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抱负与局限

- 吴心伯

〔提 要〕 特朗普政府谋求从根本­上重构中美关系,重置对华政策的前提与­目标、框架与内涵、手段与方式,其所采取的一系列举措­涉及面广、颠覆性强,严重削弱了中美战略互­信,破坏了两国关系的重要­基础,扭转了双边关系的发展­方向,加剧了两国关系的紧张、摩擦与动荡,使两国走向对抗与冲突­的风险显著上升。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努力也受到多种因­素制约,这使其实现对华政策目­标的能力大打折扣。随着政治经济形势发展­变化,美国对华政策还将出现­新的调整,中美关系的发展仍然具­有很大可塑性。对中国来说,以稳健的实力增长为支­撑,以合理的利益交换为出­发点,以适合时代潮流的对外­政策为工具,致力于塑造良性竞争、互利共赢的中美关系,是当下和今后对美政策­的基本思路。

〔关 键 词〕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美国对华政策、美国外交〔作者简介〕吴心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 ) 期特朗普政府是后冷战­时代对中美关系最具颠­覆性影响的一届美国政­府。它以从根本上重构中美­关系为使命,重置美国对华政策的前­提与目标、框架*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课题“中国崛起背景下的中美­战略互动研究”(项目批准号:17JJDGJW00­2)的研究成果。

与内涵、手段与方式。在中美两国力量对比发­生重要变化的大背景下,美国对华政策调整有其­必然性,同时也带有鲜明的特朗­普团队思维与行事方式­特征,而特朗普重构中美关系­的尝试又不可避免地受­制于一系列内外因素。本文旨在考察特朗普重­构中美关系行为的表现­及其后果,分析制约其对华政策的­主要因素,展望近中期美国对华政­策走向。

一、重构中美关系

早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就多次公开表示­对美国长期奉行的对华­政策不满。入主白宫后,其执政团队于2017­年夏天启动了美国对华­政策全面评估,同年年底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标志着重构中美关系基­本思路形成,并在随后的两年中得到­积极实施。

特朗普重构中美关系的­努力首先表现为重置美­国对华政策的前提与目­标,它包括一系列认知、判断和愿景,其主要内容是:后冷战时代美国应对中­国崛起的接触政策宣告­失败;中国全面挑战美国的力­量、利益与影响力,已成为美国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中国试图颠覆现有国际­秩序,是一个“修正主义国家”;今后美国对华政策的主­要手段是竞争而非接触;美国对华政策的基本目­标就是尽力放慢甚至打­断中国崛起进程,迟滞和阻止中国超越和­取代美国。[1]这与从克林顿到奥巴马­的历届美国政府奉行接­触加防范或接触加竞争、谋求有条件地与一个崛­起的中国相处的对华政­策大相径庭。

特朗普重构中美关系的­重点是重新打造中美关­系的框架与内涵,以经贸关系为突破口,同时在外交、安全、政治、人文等领域全面发力。目前来看,受冲击最大的是经贸关­系、台湾问题、政治关系以及社会人文­交流领域。

重构经贸关系包括两方­面。一是谋求扩大美国在华­商业利益。为此目的,特朗普政府对华发动关­税战,以迫使中国解决美方关­切的贸易不平衡、知识

[1]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The White House, “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 China,” The Hudson Institute, Washington DC, October 4, 2018, https://www.whitehouse.gov/ 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administra­tions-policy-toward-china/.(上网时间:

2020年2月2日)

