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矛盾性
〔提 要〕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表现出强烈的矛盾性,一方面明确示好,另一方面全方位打压。这种相互矛盾的对俄政策既反映了特朗普的主观意愿与现实制约之间的冲突,体现了美俄之间一系列结构性矛盾的根深蒂固,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特朗普政府对外战略的诸多特点。尽管美俄关系改善的前景并不乐观,但双方不会爆发“新冷战”,“有限伙伴”将是两国关系的新常态。
〔关 键 词〕特朗普政府、对俄政策、美俄关系〔作者简介〕程可凡,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2017 级博士生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 期
自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美国对俄罗斯政策一直跌宕起伏、左右摇摆,表现出更加强烈的矛盾性。深入研究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有助于深化对美俄关系的认识和理解,更好地把握美俄关系的发展走向,为中国更加积极主动地运筹大国关系提供有益参考。
一、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两面性
自 2014年乌克兰危机以来,美俄关系持续恶化,逐步跌入“冰点”。
特立独行的特朗普入主白宫,曾为美俄关系解冻带来一丝曙光,但却未改变两国关系持续交恶的轨迹。
(一)高调对俄罗斯示好一是公开赞美俄罗斯总统普京。特朗普在竞选时就毫不掩饰其对普京的好感,多次在推特上为普京隔空点赞,即便是当选后面临“通俄门”的巨大压力,其也依然没有停止对普京表达欣赏之情。特朗普习惯拿奥巴马与普京对比,挖苦“奥巴马的智商不如普京”,称赞普京是位“优秀的领袖”和“出色的竞争对手”,能够很强势地掌控整个国家,比奥巴马更称职,表示要与
普京友好相处。[1]在反驳“通俄门”指控时,特朗普多次引用普京否认干涉美国大选的言论作为论据。
二是否定民主党政府对俄政策。竞选期间,特朗普猛烈抨击希拉里的对俄政策过于强硬,声称缓和美俄关系对美国有利,表示当选后要积极考虑取消对俄制裁,甚至暗示可以接受克里米亚入俄的现实。当选后,特朗普多次痛批奥巴马是导致美俄关系紧张的罪魁祸首,把美俄关系的失败归咎于“美国多年的愚蠢以及当下对异见的迫害”,重申美俄和睦相处是“好事”。此外,
特朗普还声称“看不到任何理由”证明俄干涉美国大选,[2]痛斥美国情报机构是拿俄罗斯干预选举说事。
三是积极与俄互动。除多次通话外,特朗普主动与普京在二十国集团
(G20)峰会、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举行非正式会晤,并在
赫尔辛基高调举行美俄元首正式会晤。2019年 5月,特朗普主动与普京进行
1个半小时的超长通话,又派国务卿蓬佩奥两度与俄外长拉夫罗夫会晤,就双边、国际、战略稳定等议题进行深入沟通,重申修复双边关系的政治意愿。
2018年七国集团(G7)峰会时,特朗普曾语出惊人,提出邀请俄罗斯重返
G7。2019 年 8月在法国比亚里茨举行G7峰会前,特朗普再次邀俄重回G7,强调“俄罗斯重回G7再合适不过,有很多事项需要与俄罗斯进行讨论”,
并宣称“铁定”邀请普京参加2020年在美国举办的G7峰会。俄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国际事务委员会第一副主席扎巴罗夫称,“特朗普似乎是美国政府
中唯一有兴趣与俄保持联系的人”。[1]四是大胆启用“亲俄”人士。竞选时,特朗普竞选团队一些关键人物因与俄罗斯人士频密接触而被认为“通俄”。当选后,特朗普不顾非议,大胆启用弗林、班农、蒂勒森等主张改善对俄关系的“亲俄”人士。其中,蒂勒森在担任埃克森美孚驻俄代表期间,参与开展“萨哈林-1号”等多个与俄合作项目,并于 2013年被俄罗斯政府授予友谊勋章。班农则把普京视作盟友,主张美俄在反对恐怖主义等方面联合起来。弗林也公开强调搞好美俄关系的重要性,并曾受邀参加“今日俄罗斯”电视台成立10周年纪念会并与普京会面。此外,库什纳等特朗普团队的一些重要人物也时常被媒体曝光与俄方人士接触,被认为“亲俄”色彩浓厚。
(二)全方位打压俄罗斯
