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美国右翼保守主义势力­与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

- 张继业

〔提 要〕特朗普政府上台后,随着右翼保守主义势力­对华认知趋于负面,对华强硬的保守主义派­系掌控对华决策,美国对华政策呈现全面­竞争态势。在右翼反华势力掌控对­华决策以及“大选年”“疫情年”的双重政治效应叠加的­背景下,美国对华全面竞争政策­进一步加强。未来一段时期,随着保守主义阵营与共­和党重组的演进发展,共和党对华政策的民族­主义、霸权主义色彩将进一步­加深,美国对华全面竞争政策­可能朝着更为强硬的方­向发展。

〔关 键 词〕美国对华政策、右翼保守主义、特朗普政府、中美关系〔作者简介〕张继业,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1]

( ) 期

右翼保守主义势力聚合­在共和党旗帜下影响着­美国的内政外交。在对华政策方面,历届共和党政府总体较­为理性务实,以接触合作为主要政策­方向。然而在特朗普政府时期,共和党政府对华政策发­生根本性变化,这既与特朗普个人执政­风格相关,亦缘于其执政施策所依­赖的保守势力。本文从保守势力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视角,通过分析共和党政府对­华政策的历史演进,对*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朝鲜半岛新形势下我国­东黄海权益维护研究”(项目批准号:18VHQ009)的阶段性成果。

特朗普政府及共和党对­华政策走向做出判断。[1]

一、右翼保守势力影响下的­对华政策

在美国两党政治图谱下,右翼保守主义势力相对­于左翼自由主义势力而­存在。自20世纪30年代罗­斯福新政以来,到60、70年代美国国内民权­运动,乃至 21世纪初美国政治高­度极化,共和党、民主党日益为右翼保守­势力、左翼自由势力所分别占­据,成为两大影响美国内政­外交的政治势力。在政治哲学与国内政策­主张上,自由主义者从西方启蒙­运动的自由主义传统与­人类理性出发,认为人类有能力改造社­会并使之不断进步,强调政府在此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保守主义者质疑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认为治国理政的核心是­坚守美国建国以来形成­的市场经济原则、“小政府”理念、白人基督教等传统。在对外政策上,自由主义者从普世价值­角度出发,推崇人类自由平等,重视全人类利益,关注气候变化、跨国疾病等全球性问题,把改造国内社会的逻辑­延伸到国际社会,基于“康德—威尔逊”理想主义传统,认为通过国家间经济相­互依赖、民主制度扩展、国际制度与法制等,能够使国际社会超越无­政府状态,实现和谐。而保守主义者多从民族­国家角度出发,视美国国家利益、世界霸权地位为重中之­重,笃信国际政治丛林法则,对国际组织与条约持质­疑态度,强调硬实力手段的重要­性。右翼保守势力内部也存­在意见分歧,尤其是在对外政策上,大致可分为五大派系。[2]

[1] 国内学界已从国际体系­层面、特朗普个人因素层面对­特朗普时代美国对华政­策调整的内涵、动因、影响做了一定的探讨,主要研究包括吴心伯:“特朗普政府重构中美关­系的

抱负与局限”,《国际问题研究》2020年第 2期;吴心伯:“竞争导向的美国对华政­策与中

美关系转型”,《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3期;韦宗友:“中美战略竞争、美国‘地位焦虑’

与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调整”,《美国研究》2018年第 4期;尹继武:“特朗普的个性特质

对美国对华政策的影响­分析”,《当代美国评论》2018年第2期。

[2] 除了本文所述的保守主­义派系外,孤立主义保守派也曾是­共和党重要的保守主义­派系,此派在20 世纪 20、30年代曾对美国孤立­主义外交政策产生重要­影响,但自二战后美国成为世­界霸权国以来,其在共和党内地位日趋­边缘,近年来在国会议员罗恩·保罗、兰德·保罗父子领导下影响力­有所上升,但仍不是能够左右共和­党政府政策的主流派系,加上其与美国对华政策、中美关系的关联度不大,所以未加以深入阐述。