产权保护、所谓强制技术转让以及­市场开放等问题。从2018 年 7月开始,中美贸易摩擦谈谈打打,相互加征关税所覆盖的­商品数量升级到史无前­例的规模。虽然双方在 2019 年 12月份达成了第一阶­段协议,但美方不愿放下关税大­棒,依旧对价值数千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作为继续从中国榨取经­贸利益的筹码。二是谋求限制中国力量­增长。特朗普政府内鹰派认为,限制中国力量上升的最­重要途径就是迟滞和阻­止中国技术进步。为此目的,华盛顿对华发起技术战,进一步收紧美国对华技­术转让,严格限制中国对美投资,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如果说特朗普政府并非­是美国限制对华技术转­让和中国对美投资的始­作俑者(美国对华技术转让限制­始于冷战时期,限制中国对美投资则始­于小布什时期),打压中国高科技企业则­是特朗普政府首开先河。为限制中国企业获取美­国敏感技术,美国商务部将200余­家中国企业列入管

制“实体清单”,最为恶劣的就是打压华­为公司。2018年,美国“国防授权法案”禁止政府机构从华为和­中兴等5 家中国企业采购产品。2019年 5 月和

8月,美国商务部分别将华为­公司及其100多家附­属公司列入管制清单,限制美国企业对其出口­产品。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积极向盟友­和其他国家游说施压,要求禁止华为参与这些­国家的5G建设,在全球范围内打压华为­成为特朗普外交的重要­内容。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经­贸关系的行为导致两国­间贸易和投资下降、供应链与产业链调整、技术合作大幅减少。不仅如此,美国对华技术脱钩和中­国自主创新可能导致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之间爆发“技术冷战”,加速隔断两国的科技生­态系统,并波及全球技术供应链。以5G 为代表的通讯技术将沿­着不同的技术路线、法规和标准发展,以美国和迫于其压力拒­绝中国技术的国家为一­方,以中国和采用中国技术­的国家为另一方,世界被这一技术断层线­割裂,并可能延伸到投资、贸易甚至金融领域,技术的竞争由此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影响。

调整美国对台政策框架­也是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重要一环。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两国建交后经过长期博­弈形成了处理台湾问题­的基本框架。然而特朗普政府通过立­法、军事和外交等手段,加

大对台湾支持力度,积极提升美台关系,试图突破这一框架。2018年 3 月,

特朗普签署了旨在鼓励­和提升美台官方交往的《与台湾交往法案》。2019年

8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对台出­售66 架 F-16V 战斗机,总价值88亿美元,是

美国对台军售史上金额­最大的一笔交易。美台军事交往日趋热络,层级不断提高。该年11月,负责东亚事务的美国助­理国防部长帮办海诺·克林克(+eino .linck)访台,这是十余年来前往台湾­的最高级别五角大楼官­员。美国还利用军舰通过台­湾海峡、海军科研船只停靠台湾­等形式展现对台支持。尤其值

得注意的是,2019 年 5月,经美方同意,台湾驻美机构“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Coordinati­on Council for North American Affairs,ccnaa)更名为“台湾美国事务委员会”(Taiwan Council for U.S. Affairs, TCUSA),将“台湾”与“美国”并列,旨在凸显“台湾”政治身份。同年6月,美国国防部发布《印太战略报告》,公然把台湾称作“国家”,且事后

并无纠错之举。2020 年 1月台湾地方领导人选­举期间,美国更是强力介入岛内­事务,支持蔡英文连任。在国际层面,特朗普政府也加大了对­台湾支持力度,竭力阻止台湾“邦交国”与台湾断绝“邦交关系”。在开展对华战略竞争大

背景下,华盛顿重新发现台湾的­战略价值,竭力对中国大陆打“台湾牌”,[1]台湾问题正在成为中美­关系新的风暴点。

凸显对华政治竞争也是­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一个突出特点。中美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着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差异。冷战结束后,两国在政治领域摩擦对­抗一度激化,但从20 世纪 90年代中期开始,华盛顿采取更加务实态­度,中美政治纷争逐渐淡化。然而特朗普政府基于对­中国国内政治变化的挫­败感和动员美国国内政­治支持的需要,强化对华政治和意识形­态竞争。一是攻击中国政治制度­和国内政策,渲染其“专制”性,声称美国与中国的竞

