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土伊组合的作用及前景
〔提 要〕当前，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三国组合成为牵动中东格局演变的重要力量，在多方向、多层面释放地缘政治作用，主要表现为主导叙利亚局势走向、推促美国地区盟友体系分化和扩大三国地区影响。俄土伊组合对特朗普政府中东战略的推行构成挑战。美国不断尝试拆散该组合，但至今未果。展望未来，俄土伊组合仍有较强生命力，并将继续成为美国在中东必须应对的战略难题。
〔关 键 词〕俄土伊组合、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中东问题〔作者简介〕董漫远，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研究员〔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 期
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三国组合（简称“俄土伊组合”）特指2016 年土耳其未遂政变后因土耳其与美国矛盾升级而引发的土耳其对外政策调整，以及该调整所带来的土耳其与俄罗斯、伊朗走近而产生的中东变局新动向。该组合是 2011年西亚北非动荡以来地区力量分化重组的最突出发展，深刻牵动了大国博弈、地区诸强角逐，有力制约了美国中东政策的推行，对中东地区和平稳定与发展合作产生重要影响。对该组合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俄土伊组合的形成
俄土伊组合发轫于 2016年，直接动因是美国和土耳其关系恶化，导火索是当年7月土耳其发生旨在推翻埃尔多安总统的军事政变。紧要关头，俄罗斯向埃尔多安预警险情，不但使其座机免于被击落，而且使其预作相关部署。埃尔多安对俄罗斯出手相救心存感激。与此同时，土耳其情报部门向埃尔多安汇报，美国中央司令部与政变有染，旅居在美的“服务国际”宗教组织头目居伦遥控政变。埃尔多安采信该情报，对美国怒火中烧，同意逮捕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驻土耳其官员格雷厄姆·富勒和美国牧师布伦森。此外，美国支持叙利亚北部库尔德族武装，形成对土耳其境内库族独立运动的鼓舞，这更加深了埃尔多安的愤怒。土耳其就居伦引渡和叙北库族武装问题多次与美国交涉均未果，遂决定调整政策，寻求借重外力增加怼美筹码，首先便是
改善因“战机事件”[1]而恶化的土俄关系，继而在叙利亚及其他地区热点问题上与俄罗斯、伊朗合作。
土耳其对外政策调整符合俄罗斯、伊朗地缘政治需要，得到俄、伊两国积极回应。俄罗斯接受土耳其就“战机事件”所作道歉，对土耳其审判肇事
飞行员表示赞赏。2016年 8月，埃尔多安访俄，与普京会谈，宣布两国关系
“回到正轨”。9月，俄土元首在二十国集团（G20）杭州峰会期间亲密会晤。
10月，普京出席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世界能源大会，与埃尔多安签署建设“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协议[2]。“土耳其流”项目加固了俄罗斯利用“天然气牌”惩罚乌克兰的优势地位，且既能满足土耳其用气需求，又可使土耳其收取向
欧洲国家输气的过境费，可谓互利双赢。12月，俄罗斯驻土耳其大使卡尔洛夫在安卡拉遇刺身亡。此事件丝毫未影响俄土关系，相反，两国围绕此事件
[1] 2015 年 11 月 24日，土耳其空军 F-16战机在土叙边界击落一架俄军苏-24 战机，致俄战机驾驶员身亡。两国关系迅即恶化。俄罗斯对土耳其启动一系列制裁，土耳其对俄罗斯也采取反制措施。
[2] “土耳其流”天然气管道工程2017年初开工，包括兴建两条穿越黑海连接俄土并输往欧洲的输气管道，年输气总量310亿立方米，计划于2019 年 12月竣工。
达成反恐共识，并在情报交流、人员培训、反恐互助等领域展开合作。
