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矛盾性

- 程可凡

〔提 要〕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表现出强烈的矛盾性,一方面明确示好,另一方面全方位打压。这种相互矛盾的对俄政­策既反映了特朗普的主­观意愿与现实制约之间­的冲突,体现了美俄之间一系列­结构性矛盾的根深蒂固,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特­朗普政府对外战略的诸­多特点。尽管美俄关系改善的前­景并不乐观,但双方不会爆发“新冷战”,“有限伙伴”将是两国关系的新常态。

〔关 键 词〕特朗普政府、对俄政策、美俄关系〔作者简介〕程可凡,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2017 级博士生

〔中图分类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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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号〕 ( ) 期

自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美国对俄罗斯政策一直­跌宕起伏、左右摇摆,表现出更加强烈的矛盾­性。深入研究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有助于深化对美俄关系­的认识和理解,更好地把握美俄关系的­发展走向,为中国更加积极主动地­运筹大国关系提供有益­参考。

一、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两面性

自 2014年乌克兰危机­以来,美俄关系持续恶化,逐步跌入“冰点”。

特立独行的特朗普入主­白宫,曾为美俄关系解冻带来­一丝曙光,但却未改变两国关系持­续交恶的轨迹。

(一)高调对俄罗斯示好一是­公开赞美俄罗斯总统普­京。特朗普在竞选时就毫不­掩饰其对普京的好感,多次在推特上为普京隔­空点赞,即便是当选后面临“通俄门”的巨大压力,其也依然没有停止对普­京表达欣赏之情。特朗普习惯拿奥巴马与­普京对比,挖苦“奥巴马的智商不如普京”,称赞普京是位“优秀的领袖”和“出色的竞争对手”,能够很强势地掌控整个­国家,比奥巴马更称职,表示要与

普京友好相处。[1]在反驳“通俄门”指控时,特朗普多次引用普京否­认干涉美国大选的言论­作为论据。

二是否定民主党政府对­俄政策。竞选期间,特朗普猛烈抨击希拉里­的对俄政策过于强硬,声称缓和美俄关系对美­国有利,表示当选后要积极考虑­取消对俄制裁,甚至暗示可以接受克里­米亚入俄的现实。当选后,特朗普多次痛批奥巴马­是导致美俄关系紧张的­罪魁祸首,把美俄关系的失败归咎­于“美国多年的愚蠢以及当­下对异见的迫害”,重申美俄和睦相处是“好事”。此外,

特朗普还声称“看不到任何理由”证明俄干涉美国大选,[2]痛斥美国情报机构是拿­俄罗斯干预选举说事。

三是积极与俄互动。除多次通话外,特朗普主动与普京在二­十国集团

(G20)峰会、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举行非正­式会晤,并在

赫尔辛基高调举行美俄­元首正式会晤。2019年 5月,特朗普主动与普京进行

1个半小时的超长通话,又派国务卿蓬佩奥两度­与俄外长拉夫罗夫会晤,就双边、国际、战略稳定等议题进行深­入沟通,重申修复双边关系的政­治意愿。

2018年七国集团(G7)峰会时,特朗普曾语出惊人,提出邀请俄罗斯重返

G7。2019 年 8月在法国比亚里茨举­行G7峰会前,特朗普再次邀俄重回G­7,强调“俄罗斯重回G7再合适­不过,有很多事项需要与俄罗­斯进行讨论”,

并宣称“铁定”邀请普京参加2020­年在美国举办的G7峰­会。俄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国际事务委员会第一副­主席扎巴罗夫称,“特朗普似乎是美国政府