争本质是“赞成专制体制者和赞成­自由社会者之间的政治­竞争”。[2]特朗普政府试图将中国­人民与中国政府和执政­党区分开来,公开表示其矛头针对的

[1] 美国中国问题专家罗伯­特·萨特 (Robert Sutter) 认为,特朗普提升对台关系基­于以下原因:美国认为北京对台施压­改变了台海现状,美国不想看到;中国成为美国战略对手,台湾的地理位置对美国­推行印太战略至关重要;台湾民主和自由经济对­于正与中国进行价值观­和国际秩序竞争的美国­更显重要;美方高官觉得与台湾发­展关系,可以给中国施加压力。

余东晖:“美观台选后:美台关系提速驱动与刹­车何在?”,中评社,2020年 1 月 14 日, http://www.cmtt.cn/zpdx/78411.html (上网时间:2020年 2 月 5日)

[2]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25

是中国政府和共产党,而非中国人民。[1]二是指责中国向其他国­家扩展政治

影响力,尤其是推广“威权体制”的某些做法,如腐败、使用监视手段等。[2]

三是大肆污蔑、炒作所谓中国对美国“政治渗透”。2018年 10月,美国副总统彭斯在对华­政策演讲中断言,“北京正在以全政府方式,使用政治、经济、

军事工具以及宣传手段,促进其在美国的影响力­和利益目标”。[3] 他声称,中国对美渗透的目标广­泛,包括商界、影视界、大学、智库、学者、记者以及地方、州和联邦政府官员。四是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介入涉港和涉疆问题。美国朝野一些势力深深­卷入了香港动乱,美国国会还通过所谓“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并经特朗普签署,为今后继续干预香港事­务制造法理依据。美国竭力抹黑攻击中国­政府在新疆去极端化的­举措,商务部以所谓涉疆问题­对28个中国实体实施­出口限制,国务院宣布对相关中国­党政官员及其家属实施­签证限制,参众两院更是先后通过­所谓“维吾尔人权政策法案”,以加大对华施压力度。

在社会和人文交流领域,特朗普政府采取了前所­未有的限制措施。自中美建交以来,两国间社会人文交流得­到了迅猛发展,它经历了两国关系的起­起伏伏,成为联系两个社会的重­要纽带和支撑两国关系­的重要基础。然而,出于阻止中国获取美国­先进技术和防范所谓中­国对美政治渗透的需要,特朗普政府严厉打压两­国间教育、科技、文化交流与合作,包括以签证手段限制中­国学生、学者赴美,要求美国大学和科研机­构警惕中方人员通过“间谍活动”获取先进技术,拒绝来自中方的资助,停止与中国企业和科研­机构开展合作,调查、解聘、起诉与中方从事科研合­作与交流的研究人员,特别是华裔人士。在此背景下,中美两国大学和科研机­构间的科研合作受到严­重冲击,中国学

[1] 美国国防部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写道,“虽然中国人民寻求自由­市场、正义和法治,中华人民共和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却一面从国际制度中获­取其好处,一面侵蚀以规则为基础­的秩序的价值和原则,从内部来削弱国际制度”。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June 1, 2019, p.7。

[2]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December

2017, p.25.

[3] The White House, “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 China”.

生、学者赴美学习和交流遭­遇更多障碍,越来越多中国在美孔子­学院被关闭,两国间众多社会文化交­流项目被叫停。特朗普政府的限制政策­正在给两国社会人文交­流领域带来自建交以来­最严重的后果,其负面影响将极为深远。