在伊朗和土耳其关系层面，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和总统鲁哈尼均发表谈话，祝贺埃尔多安总统平息政变，支持土耳其政府采取的诸多维稳措施，表示愿与土耳其深化能源、经贸、投资领域合作，以及与土耳其合力打击恐怖主义和分离主义，包括打击两国的库尔德分离主义势力。对伊朗领导人的示好举动，埃尔多安数次发表谈话，感谢伊朗对其平息政变的支持，表示坚定支持 2015 年 7月达成的伊朗核协议，并采取进口伊朗石油等实质性举措。
2017 年 1月，俄土伊三国启动首轮阿斯塔纳和谈，积极致力于推进叙利
亚问题政治解决，后被国际社会公认为“阿斯塔纳和平进程”（2019年 3 月更名为“努尔苏丹和平进程”）。截至2019 年 8月初，俄土伊三国共举行
13轮和谈，对叙利亚战乱降温和探索政治解决发挥了重要作用。2017年11月，俄土伊三国元首在索契举行首次会晤，开创了三国元首会晤机制。迄今，俄土伊三国元首已举行多次会晤，议题广泛，既涉及如何应对美国施压，如何推动叙利亚问题政治解决及确保三国在叙利亚的利益，如何处理与欧洲国家、沙特、埃及、以色列等关系，如何在地区热点问题上发挥作用，也包括如何深化三国在能源、经贸、投资、反恐、核电、军贸、基础设施、人文交流等领域的合作等，达成不少重要共识，促成若干联手行动，产生重要战略影响。
从 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变后的俄土伊三国关系互动脉络看，“阿斯塔纳和平进程”和三国元首会晤机制启动是俄土伊利益组合形成的基本标志。
二、俄土伊组合的作用
俄土伊组合本质上是一个利益组合，即在特定时期和特定阶段三国间重大利益产生吻合并形成共同利益认知，进而在涉及三国利益的所有问题上开展协商与合作。虽然三国组合从未正式宣示针对美国，但三国合作所涉及的大多数问题和领域都折射出对美国霸权主义的反抗，使美国独控中东和挤压俄罗斯在欧亚大陆战略回旋空间的努力不断遇阻，同时也给美国地区盟友造成麻烦。
（一）逆转叙利亚局势走向，俄土伊三国均获地缘政治依托叙利亚战乱初期，巴沙尔政权一直在危局中苦撑。美国、欧盟、沙特、土耳其、卡塔尔等都致力于推翻巴沙尔，向各路反政府武装提供资金、武器、人员培训等支持，豢养了利益诉求不一的若干境外“影子政府”。外部势力介入叙利亚战乱，不但造成巴沙尔政权丢城失地、节节败退，且使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趁乱崛起，在叙利亚半数以上的省份肆虐，并在伊拉克、也门、西奈半岛等地形成“溢出效应”。当时，叙利亚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且汇成数百万之众的难民潮，涌入土耳其、约旦、黎巴嫩等邻国和欧洲，酿成空前规模的人道主义危机。
叙利亚乱局给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提供了发展机遇。2012年 6月，叙北库族武装宣布建立“叙北联邦”，成立自治政府，定都卡米什利（Qamishli），并于2014年举行选举，建立了立法、司法等机构，颁布了《宪法》及其他法律，扩编了“人民保护军（YPG）”和“妇女保护军（YPJ）”，这两支武装力量构成“叙利亚民主军”的主干，且皆得到美国支持。“叙北联邦”的主要政
[1]治和军事干部由库尔德工人党（PKK）派出，政党形态是“民主联盟党（PYD）” ，以掩人耳目，旨在淡化库工党实控色彩。“叙北联邦”社区建设和民众管理
遵循厄贾兰的库尔德民族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理论。[2]恐怖主义崛起和叙北库族坐大，既给土耳其深度介入叙利亚乱局以口实，也埋下了土美龃龉的种子，而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变则点燃土美矛盾升级的火药桶，成为土美关系转折的分水岭，促成俄土伊组合的出现。自俄土伊形成利益组合以来，叙利亚局势走向发生逆转。土耳其将涉叙政策目标由推翻巴沙尔调整为摧毁“叙北联邦”，在“赞同维持叙利亚领土完整”的旗号下， “不反对叙政府阻止库族独立建国”，并寄望借叙政府军之手削弱库族武装。加之俄罗斯、伊朗给予叙政府军有力的战场支持，彻底扭转战局。截至2018