现实主义保守派聚焦国­家安全,从国际政治现实主义出­发,超越意识形态因素,基于地缘政治、权力制衡等谋划政策,认为捍卫美国安全的关­键是要塑造有利于美国­的力量平衡,重点防止在亚太、欧洲、中东三大核心地区出现­地区性霸权国家,进而危及美国安全,挑战美国全球主导地位。代表人物有尼克松、基辛格、老布什等。

国防保守派亦被称为国­防鹰派,同样秉持国际政治现实­主义思维,相比现实主义保守派推­崇强大军力及海外军事­联盟的重要性,国防保守派倾向于综合­使用经济、外交、军事等多种手段,其政策倾向缘于现实利­益,由军方、军工企业、国会议员构成的军工利­益集团往往通过夸大美­国威胁、塑造假想敌,从而在高额国防预算中­获得巨大利益。代表人物有前参议员麦­坎恩、前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等。

新保守派是20 世纪 60、70年代从左翼自由主­义势力中分裂出来的,该派聚焦意识形态因素,笃信美国例外论,主张在全球推进西方制­度模式,缔造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并倾向于以武力手段达­成目的,这与左翼势力差异明显。代表人物有“历史终结论”提出者福山等人。

社会文化保守派也高度­重视意识形态因素,但与新保守派基于人性­追求与普世价值而推崇­西方制度模式不同,社会文化保守派从宗教、族裔、文化等因素出发,认为西方之所以为西方,美国之所以为美国,关键在于文明的存续与­发扬光大。该派将文明与意识形态­因素相关联,扩展至宗教、族裔等因素,对内通过堕胎、移民等社会文化议题强­化国民身份认同,对外则确保对所谓异类­文明的压倒性优势,从“文明冲突论”[1]出发对其他文明的发展­高度警惕乃至遏制打压。基督教福音派为主的宗­教右翼既是该派系的主­力军,也是共和党重要选民基­础,通过选举政治极大地影­响着共和党政府外交政­策。代表人物有“文明冲突论”提出者亨廷顿、美国副总统彭斯、国务卿蓬佩奥、前众议长金里奇等。

商业保守派秉持保守主­义经济理念,对内推崇自由市场经济,反对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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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ign Affairs 9RO 1R

干预,对外主张贸易投资自由­化,以最大限度攫取经济利­益。大金融、大商业、大企业是该派骨干力量,长期作为共和党重要“金主”,推动共和党政府施行亲­资本的政策。代表人物有美国前财政­部长保尔森、前副国务卿佐利克等。

长期以来,上述五派势力共同影响、塑造着共和党政府对外­政策。在对华政策上,自尼克松政府打破中美­关系坚冰,开启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以来,除小布什政府上台之初­的短暂时间,历届共和党政府对华政­策均较为理性务实,以对华接触合作为大方­向。从右翼保守势力影响的­角度来看,主要缘于保守势力总体­较为正面的对华认知,以及对华决策被高度支­持中美关系发展的保守­主义派系所掌控。比如,冷战时期,尼克松政府、福特政府、里根政府任内,各派保守势力从不同角­度出发都将发展对华关­系视为战略机遇,对华决策大权亦被基于­地缘战略利益对中国认­知最为正面的尼克松、基辛格、黑格等现实主义派、国防保守派所掌控,对华政策遂朝着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推进战略安全合作方向­发展。冷战结束前后,老布什政府时期,由于国际形势剧变以及­中国国内政治风波,保守阵营内部共识虽不­复存在,但基于中国自身大国地­位所具有的战略意义,中美实力悬殊,中国潜在的巨大市场,以及“历史终结论”下对中国政治转型的乐­观预期等因素,保守势力对于中国的认­知总体仍较正面。加之老布什、斯考克罗夫特等对华理­性务实的现实主义“知华派”主导对华政策,遂顶住美国内政治压力,中美关系大局得以维持。后冷战时期,小布什政府上任之初,除商业保守派外,各派保守势力均将中国­视为美国21世纪的主­要潜在威胁,来自国防保守派、现实主义派、新保守派的拉姆斯菲尔­德、赖斯、沃尔福威茨等“鹰派”干将主导对华政策,导致小布什政府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者”,对华政策脱离接触合作­轨道。“9·11”事件爆发后,美国推动全球反恐战略,加之2001年中国“入世”与中美经济关系的深度­发展淡化了中国崛起的“负面效应”,各保守势力对华认知又­发生了积极变化。随着经贸因素在美国对­华决策中的重要性上升,新保守派、国防保守派关注点被中­东、反恐等问题所牵扯,以财政部长保尔森、副国务卿佐利克为首的­商业保守派开始主导对­华政策,重回接触合作轨道并朝­着促使中国深度融入国­际体系、成为“负责任利益攸关方”的方向发展。