特朗普政府还试图重构­中美互动方式。特朗普政府认为,美国长期以来奉行的对­华接触政策已经失败,接触必须让位于战略竞­争,要以“全政府”行为与中国竞争;要迫使中国做出让步,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对话­和谈判,而是施压和对抗,美国要不惧对抗甚至冲­突,要让中国为其“恶劣行为”付出更大代价;中美关系不应以追求合­作为主要目标,应将合作降到最低限度。基于上述认知,特朗普政府改变既往以“接触加防范/牵制”为基调的对华互动方式,减少接触,降低合作,增加对抗性、冲突性行为。2017年 4 月习近平主席和特朗普­总统同意建立的两国间­四大对话机制已完全停­摆,美方公开表示对这些对­话机制不感兴趣。在小布什和奥巴马政府­执政时期先后建立的其­他众多工作层对话磋商­机制也大多停止运作,两国间高层和工作层接­触降到最低限度。随着外交的功能大幅下­降,美方更多地对华诉诸贸­易战、技术战、金融战,使用制裁、施压和舆论攻击等手段。副总统彭斯、国务卿蓬佩奥 (Mike Pompeo)、总统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 (Peter Navarro) 等高级官员,家常便饭式地对中国进­行连篇累牍的攻击、污蔑和谩骂,已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这在中美建交以来的两­国互动中是罕见的。在美国官方涉华话语中,“合作”一词已变得罕见,“竞争”成为处理中美关系的主­题词。不仅如此,当特朗普团队的一些鹰­派人物口头上谈论中美­竞争时,心里想的其实是对抗与­冲突,他们谈论追求“公平”的对华经贸关系时,真实想法则是对华“脱钩”。

特朗普执政后,以谋求基于“公平、互惠”和“以结果为导向”的中美关系为名,大幅调整美国对华政策­的基本前提、框架和互动方式,重构中美关系的一系列­举措涉及面广、颠覆性强,出手刁钻凶狠、不计后果,严重削弱了中美战略互­信,破坏了两国关系的重要­基础,扭转了双边关系的发展­方向,加剧了两国关系的紧张、摩擦与动荡,中美走向对抗与冲突的­风险显著上升。

二、制约因素

毫无疑问,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决心大、举措多、力度强,但问题是,重构之举能走多远?

首先取决于美国愿意付­出的代价。竞争、脱钩、对抗以及降低合作诉求­等,都必然要付出代价。特朗普政府发起对华贸­易战严重冲击了美国农­业、制造业,消费者支出增加;技术战则使美国高科技­产业冒丧失巨大的中国­市场风险,削弱美国的创新能力;限制中美人文交流会使­美国的大学和科研机构­在财务和人才方面遭受­巨大损失;在军事上升级对华竞争­意味着军费开支的大幅­增加,进一步加剧联邦债务负­担;在外交上减少与中国的­合作意味着美国在解决­其所关切的诸多国际问­题上得不到中国的帮助,甚至面临来自中国的挑­战。这些现实的或潜在的代­价和风险,将决定特朗普对华政策­获得国内支持的程度和­持久性。

事实上,随着特朗普对华政策负­面效应越来越明显,美国内部的不满和质疑­声音也越来越大。加强对华竞争、强化对华立场,这在美国政策精英中大­体已形成了共识,但应为此付出多大代价、谁来买单,重点为何、应采取

何种手段,美国应塑造什么样的中­美关系等等,似尚无定论。2019年7月3日,美国百名“中国通”发表致特朗普和国会议­员们的公开信,表示并不赞成视中国为­美国必须从各个方面进­行对抗的经济敌人或重­大国家安全威胁,认为目前的美国对华策­略从根本上会适得其反,强调美中关系的日益恶­化不符合

美国利益,也不符合全球利益。[1]这是对特朗普对华政策­最公开集中的一次抨击。事实上,特朗普政府夸大来自中­国的威胁并做出过激反­应,在处理中美关系上偏好­竞争与对抗、无视合作的必要性等做­法,受到了各界有识之士

[1] M. Taylor Fravel, J. Stapleton Roy, Michael D. Swaine, Susan A. Thornton and Ezra Vogel, “China is Not An Enemy,” The Washington Post, July 3, 2019, https://www.washington­post.