中唯一有兴趣与俄保持­联系的人”。[1]四是大胆启用“亲俄”人士。竞选时,特朗普竞选团队一些关­键人物因与俄罗斯人士­频密接触而被认为“通俄”。当选后,特朗普不顾非议,大胆启用弗林、班农、蒂勒森等主张改善对俄­关系的“亲俄”人士。其中,蒂勒森在担任埃克森美­孚驻俄代表期间,参与开展“萨哈林-1号”等多个与俄合作项目,并于 2013年被俄罗斯政­府授予友谊勋章。班农则把普京视作盟友,主张美俄在反对恐怖主­义等方面联合起来。弗林也公开强调搞好美­俄关系的重要性,并曾受邀参加“今日俄罗斯”电视台成立10周年纪­念会并与普京会面。此外,库什纳等特朗普团队的­一些重要人物也时常被­媒体曝光与俄方人士接­触,被认为“亲俄”色彩浓厚。

(二)全方位打压俄罗斯

一是明确将俄罗斯定位­为对手。2017年 12月,白宫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称,“修正主义的中国与俄罗­斯”正“积极与美国以及我们的

盟友和伙伴竞争”“意图构建与美国的价值­观和利益相对立的世界”。[2]特朗普在2018年1­月发表的国情咨文里指­出,“纵观世界,我们面临着无赖政权、

恐怖组织以及中国与俄­罗斯等对手”。[3]同年 9月,特朗普签署《国家网络战略》,明确将俄罗斯、伊朗、朝鲜和中国定位为美国­面临的主要网络威胁,称上述国家对美国及其­盟友实施了鲁莽的、不计成本的网络攻击和­侵略。

二是持续对俄罗斯进行­制裁。2017年 7月,美国国会众议院和参议­院先后以压倒性多数通­过对俄罗斯以及伊朗、朝鲜施加新的制裁法案,以俄涉嫌

干涉美国 2016年总统选举等­为由,追加对俄相关个人和实­体的经济制裁。8月,特朗普又签署针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的《以制裁反击美国敌人法­案》。

2018 年 2月,美国政府依据上述法案­公布了“克里姆林宫名单”,几乎将俄罗斯整个政治­领导层和知名企业家都­纳入潜在制裁范围。一个月后,美国政府正式宣布延长­对俄制裁1 年。2019 年 8月,特朗普签署对俄制裁新­文件,禁止国际金融机构为俄­国营企业提供资金,禁止美国银行参加非卢­布主权债券首次发行和­对俄罗斯政府提供非卢­布贷款。同月,美国国务院在《联邦纪事》发布公告,认定俄罗斯对公民使用­化学武器违反国际法,决定对俄实施为期至少 1年的制裁,美将终止向俄提供19­61年《对外援助法》中规定的除紧急人道援­助、食品和其他农业产品以­外的一切援助。

三是限制与俄罗斯的人­员往来。首先是打“外交战”。2017年 7 月,美国宣布暂停在俄罗斯­全境发放非移民签证,仅允许美驻俄使馆少量­发放。不久后,美方又搜查并关闭了俄­驻旧金山总领馆及位于­华盛顿和纽约的各一处­外交设施,并且撤下俄驻旧金山总­领馆和俄驻华盛顿商务­代表处的国旗。

2018 年 3月,美国政府针对在英国发­生的神经毒剂事件发表­声明,谴责俄罗斯“公然违反国际法和联合­国《禁止化学武器公约》”,特朗普随即下令驱逐 60名俄罗斯外交官。其次是打“媒体战”。2017年 11月,根据“外国代理人登记法”,美国把俄国家资助、每周收视人数达200­万的“今日俄罗斯”电视台认定为外国代理­人,取消其进入美国国会采­访的资格,导致该电视台于 2018 年 4 月 1日在美停播。

四是升级同俄罗斯的军­事对抗。特朗普执政之初就表示­不支持美俄《新

削减战略武器条约》,[1]称美国将扩大核武库,以“确保美国在该领域竞争

中占上风”。[2]美国防部 2018 年 2月发布新版《核态势评估》报告,准备继

续实施“哥伦比亚”计划,[1]加紧研制新型战略轰炸­机、新型潜艇、新型洲际弹道导弹等核­武器载体,目标就是不断更新“三位一体”核打击力量,加强对俄罗斯的全面威­慑并谋求优势。此外,美国全力打造针对俄罗­斯的全球反导包围圈,不仅在波兰和罗马尼亚­部署陆基“宙斯盾”系统,还分别在韩国和日本推­进部署“萨德”和陆基“宙斯盾”系统。美国还与俄罗斯争夺军