一是明确将俄罗斯定位为对手。2017年 12月,白宫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称,“修正主义的中国与俄罗斯”正“积极与美国以及我们的
盟友和伙伴竞争”“意图构建与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相对立的世界”。[2]特朗普在2018年1月发表的国情咨文里指出,“纵观世界,我们面临着无赖政权、
恐怖组织以及中国与俄罗斯等对手”。[3]同年 9月,特朗普签署《国家网络战略》,明确将俄罗斯、伊朗、朝鲜和中国定位为美国面临的主要网络威胁,称上述国家对美国及其盟友实施了鲁莽的、不计成本的网络攻击和侵略。
二是持续对俄罗斯进行制裁。2017年 7月,美国国会众议院和参议院先后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对俄罗斯以及伊朗、朝鲜施加新的制裁法案,以俄涉嫌
干涉美国 2016年总统选举等为由,追加对俄相关个人和实体的经济制裁。8月,特朗普又签署针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的《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
2018 年 2月,美国政府依据上述法案公布了“克里姆林宫名单”,几乎将俄罗斯整个政治领导层和知名企业家都纳入潜在制裁范围。一个月后,美国政府正式宣布延长对俄制裁1 年。2019 年 8月,特朗普签署对俄制裁新文件,禁止国际金融机构为俄国营企业提供资金,禁止美国银行参加非卢布主权债券首次发行和对俄罗斯政府提供非卢布贷款。同月,美国国务院在《联邦纪事》发布公告,认定俄罗斯对公民使用化学武器违反国际法,决定对俄实施为期至少 1年的制裁,美将终止向俄提供1961年《对外援助法》中规定的除紧急人道援助、食品和其他农业产品以外的一切援助。
三是限制与俄罗斯的人员往来。首先是打“外交战”。2017年 7 月,美国宣布暂停在俄罗斯全境发放非移民签证,仅允许美驻俄使馆少量发放。不久后,美方又搜查并关闭了俄驻旧金山总领馆及位于华盛顿和纽约的各一处外交设施,并且撤下俄驻旧金山总领馆和俄驻华盛顿商务代表处的国旗。
2018 年 3月,美国政府针对在英国发生的神经毒剂事件发表声明,谴责俄罗斯“公然违反国际法和联合国《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特朗普随即下令驱逐 60名俄罗斯外交官。其次是打“媒体战”。2017年 11月,根据“外国代理人登记法”,美国把俄国家资助、每周收视人数达200万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认定为外国代理人,取消其进入美国国会采访的资格,导致该电视台于 2018 年 4 月 1日在美停播。
四是升级同俄罗斯的军事对抗。特朗普执政之初就表示不支持美俄《新
削减战略武器条约》,[1]称美国将扩大核武库,以“确保美国在该领域竞争
中占上风”。[2]美国防部 2018 年 2月发布新版《核态势评估》报告,准备继
续实施“哥伦比亚”计划,[1]加紧研制新型战略轰炸机、新型潜艇、新型洲际弹道导弹等核武器载体,目标就是不断更新“三位一体”核打击力量,加强对俄罗斯的全面威慑并谋求优势。此外,美国全力打造针对俄罗斯的全球反导包围圈,不仅在波兰和罗马尼亚部署陆基“宙斯盾”系统,还分别在韩国和日本推进部署“萨德”和陆基“宙斯盾”系统。美国还与俄罗斯争夺军
事前沿部署优势。2017年 3月以来,美国和北约盟友先后在黑海西部的罗马尼亚领海和国际海域举行“波塞冬-2017”军事演习,在保加利亚、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举行“军刀卫士”军事演习,在瑞典和波兰举行“极光-2017”军演和“龙-17”军演。与此同时,美国和北约还在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等部署作战力量,在俄罗斯边界附近加强军事基础设施,并计划在欧洲部署美
国新式核弹。2018 年 10月,特朗普突然宣称将退出《中导条约》,理由是俄方长期违反条约规定和美国需要发展相关武器。
五是同俄罗斯抢抓解决热点问题的主导权。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已多次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还协助乌建设海军指挥中心。根据2018 财年预算,美国向乌克兰提供3.5 亿美元军事援助,[2]并宣称正考虑向乌提供