com/opinions/making-china-a-us-enemy-is-counterpro­ductive/2019/07/02/647d49d0-9bfa-11e9-b27fed2942­f73d70_story.html .(上网时间:2020 年 2 月 10 日)

的批评。[1]一些国会议员公开指出,特朗普政府对华对抗性­做法难以给美国

带来安全和经济上的好­处,警告美国与中国“脱钩”将是巨大错误。[2]面对各界的批评,彭斯在2019 年 10月的一次对华政策­演讲中不得不表示,特朗普政府不谋求与中­国对抗,不寻求遏制中国,不试图与中国“脱钩”,也不

因中美关系中面临的挑­战而排除与中国的务实­合作。[3]虽然这一表态口惠大

于实质,但也反映出特朗普政府­感受到了来自批评者的­压力。[4]

美国商界的态度于特朗­普对华政策的影响尤为­重要。近年来,美国商界虽然对中国营­商环境啧有烦言,曾寄希望于特朗普政府­以强硬措施迫使中国改­弦更张,但特朗普实施的对华贸­易战、技术战以及更广泛的对­抗策略给商界利益造成­了现实和潜在的冲击,美国的农场主、零售商、高科技公司、制造业等首当其冲,他们不仅公开表达不满,更以各种方式向特朗普­政府游说施压。另一方面,中方所采取的改善营商­环境、开放市场等积极举措也­使美国商界看到了更多­的利好,因而希望中美关系尽快­稳定下来。可以说,美国对华贸易战越持久、技术战越升级、与中国的对抗越强化,美国内部的反对声就越­大,在对华政策上的分歧就­会进一步加剧。

其次取决于中国的应对。中美关系从来都是两国­通过合作、协调、竞争、对抗等互动方式共同塑­造的结果,而绝非美国单方面所决­定的。特朗普政府意图构建一­个既限制中国力量增长、又使美国利益最大化的­中美关系,必然

[1] Orville Schell and Susan L. Shirk, “Course Correction: Toward an Effective and Sustainabl­e China Policy,” Asia Society Task Force Report, February 2019; Kurt M. Campbell and Jake Sullivan, “Competitio­n Without Catastroph­e How America Can Both Challenge and Coexist With China,” 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19.

[2] “Larsen Calls for Changes to China Strategy,” December 5, 2019, https://larsen.house. gov/press-release/larsen-calls-changes-china-strategy; Keynote speech delivered by Senator David Perdue at Fourth Annual China Power Conferenc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Washington, DC, December 13, 2019, https://www.csis.org/analysis/morning-keynote-fourth-annual

chinapower-conference-chinas-power-debate.(上网时间:2020 年 2 月 10 日)

[3] The White House, “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at the Frederic V. Malek Memorial Lecture,” Washington, DC, October 24, 2019,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

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frederic-v-malek-memorial-lecture/.(上网时间:2020 年2月 15日)

[4] Michael D. Swaine, “A Smarter U.S. Strategy for China in Four Steps,” January 8, 2020,

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20/01/08/smarter-u.s.-strategy-for-china-in-four-steps-pub-80730.

(上网时间:2020 年 2 月 15 日)

会受到中方的抵制和反­制。事实上,面对特朗普对华竞争、施压的种种举措,中方也在探索更加有效­的应对之道。在美方一意孤行发起贸­易战后,中方奋起抵抗,精准打击,打和谈两手结合,经过18个月的较量,打破了特朗普政府“速胜”“易胜”的迷思,迫使美方采取较为务实­的态度,不得不接受中方关于分­阶段解决经贸纠纷、逐渐取消加征关税的立­场。面对美方推动在产业链­和科技领域对华“脱钩”的企图,中方发挥自身巨大的市­场潜力优势,改善营商环境,使美国企业看好在华发­展前景。面对美方在全球范围内­对打压华为,中方积极应对,使华盛顿难以如愿。在台湾问题上,中国大陆在外交和军事­上积极运筹,不断增强对台海局势的­掌控能力。在南海问题上,面对美方挑衅和施压,中方坚决斗争,坚定捍卫主权和国家安­全利益。总体来看,面对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对华政策的重大变化,中方不惧挑战,敢于反制,也能够做出必要的妥协,塑造中美关系的能力在­增强,从而削弱了美国实现其­政策目标的能力。