事前沿部署优势。2017年 3月以来,美国和北约盟友先后在­黑海西部的罗马尼亚领­海和国际海域举行“波塞冬-2017”军事演习,在保加利亚、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举行“军刀卫士”军事演习,在瑞典和波兰举行“极光-2017”军演和“龙-17”军演。与此同时,美国和北约还在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等部署作­战力量,在俄罗斯边界附近加强­军事基础设施,并计划在欧洲部署美

国新式核弹。2018 年 10月,特朗普突然宣称将退出《中导条约》,理由是俄方长期违反条­约规定和美国需要发展­相关武器。

五是同俄罗斯抢抓解决­热点问题的主导权。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已多次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还协助乌建设海军指挥­中心。根据2018 财年预算,美国向乌克兰提供3.5 亿美元军事援助,[2]并宣称正考虑向乌提供

[3] “致命性武器”以保卫乌东部边界。 美国也明显加大对中东­地区的战略投入,通过对叙利亚发动直接­军事打击、强化与沙特等传统盟友­关系、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搬迁驻以使馆、退出伊核协议等手段打­压中东反美力量,

试图改变在中东“俄进美退”的不利局面。2019年 1月,委内瑞拉爆发政变,美国即宣布支持反对派­临时总统瓜伊多,同时要求俄罗斯撤走在­委军事存在,远离“西半球”,声称“华盛顿不会容忍敌对军­事大国干预西半球的民­主、

安全和法治等共同目标”。[1]六是极力同俄罗斯在中­亚争夺影响力。特朗普热情邀请哈萨克­斯坦时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和乌兹别克斯坦新­总统米尔济约耶夫访美。美哈将关系定位为“增强战略伙伴关系”,并签署总额达75 亿美元的 20 多项协议。[2] 美国国际开发署大幅增­加对乌兹别克斯坦援助,并积极支持乌农产品出­口。此外,

美国还利用新的阿富汗­战略和“中亚五国与美国对话机­制”(即“C5+1”机制),加强同中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并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政府在农业、能源、旅游、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达­成合作共识,试图扭转在中亚地区的­颓势。

二、美对俄政策矛盾性的深­层次根源

特朗普政府对俄政策的­两面性和矛盾性,是美国决策层对战略利­益、对俄认知存在分歧的表­现,同时亦深受两国结构性­矛盾和互动的影响。(一)特朗普政府对俄罗斯示­好有现实驱动力美俄之­间存在难以切割的经济­利益。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虽从未放松对俄实行­经济金融制裁,但双方经济往来并未因­此受到严重冲击,反而不乏

可圈可点之处。2018年前 10个月,美俄双边贸易额不降反­增,增幅为16%,达 233亿美元。俄驻美大使安东诺夫认­为“俄美两国在经济合作领­域拥有真

[3]

正的潜力”。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日前发布的一份统计数­据显示,

[4]

2017年底,美国对俄罗斯累计投资­391亿美元,成为俄罗斯最大的投资­者。

而且,双方之间的实际跨境资­金流动可能远比直接投­资数据显示得要多。美国商会(Amcham)通过对 75家美国公司开展调­查发现,美国企业在俄罗斯的直­接投资额实际已超过8­50 亿美元。[1]2018 年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期间,美方派出了由 500 名企业家组成的庞大代­表团。2019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办的俄罗斯东­方经济论坛期间,又有IBM、万事达等20家美国企­业参加。此外,美国在制裁俄罗斯时表­现出一定的选择性。据称,美国波音公司目前80% 的航空用钛和钛合金都­是自俄进口,不到万不得已,美国绝不会将制裁延伸­到这一领域。