[1] ³&ULVLV LQ 6\ULD (PEROGHQV &RXQWU\¶V .XUGV ´ BBC News -XO\ ³6\ULDQ .XUGLVK /HDGHU :H :LOO 5HVSHFW 2XWFRPH RI ,QGHSHQGHQFH 5HIHUHQGXP ´ ARA News $XJXVW
[2] -RRVW -RQJHUGHQ The Settlement Issue in Turkey and the Kurds: An Analysis of Spatial Policies, Modernity and War /HLGHQ %ULOO SS
年初，叙政府已掌控约65%国土，陆续在大马士革郊外东古塔地区、亚尔穆
克难民营、南部三省重创各类反政府武装。2019年 8月初，在俄土伊共同努力下，涉叙各方在第13轮“努尔苏丹和平进程”中就叙利亚新宪法起草委员会的组成达成一致，使叙利亚问题朝着政治解决迈出关键一步。战场态势和外交斡旋均表明，反对派想推翻巴沙尔希望渺茫，无论其背后有何种外力支持。
借助利益组合及深度介入叙利亚乱局，俄土伊三国均获得较为稳固的地缘政治依托。对俄罗斯而言，叙利亚是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唯一可以确立军事存在的国家，而军事存在是俄罗斯在中东发挥作用的支柱之一。俄罗斯对巴沙尔政府提供强大战场支持，是巴沙尔政权至今不倒的首要原因。作为对俄罗斯支持的感谢，叙政府允许俄罗斯长期使用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和塔尔图斯军港，希望俄罗斯在叙利亚保持长久军事存在。对伊朗而言，通过派遣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直接参战和动员黎巴嫩真主党参战，对帮助叙政府军扭转战场颓势发挥了关键作用，叙政府对伊朗十分感激，叙伊同盟关系不断加固。巴沙尔政府希望伊朗在叙利亚保持长期军事存在，伊朗也有此意。
如此一来，以伊朗为核心的“什叶新月带”[1]更加稳固。对土耳其而言，自
2016年挫败政变后便开始打着“反恐”旗号，陆续通过“幼发拉底之盾”“橄榄枝”等大规模军事行动，占领了叙利亚北部的巴卜、阿扎兹、贾拉布卢斯、阿夫林等地区，在上述地区扶植了亲土政权，并投资建设了道路、医院、学校、商场、公园、供电、供水等设施，准备长期经营。土耳其借“努尔苏丹和平进程”与俄罗斯达成交易，独家负责伊德利卜“军事缓冲区”的管理，扶植“叙自由军”等亲土武装，改造并收编“沙姆解放组织（征服阵线的翻版）”“伊斯兰军”“荣耀军”等极端武装，已将该省视为土耳其“势力范围”。从 2018 年 12月开始，土耳其从国内调集重兵，沿曼比季以西以北地带展开部署。埃尔多安公开表示将“埋葬”曼比季和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的库族武装。
[1] “什叶派新月带”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形成，因萨达姆逊尼派政权被推翻、什叶派在伊拉克掌权而使该地带具备形成条件。它西起黎巴嫩，东至伊朗，中部由叙利亚和伊拉克将其贯通为一个完整的地缘政治地带，伊朗从中发挥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方面的关键作用。此外，巴林、沙特、也门等国什叶派穆斯林被视为该地带的外围烘托。
一旦土耳其摧毁“叙北联邦”，叙利亚27%的国土将处于土耳其长期占领之下。土耳其在叙利亚确立长期军事存在，等同于地缘政治存在，即获得与美国、俄罗斯、欧盟、伊朗、沙特等涉叙“利益攸关方”的博弈筹码，也确立了决定叙利亚未来局势走向的独特话语权。（二）利用美国与地区盟友矛盾，成功分化美国盟友体系盟友体系是美国维持其在中东主导地位的基础。在特朗普政府试图低成本维持美国在中东主导地位的情况下，美国更加依赖盟友替其“打工”，为其减负。然而，恰恰是美国盟友体系出现内讧，被俄土伊组合利用，使美国中东战略处处遇阻。