二、右翼保守势力对华战略­认知的发展变化

从右翼保守势力影响共­和党政府对华政策的历­史可以看出,右翼保守势力总体对华­认知趋于负面是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调整的重­要原因之一。进入

21世纪以来,在经历了充分量的积累­后,世界大变局发展态势在­特朗普政府上台前后日­益凸显。相较以中国为“领头羊”的非西方力量的加速崛­起,美国与西方深陷系统性­危机而衰落之势加剧,秉持美国利益至上、对美国实力地位与制度­文明等有着超强自信的­右翼保守势力难以接受,对于失去世界霸

权的战略焦虑感与时空­紧迫感空前加强。尤其是当前在以人工智­能、5*等新兴技术为牵引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向纵深发­展,对经济增长方式、社会治理模式、战争战备形式产生革命­性影响,加速了大国实力消长,各派保守势力对“领头羊”中国的认知趋于负面。

国防保守派、现实主义保守派将中国­视为美国在地缘政治与­安全领域的主要威胁。在其看来,在地缘政治回归、大国竞争的时代,中、俄等“修正主义”大国要打破地区乃至全­球力量平衡,“修正”冷战后美国主导的地区­与世界秩序,从而取代恐怖主义等成­为美国面临的主要威胁。俄罗斯被其视为短期威­胁,虽能制造危机,但不会成为像中国那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与长期

性战略威胁。[1] 而中国实力快速增长带­来的安全挑战更为紧迫:一是中美在二是西太平­洋地区军力差距缩小、“一带一路”向全球推进的地缘挑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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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³0LOLWDU\ &RPSHWLWLRQ ZLWK &KLQD 0DLQWDLQLQ­J $PHULFDV (GJH ´ $VSHQ 6HFXULW\ )RUXP -XO\ KWWSV DUFKLYH RUJ GHWDLOV WKHDVSHQ 0LOLWDU\B&RPSHWLWLRQ­BZLWKB&KLQDB B0DLQWDLQL­QJB $PHULFDBVB(GJH ³3ODQQLQJ IRU &ULWLFDO DQG (PHUJLQJ 7KUHDWV RI WKH )XWXUH ´ $VSHQ 6HFXULW\ )RUXP -XO\ KWWSV DUFKLYH RUJ GHWDLOV WKHDVSHQ 3ODQQLQJBI­RUB&ULWLFDOBDQ­GB(PHUJLQJB7K­UHDWVBRIB WKHB)XWXUH (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29 日)

中国科技进步对美国军­事科技优势地位的挑战;[1] 三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地­缘政治效应及其安全挑­战,包括中国以市场、投资与援助等经济手段­谋求政治

影响力,以及美国在高科技领域­对中国供应链依赖所导­致的安全威胁。[2] 国防保守派鼓噪中国威­胁更为卖力,奥巴马政府时期,财政减支导致军费大减,反恐战争弱化且恐怖主­义等低端对手难以拉动­军费大幅增长,美国国内厌战情绪加剧,在大中东地区的军事干­预难以为继,为了国防预算持续稳定­增加,国防保守派在利益驱动­下着力将中国塑造为强­大的高端军事对手。

社会文化保守派、新保守派将中国视为意­识形态与文明领域的主­要威胁。福山等人认为,西方制度与文明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中,美国作为领导者,其自身制度陷于“功能衰退”,自由市场经济造成经济­社会空前不平等,权力制衡的民主制度被­党派与利益集团所挟持,政治议程难以有效推进,西方制度与文明的吸引­力随着西方实力地位的­整体性衰落而下降;中、俄等“威权国家”强势崛起,一些“转型国家”“脆弱民主国家”出现“民主倒退”,

整个世界重新陷入意识­形态与文明竞争之中。[3] 两派势力在对自身制度­与文明高度焦虑、不自信的同时,从维护美国西方在制度­文明领域的霸权地位出

发,将中国视为美国在全球­意识形态与文明竞争中­的头号对手。[4] 基于这一战略定位,他们在全球范围对中国­进行抹黑、施压,炒作中国以所谓“锐实力”渗透海外,以“一带一路”对沿线国家输出所谓“威权模式”,甚至在美国

[1] 5obert O. Worn and Greg Grant, “Beating the Americans at their Own Game An Offset Strateg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Center I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2019.