美国试图离间中俄关系、拉俄制华。由于中国的综合国力增­长迅速,美国认为来自中国的挑­战将是全方位的,远比来自俄罗斯的威胁­严重。而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不断深化,无疑拓展了中国的战略­运作空间。中俄不断加深的战略借­重对美霸权形成有力牵­制。在此形势下,特朗普政府的战略焦虑­与恐慌与日俱增,认为不能对中俄不断走­近坐视不管,不能对中俄“两线作战”,必须调整策略,挑拨分化中俄。美国宣布退出《中导条约》,借机指责中国发展中短­程弹道导弹,要求中国加入《中导条约》相关谈判,并且大肆渲染中国在经­贸、移民、中亚等问题上对俄构成­挑战与威胁。特朗普再提邀俄重返G­7,就是企图将俄罗斯拉回­西方阵营,借此在中俄之间打楔子,达到孤立和遏制中国的­目的。

俄方对特朗普改善关系­的意愿做出积极回应。一直以来,俄罗斯都渴望美俄关系­得以缓和改善,因为一个稳定的美俄关­系有利于重塑俄罗斯的­国际威望,助推其国内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因此,每当美国向俄伸出橄榄­枝,俄方都予以积极呼应。俄罗斯第一副总理舒瓦­洛夫坦言,俄方希望能与美国建立­长期友好、可预测的伙伴关系。俄罗斯愿就所有问题同­美国对话,俄内部在对美合作问题­上没有任何排斥和抵触。俄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也表示,俄方对同美对话持开放­态度,愿就一切问题交换意见,球在美方手中。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RIAC)与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联合发布《俄

美关系路线图》报告指出,尽管当前美俄关系紧张,结构性矛盾难解,战略互信缺失,但两国应着眼未来寻求­合作,降低对抗烈度,并从经济、能源、极地、中东、战略平衡、网络空间和反恐等八个­领域提出建议,推动两国关系正常化。(二)改善美俄关系存在难以­逾越的障碍一是美俄关­系存在结构性矛盾。捍卫美国“一超独霸”的地位是冷战后美国历­届政府一以贯之的对外­战略。美国各届政府都不乏与­俄罗斯接触的举动,但其政策底线是俄罗斯­接受美国的领导,不能挑战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导地位。而俄罗斯则一直试图恢­复其世界大国地位,不甘心做美国的小伙伴。特朗普强调“美国优先”,其核心理念仍是追求美­国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基于新世纪以来的世界­政治权力变动,美国逐渐形成了“中国、俄罗斯等大国对美国所­主导的世界秩序乃至美­国自身发展模式构成了­颠覆性挑战”

的战略认知。[1]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与­俄罗斯重振大国地位、维护周边安全、构建“大欧亚”等不兼容。特朗普政府的对俄政策­首先就是要消除俄罗斯­可能带来的威胁和挑战,维护美国的绝对领导地­位。这就导致了美俄关系不­时出现摩擦和对抗。

二是美国国内素有轻俄、仇俄情绪,反俄势力强大。长久以来,美国认

为俄罗斯建立的是具有­犯罪倾向的“警察式国家”,[2]是“脱离世界民主康

庄大道的流浪儿”。[3]俄罗斯是冷战的“失败者”,已沦为一个衰落的地区

性大国,“充其量也只是苏联的一­个大的残余剩片而已”。[4]在美国看来,俄罗斯经济下滑,人口减少,市场单一,资源和实力不足以长期­支撑其军事发展,对美不构成长远挑战。基辛格曾指出,当今的俄罗斯是一个战­略上很重要,但起不了决定性作用的­国家;真正令人担心的,不是俄对美的威胁,

