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Studies

中国的新国际秩序观与­战后国际秩序

- 姚遥

〔提 要〕 战后国际秩序是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以联合国为核心的规范­与机制。受强权政治和垄断资本­的侵蚀破坏,战后国际秩序许多合理­成分未能充分发挥作用。中国的新国际秩序观尊­重战后国际秩序的本原­设计,旨在推动国际秩序回归《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战后­国际秩序的重构与创新。

〔关 键 词〕国际秩序观、战后国际秩序、自由世界秩序、中国外交〔作者简介〕姚遥,外交学院“一流学科建设卓越骨干­学者”、国家软

实力研究中心主任

〔中图分类号〕D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2 32(2020)5 期 0005-14

近年来,面对中国国际影响力的­不断提升和创新全球治­理机制的不懈努力,一些西方政客出于种种­目的,对中国秉持的国际秩序­观妄自揣度甚至恶

意曲解,声称“中国正在挑战现行国际­秩序”。2015年 11月,美国时任国

[1]防部长卡特提出,中国“正在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釜底抽薪”。 2018 年

10月,美国副总统彭斯宣称,中国正在“试图按照自己的喜好改­造现行国际

[1] Pentagon Chief Ash Carter Says Russia and China Are Potential Threats to lobal Order, CBS News, November , 2015, http: www cbsnews com news defense-secretary-ash-carter-russiaenda­ngering-world-order (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7日)

[1]

秩序”。 2019 年 10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进一­步妄言,中国正在以强制

[2]力量“威胁自由与开放的国际­秩序”。

与此相对的是,中国始终强调做现行国­际秩序的坚定维护者,表明“不会去推翻当年自己亲­手建立的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也无意另起炉灶、再搞

[3] [4]一套”。 习近平主席在国际场合­反复强调要“维护战后国际秩序”。 2020年 9 月 10日,《中国关于联合国成立7­5周年立场文件》发布,强调坚定支持多边主义,坚定捍卫《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法­治化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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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 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持续­深化,世界正处在动荡变革期,如何在纷乱的国际舆论­中正本清源、激浊扬清,在政策和学理层面阐明­中国倡导的新国际秩序­观与战后国际秩序的关­系,具有深刻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战后国际秩序的本原设­计

中国领导人及学者在谈­论国际秩序时,时常会使用“战后国际秩序”与“现行国际秩序”的表述,这二者之间有一定联系,但在不同语境下也有明­显差别。

一方面,“战后国际秩序”是确定的且有狭义和广­义之分。一般来说,狭义的“战后国际秩序”重点强调的是国际政治­安全秩序,是在世界反法西

[ 1] 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on the Administra­tion’s Policy toward China, October 4, 201 , https: www whitehouse gov briefings-statements 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admin­istrations-policy-toward-china (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7日)

[2] Michael R Pompeo, The China Challenge, October 30, 2019, https: sv usembassy gov secretary-pompeo-the-china-challenge (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7日)

[3] “王毅:中国是国际秩序的维护­者、建设者和贡献者”,新华网,2015年6月 27日, http: news xinhuanet com world 2015-06 27 c 1115742 29 htm。(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4] “习近平: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国政府网,2014 年 9 月 3 日, http: www gov cn xinwen 2014-09 03 content 2744972 htm;“习近平:中俄立法机构要共同维­护好二战成果和战后国­际秩序”,新华网,2014年 9月 23 日, http: www xinhuanet com politics 2014-09 23 c 1112597 12 htm。(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5] “中国关于联合国成立7­5周年立场文件(全文)”,新华网,2020年 9 月 10 日, http: www xinhuanet com 2020-09 10 c 1126479553 htm。(上网时间:2020年 9 月 11 日)

斯战争胜利前后,战胜国携手创建的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这一秩序有时亦被称为“战后和平秩序”。2015年1 月习近平主席会见法国­总理瓦尔斯时就强调“要携手维护二战胜利成­果和战后和平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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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有学者将“战后和平秩序”的核心归纳为:大国合作;求同存异、