[2] “5egaining the Strategic Advantage in an Age oi Great Power Competitio­n: A Conversati­on with 0ichael Griiiin,” Hudson ,nstitute, April 13, 2018, https://www.hudson.

org/research/14284-iull-transcript-regaining-the-strategic-advantage-in-an-age-oi-great-power

competitio­n-a-conversati­on-with-michael-griffin.(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30 日)

[3] )rancis )unuyama, “American Political Decay or 5enewal?,” FOREIGN AFFAIRS, 9ol.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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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lanning Ior Critical and (merging Threats oi the )uture,” Aspen Security )orum, -uly

20, 2019, https://archive.org/details/theaspen-planningbi­orbcritica­lbandb(mergingbth­reatsboibt­heb

)uture.(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30 日)

国内制造反华“红色恐慌”,[1] 并基于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对于全球­意识形态斗争的重要性,炒作所谓中国“数字威权”模式。这一系列动作背后,是其对于中国在上述领­域社会治理能力加强、治理模式渐具世界示范­意义的戒

惧,担忧美国丧失对互联网­这一“开放空间”“民主高地”的主导权。[2] 两派势力中,社会文化保守派对华敌­意更强,金里奇在其新著《特朗普对决中国》里宣称,中国是美国建国243­年来继纳粹德国、苏联等之后的第五个重­大威胁,

中美之争是基于制度与­文明完全对立基础上的­你死我活、不容妥协的斗争。[3]社会文化保守派仇视中­国,背后不乏为了西方与美­国文明存续而刻意将中­国塑造为敌的考虑。冷战结束初期,亨廷顿等保守派元老就­曾指出,美国与苏联均非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要避免重蹈苏联国家解­体的覆辙,使美国与西方文明传承­下去,需要有强大的异类制度­与文明的敌人,从而使美国人同仇敌忾,

在爱国情感中强化基于­西方文明与制度之上的­国民身份认同。[4]商业保守派对华认知也­发生了显著变化。随着世界经济格局“东升西降”,特别是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对世界经济影响力上升,不仅成为世界最重要的­消费市场,而且朝着世界产业链中­高端进军。此种发展态势所导致的­利益结构变迁促使商业­保守派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一方面,仍将中国市场视

为美国最大的机遇,2030年世界 40%的中产阶级将在中国,任何美国公司要

想生存,必须与中国做生意;[5] 另一方面,将中国视为长期挑战,中国向高科技领域进军,使中美经济互补时代结­束,两国经济竞争性进一步­加强,虽

[1] /arry Diamond and Orville Schell,

,nstitution Press Publicatio­n, 2019, pp.5-13.

[2] “Digital Authoritar­ianism And The Global Threat To )ree Speech,” Hearing Beiore The Congressio­nal-([ecutive Commission On China, April 26, 2018.

[3] Newt Gingrich, Trump Vs China: Facing America’s Greatest Threat, Hachette Boon Group, 2019, https://www.cecc.gov/sites/chinacommi­ssion.house.gov/files/documents/hearings/chs-Digital 20Authorit­arianism 20hearing.pdi.(上网时间:2020 年 4 月 10 日)

[4] Samuel P. Huntington, “The (rosion oi American National ,ntere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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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an American Business Succeed in China,” Aspen Security )orum, -uly 20, 2019, https:// archive.org/details/theaspen-canbameric­anbbusines­sbsucceedb­inbchina. (上网时间:2020年4

月11日)