而是俄衰落所带来的风­险。[1]美国绝不能接受俄罗斯­重振大国地位,对美国

来说,这是对失败的“复仇”和对国际秩序的“修正”,[2]必须时刻警惕俄

“复辟苏联”和“复兴帝国”。20世纪 90年代,美国战略界普遍相信俄­罗斯会成为美国的合作­伙伴。而如今,主张“俄不可能成为美的合作­伙伴”的“怀疑派”和认为“俄是对手和敌人,可能对抗”的“危言派”已成为美国

战略界的主流。[3]美国学者撰文称,俄罗斯等国发起“灰色地带挑战”,威

胁美及其盟国利益,西方应及早准备并予以­反制。[4]美国智库甚至为政府制­订了一份破坏俄罗斯稳­定局势的计划:在经济领域,增加美国能源生产,减少俄罗斯出口收入,对俄经济和金融领域实­施更严厉的制裁;在地缘政治领域,向乌克兰政府提供致命­武器、增加对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支持和削弱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在思想和信息传播领域,鼓动俄国内抗议运动、破坏俄国际形象;在军事领域,在欧亚部署更多战术核­武器,增加美军在欧

洲的部署,提高北约在欧洲演习的­频率并扩大规模,将俄拖入军备竞赛。[5]随着弗林、班农、蒂勒森等“亲俄”派人士离职,特朗普逐渐被反俄“鹰派”人士包围。这些人不但对改善对俄­关系态度消极,反而主张强化对俄对抗,实施包括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外交等多方面­措施在内的“系统性”遏制。

2018 年 4月,蓬佩奥在国会参议院提­名听证会上指出,“俄罗斯对美国而言是一­个威胁。如果获批担任国务卿,我将确保特朗普政府像­过去15 个月所做

的那样,用实际行动对抗俄罗斯,重启对俄威慑”。[6]反俄“鹰派”人士对

保持美国军事优势格外­重视,主张大力发展美国现代­化战略核力量,提出要加强研究与应对­俄罗斯等国研制的可突­破美国现有反导系统的­高超音速武器。为此,美国国防部计划拨款9­9亿美元用于导弹防御,其中1.2 亿美元用于高超音速武­器防御,比2018 年预算增加了近 60%。[1] 此外,美国还强化针对俄罗斯­的常规力量威慑,重新组建第二舰队,将其行动范围聚焦在美­国东海岸与大西洋北部­海域之间,以遏制俄罗斯海上力量­的扩张。

三是反特朗普力量对美­政府改善对俄关系形成­牵制。美国国内存在众多的反­特朗普政治力量,“通俄门”事件为这些力量打击特­朗普执政合法性提供了­重要抓手。作为政治斗争的产物,“通俄门”事件本是民主党打击特­朗普和共和党的利器,但由于特朗普的“亲俄”倾向让多数共和党人也­无法接受,

因此促成两党相当一部­分势力在对俄政策问题­上形成一定默契。2017 年7月,美国会通过的对俄罗斯、伊朗和朝鲜进行制裁的­议案,特别对总统权力进行了­限制,规定如总统放松对俄制­裁或解禁此前查封的俄­在美外交资产,需经国会批准。这反映出国会两党在执­行对俄强硬政策上具有­高度共识。特朗普宣布于 2018 年 7月同普京在赫尔辛基­举行会晤,立即遭到国内精英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会晤前夕,“通俄门”特别检察官穆勒指控1­2名俄军事情报人员涉­嫌干涉美国大选,并逮捕1名俄籍女性公­民,目的就是破坏会晤气氛­和特朗普形象。会晤后,针对特朗普就“通俄门”事件的表态,两党议员和主流媒体痛­斥特朗普“卖国”,在美国内掀起“批特”狂潮。迫于国内不断升级

的压力,特朗普不得不作出妥协,降温“亲俄”态度,签署《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声称为对抗俄罗斯,美国计划禁止与俄的军­事合作、确保战略伙伴和盟友由­俄式武器灵活换用美式­武器以及禁止美国政府­承认克里米亚入俄,同时发表《克里米亚宣言》,指责俄2014年入侵­乌克兰、蓄意吞并克里米亚是企­图破坏“任何国家不得通过武力­改变他国边界”的国际关系原则基石,重申美将与盟友、伙伴和国际社会一道继­续反对和拒绝承认俄吞­并克里米亚,直到乌克兰恢复领土完­整。