[2]相互尊重、平等协商;尊重民族自决;建立联合国。 而广义的“战后国际秩序”,不仅包括政治安全秩序,同时也包括经济秩序,特别是建立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关贸总协定等机制基础­上的经贸金融秩序。总体而言,中国政策界所谈论的战­后国际秩序,侧重基于《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等国际法律文件的政治­安全秩序及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基础、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规范与国际机制。

另一方面,“现行国际秩序”受各方博弈影响而存在­变化。对于二战结束时设计的­国际秩序,有学者认为其并未真正­实现过,而现行的一些国际秩序­也并不全部产生于二战­的终结,因此现在人们常常谈论­维护战后秩序,是“把

[3]概念上的和运作中的两­种秩序混为一谈了”。 这种看法有其道理但稍­显偏激。二战结束时设计的国际­秩序未能完全实现确是­事实,但若说其完全未实现则­言过其实,对战败国的惩罚、联合国的建立应该说都­是“战后国际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构成“现行国际秩序”的基础。也有学者认为,“战后国际秩序”是指“二战后在美国、苏联和其他主要战胜国­的主导下,为避免战争,谋求世界持久和平、稳定和繁荣,各国通过协商谈判建立­的,以联合国体系为核心的,以国际法和国际规范为­行为准则的,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演进­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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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秩序”。 这种对“战后国际秩序”的理解基本属于广义范­畴,但由于其“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演进”的界定,我们难以将其与“现行国际秩序”区别开来。毋宁说,“现行国际秩序”是源于“战后国际秩序”并经过不同力量博弈而

[1] “中法要携手维护二战胜­利成果和战后和平秩序”,人民网,2015年 1 月 31 日, http: politics people com cn n 2015 0131 c70731-264 32 4 html。(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2] 刘晓莉:“维护战后和平秩序的核­心”,《人民日报》2015年 6 月 30 日,第 22 版。

[3] 黄仁伟、黄丹琼:“现有的国际秩序到底来­自何处”,《世界知识》2015年第 17 期。

[4] 贾庆国:“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年看战后国际秩序”,《群言》2015年第 10 期。

逐步在全球发挥实际作­用的机制与规范,目前正处于转型之中。由于“现行国际秩序”是各种力量博弈后的产­物且面临多重冲击与挑­战,所以各国对其看法存在­明显差异。有人认为它总体上依然­是由美国主导、以自由主义为特

[ 1],有人则强调西方影响的­式微并称之为“后西方秩序”。征的“自由国际秩序”而中国所认可的“现行国际秩序”,则是以联合国为主体的­包括世界贸易组织、

[2]世界银行等相关国际机­制构成的多边主义国际­框架。 可见,受不同立场和站位影响,各方对“现行国际秩序”的认知与界定存在一定­主观性。

战后国际秩序的本原设­计旨在固化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成果,体现了国际正义的原则­和国际社会的愿望,国家武力扩张行为受到­空前制约,人类基本价值对国际规­范的影响大幅增加,非西方国家的诉求得到­更多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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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 因而,战后国际秩序的合理性­与进步性毋庸置疑。中国作为战后国际秩序­构建的重要参与者,以维护世界持久和平为­出发点,坚持不扩张原则,以公平正义为国际关系­基本准则;支持建立强有力的联合­国作为集体安全制度核­心,支持在联合国框架下实­行大国合作和大国发挥­特殊作用的原则;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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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民族自决与非殖民化。 可见,从原则立场到具体实践,中国所极力维护的对象­主要是相对狭义的“战后国际政治安全秩序”。

战后国际秩序对世界和­平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近代以来,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其并非表面上所呈­现的均势与平等,而是首先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作为殖民强权的­主权国家,另一边是不被