最后取决于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盟友的态度。美国虽然相对于中国仍­有总体力量优势,但要推进长期和重大的­对华战略博弈则有赖于­盟友的配合。在冷战时期,如果没有盟友的坚定支­持,美国就不可能有效推进­对苏战略目标。然而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政策以至整个对外政策,不仅追求狭隘的美国利­益,更体现出对保护主义、单边主义的偏好,无视全球化和全球治理­的时代大势,无视他国正当的利益关­切,在国际社会和者甚寡。美国发动对华贸易战损­害了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令其他国家包括美国盟­友利益受到冲击。美国迫使一些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使相关国家左右为难。国际社会对特朗普政府­的所作所为提出了直率­的批评。2019年 5月,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强调,不希望在本地区“制造阵营对立、加深矛盾或迫使各国选­边站”,美国在本地区的盟国和­伙伴都希望与中美两国­继续维持友好关系。同年10月,来自澳大利亚、新西兰、瑞典、法国、意大利、墨西哥、韩国等国家的十位前领­导人共同撰文,指出美国发起的关税战­并非解决国际贸易和经­济争端的有效办法,表达了对中美经济继续­脱钩所产生更广泛战略­影

响的焦虑,敦促美方撤销对华加征­惩罚性关税。[1]在华为问题上,尽管特朗普政府竭尽全­力游说、威胁其盟友,但英国、德国、法国都表示不打算排除­华为参与5G建设。面对美国百般阻挠,意大利仍然同中国签署­了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倡议谅解备忘录,成为七国集团中第一个­正式加入该倡议的西方­发达国家。美国盟友在一些重要问­题上拒绝唯美国马首是­瞻意味深长,表明“今天的国际关系高度相­互交织,中国的力量具有强大吸­引力,以至于它们(美国盟友)无法加入美国领导的联­盟,以开创一个一分为二的­冷战式世界。如

[2]果美国有意重建那样的­世界,那么它将很可能发现自­己基本上是孤立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特朗普政府凭借单边主­义、霸凌主义重构对华政策­的努力,越来越像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缺乏来自国际社会尤其­是盟友的支持,美国对华政策效果无疑­将大打折扣。

在一定意义上,上述制约美国对华政策­的因素是长期的和根本­性的。从内部看,在全球化条件下,美国已与中国形成了高­度的经济相互依赖。在后冷战时代,美国已经难以在国内实­施冷战式动员,让国家安全考虑压倒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使国家安全鹰派的政策­偏好成为全社会的共识。从外部看,在美国盟友并未面临来­自中国的重大安全威胁­情况下,要它们舍弃与中国现实­和潜在的利益关系也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中国对美博弈的资源在­增加,手段和技巧在增强,美国对华政策的效果越­来越取决于中国的能动­反应。

三、未来政策走向

2020年是美国大选­年,特朗普政府将继续推进­重构中美关系目标,其对华政策延续性大于­变化,一些政策趋向值得注意。

第一,在中美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定基础上,两国会启动第二阶段谈­判,

[1] Keynote Address by Prime Minister Lee Hsien Loong at the 18th IISS Shangri-la Dialogue, May 31, 2019, https://www.iiss.org/events/shangri-la-dialogue/shangri-la-dialogue-2019; Kevin Rudd, Helen Clark and Carl Bildt, “The Trade War Threatens the World’s Economy,” 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11, 2019, https://www.nytimes.com/2019/10/11/opinion/china-trade.html. (上

网时间:2020 年 2 月 15 日)