2017 年 5月，特朗普入主白宫后的首次出访便选择中东。在沙特，特朗
普发表讲话，勾画出美国中东战略的轮廓：（1）维护以色列的绝对安全，尝
试解决巴以问题的新路径，并在此基础上力争阿以关系取得突破。（2）巩固地区盟友体系，加强盟友间的团结，共同遏制伊朗，搞垮伊朗。海合会是遏
制伊朗的核心平台，应充分发挥作用。（3）打击恐怖主义与遏制伊朗、腰斩“什叶派新月带”紧密关联，须统筹推进。伊朗是恐怖主义“总策源地”，依托“什叶派新月带”破坏中东和平与稳定。遏制伊朗是“最大和釜底抽薪式的反恐”，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推翻巴沙尔政权是遏制伊朗的关键环节，是中东反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腰斩“什叶派新月带”的突破口。地区盟友在遏制伊朗方面
应多出钱、出力、出资源，同时须“自费”反恐和去极端化。（4）将俄罗斯的存在和影响逐出中东对实现中东和平与稳定有重大意义，美国“敦促”地区盟友对俄罗斯保持战略警觉，与美国协调配合并展开相关合作。
然而，特朗普刚结束中东之行，海合会内部矛盾突然白热化。2017年6月，沙特指责卡塔尔支恐亲伊、“干涉内政”，宣布与卡塔尔断交，并对其展开
陆空封锁。[1]俄土伊三国对此事件迅速作出反应。俄罗斯强调大小国家应一
[1] “巴林、沙特、阿联酋、埃及宣布与卡塔尔断交”，新华网，2017年 6 月 5 日， KWWS ZZZ [LQKXDQHW FRP FB KWP；“卡塔尔说沙特等国宣布断交毫无缘
由”，新华网，2017年6月5日， KWWS ZZZ [LQKXDQHW FRP ZRUOG FB
KWP。（上网时间：2019 年 9 月 1日）
律平等，国与国矛盾应通过谈判协商解决，表示愿同时与沙特、卡塔尔两国开展能源、经贸、投资等领域合作，并向沙卡两国出售包括高端战机、防空
导弹系统在内的装备，增强沙卡两国防务能力。10月 25日，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访问卡塔尔，俄卡两国签订军事技术合作协议。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发表讲话，呼吁尊重卡塔尔主权和安全利益，警告外部势力“不要尝试推翻卡塔尔合法政府”。土耳其大国民议会连续通过扩大驻卡土军规模和延长土军驻卡期限两个决议，并迅速向卡展开军力投送。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表示，对“友好邻邦遭遇欺凌”不能无动于衷。针对卡塔尔国内市场日用品供应暂时困难，伊朗迅即以海运、空运方式援助供货，帮助卡塔尔恢复市场稳定，同时还派团访问卡塔尔磋商深化两国在南帕尔斯海上气田互利合作事宜。
由于获得俄土伊三国鼎力支持，卡塔尔对外关系表现自信且颇有章法。对沙特，卡塔尔一面重申奉行独立自主的内外政策，不惧外部压力，一面表示愿与沙特等国进行平等对话，缓和关系。鉴于美国对沙特有关键影响，为预防沙特出兵推翻卡塔尔王室，卡塔尔主动对美开出120亿美元军购大单，启动乌代德机场扩建工程（美国在中东最大的空军基地即位于该机场，卡塔尔承担基地扩建全部费用，并允诺“永久承担”驻卡美军费用）。卡塔尔能源大臣萨阿德 2018 年 12月在“多哈论坛”宣布，卡塔尔将在2019 年向美国德克萨斯州天然气项目投资200亿美元。对于卡塔尔如上“傍美”举措，美国总统特朗普表示满意，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等高官均表示将确保包括卡塔尔在内的海合会国家安全不受威胁。
为感谢俄土伊三国，卡塔尔对三国投桃报李。2018年 7月，卡塔尔宣布将从俄罗斯购进反坦克武器和大口径火炮，并提出对购入S-400 防空导弹系
统“感兴趣”。2018 年 8月，针对土耳其里拉汇市剧烈动荡，卡塔尔向土耳其央行注资 150 亿美元[1]，帮助土耳其渡过难关。针对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朗[1] “卡塔尔承诺向土耳其提供150 亿美元经济支持”，人民网，2018年 8 月 17 日， KWWS ZRUOG SHRSOH FRP FQ Q F KWPO。（上网时间：2019 年 9 月 1日）