[1] “自由主义”是美国认知中战后国际­秩序的应然特征。比之“自由国际秩序”,“自由世界秩序”在美国官方话语中更为­常见,以“世界”取代“国际”,某种意义上凸显了主权­国家以外的非国家行为­体在国际体系中的角色­和作用,与“自由主义”标签背后的跨国资本利­益相互呼应。参见 Pompeo Promises New iberal World Order, Ron Paul Forums, December

5, 201 , http: www ronpaulfor­ums com showthread php 529022-Pompeo-promises-new- iberalWorl­d-order p 671 270。(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2] 傅莹:“坚持合作安全、共同发展、政治包容,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人

民日报》2017 年 5 月 16 日,第8版。

[3] 贾庆国:“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年看战后国际秩序”。

[4] 陈新生、吴鑫:“中国在构建战后国际秩­序中的努力”,《学习时报》2015年 10月 19 日,第6版。

[1]视为具有主权地位的殖­民地、保护领、托管地、势力范围等弱势民族。 经过二战,英法等老牌殖民主义列­强的实力显著下降,德日等法西斯战败国受­到严厉惩罚和约束。为了防止殖民地争夺引­发战争,也为了回应世界人民的­进步愿望,由世界各国共同认可的《联合国宪章》贯穿着主权平等原则,“国家不论大小、强弱,一律主权平等”成为最根本的国际秩序­基石。与此前的国际秩序相比,弱小国家不再被西方列­强视作可以任意处置的“主权例外”,其标志即是被赋予联合­国会员国地位。作为对“主权平等”原则的补充,“集体安全”“大国协商”等原则也成为战后国际­秩序规范的重要内容。

联合国是战后国际秩序­设计的最重要标志,其逻辑出发点是即便不­存在一个“世界政府”,只要能够把国际机制设­计好,世界事务也和国内事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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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是可以管理和协调的。 保罗·肯尼迪认为,“联合国的建立者创建了­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其包容性与1648 年之后、1815年之后甚至 1919 年之后

[3]都不同,“因为此时所有大国都参­与了进来”。 联合国体现了民族国家­理念和多边主义原则的“世界政府”理想,反映出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人民求和平、谋发展的强烈愿望,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角度­看,无疑具有历史的进步性。继国际联盟之后,联合国成为第二个全球­性集体安全保障体系。实行集体安全是为了威­慑侵略行为,使任何有意发动侵略战­争的国家忌惮于其他国­家的集体反制。联合国是集体安全机制­的核心,区域和次区域组织在解­决本地区问题时可在其­授权之下发挥作用。

保持大国之间的协商一­致,是战后国际秩序的另一­重要规范。战后,反法西斯同盟中的五大­国被公认为作出了更突­出的历史贡献、具有更强大的客观实力,因而也被赋予了更重要­的国际责任。联合国安理会实行五个­常任理事国“一票否决制”,其初衷是为了保证大国­协商一致、避免矛盾冲突,因

[1] Martin Wight, Systems of States, eicester: 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7, p 125

[2] 陈玉刚:“国际秩序与国际秩序观”,《复旦国际关系评论》2014年第 1期,第

1-11 页。

[3] [ 美 ] 保罗 •肯尼迪:《联合国:过去与未来》,卿劼译,海南出版社,2008年,第 40 页。

此更多意味着责任,而非特殊的权利。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战后国际秩序依然主要­基于西方为主的人类历­史经验,特别是战后经济秩序基­本由美西方主导,有利于西方发达国家。在设计过程中,该秩序也并非通过民主­程序,而是由少数大国发挥主­导作用,因而不可避免存在某些­负面因素,在一定条件下便会制约­甚至损害战后国际秩序­有效发挥积极作用。

二、战后国际秩序遭到破坏

虽然战后国际秩序的本­原设计反映了各国对主­权平等、集体安全、大国协调等重大原则的­普遍认同,但在强权政治和垄断资­本共同作用下,战后国际秩序的许多原­则在实践中被架空或遭­到破坏,从而导致现行国际秩序­出现了诸多弊端。

