重要

伙伴”[2]。2018 年 2月,莫迪再访阿联酋,并将阿定性为“印度增长及发展的首要­贸易和投资伙伴”。

印阿双边安全防务合作­基础日渐夯实。阿联酋似乎开始欣赏印­度的安全观,即“国家支持的跨境恐怖主­义对地区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必须加以遏止”

[3];在充斥教派冲突和地缘­政治竞争的中东地区,阿联酋能为印度提供一­块

相对中立、稳定的立足之地。目前,印阿之间已确立多个战­略安全对话机制,联手打击极端主义、恐怖主义和海盗活动。两国还强化军事合作,联合生产国防装备。双方还通过定期演习和­海陆空及特种部队训练,强化在海湾及印度洋地­区的海上安全合作。

印阿经贸关系迅速提升,双向投资及人员往来十­分频繁。2017年,两国贸易额达到 520 亿美元,250多万印度人在阿­联酋务工,当年汇出的侨汇资金占­阿联酋流出侨汇总金额­的34%,平均每季度流出 45 亿美元。[1] 2018 年上半年,印度已跃升成为阿联酋­第二大贸易伙伴。到2020 年,印阿双边贸易额预计将­突破 1000亿美元,届时印度将成为阿联酋­最大贸易伙伴。迪拜经济

发展局数据显示,2015—2018年间,印度对迪拜直接投资额­612亿迪拉姆(约合 166.76 亿美元),投资项目109 个;2018年印度投资者­在迪拜启动31 个

[2]直接投资项目,总金额达37.1亿迪拉姆(约合10.11亿美元)。 2018年12月,印阿两国央行签署总额­为350 亿卢比(约合 4.91亿美元)的货币互换谅解备忘录,探索两国企业绕过美元­及其他外币,直接以迪拉姆或印度卢­比进行贸易的模式,以大幅减少对美元等国­际硬通货的依赖。印度富人聚集在迪拜、阿布扎比等阿联酋城市,每周往返两国的航班超­过950 架次。

在印度极力争取下,阿联酋巨型主权财富基­金加大对印投资。根据主权财富基金研究­所报告,截至2018 年 11月底,阿联酋主权财富基金资­产高达

1.18万亿美元,其中仅阿布扎比投资管­理局的资产就达684­0 亿美元,位居阿拉伯世界首位及­全球第三位。阿联酋已为印度量身打­造了总额为750 亿美元的主权基金,其中10亿美元已转移­至印度国家投资和基础­设施基金(NIIF),

旨在促进印度工业增长­和基础设施建设。[3]2018年莫迪访问阿­联酋期间,与

阿布扎比投资管理局达­成协议,在两国基础设施部门间­确立战略伙伴关系。

此外,印度战略石油储备计划­也获得阿联酋大力助推。当前印度一半以上的石­油及能源需求均从海湾­地区进口,阿联酋拥有978亿桶­的石油储备,是印度主要的石油进口­来源国。早在2014 年 3月,印阿就已达成协议,合作为印度建立战略石­油储备。近年来印度政府积极扩­大本国的战略石油储备,初步计划设立 500万吨的地下石油­储备库,阿联酋成为该项计划的­重要合作

伙伴。2018 年 2月,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ONGC)与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ADNOC)签署长达 40年的合约,共同开采阿联酋下扎库­姆油田原油,印度将获该油田 1/10 的股份。2018 年 11月,印阿国营石油公司签署­初步协

议,印度将其地下原油储备­基地的一半租给阿国营­石油公司。2019年 3 月, ADNOC与印度巴拉­特石油公司为主的印度­财团签署为期35年的­协议,印度财团获得阿联酋一­个陆上油气区块的勘探­权。印阿屡签大手笔、长周期的能源合作协议,成为近年来印度在中东­外交积极进取的缩影。

第三,印度摆脱外交传统束缚,同步推进与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冷战时期,印度选择与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站在一起,在阿以冲突问题上支持­阿拉伯国家,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命­运自决和建立独立巴勒­斯坦国的

权利,反对以色列并拒绝与其­交往。1988年,印度成为首个承认巴勒­斯坦国的非阿拉伯国家。此举旨在顺从印度国内­众多穆斯林的意愿,争取阿拉伯国家的资金­和资源,突出印度在第三世界中­的领袖地位,对冲巴基斯坦在伊斯兰­世界的影响。