核协议，卡塔尔政府表示，该协议有助于制止中东地区核竞赛，有助于维护海湾地区稳定。沙卡矛盾升级及互信不存，一方面使沙特在海合会内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俄土伊三国借此推促海合会深度分化，阿曼、科威特不但拒绝参与对卡塔尔的封杀，而且还继续与卡塔尔保持友好关系；另一方面使海合会难以有效发挥遏制伊朗的作用，导致美国中东战略“武功退化”。
（三）催生北约裂痕，重削北约围堵俄罗斯能力苏联解体后，美国仍视俄罗斯为战略对手，启动北约东扩，在欧亚大陆挤压俄罗斯战略回旋空间。就武装部队规模而言，土耳其为北约第二，仅次于美国，是北约东南翼遏制俄罗斯的战略屏障。在俄土伊组合出现前，土耳其一直发挥着这样的作用。
俄土伊组合出现后，土耳其为增加与美国博弈的筹码，置北约遏俄使命于不顾，故意深化与俄罗斯全方位合作，特别是军事领域合作，不断破坏北
约一体化建设和凝聚力。2017年 11月，土耳其与俄罗斯签订协议购买S-400防空导弹系统。从2019 年 7 月起，S-400 防空导弹系统陆续交货。[1]为此，特朗普政府对土耳其施加巨大压力，包括终止F-35战机合同，取消土耳其军工企业生产 F-35战机零部件的资格，同时扬言对土耳其输美商品加征关税，制裁土耳其几家大银行等。
面对美国压力，埃尔多安强势回应，表示土耳其为主权国家，有权决定自己的军购意向。同时，土耳其也向美国发出灵活信号，表示如价格合理，愿购买美制“爱国者”防空导弹系统，甚至购买“萨德”系统，但取消
S-400合同“不可能”；如美国对土耳其施加制裁，土耳其将考虑购买俄制
S-500 防空导弹系统和苏-57战机，并考虑禁止美国使用土耳其境内北约基
地。2019 年 8月，美国国防部发表声明称，注意到S-400 系统已交货，但如果土耳其“搁置不用”，美国愿考虑恢复F-35战机合同和土耳其生产该战机
[1] “土耳其称俄制 S-400 第一批交付已完成 美方再发警告”，中国新闻网，2019年 7
月26日， KWWS ZZZ FKLQDQHZV FRP JM VKWPO。（上网时间：2 019年9月1日）
零部件资质，也愿考虑以优惠价格向土耳其出售“爱国者”和“萨德”系统，并在叙利亚北部与土耳其开展安全合作。对美方提议，土耳其回复称愿与美国开展军购合作，但 S-400防空系统必须装备土军以强化防空能力。至此，
S-400危机再陷僵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土美两国反复过招期间，俄罗斯海军舰艇编队数次通过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海峡，或前往叙利亚，或在地中海游弋，畅行无阻。（四）俄土伊三国组合推升各自国际和地区影响力乌克兰危机后，美西方对俄罗斯展开全面制裁，在欧亚大陆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打乱普京强国兴邦部署。为扭转战略被动，俄罗斯集中有限资源，在美国软肋较多的中东下手，试图通过在中东为美国制造难题，在欧亚大陆与美国形成利益置换。从俄罗斯重点介入中东的效果看，虽尚未迫使美国在乌克兰等问题上妥协，但俄罗斯在中东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形成美俄角逐决定地区格局走向的局面，打破了美国长期独控中东的定式。俄罗斯既有地缘政治斩获，又在军售、核电、能源等领域捞取了可观收益，例如向埃及、卡塔尔、土耳其出售S-300、S-400、米 -29、苏-30、大口径火炮，建设核电站，介入利比亚问题政治解决等。通过介入中东问题，俄罗斯既有效缓解了国内经济困难，也在中东和环地中海地区延展了战略纵深。