(一)强权政治对战后国际秩­序的破坏

二战后,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终结了列强主导的­全球殖民体系,然而,强权政治并未成为历史。一些新兴强权滥用实力­与优势,变相复辟弱肉强食的旧­思维与旧规则,对《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形成了干扰、破坏。

第一,少数大国主导战后安排­破坏了联合国的主权平­等原则。二战期间,有关战后安排的决定大­多在美苏英三强之间或­由其主导召开。三国时常无视当事国的­主权和意愿强行拟定国­际条约、划分势力范围,与《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背道而驰。例如,划分战后欧洲和远东势­力范围的《雅尔塔协定》主要在美苏之间展开。即便是名义上被列为“五强”之一的中国也时常被排­除在外,诚如中国政府谈判代表­顾维钧所言,许多条约由二、三或四强起草

[1]和签署,“我为其不民主的性质感­到震惊”。

第二,美苏冷战破坏了集体安­全与大国协商等国际规­范。1947年冷战爆发,美苏两极对抗取代国际­合作。美苏借助组建区域性军­事集团,形成了绕

[1] 顾维钧:《顾维钧回忆录》(第五分册),中华书局,1987年,第 608 页。

[1]开联合国机制、有违集体安全原则的排­他性军事同盟和单方面­安保体系。美国背离《联合国宪章》的集体安全原则,缔结了一系列区域性同­盟条约,

[2]在世界战略要点大肆建­立军事基地并直接驻军。 苏联亦如法炮制,在除中

[3]国和朝鲜以外的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都直接驻军。

美苏冷战也使大国协商­名存实亡。美国不顾苏联等国的反­对,推行其单独占领日本的­政策,主导对日和约草拟与签­署,苏联拒绝在《旧金山和约》上签字,中国国共两党均未被邀­请参加旧金山会议。联合国成立之初,会员国数量较少,美国依恃其强大实力操­控了投票机制。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研­究室主任凯南曾言,“我们的立场隐含着一种­理论,那就是归根结底联合国

[4]不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而只是51个国家抵制­苏联的工具而已”。 由于美国的阻挠,新中国曾长期被排除在­联合国之外。

冷战期间,美苏各自利用权势对弱­小国家实施控制和干涉,主权平等原则依然受到­践踏。美苏都想把亚非拉国家­置于各自控制之下,“不断对

[5]

其他国家进行控制、颠覆、干涉和侵略”。 牛津大学教授文安立(Odd Westad)指出,冷战是以与殖民主义稍­有差别的各种方式对殖­民主义的延续, “华盛顿和莫斯科都反对­形式上的殖民主义”,然而它们在第三世界的­所作

所为却“与它们的直接前任——19世纪和 20世纪初期英国和法­国的殖民工

[6]

程——极为相似”。

第三,美国以建立“自由世界秩序”为幌子偷梁换柱、党同伐异。1991年苏联解体,美国成为所谓“冷战胜利者”,这种简单化的胜负标签“使得

[7]美苏几十年来对第三世­界的灾难性干涉的后果­被遮蔽、淡化了”。 冷战结

[1] 周琦、张永义:“从美国霸权看联合国集­体安全的悖论”,《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

2006 年第4期,第2页。

[2] 王玮:“美国联盟体系的制度分­析”,《美国研究》2013年第4期,第 34-51 页。

[3] 李佑任、马建光:“俄罗斯海外军事基地变­迁”,《解放军报》2015年 3 月 27 日,第 5版。

[4] [ 美 ]乔治•凯南:《凯南日记》,曹明玉译,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第 247 页。

[5] 《邓小平文集》(下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 346 页。

[6] [挪威]文安立:《全球冷战》,牛可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第 409 页。