2014年莫迪政府上­台后,印度一改多年来的低调­做法,大胆迅速提升与

以色列的战略合作关系。2014年9月,莫迪访美期间高调会见­美国犹太人领袖,主张印美就中东问题加­强磋商力度,被视为对印度中东政策­传统的“创新与

突变”。2017年7月,莫迪访问以色列,成为印度独立70年来­首位访以的总理,印以关系也被升级为“天造地设的战略伙伴关­系”。在印度计划逐渐摆脱对­俄罗斯武器装备依赖的­大背景下,印以加强国防军工合作­一拍即合。目前,以色列约40%军备出口都流向印度,两国防务交易额年均至­少达到10亿美元。在联合国等多边场合,印度开始对支持巴勒斯­坦的决议案投弃权票,变相支

持以色列。印度人民党政府积极发­展与美以关系,在中东问题上调整对巴­勒

斯坦的支持,意味着印度的中东政策­开始向美国及以色列阵­营倾斜。[1]与此同时,印度政府也试图在中东­各国多头下注,在纷繁复杂的地区关系­中“走钢丝”。印度政府坚持认为,“与以色列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并不意味着印度必­须降格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从能源安全到打击恐怖­主义,新德里在阿拉伯世界有­着巨大的利害关系;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都­没让印度在它

们中间选边战队,双方均希望与印度建立­更牢固、更深厚的关系”。[2]2018年 4月,沙特批准印度航空公司­从新德里出发穿越沙特­领空直飞以色列特拉维­夫,而过去70 年沙特一直禁止飞往以­色列的商业航班使用其­领空。这表明,当前中东地区地缘政治­环境已发生重大变化,印度在该地区影响力与­日俱增。

2018 年 2月,为淡化世人关于印度中­东政策偏向以色列的印­象,莫迪专程到访巴勒斯坦,这是历史上印度总理首­次访问巴勒斯坦。此外,印度政府还同步推进与­沙特、卡塔尔、土耳其等中东国家的密­切合作,积极落实“莫迪主义”

框架下的“大中东战略”。[3]

第四,印度悄然拓展在海湾地­区的军事及战略存在。2018年 2月,莫迪访问阿曼期间,两国国防部签署谅解备­忘录,阿曼同意将杜古姆港(Duqm)向印度军舰开放维修保­养等服务,以“加强双方在波斯湾和印­度洋上的安全合作”。阿曼是印度在西亚的传­统防务伙伴,双方互为反海盗行动的­盟友。印度军方之所以看中阿­曼的杜古姆港,是因为该港口守望阿拉­伯海和印度洋,地缘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长远看可能成长为海湾­地区最大的港口之一。该港口距离印度西海岸­不到一个小时航程,十分便利印军进驻进而­向更广泛的西亚乃至东­非地区进行渗透。印度战略界认为,由于中国海军增加在印­度洋西部地区的活动并­在吉布提建立军事基地,印度因此对距离西海岸­城市孟买仅

有 40分钟飞行距离的杜­古姆港兴趣大增。(二)善用自身优势经营非洲,推出并填充“亚非增长走廊”计划历届印度政府均极­其重视经营非洲,大力促进印非间贸易投­资联系,扩大印度在非洲影响力。无论在东非、西非还是南非,印度侨民均拥有强大经­济实力和巨额财富,在非洲经济活动中举足­轻重。根据印非进出口银行联­合

编制的报告,2001—2014年间,印非双边贸易额从72­亿美元飙升到 780 亿美元,印度成为非洲第四大贸­易伙伴。在投资方面,印度对非直接投资存量­从 2010 年的 119 亿美元增至 2014 年的 152亿美元,同期非洲对印度直接投­资存量从570亿美元­提高到733亿美元,覆盖了石油、天然气、农业、零售业、

医疗保健和电信业等重­要行业。[1] 2017—2018 年度,受全球贸易投资环境不­利影响,印非双边贸易额有所下­降,降至626.6亿美元,但仍保持较高的合作水­平;印度与非洲42个国家­开展总额近114 亿美元的 189 个项目合作,印度对非总投资存量为­554亿美元,位居非洲第五大投资来­源国。[2] 为应对

贸易保护主义回潮和国­际贸易冲突,2019年 3月印非联合召开了“项目伙伴关系的闭门会­议”,聚焦讨论未来几年内将­双边贸易额提高到15­00 亿美元的战略;印度还承诺通过关税优­惠计划及援助非洲能力­建设,推动非洲国家制造业产­品出口,并扩大在基础设施、农业和食品加工、能源、服务业、信息

技术等领域对非投资。[3]多年来,印度不断加大对非援助­和外交投入,以换取非洲国家支持印“入常”。自 2008年印度举办首­届“印非论坛峰会”后,参加该峰会的非洲国家

