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董其昌”画进蝴蝶酥
本报记者 陈俊珺
技法是由想法孕育的
解放周末:您在最新的《何物之有》系列中画了 多种日常生活中的食物, 甚至还有蝴蝶酥、臭豆腐,在这些非常接地气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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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中,您想表达什么?
何曦:《何物之有》是疫情期间我在家中的创作,画画的人闲不住,每天总要画两笔。一开始我先画了一幅冬笋,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些食物其实都可以一画。“民以食为天”,突如其来的疫情更激发了人对平凡生活的渴望。
解放周末:您画的冬笋、烧卖、蝴蝶酥中似乎隐隐藏着古人笔下的山水?
何曦:是的,我用了很多传统的笔墨技法,我用石涛的荷叶皴画烧卖,用半千积墨法画海参,用长披麻画大蒜。用这些传统技法画身边常见的事物,是为了拉近传统与当代的距离。在我看来,传统的笔墨与技法,就如同黑白棋子, 是组成棋局的必要元素,将其为我所用,用来表达我当下的感受,就可以画出当下的艺术。
解放周末:您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您的许多作品中都透出扎实的传统功底。您怎么看待传统艺术,最欣赏哪些画家?
何曦:历史上有许多被公认为经典的绘画不仅意境美, 笔墨技法也是登峰造极,今人难以超越。古代文人用毛笔写字,当代人用键盘打字,我们对毛笔的运用很难和他们一样出神入化。
真正的技法, 是由想法孕育出来的,如果说宋四家、元四家等人的高超技法,我们或许能够通过不断地努力去无限接近,那有一位画家在我心中是无法超越的,他就是八大山人。 独特的人生境遇造就了他的艺术。他画的鱼和鸟 在 白眼 里透着不满与悲愤,他不是在画鱼和鸟,而是在画他自己的
, “”感受与思想。即使用今天的眼光看,八大山人的画还是很超前的。
解放周末:此次展览中,我们还看到了您《标本》系列中的几件作品,这一系列曾在多地展出,叫好者众多。您为什么要把经典绘画置于玻璃罐中?
何曦:《标本》系列我一共画了 张,我模仿倪云林、石涛、八大山人、文徵明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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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法,将他们的山水花鸟独立地摆放于玻璃罐中。我想表达的是,我们要学习古人,但不能照搬古人、成为古人,如果我们只满足于
中国当代美术所历经的风云际变,在中国画领域演绎成传统中国画与当代水墨边界论和种属关系的争拗,现代工笔尤其是花鸟画一路更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又秋冬”的暧昧与尴尬。
何曦是中国画界的异类,如果我们还执拗和刻板地试图厘清中国画的边界,那他实在是一条翻滚在中国画江湖里的鲇鱼。他已然跳脱和超越了在形式语言层面对传统图式符号系统的一系列解构和重构,将具有独特象征性的形式语言赋予了当代语境下充满哲学隐喻意味的图像叙事。换言之,他是一个现代寓言的“画”者。
卡夫卡在谈及他的《诉讼》时说:“一切出于我表达内心生活的愿望。”他认为,要认《模仿古人,却又无法超越古人,那么中国画就会成为过时的标本。艺术家必须保持对周遭的敏感,不能一头撞进传统里,麻木了对当下生活的感受。
妥帖也是一种美
解放周末:您的许多作品中都有鱼,为什么喜欢画鱼,鱼是您自己的投射吗?
何曦:我曾跟朋友开玩笑说,我是属鱼的。我特别喜欢泡在海洋馆里欣赏鱼的姿态。有观众问我画的是什么鱼,其实我画的是什么鱼并不重要,我画的鱼,就是我自己。
解放周末:您笔下的鱼有的被困在玻璃瓶里,有的被绳子束缚,有的甚至只剩半截鱼骨头 您的构图与意象和传统的花鸟画截然不同,您如何理解绘画的美感?
。
何曦:一根单纯的鱼骨头肯定称不上是美的, 但对美的理解不一定非得是一块石头、两只鸟加三朵花,如果能妥帖地表达作者的意图与想法,也是一种美。比如我最欣赏的抽象派画家马克·罗斯科,他的画就有一种妥帖的美。
解放周末:有评论认为您的作品有现代寓言的味道,看似简单的图像背后有难以捉摸的寓意,您怎么看?
何曦:我并没有刻意地去画什么寓言,我的画就是我想说的话。 我这个人喜欢别出心裁,总有一些奇思妙想,所以我的画与大家所熟知的花鸟画不太一样。 我从 年的毕业创作《岸边的公路》起就开始了这种表达上的探索。
1987
解放周末: 您曾在苏州博物馆举办画展恰当与不恰当之间”,这句话出自上海中国画“院院长陈翔对您的解读。如何理解您的画才是恰当的?
何曦:如果观众对我的理解与我的初衷是吻
合的 那自然是恰当的;如果有一定的距离,也没关系,不一定非要和我的想法一致。每个人在欣赏绘画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情感投入进去。
,比如有观众说,他看到《降临》这幅画时,联想到了这次的疫情,觉得很有共鸣。其实这幅画是我去年的作品,一颗毛栗子突然“降临”在玻璃杯里,杯子里的鱼被这个陌生的物种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解放周末:您的很多作品都是绢本,而且尺幅并不大,为什么有这样的偏好?
何曦:首先是因为不同材料的特性。比如,我画玻璃时,需要表现一种平滑感,所以选择绢本。我很少用生宣纸画画,因为在我看来,笔墨韵味不是一幅画的全部,我早已超越了对笔墨纯粹的追求, 笔墨最终还是为了表达思想。至于尺幅的大小,我认为打动人的艺术未必一定是鸿篇巨制, 贝多芬的交响曲能摄人心魄,肖邦的夜曲同样可以让人泪流满面。
诉诸他的绘画 他在马勒百年前的 大地之歌 里找到了共时、共情的和声。何曦的《看不见的远方》
,《》等作品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书写《大地之歌》。
我以为,在纵向坐标上,当代水墨既是传统中国画发展尤其是百年来中国画变革的某种接续或反馈;在横向坐标上,当代水墨又是对西方现当代艺术在中国“样式移植”和话语权扩张的某种因应和对话。何曦直面中国画在当代语境下的境遇和困扰,如他的作品《标本》,巧妙而幽默地将传统山水“置入”玻璃皿的“盆景”之中。这是一种择取的智慧,笔墨只是他连接当今世界和表达“内心生活愿望”的触媒。如同他一直所笃信的,“笔墨当随时代”, 艺术必须走在时代的前面。
(作者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