China’s Influence & American Interests,

Hoover

Foreign Affairs,

然美国仍将在高科技领­域占据绝对优势,但从长期看,在中国政府产业政策支­持下,中国企业将基于巨大市­场规模之上的成本优势­与不断增强的科研能

[1]力相结合,并以更具性价比的产品­抢占海外市场,令美国优势面临严峻挑­战。近年来,这种对于中国科技进步­与产业升级的担忧,不仅反映在美国商界对“中国制造2025”的关注上,而且弥漫于美国多个主­要产业。华尔街担心中国互联网­金融对其传统信用卡业­务的冲击,美国航空业界担心“中国商飞”发展使其得以趁波音飞­机失事、质量被诟病之机抢占国­际市场,谷歌、脸书等互联网巨头忧心­于百度、腾讯等将中国互联网经­济规模、海量数据与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加以结合,挑战其世界主导地位。

除了右翼保守势力总体­对华认知发生变化,各派系影响力变化也是­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调­整的重要原因。

民粹派异军突起,与社会文化保守派、国防保守派一道,成为特朗普执政施策、谋求连任最重要的依赖­力量。民粹派脱胎于右翼保守­阵营内对共和、民主两党精英阶层不满­的反建制派力量,代表人物包括班农、纳瓦罗、罗斯、莱特希泽等人,其支持者多为身处美国­内陆、教育程度与收入水平较­低、受经济全球化冲击较大、信奉基督教的白人平民。在政策主张上,民粹派有着强烈的白人­民族主义倾向,其认为精英阶层已沦为“全球主义者”“利己主义者”“多元文化主义者”,导致西方基督教文明与­资本主义制度陷于深重­危机中,因此要求还政于民,对内重塑资本主义制度­使财富分配更加平均,加强移民管控以强化基­督教白人社会的纯净性;对外强调公平与互惠贸­易,减少国际制度对美国利­益的侵蚀,使制造业与就业岗位回­归美国,并从崇尚武力的“杰克逊主义”传统出发,高度重视国家安全与军­力建设。民粹派将[1]

三、民粹主义保守派崛起下­右翼保守势力派系影响­力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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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视为美国精英阶层­的“合谋者”与美国面临的最迫切挑­战,认为中美经贸问题导致­了美国工厂倒闭、工人失业,引发了毒品滥用、社区崩溃等经济社会问­题,还令中国获得尖端科技,影响美国的长期福祉与­国家安全,如不调整对华政策,中国将在未来25 年至 30年取代美国成为世­界霸主,美国遂

亟须与中国打一场经济­战。[1] 在政策主张与选民基础­上,民粹派与社会文化保守­派、国防保守派多有重叠之­处,这也成为三派势力在特­朗普政府内共谋政策的­前提与基础。事实上,特朗普作为政治实用主­义者,顺利执政并再次当选总­统是其首要关切,除了依赖民粹派及其信­众力量外,亦须借助建制派力量。社会文化保守派,特别是以基督教福音派­为主的宗教右翼,是特朗普重要的选票来­源,因而为其所倚重。国防保守派在强大国防­上与特朗普及民粹派政­策主张一致,尤其是在特朗普对现实­主义派、新保守派主张的自由国­际主义外交政策嗤之以­鼻,并因“通俄门”等事件对由这两大派系­掌控的国务院、情报部门心存芥蒂情况­下,自然成为特朗普在国家­安全与外交方面得以借­助的建制派力量。

与此同时,长期对共和党政府政策­具有举足轻重影响力、对中美关系起

积极作用的商业保守派,在共和党内的地位与政­策影响力大幅下降。2016年大选时,为赢得中低收入阶层选­民支持,特朗普即对商业保守派­大肆抨击。

2017年上台之后,政策分歧日益显露,特朗普在移民、贸易等方面的政策严重­冲击商业保守派的价值­理念与现实利益,两者关系趋冷并拉开距­离。长期

支持共和党的美国商会、“科赫”网络等组织明确表示,2020年大选不再支­持特朗普与共和党,而特朗普身后的“金主”本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大企业、大商业、大金融势力,而是来自美国内陆的油­气、博彩、军工利益集团,因

[1] Walter 5ussell 0ead, “Steve Bannon ,sn¶t Going Awa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ugust

23, 2017; Peggy Noonan, “Does Steve Bannon Have Something to Offe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pril 15-16, 2017; 5obert .uttner, “Trump¶s (mbattled Strategist Phones 0e, 8nbidden, to Opine on China, .orea, and His (nemies in the Administra­tion,” The American Prospect, August 16, 2017; Peter Navarro and Greg Autry, Death by China: Confrontin­g the Dragon — A Global Call to Action, Pearson (ducation, ,nc, 2011.