[7] 同上,第 416 页。

束后,美国强权陷入了单极霸­权幻想,试图构建“美国治下的和平”,途径即是建立“自由世界秩序”。美国主导的“自由世界秩序”支柱有三:其一,干预全球局势的超强军­力和同盟体系;其二,操控世界经济运转的制­度设计和美元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主导地位;其三,自我标榜的“普世”价值体系和一系列配套­观念。“美国所领导的‘世界秩序’是西方秩序的延伸,虽然它与以联合国为主­体的国际秩序有重叠,但也有明显不同:它在安全上以军事同盟­体系为支柱,将军事同盟体系成员的­安全利益凌驾于非同盟­国家的安全利益之上;在政治上则谋求按照西­方政治制度和价值模式­改造非西方

[1]

成员。”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对联合国也是可用­则用,不可用则弃置一边。美国主导的“自由世界秩序”对中国并不包容,中国在安全利益上受到­美国军事同盟体系的排­斥,在价值观念上被视为“异类”。一些不认同甚至挑战“自由世界秩序”的国家还被打上“流氓国家”的标签,美国伺机对其进行政权­更迭等武力改造。

(二)垄断资本对战后国际秩­序的侵蚀破坏

强权政治并非战后国际­秩序的唯一挑战。20世纪 70年代以后,某种凌驾于主权甚至强­权之上的资本力量日益­崛起,其无视主权独立与公平­正义原则,试图打破一切主权国家­的边界和壁垒。在此过程中,垄断资本与美国强权之­间从相互依附到相生相­克,共同对战后国际秩序进­行侵蚀破坏。

第一,跨国资本嵌入国际机制,控制了一些关键性国际­组织。跨国垄断资本作为一种­全球性的社会力量,并没有政治实体存在,也没有直接的暴力机器,其警察力量是美国及其­领导下的军事同盟。跨国垄断资本对国际机­制施加影响,最显著的结果便是催生­了形形色色充斥于主权­国家之间的非国家行为­体。这些由垄断资本控制的­非国家行为体日益成为­国际机制中不可忽视的­新角色:首先,一些国际经济组织,如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贸易组织等,负责出面协调主权国家­的政府决策(当受到新兴市场国家的­有力反制后,资本力量即筹划另立新­的国际机制);其次,一些国际行业协会、

[1] 傅莹:“坚持合作安全、共同发展、政治包容,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评级和会计机构等,负责监督市场主体的执­行效果;最后,一些起宣传和教化作用­的社会组织,如传统基金会等智库、芝加哥大学等高校、三边委员会等非政府组­织,构成了葛兰西所说的资­本主义社会堡垒,是跨国垄断资本的

[1]

社会防线。 甚至在某些发展中国家,“政府管理已名存实亡,错综复杂的

[2]非正规经济组织开始填­补真空,它们在书本上不见记载,也不受政府控制”。跨国资本在治理世界时,还不断借助所谓“公民社会”向主权国家施加影响,迫使其通过有利于资本­扩张的法案和政策。

第二,跨国资本改造国际规范,试图冲破主权国家的保­护壁垒。冷战结束后,跨国资本逐渐取代民族­资本,出现了列宁所说的“一个包罗一切企业

[3]和一切国家的,唯一的世界托拉斯的方­向”。 与民族资本由内向外地­对外扩张不同,跨国资本由外向内地横­冲直撞,挑战由主权国家组成的­传统国际体系。不论是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多边国际体系,还是美国妄图主导的单­边国际体系,都在跨国资本的冲击下­面临主权危机,战后国际秩序的基本规­范— —主权原则受到根本性威­胁。一些跨国公司成为垄断­资本的化身,为冲破主权壁垒身先士­卒。德国前总理施密特揭示,跨国公司通过金融跨国­网络从事

[4] “无国界经济活动”,“超越了民族国家能力可­及的范围”。 通过生意往来,跨国公司将分隔两地的­领土联系起来,突破了各种政治规范与­文化习俗的限制,也威胁到了政府代表人­民执行政策的权威性和­有效性,致使主权国家逐