[3] “致命性武器”以保卫乌东部边界。 美国也明显加大对中东地区的战略投入,通过对叙利亚发动直接军事打击、强化与沙特等传统盟友关系、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搬迁驻以使馆、退出伊核协议等手段打压中东反美力量,
试图改变在中东“俄进美退”的不利局面。2019年 1月,委内瑞拉爆发政变,美国即宣布支持反对派临时总统瓜伊多,同时要求俄罗斯撤走在委军事存在,远离“西半球”,声称“华盛顿不会容忍敌对军事大国干预西半球的民主、
安全和法治等共同目标”。[1]六是极力同俄罗斯在中亚争夺影响力。特朗普热情邀请哈萨克斯坦时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和乌兹别克斯坦新总统米尔济约耶夫访美。美哈将关系定位为“增强战略伙伴关系”,并签署总额达75 亿美元的 20 多项协议。[2] 美国国际开发署大幅增加对乌兹别克斯坦援助,并积极支持乌农产品出口。此外,
美国还利用新的阿富汗战略和“中亚五国与美国对话机制”(即“C5+1”机制),加强同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并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政府在农业、能源、旅游、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达成合作共识,试图扭转在中亚地区的颓势。
二、美对俄政策矛盾性的深层次根源
特朗普政府对俄政策的两面性和矛盾性,是美国决策层对战略利益、对俄认知存在分歧的表现,同时亦深受两国结构性矛盾和互动的影响。(一)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示好有现实驱动力美俄之间存在难以切割的经济利益。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虽从未放松对俄实行经济金融制裁,但双方经济往来并未因此受到严重冲击,反而不乏
可圈可点之处。2018年前 10个月,美俄双边贸易额不降反增,增幅为16%,达 233亿美元。俄驻美大使安东诺夫认为“俄美两国在经济合作领域拥有真
[3]
正的潜力”。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日前发布的一份统计数据显示,
[4]
2017年底,美国对俄罗斯累计投资391亿美元,成为俄罗斯最大的投资者。
而且,双方之间的实际跨境资金流动可能远比直接投资数据显示得要多。美国商会(Amcham)通过对 75家美国公司开展调查发现,美国企业在俄罗斯的直接投资额实际已超过850 亿美元。[1]2018 年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期间,美方派出了由 500 名企业家组成的庞大代表团。2019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办的俄罗斯东方经济论坛期间,又有IBM、万事达等20家美国企业参加。此外,美国在制裁俄罗斯时表现出一定的选择性。据称,美国波音公司目前80% 的航空用钛和钛合金都是自俄进口,不到万不得已,美国绝不会将制裁延伸到这一领域。
美国试图离间中俄关系、拉俄制华。由于中国的综合国力增长迅速,美国认为来自中国的挑战将是全方位的,远比来自俄罗斯的威胁严重。而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不断深化,无疑拓展了中国的战略运作空间。中俄不断加深的战略借重对美霸权形成有力牵制。在此形势下,特朗普政府的战略焦虑与恐慌与日俱增,认为不能对中俄不断走近坐视不管,不能对中俄“两线作战”,必须调整策略,挑拨分化中俄。美国宣布退出《中导条约》,借机指责中国发展中短程弹道导弹,要求中国加入《中导条约》相关谈判,并且大肆渲染中国在经贸、移民、中亚等问题上对俄构成挑战与威胁。特朗普再提邀俄重返G7,就是企图将俄罗斯拉回西方阵营,借此在中俄之间打楔子,达到孤立和遏制中国的目的。