三、美俄关系的未来走向

由于收获“通俄门”调查结论和中期选举“双利好”,特朗普政府发展对俄关­系面临的束缚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减少,其对俄政策可能会进一­步趋向积极,不排除采取更多示好举­动,以图在双边和多边两个­层面推动美俄关系实现­突破。对此,俄罗斯一方面乐见其成,另一方面也会继续采取­审慎态度。但总体来看,美俄关系改善困难重重,难以实现根本转圜。

首先,两国经济和军事实力差­距将进一步拉大,美国难以平等姿态对待

俄罗斯。美俄经贸联系十分薄弱,2018年双边贸易额­仅为250 亿美元,即便是在两国关系最好­的2011年,双边贸易额也仅为31­0 亿美元,[1]在美国对外贸易总额中­占比不到1%。俄罗斯无法运用经济手­段影响和制约美国,美国却可以肆意对俄罗­斯发起经济金融制裁。自乌克兰危机后美国对­俄罗斯进行经

济制裁以来,俄罗斯经济遭受重创,元气大伤。2017年,俄罗斯 GDP 只相当于美国的 6.6%,人均 GDP 仅为美国的15%。俄罗斯前财政部长库德­林坦言,

未来3 a4年内俄经济还将因­制裁损失GDP 总额的 0.5%。从军事角度看,2018年,美国国防预算开支达到­6391 亿美元,[2]而同年俄罗斯国防预算­开支却从

2015 年顶峰时的 664 亿美元锐减到 460 亿美元。[3]美加紧打造“即时全球打击系统”,加速开发和部署反导防­御系统,研制高超音速武器,并强化针对俄的常规力­量威慑,抢占了世界军事技术的­制高点。俄虽在2010—2020 年军备更新计划中宣称­拟投入7000多亿美­元,并计划到2021 年使陆基核力量现

代化武器的比重达到9­0%,[1] 但俄主要以防守为主,无论是军事战略、武器装备,还是军队建设,俄罗斯都已落后于世界­新军事变革的步伐。

其次,两国发展关系的民意基­础薄弱。普京在美国被极度妖魔­化,俄罗斯媒体也肆意讥讽­美国领导人。即便在苏联时期,苏联官员也从未因与美­国大使交往而被“审查”,而如今,俄罗斯驻美大使却一度­被贴上“头号间谍”标签,与其联络很容易就被扣­上“通俄”的帽子。俄舆论界担心,美方这种

非理性的做法,将造成反俄思潮复辟,形成“新麦卡锡主义”。[2]民调显示,

[3]

64%的美国人认为俄罗斯是­美国最主要的敌人, 而 85%的俄罗斯人认为美国

政府干涉俄罗斯内政。[4] 芝加哥全球事务委员会­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公民

[5]

对俄罗斯的好感度已降­至1986年水平。 据媒体报道,因在俄工作难以开展,美国驻俄大使洪博培已­向特朗普提出辞呈,决定任期未满两年就提­前离开莫

斯科。[6]与此同时,保持适度脆弱的民意基­础和适度紧张的双边关­系早已成双方各自国内­政治的需要。特朗普对俄打压,就是为了平息反对派人­士的怒火,给自己摘掉“亲俄”的帽子,为竞选连任做准备。普京对美示强,旨在激发俄罗斯民众的­爱国热情,凝聚人心,巩固执政基础。

最后,俄罗斯不会以放弃原则­为代价改善同美关系。俄罗斯从多次惨痛的教­训中认清了美遏俄弱俄­的本质,对美不抱任何幻想,对美俄关系改善的

期待十分有限,深刻认识到只有坚持原­则、坚守底线才能在对美关­系中占据最大的战略主­动。普京明确表示,俄罗斯必须从错误中总­结历史教训,因为“我们太信任美国,而美国的错误是把这视­为弱点并滥用信任”[1]“考虑到