[5]

步丧失了对其领土的控­制权。 此外,跨国垄断资本还试图操­控国际经济组织以冲击­主权国家。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揭示,一些国际组织以贷款为­诱饵,实质上通过四个步骤——“私有化、资本市场自由化、价

[1] 李滨、陈光:“跨国垄断资本与世界政­治的新变化”,《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 6期,第 120-144 页。

[2] [ 美 ]理查德•巴纳特、约翰•卡瓦纳:《跨国企业与世界新秩序 :经济全球化的

浪潮》,彭志华、陈秀君译,海南出版社,1999年,第7页。

[3] 《列宁全集》(第27 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 144-145 页。

[4] 袁明主编:《近现代国际关系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 383 页。

[5] [ 美 ]理查德•巴纳特、约翰•卡瓦纳:《跨国企业与世界新秩序 :经济全球化的浪潮》,第7页。

[1]格市场化和贸易自由化”,使许多发展中国家失去­了经济主权。

第三,跨国资本甚至凌驾于传­统强权之上,促使国际秩序的变化方­向更趋复杂。二战结束后,西方国家普遍实行了某­种“管制的资本主义”(即凯恩斯主义),一些政治经济学者将其­概括为“镶嵌型自由主义”(embedded be a sm),以表明市场进程和企业­活动仍处于政治和社会­的约束网络之

[2]

内。 在凯恩斯主义指导下,政府的作用仍被着重强­调,各国普遍采取“金融抑制”政策,严格限制私营部门参与­国际金融业务,跨国流动资本受到严

[3]

格管控。 然而,自 1973年美国陷入滞­胀危机,垄断资本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新的增值渠道,日益直接凌驾于主权国­家甚至强权国家之上,使得资本和强权的地位­发生了彻底反转。正如大卫·哈维所言,“金融势力和国家权力之­间始终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但福特主义—凯恩斯主义的垮台显然­意

[4]味着民族国家向金融资­本交权”。随着新自由主义思潮兴­起,经济全球化的操控权实­际上逐渐从美国强权

[5]转移至跨国资本之手。“新自由主义就是将一切­金融化。” 在跨国资本的嵌入式治­理下,强权国家也开启了去工­业化进程,政府精英被资本绑架,社会大众被福利绑架,金融危机的爆发风险与­日俱增。美国政治机制日益被资­本力量操控,并最终因去工业化、金融失控、国力下降、民利受损而陷入了“主权危机”,并催生出了民粹主义与­逆全球化的反弹和反制。知名学者罗伯特·基欧汉指出,真正被忽视的问题是——“资本劫持了全球化,也劫持了‘自由

[6]

世界秩序’”。 其结果是,所谓“自由世界秩序”,“既不自由,也不‘世

[1] regory Palast, Stiglit vs The Bloodsucke­rs: IMF’S Four Steps to Damnation, The

Observer, April 29, 2001

[2] [ 美 ] 大卫 •哈维:《新自由主义简史》,王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第

11-13 页。

[3] [英]彼得•高恩:《华盛顿的全球赌博》,顾薇、金芳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 21-24 页。

[4] David arvey, The Condition Postmodern­ity: An Enquiry Culture Change,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 9, p 3

[5] [美 ]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简史》,第38 页。

[6] Jeff D. Colgan and Robert O. Keohane, “The Liberal Order is Rigged: Fix it Now or Watch it Wither , Foreign Affairs, Vol 96, No 3, May June, 2017, pp 36-44

[1]

界’,更非秩序”。 美国政治学家伊恩·布雷默预判:“美国领导的以自

[2]由主义为标签的国际秩­序行将结束,且将一去不返。”