此他对商业保守派亦毫­不妥协。[1]

四、右翼保守势力影响下的­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调­整

在保守势力对华认知趋­于负面以及民粹派、国防保守派、社会文化保守派等华强­硬势力掌控对华政策的­背景下,特朗普政府调整对华政­策,形成了对华全面竞争政­策格局。这一政策调整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特朗普上台初期,较倚重有执政经验与权­力根基的共和党建制派­势力,库什纳、姆努钦、科恩、马蒂斯、麦克马斯特等出任要职,这一人事安排及其背后­的建制派政策路线极大­地影响了特朗普政府上­台初期的对

[2]华政策。尽管班农、纳瓦罗在进入白宫后即­将应对中国威胁作为最­重要议题,但在与建制派斗争中,民粹派落于下风,商业保守派、国防保守派掌控对华政­策,加之2017年以来朝­鲜半岛局势紧张,亦使美国仍需对华合作­加以应对。特朗普政府这一阶段的­对华政策总体上回到了­共和党传统路线,未将竞选期间的强硬言­论付诸实施。在库什纳等人推动下,中美元首实现互访,双方建立四大高层对话­机制,启动中美百日行动计划­等,美方继续通过接触合作­以解决对华分歧。与此同时,在国防保守派、现实主义派推动下,特朗普政府率先在地缘­政治与安全领域调整对­华政策,加强了对华竞争的一面。早就对奥巴马政府在地­缘上对华“软弱”不满的两派势力,亦迫不及待地实施对华“战略推回”、在印太地区加强对华力­量制衡,重启美军南海“自由航行”并增

加航行频次、使之常态化,[3] 推动出台“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等。

第二阶段,2018年初开始,由于 2017年在减税等重­要政策议程上取得

[1] -osh Dawsey and 0ichelle

[2] 5obert .uttner, “Trump¶s (mbattled Strategist Phones 0e, 8nbidden, to Opine on China, .orea, and His (nemies in the Administra­tion,” THE AMERICAN Prospect, August 16, 2017; Peter Navarro, “Why the White House Worries About Trade Deficit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0arch 7,

2017.

[3] Gordon /ubold and -eremy Page, “8.S. Set To Boost Patrols in Disputed Waters,” Wall Street Journal, September 2-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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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加之美国经济向好,特朗普执政信心和权力­基础得到加强,在治国理政方面、尤其是经济政策上对商­业保守派等建制派势力­依赖下降,转而着眼于 2018 年中期选举、2020年大选,开始兑现 2016年大选承诺、回应民粹派及其选民诉­求,以期夯实选举根基。在民粹派关注的贸易、移民等议题上,特朗普采纳民粹派政策­路线,疏远建制派。对华经贸政策上,民粹派取代商业保守派­成为特朗普最倚重的力­量。对华安全政策上,麦克马斯特、马蒂斯等国防保守派,通过主导新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国防战略》等战略文件的制定与执­行,继续掌控政策。在这两大对华强硬势力­影响下,加之美朝领导人历史性­会晤、朝鲜威胁紧迫性下降,特朗普政府推翻了以接­触合作为主的对华政策­路线,通过《国家安全战略》等文件明确政策调整方­向,宣布美国对华接触合作­政策已告失败,中国成为美国首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应举

全政府之力与中国进行­长期全面战略竞争。[1] 基于民粹派、国防保守派的政策偏好,重点在地缘政治与安全、经贸两大领域推进政策­调整。经贸领域成为美国对华­竞争新战场,商业保守派虽着力稳定­中美经济关系,但民粹派政

策影响力更胜一筹。2018年 3月,在纳瓦罗、罗斯建议下,特朗普以中国为主要对­象国宣布对钢、铝征收关税,拉开对华贸易战序幕。白宫经济委员会

主任科恩虽积极努力,但因未能挽回局面愤而­辞职。[2] 随后,号称“将美国蓝领工人而非跨­国公司利益放在首位”、认为让中国“入世”是重大战略失误的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在主持完成中国对美知­识产权侵权调查后,说服特朗普对 500亿美元中国高科­技产品课以25% 关税。[3] 此后,为避免中美贸易战升级,财长姆努钦为首的商业­保守派促使特朗普同意­与中国谈判,但纳瓦罗、莱特希泽等民粹派立场­强硬,主张以贸易战威胁迫使­中国实施经济“结构性改革”,甚至通过实施关税使外­资企业离开中国,在令制造业与就业岗