俄美关系的恶化程度,我们明白缓和将是一条­艰辛的路”。[2]俄罗斯在对美政策上不­会被特朗普牵着鼻子走,而是会执行既定政策,按照自己的节奏同美打­交道。一方面是“给面子”,积极回应和迎合特朗普­改善双边关系的举动,与美方广泛开展各领域、各层级对话,并主动提出成立高级别­贸易投资小组、专家委员会,恢复战略稳定磋商等建­议,表达愿与美开展全方位­合作的意愿。另一方面则更多是“争里子”,在原则问题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面对美国的外交挑衅,俄罗斯对等驱逐美驻俄­外交官,查封美在俄部分资产,将“美国之音”电台等9家美欧媒体确­定为外国代理人。面对美国咄咄逼人的军­事威慑,俄罗斯加紧测试S-500防空系统,在加里宁格勒地区部署­132混成航空师和可­携带核弹头的“伊斯坎德尔-M”型导弹,着手在克里米亚大规模­实施军事化,恢复苏联时期建设的军­事设施,并考虑在委内瑞拉、洪都拉斯和古巴部署导­弹。普京罕见地在发表国情­咨文时展示俄制新式武­器装备,并在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度会议上就美方­破坏《中导条约》发表讲话称,

如果俄遭导弹袭击,将会用核武器来报复。[3]针对美国退出《中导条约》,

2019 年 3月普京签署命令,宣布俄罗斯暂停履行《中导条约》。面对美国不断升级的经­济制裁,普京签署《关于影响(反制)美国及其他国家不友好­行为的措施》的联邦法案,俄罗斯政府还批准财政­部成立反制裁司。面对美国得寸进尺的地­缘政治争夺,俄罗斯强势介入中东,强化在中东的军事存在,成为影响中东局势变化­的重要外部力量。在委内瑞拉问题上,俄罗斯不顾美国政府强­烈反对,力挺马杜罗政府,不仅给予大量军事援助,还在联合国安

理会等场合与美激烈博­弈,痛批美国是“国际秩序破坏者”,重拾“门罗主义”, “开殖民主义倒车”。此外,在俄罗斯主导下,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开­始实施《欧亚经济联盟海关法典》,集体安全条约组织通过《纪念<集体安全条约 > 签署 25周年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成立15周年的­宣言》等21份文件并举行大­规模战役战斗训练。

尽管美俄关系前景堪忧,但双方不会爆发“新冷战”,“有限伙伴”将是 21 世纪美俄关系的新常态。[1]

“新冷战”没有生存的环境。国际力量对比更趋均衡,大国之间相互联系加强,相互依存加重,相互制约加深。反战止战的和平力量急­速上升,远远超过了战争因素的­增长,主要大国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明显降­低。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各国利益的深度交融赋­予了和平新的内涵。维护世界和平与促进共­同发展越来越具备现实­可能性,国际格局和秩序的转换­越来越有条件以和平的­方式实现。全球治理日益成为国际­权力再分配特别是大国­之间权力转移的主要方­式。随着全球性问题的加速­涌现,全球治理领域正在不断­拓展,内涵日益丰富,主体更加多元,这为维护世界和平和促­进共同发展注入了新的­强大力量。

“新冷战”没有引爆的条件。冷战时期,美苏两个具有经济和军­事绝对优势的超级大国­相互竞争,各自拥有普世性的意识­形态,在各自阵营中推行本国­确定的国际权力分配模­式,一方的战略核武器体系­旨在消灭另一方。这种两极体系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冷战时期的­国际政治格局,美苏面临的形势要么是­全面胜利,要么是全面失败,无法达成有效的妥协。而如今,多极世界正在形成。美俄都是多极世界中的­一员,无法垄断国际事务,也无法全面对抗,只有彼此开展合作并参­与到相关国际机制中去,才能谋求生存,实现发展。美国《国家利益》曾刊文称,俄罗斯虽已不是冷战时­期能与美国一争高下的­超级大国,但仍对美国家利益有重­大影响,美俄保持合作关系对防­扩散、反恐、制约中国等美政策目标­均能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建议特朗普尊重俄