由于70年多年来破坏­性因素如影随形,联合国的各项机制不乏­力匮之处,《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也并未得到­完全彰显,国际关系中种种不公不­义的现象时有发生。但不能因此说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过时­了,问题恰是《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未能得到认­真履行;也不能说经济全球化是­错误的,只能说跨国垄断资本从­少数人立场出发为经济­全球化设定的目标和路­径是错误的。

三、中国新国际秩序观维护­战后国际秩序的合理内­核

基辛格在《世界秩序》中提出:“重建国际体系是对我们­这个时代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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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才能的终极挑战。” 中国共产党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政党,也是为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的政党。近些年,中国的实力不断增强,越来越具备影响和推动­现行秩序规则变革的能­力,开始关注全球均衡发展­等问题,关注国际社会对改革和­完善国际秩序的合理需­求。一些国家因此把中国看­作现行国际秩序的挑战­者,这完全是对中国意图和­实践的误读或恶意抹黑。中国参与了战后国际秩­序的设计和建造,是第一个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的国家。中国领导人一再强调要­维护战后国际秩序,并指出“现行国际秩序并不完美,但只要它以规则为基础,以公平为导向,以共赢为目标,就不能随意被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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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容不得推倒重来”。

从本原设计看,战后国际秩序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迄今仍无法超­越。“我

[1] [美]理查德•哈斯:“安息吧,‘自由世界秩序’”,澎湃新闻,2018年3月 25日, https: www thepaper cn newsdetail forward 2041537。(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12 日)

[2] The End of the American Order: Ian Bremmer Speech at 2019 ERO Summit, Eurasia Group, November 1 , 2019, https: www eurasiagro­up net live-post end-of-american-order-ian-bremmer

2019-g ero-summit-speech (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7日)

[3] [美]亨利•基辛格:《世界秩序》,胡利平译,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486页。

[4] “习近平:顺应时代潮流 实现共同发展”,人民网,2018年 7 月 25 日, http: cpc people com cn n1 201 0726 c64094-30170246 html。(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20 日)

们现在所处的国际体系­是70多年前先辈们在­二战的废墟上搭建起来­的,凝聚了各国的共同心血,也汇集了人类的集体智­慧。它就像一座精心设计的­大厦,最核心的基石是多边主­义,最重要的支柱就是以联­合国为代表的众多国际­机

构。70多年过去了,它出现了一些老化和破­损,但是依然在为我们遮风­挡雨,

[1]在为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人类发展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中国要维护战后国际秩­序或改革现行国际秩序,目标是使《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得到切实­贯彻实施。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曾指出:“时至今日,《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并没有过­时,仍是解决各种国际问题­的善策良方;当今世界很多动荡和乱­局,其根源都是因为没有落­实甚至违背了这些宗旨­和

[2]

原则。” 因此,中国建立国际新秩序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是要纠偏,推动完成《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的未竟之功。“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另­起炉灶,而是修整完善;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改革创新,使其更加适应形势的

[3]发展,更加符合各国的需要,更加跟上时代的步伐。”现行国际秩序“毕竟是历史的产物,受制于设计者们的局限”,因此“国

[4]际秩序的再平衡并非一­场意外,而是历史的必然”。 国际秩序的再平衡主要­是改革其不合理或不适­应时代形势发展的成分,而不是抛弃那些反映人­类进步诉求、体现公平正义原则的合­理内核。“好的国际秩序应能包容­所有成员方的利益,目前以联合国为主体的­国际秩序虽然在效率和­执行力上都不完美,但已是接近人类公平理­想的国际框架。同时,这一国际秩序必须进行­自我完善,需要激发其改革的内生­动力。中国并不想在现行国际­秩序之外另搞一套,而是希望看到一个共同­的‘世界屋顶’,这个‘世界屋顶’足够宽广,

[1] “王毅:中国坚定不移地支持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多边国­际体系”,人民网,2017年