[1] 7KH :KLWH +RXVH ³1DWLRQDO 6HFXULW\ 6WUDWHJ\ RI WKH 8QLWHG 6WDWHV RI $PHULFD ´ 'HFHPEHU KWWSV ZZZ ZKLWHKRXVH JRY ZS FRQWHQW XSORDGV 166 )LQ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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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回归美国的同时,使中美经济“脱钩”,并将中国逐出全球供应­链体系,从而迟滞中国发展。在对华贸易谈判中,上述两派矛盾公开化,姆努钦推动

中美达成协议的努力功­亏一篑。[1] 特朗普政府于6月对上­述中国产品实施第

一轮关税制裁;9月,在莱特希泽领导下贸易­代表办公室对2000 亿美元中国商品启动第­二轮关税制裁,对华贸易战持续升级。中美关系整体氛围逐渐­恶化,并从经贸竞争向地缘政­治与安全领域溢出,国防保守派乘势推动特­朗普政府加快政策调整,推出一系列竞争性举措­强势,包括成立美国印太司令­部以整合资源推进印太­战略,出台《核态势评估报告》以中、俄为打击对象强化核战­略能力,成立美国国际发展金融­公司以加强与“一带一路”竞争,拒绝邀请中国参加 2018年“环太平洋”军演而为两国军事关系“踩刹车”等。

第三阶段,2018 年 10月,随着美国副总统彭斯发­表重要涉华演说,社会文化保守派、国防保守派、民粹派三大强硬势力合­流,美国对华政策调整向纵­深推进,尤其是在意识形态与文­明领域,打破了长期以来共和党­政府相对低调务实的传­统。彭斯、蓬佩奥等社会文化保守­派极大地塑造着对华政­策,作为国内宗教右翼领军­人物,彭斯自诩“首先是基督教徒、其次是保守派、

最后才是共和党人”,[2] 蓬佩奥号称要做“基督教领袖”,以对于上帝的信

仰与使命塑造美国外交。[3] 二人从狭隘的宗教观出­发,对所谓“异类制度与文明”的中国极为敌视。在其影响下,美国对华政策呈现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不仅在涉疆、涉港、涉台等议题上大肆抹黑、施压中国,指责中国“干涉美国民主政治”,将中美在地缘政治、经贸等领域一切纷争归­因于中国政权性质,

并基于中美文明冲突设­计对华战略。[4] 此外,国防保守派、民粹派也在其各

[1] %RE 'DYLV DQG 3HWHU 1LFKRODV ³µ*HW 0RYLQJ¶ 3UHVLGHQW *RDGV $GYLVHU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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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VVLFD 'RQDWL DQG 3HWHU 1LFKRODV ³3HQFH 7DNHV 2Q %LJ 5ROH LQ )RUHLJQ 3ROL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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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0LFKDHO 5 3RPSHR ³%HLQJ D &KULVWLDQ /HDGHU ´ 2FWREHU

EHLQJ D FKULVWLDQ OHDGHU (上网时间:2020 年 4 月 17 日)

[4] -RVK 5RJLQ ³+RZ 0LNH 3RPSHR %HFDPH 7UXPS¶V &KLQD +DZN ´ The Washington Post -XQH KWWSV ZZZ ZDVKLQJWRQ­SRVW FRP RSLQLRQV JOREDO RSLQLRQV KRZ PLNH SRPSHR EHFDPH WUXPSV FKLQD KDZN D H D H G F G BVWRU\ KWPO"XWPB WHUP GD HEE I E (上网时间:2020 年 5 月 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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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关注的地缘政治与安­全、经贸领域继续推动对华­竞争发酵升级。首先是国防保守派。随着“军火商”沙纳汉、埃斯珀取代马蒂斯等“将军帮”先后执掌国防部,军工利益集团的利益被­进一步放大,特朗普政府在安全领域­接连发布对华强硬举措,包括成立太空军、发展超音速武器、加强导弹防御、加大对印太战略投入等。其次是民粹派。从中美元首布宜诺斯艾­利斯会谈前夕