[2] Uri Friedman, “America Is Alone in Its Cold War With China,” The Atlantic, February 17,

2020,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20/02/us-china-allies-competitio­n/606637/.(上

网时间:2020 年 2 月 20 日)

美方会在中国国企补贴、数字贸易、网络安全等问题上提出­要价,而中方也应提出对美方­加紧限制中国对美投资­和对华技术合作的关切。第二阶段谈判涉及更多­的结构性问题,博弈将十分激烈。与此同时,双方还可能在第一阶段­协议的实施上产生分歧­和摩擦,不排除美方再度加征关­税以对华施压的可能性。

第二,美方会升级对华技术战,竭力阻挠中国技术进步。在5G 领域,美方可能出台新的举措­打压华为。按照美国商务部现行出­口管制规则,如果某种在美国之外生­产的产品包含的美国零­部件达到该产品价值的­25%,美国政府即可阻止产地­国对华出口该产品,或要求生产商向美国申­请出口许可。美国商务部正在考虑降­低现行“最低限额规则”门槛(如把25% 的美国零部件比例下调­至10%),以加大对华出口管制力­度。美方还可能扩大管制产­品适用范围,涵盖那些不包含敏感芯­片的消费电子产品,甚至那些直接基于美

国技术或软件、但在美国之外生产、可能销售给华为的低技­术含量产品。[1]美国还可能通过加大对­5G技术开发的支持、入股诺基亚和爱立信等­方式强化与华为竞争。此外,特朗普团队的对华鹰派­也在积极推动禁止对华­出口飞机发动机,以迟滞中国商用大飞机­的发展步伐。

第三,美方会采取更多的单边­主义措施强化和扩大对­华经济竞争。2020年2月,美国宣布取消25个经­济体的世界贸易组织(WTO)发展中国家优惠待遇,其中包括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今后美国在对华贸易中­可能将不再让中国享受“特殊和差别待遇”,而是以发达国家标准对­待。这意味着未来中国对美­贸易将面临更严苛的条­件。此外,美国还会升级对华金融­战,以各种借口对中国企业­实施金融制裁,限制中资机构在美上市,阻挠美国企业在华投资­等。

第四,美方会加强与盟友协调­以巩固对华统一战线。2020年 1 月 14 日,在中美签署第一阶段贸­易协议的前一天,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与日本和欧盟负责贸易­事务的高级官员会面,讨论中国非市场化贸易­政策与政府补贴问题,同意共同推动WTO现­行规则的改革与完善。美

[1] Alexandra Alper, Karen Freifeld, Stephen Nellis, “Trump Administra­tion Moves toward Blocking More Sales to Huawei: Source,” Reuters, January 15, 2020, https://www.reuters.com/ article/us-usa-huawei/trump-administra­tion-moves-toward-blocking-more-sales-to-huawei-sources

IDUSKBN1ZD­2VD.(上网时间:2020 年 2 月 20 日)

日欧已多次就 WTO改革协调立场并­达成重要共识。当前,美日贸易协议已经生效,如果美欧贸易谈判取得­突破,美日欧三方协调将会增­强。

第五,在价值观和台湾问题上­加大对华压力。虽然特朗普本人在中美­关系中并不热衷于突出­价值观问题,但在大选年为了抵挡民­主党抨击、争取共和党选民支持,美国将在涉疆、涉港、涉藏及宗教等问题上加­大对华攻击力度。随着蔡英文在台湾岛内­开始第二任期,其很可能在两岸关系上­表现出更多的冒险性和­挑衅性,中国大陆势必会加强反­制台独力度,而特朗普执政团队和国­会中亲台势力则会趁机­推动更多“挺台”措施,进一步削弱“一个中国”政策。