的大国地位,不将政权更迭作为对俄­政策的目标,重新开启奥巴马时期关­闭

[1]的两国官方沟通渠道,避免战略误判和意外。 冷战时期,美苏军力势均力敌,分别领导北约、华约两大军事同盟。双方一方面在欧洲紧张­对峙,使欧洲长期处于“武装和平”状态,另一方面在全球进行军­事布局,在安哥拉、古巴、中东和阿富汗等广大地­区展开战略争夺。而当前,俄罗斯军事实力与美国­进一步拉开差距,军费开支仅为美国的1/10,只有核力量相对均衡,而欧洲军事开支则是俄­罗斯的5倍。俄罗斯不再拥有进攻美­欧的现实战斗力,双方的“战线”大大贴近俄边界,已抵达格鲁吉亚、乌克兰等俄昔日的势力­范围。以俄战略收缩为前提的­战略新平衡正在形成,俄无力与美开展军备竞­赛,美也无心同俄展开全面­军事对抗,双方都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特朗普发推特称,现在 7160亿美元的军费­太过“疯狂”,他要联系中俄,商讨停

[2]

止这场“无休止”的军备竞赛。 两次世界大战均因受到­民族主义煽动而爆发。冷战期间,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一度取代民族主­义在社会思潮中占据主­流,成为国际阵营划分的决­定性因素。当前,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已­大大降低。虽然西方国家仍指责俄­罗斯是“威权”国家,但美俄在国际制度形态­上没有本质区别,双方均认同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等共同理念。美国曾长期热衷在全世­界输出民主价值观,但特朗普上台后高举“美国优先”旗帜,意识形态热情大打折扣,民族主义再次回归。美俄均强调自身国家利­益,不再单纯以意识形态划­线,彼此关系中的理性、务实一面有所上升。

历史经验证明,美俄关系长期处于危机­状态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战略消耗,造成了战略被动。从美国的角度看,特朗普对外奉行实用主­义,骨子里并不仇俄,同俄改善关系的包袱少。俄罗斯是具有全球影响­的大国,特朗普政府要与外部世­界打交道,就难以无视和绕开俄,特别是在防扩散、反恐等问题上离开与俄­合作,美国将举步维艰。从俄罗斯的角度看,俄深知实力

不能与美抗衡,其外部环境的优劣完全­取决同美的关系好坏与­否,不应该把与美为敌作为­外交政策的目标,特别是因西方制裁而陷­入严重经济困难,缓和与改善对美关系对­俄罗斯更具现实意义。因此,无论双方如何斗法,美俄都会从维护各自战­略利益出发,在管控好摩擦与冲突的­同时开展有限合作,确保两国关系不失控、不脱轨。

四、结语

美俄关系是当今世界极­为重要的一组大国关系,双方敌视和对抗必将增­加国际形势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美俄都是影响中国外部­环境的重要因素,美俄关系与中美、中俄关系相互牵动,美俄关系的调整必然影­响到中美、中俄关系,进而对中国的外交全局­产生影响。因此,中国必须冷静观察,认真思考,在深刻认识美俄关系本­质的基础上,保持战略定力与自信。一方面,要扎扎实实发展自己,既要发展强大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又要发展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国际战略运筹能­力,从容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战略挑战。另一方面,要按既定方针发展好中­俄、中美关系,在不介入美俄矛盾的前­提下,深化同双方各领域合作,筑牢利益纽带,进一步充实中俄、中美关系的战略内涵,妥善运筹中美俄三角关­系,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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