俄方对特朗普改善关系的意愿做出积极回应。一直以来,俄罗斯都渴望美俄关系得以缓和改善,因为一个稳定的美俄关系有利于重塑俄罗斯的国际威望,助推其国内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因此,每当美国向俄伸出橄榄枝,俄方都予以积极呼应。俄罗斯第一副总理舒瓦洛夫坦言,俄方希望能与美国建立长期友好、可预测的伙伴关系。俄罗斯愿就所有问题同美国对话,俄内部在对美合作问题上没有任何排斥和抵触。俄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也表示,俄方对同美对话持开放态度,愿就一切问题交换意见,球在美方手中。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RIAC)与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联合发布《俄
美关系路线图》报告指出,尽管当前美俄关系紧张,结构性矛盾难解,战略互信缺失,但两国应着眼未来寻求合作,降低对抗烈度,并从经济、能源、极地、中东、战略平衡、网络空间和反恐等八个领域提出建议,推动两国关系正常化。(二)改善美俄关系存在难以逾越的障碍一是美俄关系存在结构性矛盾。捍卫美国“一超独霸”的地位是冷战后美国历届政府一以贯之的对外战略。美国各届政府都不乏与俄罗斯接触的举动,但其政策底线是俄罗斯接受美国的领导,不能挑战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则一直试图恢复其世界大国地位,不甘心做美国的小伙伴。特朗普强调“美国优先”,其核心理念仍是追求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基于新世纪以来的世界政治权力变动,美国逐渐形成了“中国、俄罗斯等大国对美国所主导的世界秩序乃至美国自身发展模式构成了颠覆性挑战”
的战略认知。[1]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与俄罗斯重振大国地位、维护周边安全、构建“大欧亚”等不兼容。特朗普政府的对俄政策首先就是要消除俄罗斯可能带来的威胁和挑战,维护美国的绝对领导地位。这就导致了美俄关系不时出现摩擦和对抗。
二是美国国内素有轻俄、仇俄情绪,反俄势力强大。长久以来,美国认
为俄罗斯建立的是具有犯罪倾向的“警察式国家”,[2]是“脱离世界民主康
庄大道的流浪儿”。[3]俄罗斯是冷战的“失败者”,已沦为一个衰落的地区
性大国,“充其量也只是苏联的一个大的残余剩片而已”。[4]在美国看来,俄罗斯经济下滑,人口减少,市场单一,资源和实力不足以长期支撑其军事发展,对美不构成长远挑战。基辛格曾指出,当今的俄罗斯是一个战略上很重要,但起不了决定性作用的国家;真正令人担心的,不是俄对美的威胁,
而是俄衰落所带来的风险。[1]美国绝不能接受俄罗斯重振大国地位,对美国
来说,这是对失败的“复仇”和对国际秩序的“修正”,[2]必须时刻警惕俄
“复辟苏联”和“复兴帝国”。20世纪 90年代,美国战略界普遍相信俄罗斯会成为美国的合作伙伴。而如今,主张“俄不可能成为美的合作伙伴”的“怀疑派”和认为“俄是对手和敌人,可能对抗”的“危言派”已成为美国
战略界的主流。[3]美国学者撰文称,俄罗斯等国发起“灰色地带挑战”,威
胁美及其盟国利益,西方应及早准备并予以反制。[4]美国智库甚至为政府制订了一份破坏俄罗斯稳定局势的计划:在经济领域,增加美国能源生产,减少俄罗斯出口收入,对俄经济和金融领域实施更严厉的制裁;在地缘政治领域,向乌克兰政府提供致命武器、增加对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支持和削弱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在思想和信息传播领域,鼓动俄国内抗议运动、破坏俄国际形象;在军事领域,在欧亚部署更多战术核武器,增加美军在欧
洲的部署,提高北约在欧洲演习的频率并扩大规模,将俄拖入军备竞赛。[5]随着弗林、班农、蒂勒森等“亲俄”派人士离职,特朗普逐渐被反俄“鹰派”人士包围。这些人不但对改善对俄关系态度消极,反而主张强化对俄对抗,实施包括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外交等多方面措施在内的“系统性”遏制。
2018 年 4月,蓬佩奥在国会参议院提名听证会上指出,“俄罗斯对美国而言是一个威胁。如果获批担任国务卿,我将确保特朗普政府像过去15 个月所做
的那样,用实际行动对抗俄罗斯,重启对俄威慑”。[6]反俄“鹰派”人士对