土耳其在埃尔多安长期执政环境下，制定了“2023”和“2053”战略愿景，决心在建国 100周年时进入世界10强，在奥斯曼帝国征服君士坦丁堡600 周年时跃升为世界性大国。在2023年临近、入欧盟受挫、“零问题周边政策”失败、与美国矛盾难解、难民和国内安全挑战棘手的背景下，土耳其战略焦虑增大，决心放手一搏。目前，土耳其在两个战略方向加大投入，即中东和亚洲。在中东方向，土耳其与俄罗斯和伊朗形成利益组合，与美以沙三国轴心周旋，扩大战略回旋空间。例如，土耳其在叙利亚、卡塔尔和非洲之角（索马里）确立长期军事存在，介入利比亚战乱，支持西部民族团结政府，将触角伸入北非，分化海合会并捞取实惠（卡塔尔对土耳其投资150 亿美元）。在亚洲方向，土耳其推出“东向政策”，重点与中国、日本、韩国、印度、
东盟国家等拓展经贸与投资合作，以期实现“2023战略愿景”。从效果看，
土耳其在以上两个战略方向的努力收效明显。一方面，土耳其在中东影响力大增，各利益攸关方均不敢忽视其作用。另一方面，亚洲主要经济体高度重视与土耳其的合作，一批重大项目在土耳其落地，包括第三座海峡大桥、首条海峡隧道和伊斯坦布尔新机场。
伊朗借重与俄罗斯和土耳其的组合，显著增强对美抗压力和地区行为力，主要表现为：捍卫伊朗核协议合法性，与俄罗斯、欧盟、中国、土耳其、印度等开展合作，针对美国“极限施压”和“长臂管辖”，作出暂停履行伊朗核协议部分条款的决定；通过提高浓缩铀丰度、突破浓缩铀储量、增加离心机等措施，展示其“双重利用”核技术的能力；通过抓扣英国油轮和发射导弹，展示其有效控制霍尔木兹海峡的能力；高举“反恐”旗帜确立在叙利亚的长期军事存在，与俄土两国在叙利亚友好共存，与叙利亚政府和真主党默契配合，保证“什叶派新月带”不被“腰斩”，令以色列如鲠在喉；固化与伊拉克什叶派的情感纽带，进而深刻影响伊拉克政局走向；慷慨支持哈马斯，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力占道义高地；高擎“化解人道主义灾难”旗帜，暗中支持也门胡塞武装，使沙特南翼如芒在背。伊朗如上举措，首先对欧洲，同时也对美国及地区盟友形成震慑，造成欧洲不敢追随美国对伊朗“极限施压”，也使美国及其地区盟友竭力避免与伊朗爆发军事冲突。
三、俄土伊组合难被拆散
俄土伊三国存在历史恩怨和现实矛盾，这使三国组合带有鲜明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色彩，但并不影响该组合产生战略作用并具较长生命力。（一）“美国因素”是造就俄土伊组合的不竭动力俄土伊三国都与美国有深刻矛盾。其中，美俄、美伊矛盾系结构性矛盾。美国为永久称霸世界，千方百计阻挠俄罗斯重振昔日两超之一的地位和影响，而恢复两超之一地位恰恰是俄罗斯奋力争取的目标。因此，阻止俄罗斯繁荣强大符合美国霸权思维与逻辑。冲破美国阻挠遏制而再次跃升为超级大国，也符合俄罗斯强国兴邦思维与逻辑。伊朗有宏图大志，致力于成为伊斯兰世
界领袖和中东第一主人，这与美国独控中东的企图迎头相撞，因此美国将伊朗视为遏制对象，迫使伊朗不得不与美国展开长期较量。美土矛盾也将长期存在，主因是美国不尊重土耳其核心利益关切和民族尊严。在特朗普奉行“美国优先”的情况下，美国霸凌主义在涉土关系上表现尤甚。由于俄土伊三国重大利益均受到美国挑战，且各自单打独斗难以破解这种挑战，从而使三国能够抛开历史恩怨，对接各自地缘政治、经济和军事的比较优势（Comparative Advantages），并通过对话协商缓解甚至化解现实矛盾，在双边和三边框架以及地区和国际问题上形成多领域、多平台合作，以达成捍卫各自重大利益的效果。俄土伊三国均已认识到，抱团比单打独斗能量更大，符合彼此重大利益。（二）俄土伊三国虽互相利用，但均认为彼此合作利大于弊俄土伊三国在合作中不时参杂私利，时常表现为一方希望另两方多承担美国重压，以节省本国经济与军事资源。例如，自2019 年 5月以来，多国油轮或商船在波斯湾和阿曼湾频遭袭击[1]，沙特油田和炼厂也遭巡航导弹和无人机袭击，美国、沙特等认定系伊朗所为，将封杀打压矛头指向伊朗，一方面制裁伊朗央行和主权财富基金，另一方面增派美军参与沙特、阿联酋防空，并加快组建针对伊朗的护航联盟。在此背景下，土耳其采取超脱政策，将伊俄两国推向与美国博弈的前台。对土耳其的“自私”表现，伊俄两国心中有数，只是不予以揭穿，因为三国还可以在其他问题上合作。再如，俄土伊三国对叙利亚问题解决的目标不同，本国利益至上，但都互相理解，达成“利益均沾”。俄罗斯挺巴沙尔是为了保住其在中东唯一战略支点和军事存在。伊朗挺巴沙尔既是与沙特角逐中东的需要，也是确保“什叶派新月带”完整使然。土耳其与俄伊两国在叙利亚问题上合作，既为确立长期军事存在和“势力范围”，提升其在涉叙问题上的话语权和地区影响，更为择机摧毁库族“叙北联邦”。经三年多来的“合作”，俄土伊三国都基本达到本国目的，三国为巩固地缘