纳瓦罗抨击“华尔街”出卖美国利益并试图阻­挠会谈达成协议,[1] 到莱特希泽主持对华贸­易谈判、强力对华施压导致20­19 年 5月谈判失败、美国启动对

华第三轮、第四轮关税制裁,[2] 致使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进入2020 年大选年之际,尽管特朗普为塑造有利­选情,推动重启中美谈判,但美国在经贸领域对华­强力竞争的局面并未根­本改变。经过多轮贸易制裁,美国仍对约

3700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更具战略意涵的是,以美国“围剿”华为为标志,民粹派一手导演的贸易­极限施压蔓延至科技领­域。在此过程中,国防保守派、社会文化保守派亦大打­出手,与民粹派成合流之势。

五、共和党对华政策的发展­趋向

2020年以来,随着“大选年”“疫情年”的双重政治效应叠加,在右翼保守势力影响下,美国对华全面竞争的政­策格局呈现进一步强化­态势。在经贸领域,美国中止联邦养老基金­在华投资,贸易脱钩扩展到金融脱­钩。科技脱钩继续发展,美国对华为的“断供”由本土生产芯片扩大到­全球,纳瓦罗、罗斯之流借新冠疫情鼓­噪在华制造业、医疗供应链等回归美国。在地缘政治领域,美国在大中东地区保持­战略审慎,避免因“斩首”苏莱曼尼而陷于对伊朗­的战争,履行与塔利班协议、从阿富汗撤军,从而集中力量在印太地­区对付中国,在涉台、涉南海议题上不断挑战­中方红线,动摇中美关系政治基础。对中美关系冲击最大的,当属右翼保守势力处心­积虑欲借新冠疫情将中­美竞争引向意识形态与­文明之战,在蓬佩奥、彭斯等策划下,从恶毒攻击“中

[1] “Peter Navarro¶s Politburo Playboon,”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November 13, 2018.

[2] William 0auldin and 9ivian Salama, “Trump Plans New Tariffs on China,”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August 2, 2019.

国是亚洲病夫”,到冠以“中国病毒”“武汉病毒”等转嫁责任、激起美国民众对华对立­情绪,以及史无前例地驱逐中­国驻美记者。上述种种卑劣行径,一是在新冠疫情背景下,中国模式优越性凸显、“抗疫”外交使中国国际影响力­增强,右翼保守势力对华忌惮­乃至敌意上升;二是在新冠疫情冲击美­国经济、难以继续打“经济牌”的情况下,特朗普及右翼保守势力­针对保守派选民在族裔、经贸等议题上偏好,改打“中国牌”,调动大选选情。

未来一段时期,无论共和党继续执政,亦或下野,右翼保守势力仍将对美­国对华政策施以巨大影­响。总体看,在美国保守主义阵营以­及共和党重组背景下,共和党对华政策将继续­朝着民族主义、霸权主义方向发展。这一重组使原本长期支­持民主党的白人平民阶­层日益进入保守阵营、成为共和党的拥护者,而在经济政策上偏保守、社会文化政策上偏自由、对外秉持国际主义路线­的商业保守派选民,与共和党渐行渐远。共和党正由传统意义上­由商业大佬、政治精英掌控的“贵族党”,重组为主要由身处美国­内陆落后地区、信奉基督教的白人平民­组成的“平民党”。这一选民群体推崇强大­的国防与安全,支持经济民族主义,笃信西方文明优越论等,对外具有强烈的白人民­族主义、霸权主义倾向,在美国选举政治以及愈­演愈烈的民粹主义风潮­下,为回应这一选民群体的­利益诉求与情感宣泄,共和党的对外政策将更­加民族主义化、霸权主义化。事实上,特朗普政府全面竞争的­对华政策,及其背后保守势力总体­对华认知趋于负面,民粹派等三派反华势力­得以成为这一政策的重­要牵引力量,皆缘于此。随着美国保守主义阵营­以及共和党重组的进一­步演进发展,共和党对华政策的民族­主义、霸权主义色彩将进一步­加深,其对华全面竞争政策很­可能继续朝着更为强硬­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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