保持美国军事优势格外重视,主张大力发展美国现代化战略核力量,提出要加强研究与应对俄罗斯等国研制的可突破美国现有反导系统的高超音速武器。为此,美国国防部计划拨款99亿美元用于导弹防御,其中1.2 亿美元用于高超音速武器防御,比2018 年预算增加了近 60%。[1] 此外,美国还强化针对俄罗斯的常规力量威慑,重新组建第二舰队,将其行动范围聚焦在美国东海岸与大西洋北部海域之间,以遏制俄罗斯海上力量的扩张。
三是反特朗普力量对美政府改善对俄关系形成牵制。美国国内存在众多的反特朗普政治力量,“通俄门”事件为这些力量打击特朗普执政合法性提供了重要抓手。作为政治斗争的产物,“通俄门”事件本是民主党打击特朗普和共和党的利器,但由于特朗普的“亲俄”倾向让多数共和党人也无法接受,
因此促成两党相当一部分势力在对俄政策问题上形成一定默契。2017 年7月,美国会通过的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进行制裁的议案,特别对总统权力进行了限制,规定如总统放松对俄制裁或解禁此前查封的俄在美外交资产,需经国会批准。这反映出国会两党在执行对俄强硬政策上具有高度共识。特朗普宣布于 2018 年 7月同普京在赫尔辛基举行会晤,立即遭到国内精英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会晤前夕,“通俄门”特别检察官穆勒指控12名俄军事情报人员涉嫌干涉美国大选,并逮捕1名俄籍女性公民,目的就是破坏会晤气氛和特朗普形象。会晤后,针对特朗普就“通俄门”事件的表态,两党议员和主流媒体痛斥特朗普“卖国”,在美国内掀起“批特”狂潮。迫于国内不断升级
的压力,特朗普不得不作出妥协,降温“亲俄”态度,签署《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声称为对抗俄罗斯,美国计划禁止与俄的军事合作、确保战略伙伴和盟友由俄式武器灵活换用美式武器以及禁止美国政府承认克里米亚入俄,同时发表《克里米亚宣言》,指责俄2014年入侵乌克兰、蓄意吞并克里米亚是企图破坏“任何国家不得通过武力改变他国边界”的国际关系原则基石,重申美将与盟友、伙伴和国际社会一道继续反对和拒绝承认俄吞并克里米亚,直到乌克兰恢复领土完整。
三、美俄关系的未来走向
由于收获“通俄门”调查结论和中期选举“双利好”,特朗普政府发展对俄关系面临的束缚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减少,其对俄政策可能会进一步趋向积极,不排除采取更多示好举动,以图在双边和多边两个层面推动美俄关系实现突破。对此,俄罗斯一方面乐见其成,另一方面也会继续采取审慎态度。但总体来看,美俄关系改善困难重重,难以实现根本转圜。
首先,两国经济和军事实力差距将进一步拉大,美国难以平等姿态对待
俄罗斯。美俄经贸联系十分薄弱,2018年双边贸易额仅为250 亿美元,即便是在两国关系最好的2011年,双边贸易额也仅为310 亿美元,[1]在美国对外贸易总额中占比不到1%。俄罗斯无法运用经济手段影响和制约美国,美国却可以肆意对俄罗斯发起经济金融制裁。自乌克兰危机后美国对俄罗斯进行经
济制裁以来,俄罗斯经济遭受重创,元气大伤。2017年,俄罗斯 GDP 只相当于美国的 6.6%,人均 GDP 仅为美国的15%。俄罗斯前财政部长库德林坦言,
未来3 a4年内俄经济还将因制裁损失GDP 总额的 0.5%。从军事角度看,2018年,美国国防预算开支达到6391 亿美元,[2]而同年俄罗斯国防预算开支却从
2015 年顶峰时的 664 亿美元锐减到 460 亿美元。[3]美加紧打造“即时全球打击系统”,加速开发和部署反导防御系统,研制高超音速武器,并强化针对俄的常规力量威慑,抢占了世界军事技术的制高点。俄虽在2010—2020 年军备更新计划中宣称拟投入7000多亿美元,并计划到2021 年使陆基核力量现
代化武器的比重达到90%,[1] 但俄主要以防守为主,无论是军事战略、武器装备,还是军队建设,俄罗斯都已落后于世界新军事变革的步伐。
其次,两国发展关系的民意基础薄弱。普京在美国被极度妖魔化,俄罗斯媒体也肆意讥讽美国领导人。即便在苏联时期,苏联官员也从未因与美国大使交往而被“审查”,而如今,俄罗斯驻美大使却一度被贴上“头号间谍”标签,与其联络很容易就被扣上“通俄”的帽子。俄舆论界担心,美方这种
非理性的做法,将造成反俄思潮复辟,形成“新麦卡锡主义”。[2]民调显示,
[3]
64%的美国人认为俄罗斯是美国最主要的敌人, 而 85%的俄罗斯人认为美国