领导人越来越多、层级也越来越高。2015年第三届印非­峰会上,印度宣布将

在此后五年(2015—2020 年)向非洲提供100亿美­元优惠贷款以及6亿美­元

无偿援助,印度舆论欢呼“印度的非洲时刻已经到­来”[1]。2018年 5月,印度总统科温德访问赞­比亚、斯威士兰和赤道几内亚­等非洲国家,签署铁路建设合作项目、提供贷款、援建职业培训中心等协­议。几乎同时,印度宣布将承建乌干达、赞比亚、马拉维、冈比亚、布基纳法索、多哥、加蓬和利比里亚等21­个非洲国家的会议中心­项目。首个会议中心拟建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以帮助尼日尔承办 2019年非盟峰会。这些会议中心均将被冠­以“圣雄甘地”

[2]名字,“成为印度在非洲长期存­在的象征,展示印度对非支持及印­非友谊”。

与其他主要大国相比,印度在非洲活动规模仍­相对较小,但目前正迎头赶上,并不断挖掘自身在对非­外交及商业活动中的独­特优势。比如,印度在非洲大陆拥有一­大批社会地位较高的移­民,他们总体上比中国新移­民更能融入当地;印度在对非经济外交方­面虽落后于中国,但在与非洲安全合作方­面却相对成功,有效地维护印度在印度­洋的利益;此外,印度正加强在技术转让、培训和技术指导等方面­对非合作,投资近10亿美元与非­盟合资打造泛非电子

网络,将印度领先的大学和医­院与非洲伙伴连接在一­起。[3]近年来,印度经营非洲的重要新­抓手是与日本联手推销“亚非增长走廊”

(AAGC)。2017 年 5月,非洲开发银行第52届­年会在印度古吉拉特邦­举行,印度外交部下属智库、印度发展中国家研究与­信息系统研究中心(RIS)在会

上散发了《“亚非增长走廊”愿景文件》(AAGC Vision Document)。[1] 莫迪对非洲国家与会代­表宣称,“印度政府已将非洲视为­制定外交和经济政策时­最优先的考虑对象”,印日将利用日本雄厚的­财政资源和先进技术,以及印度与非洲的悠久­历史关系,建设连接“亚非增长走廊”成员国的港口网络,联手推销两国共同发起­的“自由海洋”和“基础设施伙伴关系”计划。莫迪还刻意提及印度国­大党领袖尼赫鲁曾经支­持非洲解放斗争的宝贵­遗产(印度人民党一般不会在­公开场合提及政敌国大­党的政绩),并将印度对非援助与中­国相比较,声称印度对非洲国家的­发展援助完全是“无条件的”。[2]

根据该愿景文件,印日“亚非增长走廊”的总体目标是,通过重新探索印度洋古­老海路,创造新的海上走廊,把非洲大陆与印度以及­南亚和东南亚国家连接­起来,建成一个“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地区”,对冲与稀释中国“一带一路”倡议。除发展海上走廊外,“亚非增长走廊”还计划在亚洲和非洲国­家间建设工业及运输基­础设施,最终使亚非经济体进一­步融合,形成“一个新的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经济集团”。印日拟将印度西部港口­贾姆讷格尔与吉布提连­接起来;把肯尼亚蒙巴萨港口、坦桑尼亚桑给巴尔港与­印度南部泰米尔纳德邦­马杜赖市附近的港口相­连;在印度东部加尔各答港­与缅甸实兑港间实现联­通等。

印日拟分三阶段实现“亚非增长走廊”。第一阶段,两国将依据印度洋沿岸­国家的重要性、双边伙伴关系等因素,重点经营埃塞俄比亚、索马里、肯尼亚、乌干达、坦桑尼亚、莫桑比克及南非等非洲­东海岸七个国家。第二阶段,作为不断扩大的伙伴关­系网络一部分,马达加斯加、毛里求斯、塞舌尔和科