政治斩获而有意继续合作。
（三）俄土伊组合具较强抗分化能力俄土伊组合有力牵制美国中东战略推展，不断迫使美国加大对中东关注，
甚至不得不向中东回拨部分资源。例如，2018年 12月，特朗普宣布从叙利亚撤出全部地面部队[1]，但由于土耳其扬言要趁美国撤军之机进攻“叙北联邦”并展开相关军事部署，迫使特朗普不得不于2019 年 2月宣布将“无限期”在叙利亚保留部分美军。再如，为迫使美国解除制裁，伊朗向也门胡塞武装提供巡航导弹和无人机，使胡塞武装战斗力迅速提升，对沙特、阿联酋等国石油设施、港口、机场等构成现实威胁。截至2019 年 9月，胡塞武装向沙特输油管道、布盖格炼厂、胡赖斯油田、利雅得国际机场等目标发射导弹逾 200枚，动用无人机作战多次。此外，阿联酋富查伊拉港曾有多艘油轮遇袭起火。上述事态发展，迫使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三次向海湾增兵，调配作
战力量，包括航母作战群、B-52轰炸机、F-35和F-22战机、“爱国者”和“萨德”空防系统以及地面部队等，打乱了特朗普企图低成本维系盟友体系、主导地区议程的部署。美国为了减负，重视以外交手段分化俄土伊组合，其虽屡作尝试，但一直未果。比如，美国数次利用叙利亚“化武事件”，刺激土耳其表达与俄伊两国相左意见，但并未能离间三国组合。美国支持土耳其反对俄罗斯和叙利亚在伊德利卜聚歼割据武装，但土俄两国克服分歧，达成建立“非军事区”协议，确保了土俄各自利益，还延续了俄土伊三国在叙利亚的合作。（四）俄土伊组合得到外围烘托俄土伊组合由于具备反对单边主义、西方中心主义和各种版本“双重标准”的色彩，因而得到部分地区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同情和支持。部分国家不顾美国、沙特和以色列的恫吓，大胆地与俄土伊三国开展合作，甚至在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领域进行配合。对俄土伊组合表示同情的国家包括阿曼、科威特、黎巴嫩等。开展合作的域内外国家包括叙利亚、伊拉克、
卡塔尔、印度以及中亚诸国。支持并配合俄土伊组合的非国家行为体包括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的什叶派民兵武装、黎巴嫩真主党、巴勒斯坦哈马斯、也门胡塞武装、穆斯林兄弟协会（跨国组织）等。上述支持俄土伊组合的部分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互动，在一定程度上，对地区局势和一些国家政局走向均可施加影响，亦从侧面烘托俄土伊组合的地区作用。
四、结语
当前，中东形势更趋复杂，美俄博弈仍为主线，阵营分野鲜明：一方为美以沙三国轴心，一方为俄土伊阶段性利益组合，双方都有外围伙伴烘托。两大阵营彼此角力，内涵复杂，既有大国较量，又与阿以矛盾、沙伊地缘争斗相交织，推动地区格局加速演变。由于特朗普政府仍不愿在中东大举投入，造成地区诸强自主空间扩大，令其更加“任性”，也推促地区局势不断呈现紧张。沙特认定土耳其、伊朗和地区恐怖势力构成“邪恶三角”，破坏地区和平与稳定。这促使形成沙特同时与伊朗、土耳其两大地区强国较量的局面，从反向增加了俄土伊组合的凝聚力。展望未来，俄土伊组合是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美国将继续尝试拆散该组合，重点是对土耳其进行诱拉。从这个角度看，俄土伊组合的薄弱环节是土耳其。但在一系列新老问题难获解决的情况下，土美关系仍会呈长期龃龉状态。因此，美国要以土耳其为突破口拆散俄土伊组合困难很大，俄土伊组合在今后较长一个时期仍将有望得以保持，并继续发挥战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