政府干涉俄罗斯内政。[4] 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公民
[5]
对俄罗斯的好感度已降至1986年水平。 据媒体报道,因在俄工作难以开展,美国驻俄大使洪博培已向特朗普提出辞呈,决定任期未满两年就提前离开莫
斯科。[6]与此同时,保持适度脆弱的民意基础和适度紧张的双边关系早已成双方各自国内政治的需要。特朗普对俄打压,就是为了平息反对派人士的怒火,给自己摘掉“亲俄”的帽子,为竞选连任做准备。普京对美示强,旨在激发俄罗斯民众的爱国热情,凝聚人心,巩固执政基础。
最后,俄罗斯不会以放弃原则为代价改善同美关系。俄罗斯从多次惨痛的教训中认清了美遏俄弱俄的本质,对美不抱任何幻想,对美俄关系改善的
期待十分有限,深刻认识到只有坚持原则、坚守底线才能在对美关系中占据最大的战略主动。普京明确表示,俄罗斯必须从错误中总结历史教训,因为“我们太信任美国,而美国的错误是把这视为弱点并滥用信任”[1]“考虑到
俄美关系的恶化程度,我们明白缓和将是一条艰辛的路”。[2]俄罗斯在对美政策上不会被特朗普牵着鼻子走,而是会执行既定政策,按照自己的节奏同美打交道。一方面是“给面子”,积极回应和迎合特朗普改善双边关系的举动,与美方广泛开展各领域、各层级对话,并主动提出成立高级别贸易投资小组、专家委员会,恢复战略稳定磋商等建议,表达愿与美开展全方位合作的意愿。另一方面则更多是“争里子”,在原则问题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面对美国的外交挑衅,俄罗斯对等驱逐美驻俄外交官,查封美在俄部分资产,将“美国之音”电台等9家美欧媒体确定为外国代理人。面对美国咄咄逼人的军事威慑,俄罗斯加紧测试S-500防空系统,在加里宁格勒地区部署132混成航空师和可携带核弹头的“伊斯坎德尔-M”型导弹,着手在克里米亚大规模实施军事化,恢复苏联时期建设的军事设施,并考虑在委内瑞拉、洪都拉斯和古巴部署导弹。普京罕见地在发表国情咨文时展示俄制新式武器装备,并在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度会议上就美方破坏《中导条约》发表讲话称,
如果俄遭导弹袭击,将会用核武器来报复。[3]针对美国退出《中导条约》,
2019 年 3月普京签署命令,宣布俄罗斯暂停履行《中导条约》。面对美国不断升级的经济制裁,普京签署《关于影响(反制)美国及其他国家不友好行为的措施》的联邦法案,俄罗斯政府还批准财政部成立反制裁司。面对美国得寸进尺的地缘政治争夺,俄罗斯强势介入中东,强化在中东的军事存在,成为影响中东局势变化的重要外部力量。在委内瑞拉问题上,俄罗斯不顾美国政府强烈反对,力挺马杜罗政府,不仅给予大量军事援助,还在联合国安
理会等场合与美激烈博弈,痛批美国是“国际秩序破坏者”,重拾“门罗主义”, “开殖民主义倒车”。此外,在俄罗斯主导下,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开始实施《欧亚经济联盟海关法典》,集体安全条约组织通过《纪念<集体安全条约 > 签署 25周年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立15周年的宣言》等21份文件并举行大规模战役战斗训练。
尽管美俄关系前景堪忧,但双方不会爆发“新冷战”,“有限伙伴”将是 21 世纪美俄关系的新常态。[1]
“新冷战”没有生存的环境。国际力量对比更趋均衡,大国之间相互联系加强,相互依存加重,相互制约加深。反战止战的和平力量急速上升,远远超过了战争因素的增长,主要大国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明显降低。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各国利益的深度交融赋予了和平新的内涵。维护世界和平与促进共同发展越来越具备现实可能性,国际格局和秩序的转换越来越有条件以和平的方式实现。全球治理日益成为国际权力再分配特别是大国之间权力转移的主要方式。随着全球性问题的加速涌现,全球治理领域正在不断拓展,内涵日益丰富,主体更加多元,这为维护世界和平和促进共同发展注入了新的强大力量。