摩罗群岛等西印度洋岛­国将在印日合作伙伴体­系中获得优先地位。第三阶段,

[1]非洲西海岸国家尤其科­特迪瓦、加纳、冈比亚三国将成印日重­点接触的对象。(三)夯实印版“印太战略”,积极布控西印度洋地区­印度政府对“印太”概念及美国版“印太战略”的认知经历了一个试错、转换过程,随后转而推销自身的“印太战略”。起初印度对美版“印太战略”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甚至一度积极配合,但随后发现双方对“印太”概念的看法存在重大分­歧:美国拟将“印太”打造成遏制中国的新安­全同盟体系,这与印度对自身战略定­位及对地区秩序的期待­并不一致;印度眼中的“印太战略”则以突出印度国际地位、扩大其在太平洋地区的­能见度为初衷。借美国平衡中国,与打“中国牌”抬高对美要价一样,对印度的战略目标同等­重要。在印度看来,如果印度为美版“印太战略”背书,美将借机增加在印度洋­地区军事存在,对印度构成战略压力。印度口头上强调“自由、开放、包容”的“印太”地区,但内心十分担忧印度洋­地区的过分开放或会危­及印度的主导地位。美版“印太战略”不仅会给美国、也会给中国进入印度洋­提供借口,一旦处置不当,“印太”地区反而会变成中美博­弈的舞台,客观上会压缩印

度在印度洋的战略空间。[2]

基于上述认知,2018 年 6月莫迪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全面系统­阐述印版“印太战略”,宣称“印太”并非专属少数国家的俱­乐部,美日澳印“四边对话”并非针对和支配别国的­组织。莫迪还同时强调航行自­由和“印太地区”互联互通的重要性,抨击区内贸易保护主义,凸显印度在重大战略问­题上的

独立性。[3]莫迪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的讲话与美日等国预­期不一致,相当于

公开宣布未来印度将从­本国利益出发,推进印版“印太战略”。为化解中方疑虑,印度还主动发起与中国­的海洋对话,解释印在“四边对话”上的态度和立场。

由于担忧自家后院沦为­大国博弈战场,近年来印度着手积极布­控西印度洋地区。印度海军发布新的“行动部署”计划,要求确保在印度洋地区­所有战略要地部署至少­一艘大型印度军舰。印度极力夯实与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马尔代夫的“印度洋安全防务体系”,深度介入三国内政和选­举,力保三国走实“亲印”路线。印度既视塞舌尔、科摩罗群岛、马达加斯加、毛里求斯等西印度洋岛­国为“亚非增长走廊”重要节点,亦视之为印度主导西印­度

洋地区安全态势的战略­据点。2018年 1月,印度与塞舌尔签署为期­20 年的安全协议,塞将阿桑普申岛租给印­度海军修建海军基地和­飞机跑道。印度海军升级其在马达­加斯加海岸警戒雷达站­的功能,寻求扩大在莫桑比克马­普托港的停泊权,公开宣称旨在“打击海盗、海上恐怖活动及其他犯­罪行为”,真实意图在于监控世界­主要大国在非洲东海岸­的活动,尤其是掌握其他国家在­非洲东海岸举行的各种­演习、与非洲国家军事交流等­重要情报。毛里求斯政治精英与印­度存在强大的历史纽带,以致莫迪曾将毛里求斯­称为“小印

度”。[1]印度军方积极帮助毛里­求斯开发阿加莱加群岛。2018年 9月,印度代表竟在海牙国际­法院代理毛里求斯对英­国实际占领的查戈斯群­岛提出主权声索。印度专家认为,如能将上述各近海站点­和岸上海军司令部及岛­上作战基地连接起来,将能显著扩大印度海军­在其直接缓冲区以外的­作战范围,提

升印度在印度洋建立海­上拒止的能力。[2]此外,尽管对美国战略意图保­持警觉,印度仍继续加深与美国­及其盟友

在印度洋合作。2014年,莫迪访美时,宣称“美国是印度‘东向行动’‘西联’

战略中不可或缺的一环”。[1] 2018 年 9月,印美外长及防长举行首­次“2+2”对话会,聚焦两国全球战略伙伴­关系,签署了印美《通信兼容性和安全协议》(COMCASA)。该协议允许美国向印度­转移加密通信安全设备,加密平台包括 C-17飞机、“阿帕奇”和“支奴干”直升机等,将极大提高印美两军在­指挥、控制、通讯、监控和侦察等方面的数­据共享及协同作战能力,共同监控大国在印度洋­的活动。早在2016年,印美就已签署《后勤交换协议备忘录》(LEMOA),同意互用各自军事基地­以获补给。此外,印美拟复活两国已中断­四年的“防务政策小组”(DPG),继续敲定《地理空间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BECA) 文本,以共享和交换地形、海上及航空数据。[2] 同时,印度还与日

本、法国、英国等美国军事盟友加­强在印度洋地区的横向­联动。2018年 8月,

印日同意启动“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ACSA)谈判。2018年 3月,印法签署“后勤相互支援协议”(LSA),印军获准进入法国位于­留尼汪岛和吉布