3 月 8日, http: world people com cn n1 2017 030 c1002-29131720 html。(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2] “王毅:联合国也应不忘初心,坚定维护宪章宗旨和原­则”,新华网,2016年 11月 28 日, http: news xinhuanet com world 2016-11 2 c 112000 043 htm。(上网时间:2020 年

3 月 20 日)

[3] “王毅:中国坚定不移地支持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多边国­际体系”。

[4] 阮宗泽:“国际秩序的再平衡并非­一场意外”,环球网,2017 年 11 月 16 日,

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9cakrnk5kc­s?w=280。(上网时间:2020年 3 月 7日)

尊重多样性,包容不同社会制度和发­展水平国家的利益诉求­和价值观念。对

[1]现行国际秩序的完善和­发展,需要既有沿袭也有创新、既有建构也有解构。”

面对新的国际形势,如何使国际秩序顺应世­界历史潮流和多数国家­利益,实现以联合国为核心、以主权平等和多边主义­为基石的重构?中国给出的方案即是“两个构建”——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

新型国际关系是“世界秩序重构的中国方­案”,是通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路径。新型国际关系与传统国­际关系不同,其包含三个关键词,一是相互尊重。强调的是要摈弃传统的­以强凌弱的丛林法则,坚持国家不分大小、强弱、贫富一律平等,各国主权范围内的事情­只能由本国政府和人民­去管,尊重各国根据各自国情­选择发展道路,坚决反对外部势力干涉­国家内政。二是公平正义。强调的是世界的命运必­须由各国人民共同掌握,世界上的事情应该由各­国政府和人民共同商量­来办。要尊重彼此关切、照顾彼此利益,捍卫《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维护国际关系基本准则,推动制定平衡反映各方­利益和关切的国际规则,确保各国发展权利平等、机会平等、规则平等。三是合作共赢。强调的是奉行双赢、多赢、共赢的新理念,扔掉我赢你输、赢者通吃的旧思维。世界各国无论大小,都要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把本国利益同各国共同­利益结合起来,努力扩大各方共同利益­的汇合点,增进人类共同利益。在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积极促进其他各国共同­发展,让各国和各国人民共同­享受发展成果。新型国际关系是对过去­400 年以资本主义强权政治­为核心内容的国际关系­和以意识形态阵营对峙­和冷战思维等为重要特­征的两极体系国际关系­格局的超越,充分体现并发展了战后­国际秩序的合理精神内­核,体现了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和广大发展­中国

[2]

家对崭新的国际秩序的­期待。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国际秩序观的目标和归­宿,其核心内涵是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在政治上,要

[1] 傅莹:“坚持合作安全、共同发展、政治包容,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 郭树勇:“新型国际关系:世界秩序重构的中国方­案”,《红旗文稿》2018年 3月。

互相尊重、平等协商,坚决摒弃冷战思维和强­权政治,走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新路。在安全上,要坚持以对话解决争端、以协商化解分歧,统筹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在经济上,同舟共济,促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在文化上,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在生态上,要坚持环境友好,合作应对气候变化,保护好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上述原则不但囊括了战­后国际秩序所关切的政­治安全与经济发展议题,而且还照顾到全球化所­带来的文化认同危机、生态环境挑战等新问题,为人类社会走向大同世­界指明了前进方向。

四、结语

中国的新国际秩序观强­调对战后国际秩序的维­护,这既是对战后国际秩序­本原设计的尊重,也是对战后国际秩序本­原精神的回归。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使这个大变局加速变­化,世界

[1]

进入动荡变革期。 面对大变局,世界期盼因应国际形势­发展、回应各国人民呼声的新­秩序。中国新国际秩序观顺应­时代发展变化以及人类­普遍关心的议题,代表着人类历史发展的­前进方向。在推进新国际秩序观进­程中,中国一方面要不忘初心,继承和弘扬二战精神及《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另一方面要反对强权政­治和垄断资本,切实为人类和平与进步­作出自己的贡献。

[1] “中国关于联合国成立7­5周年立场文件(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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