“新冷战”没有引爆的条件。冷战时期,美苏两个具有经济和军事绝对优势的超级大国相互竞争,各自拥有普世性的意识形态,在各自阵营中推行本国确定的国际权力分配模式,一方的战略核武器体系旨在消灭另一方。这种两极体系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冷战时期的国际政治格局,美苏面临的形势要么是全面胜利,要么是全面失败,无法达成有效的妥协。而如今,多极世界正在形成。美俄都是多极世界中的一员,无法垄断国际事务,也无法全面对抗,只有彼此开展合作并参与到相关国际机制中去,才能谋求生存,实现发展。美国《国家利益》曾刊文称,俄罗斯虽已不是冷战时期能与美国一争高下的超级大国,但仍对美国家利益有重大影响,美俄保持合作关系对防扩散、反恐、制约中国等美政策目标均能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建议特朗普尊重俄
的大国地位,不将政权更迭作为对俄政策的目标,重新开启奥巴马时期关闭
[1]的两国官方沟通渠道,避免战略误判和意外。 冷战时期,美苏军力势均力敌,分别领导北约、华约两大军事同盟。双方一方面在欧洲紧张对峙,使欧洲长期处于“武装和平”状态,另一方面在全球进行军事布局,在安哥拉、古巴、中东和阿富汗等广大地区展开战略争夺。而当前,俄罗斯军事实力与美国进一步拉开差距,军费开支仅为美国的1/10,只有核力量相对均衡,而欧洲军事开支则是俄罗斯的5倍。俄罗斯不再拥有进攻美欧的现实战斗力,双方的“战线”大大贴近俄边界,已抵达格鲁吉亚、乌克兰等俄昔日的势力范围。以俄战略收缩为前提的战略新平衡正在形成,俄无力与美开展军备竞赛,美也无心同俄展开全面军事对抗,双方都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特朗普发推特称,现在 7160亿美元的军费太过“疯狂”,他要联系中俄,商讨停
[2]
止这场“无休止”的军备竞赛。 两次世界大战均因受到民族主义煽动而爆发。冷战期间,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一度取代民族主义在社会思潮中占据主流,成为国际阵营划分的决定性因素。当前,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已大大降低。虽然西方国家仍指责俄罗斯是“威权”国家,但美俄在国际制度形态上没有本质区别,双方均认同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等共同理念。美国曾长期热衷在全世界输出民主价值观,但特朗普上台后高举“美国优先”旗帜,意识形态热情大打折扣,民族主义再次回归。美俄均强调自身国家利益,不再单纯以意识形态划线,彼此关系中的理性、务实一面有所上升。
历史经验证明,美俄关系长期处于危机状态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战略消耗,造成了战略被动。从美国的角度看,特朗普对外奉行实用主义,骨子里并不仇俄,同俄改善关系的包袱少。俄罗斯是具有全球影响的大国,特朗普政府要与外部世界打交道,就难以无视和绕开俄,特别是在防扩散、反恐等问题上离开与俄合作,美国将举步维艰。从俄罗斯的角度看,俄深知实力
不能与美抗衡,其外部环境的优劣完全取决同美的关系好坏与否,不应该把与美为敌作为外交政策的目标,特别是因西方制裁而陷入严重经济困难,缓和与改善对美关系对俄罗斯更具现实意义。因此,无论双方如何斗法,美俄都会从维护各自战略利益出发,在管控好摩擦与冲突的同时开展有限合作,确保两国关系不失控、不脱轨。
四、结语
美俄关系是当今世界极为重要的一组大国关系,双方敌视和对抗必将增加国际形势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美俄都是影响中国外部环境的重要因素,美俄关系与中美、中俄关系相互牵动,美俄关系的调整必然影响到中美、中俄关系,进而对中国的外交全局产生影响。因此,中国必须冷静观察,认真思考,在深刻认识美俄关系本质的基础上,保持战略定力与自信。一方面,要扎扎实实发展自己,既要发展强大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又要发展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国际战略运筹能力,从容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战略挑战。另一方面,要按既定方针发展好中俄、中美关系,在不介入美俄矛盾的前提下,深化同双方各领域合作,筑牢利益纽带,进一步充实中俄、中美关系的战略内涵,妥善运筹中美俄三角关系,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