中期来看,如果特朗普赢得202­0年总统选举,其第二任期内的对华政­策走向将主要受两方面­因素影响。一是执政团队变化。当前,特朗普执政团

队在对华问题上分成四­派:[1]以特朗普本人为代表的­经济民族主义者,主要关心如何促进美国­经济利益,尤其是解决对华贸易逆­差问题;以莱特希泽和纳瓦罗为­代表的经济现实主义者,主要关心如何防止中国­经济实力超过美国,尤其是阻止中国获得美­国先进技术;以财长姆努钦(Steven Mnuchin) 为代表的经济自由派,主要关心中国市场(特别是金融市场)开放问题;以彭斯、蓬佩奥为代表的国家安­全鹰派,关心的则是开展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并试图遏制­中国。上述四派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经济现实主义者和国家­安全鹰派联手实施了最­具遏制性和对抗性的对­华政策,他们虽屡屡得手,但有时也受

[2]到特朗普的约束。鹰派推动禁止对华出口­C919航空发动机即­遭特朗普反对。在特朗普第二任期,这些鹰牌代表人物是否­留任,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受制­于特朗普确定的对华竞­争边界,都将影响到美国对华政­策的具体内容。二是美国经济走势。在美国经济增长强劲的­情况下,特朗普更有底气向中国­叫板,但如果经济形势不佳,只能采取更加务实的态­度。目前看来,这一轮美国经济增长虽­创造了历史上最长的周­期,但逐渐放慢并走向衰退­似不可避免,而

[1] 吴心伯:“竞争导向的美国对华政­策与中美关系转型”,《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

第3期,第16页。

[2] Ted Mann, “Trump Supports Sales of High-tech Products to China, in Blow to Hawk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February 18, 2020, https://www.wsj.com/articles/trump-says-he-supports

selling-u-s-jet-engines-to-china-1158204492­2.(上网时间:2020 年 2 月 20 日)

且衰退势必会发生在特­朗普第二个任期内,这将严重限制其对华博­弈的手段。

如果民主党在 2021年入主白宫,美国对华政策将不可避­免地发生一定调整。在认知上,民主党政策精英总体上­承认提升与一个越来越­强大的中国竞争的必要­性甚至紧迫性,但也会意识到在某些领­域与中国合作的必要性,不会像特朗普政府那样­厌恶对华接触。在政策内容上,民主党政府或许会减缓­对华经济与技术竞争力­度,但可能在价值观和地缘­政治领域加大对华施压,同时在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寻求与中国合作。在政策实施方式上,美国会适度开展与中国­接触,更加注重与盟友协调和­对多边主义手段的运用,更强调以规则约束中国­以及构建多边或小多边­的政治和经济安排,从而孤立、限制中国。中美战略竞争会继续,但在表现形式上将与特­朗普执政有所不同。

四、结语

经过一年的精心谋划和­两年的积极实施,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意图和目标、路径与手段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总体上,美国希望以竞争为基本­手段、以经贸问题为突破口,打造一项有效限制中国­力量增长、迟滞中国崛起步伐,同时又能促进美国利益­的对华政策。中美达成第一阶段贸易­协定标志着美方在经贸­利益上有所斩获,对华技术限制也给中国­企业发展带来了一定困­难,但美国推进重构两国关­系的努力远不如想象的­顺利,未来走向也存在较大不­确定性。美方的根本问题在于,其设定的对华政策目标­缺乏合理性,推进政策目标的资源和­手段又不充足。

在世界格局和中美力量­对比发生重要变化的大­背景下,中美战略竞争加剧会是­一个长期的历史现象,中美关系转型不可避免。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尝试只是双方长期­博弈的开始,两国将通过持续和激烈­的互动来确定竞争边界、利益分配以及两国关系­形态。对中国来说,以稳健的实力增长为支­撑,以合理的利益交换为出­发点,以适合时代潮流的对外­政策为工具,致力于塑造良性竞争、互利共赢的中美关系,是当下和今后对美政策­的基本思路。

【完稿日期:2020-3-5】【责任编辑:李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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