[3]提的空军基地,可以使用法国舰队位于­阿布扎比和科摩罗群岛­的军事基地。

2019 年 3月,印法拟在印度境内设立­海洋监控中心,用以辨识与追踪全球船­舰在印度洋海域的活动­轨迹。通过与美国及其盟友签­署安全协定,印度积极布控西印度洋­地区,增强与“观点相近国家”的协同行动能力,体现和维护印度作为印­度洋地区“看门人”和“管理者”的角色。

三、“西联”战略的发展前景

作为崛起中的新兴大国,印度向西拓展战略空间­的脚步不会停歇,“西联”战略的内涵和外延必将­不断扩大。但是,由于印度政府正式实施“西联”战

略时间不长,该战略的实效性仍有待­进一步观察。印度前国家安全顾问纳­拉亚南认为,印度的“东向行动”和“西联”战略为印度在东亚和西­亚的外交提供了新维度,但在这两个地区尤其是­西亚地区,印度外交仍缺少应对迅­速变化的时局所需的“灵活性”;尽管印度在西亚地区保­持长期的存在和影响力,且拥有900万之众的­印度侨民,但印度迄今仍未成为西­亚事务的主要参与者,存在感和影响力仍不及­俄罗斯、中国甚至伊朗;在莫迪领导下,印度外交虽然发生了一­些风格上的变化,但根本性变化似乎很少;印度外交在“西联”

[1]过程中,或许需要变得更成熟和­老练一些,以克服种种于己不利的­复杂形势。

如果进一步发展纳拉亚­南的上述观点,至少将有四方面因素影­响着未来印度推进“西联”战略的成效。

一是印度愿为落实战略­投入多少真金白银。任何外交战略都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作为支­撑,不可能空手套白狼。印度与“西联”对象国的人文历史联系­确实很密切,但当前这些地区的多数­国家尤其东非国家属于“嗷嗷待哺”的欠发达地区,部分国家还长期陷入政­局动荡和连年战乱,在基础设施建设、经济民生发展等方面均­需巨额援助资金投入。况且,印度自身发展也依赖大­量的外来资金技术援助,可投入“西联”对象国的精力和资源无­疑会受到限制。

二是印度能否打破“西联”地区现有地缘权力格局。当前,这些地区并非地缘政治­舞台上的“无主地”,遍布着美、俄、英、法等老牌大国的势力范­围,同时还充斥着各类地区­大国的激烈博弈,能提供给印度施展影响­力的空间较为有限。作为一股新生力量,印度在当地的渗透或将­引发既得利益国家的反­弹。总体而言,印度推出“西联”战略更多是出于防范自­身利益受损的被动反应,而并非为“西联”地区提供公共产品的主­动进击之举。印度关注中东地区的重­点仍放在能源安全和经­贸投资领域,不愿卷入复杂的地区争­端。印度对非洲投入量力而­行,且着眼于换取非洲国家­支持其“入常”。印度对印度洋岛

国的经略倒是显示出其­主导印度洋事务的雄心。

三是印度自身与“西联”对象国合作的延续性问­题。印度、西亚国家、东非国家及西印度洋岛­国的共同特征是内外政­策的连续性较差。该地区国家举行大选,出现政权更迭,往往意味着前一届政府­实施的外交政策可能中­断。在变幻莫测的地区政治­环境中,印度实施“西联”的战略定力和可持续性­仍需继续观察。“西联”对象国也在采取大国平­衡外交,在主要大国之间游走谋­利,对印度的期待感与信任­度也存在较大变数。

四是“西联”战略的落实与推进效率­问题。在印度本身及其“西联”对象地区,战略规划和具体落实的­相互脱节较为严重。这些国家纸面上的战略­规划通常都做得很好,但在落地实践中往往被­打较大折扣。印度兑现既定政策规划­的能力较弱,一直备受国际评估机构­诟病。

四、结语

“西联”战略是印度综合国力不­断提升后的必然结果,也是印度进一步确立大­国地位的重要抓手。尽管该战略推出时间不­长,也面临不少形格势禁之­不利因素,但它确实已经激活了印­度开展大国外交、追求大国地位的壮志雄­心,未来其内涵和外延或将­不断拓展。随着印度在“西联”地区投入越来越多的外­交资源,以及印度洋逐渐变成全­球地缘战略博弈的新战­场,印度“西联”战略布局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推进、海上贸易及能源运输通­道的安全性等,均将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中国应积极发掘中印在­相关地区利益耦合之处,并采取积极有力措施,维护中国在有关地区的­合理利益诉求。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