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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面粉口袋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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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苏北平原, 那里盛产稻。把稻谷从田里收割上来,晒干后拖到磨坊去脱壳,成千上万去了壳的米聚­集一起,形如一股浪花从磨坊轰­鸣的机器里喷涌而出。每一粒米,都晶莹洁白。去磨米的大人们都乐呵­着,脸上的笑也如水花飞溅­着。

在帮忙撑米口袋的小孩­子眼里,米长得都一样。可是大人们给米分类。比如,母亲会说,今年家里粳米、糯米种少了,籼米多 或是物以稀为贵,或是吃起来口感好,粳米。糯米常常被当作礼物送­给亲友,感谢他们在我

、家处于困境时的相帮相­助,籼米则因品质略次成了­家中自留米。

常见母亲拖来籼米口袋,又拿来一把筛子,筛下置一只大竹匾,把籼米一瓢一瓢地舀放­在筛子上,两手端筛均匀摇晃,筛上留下了一粒粒齐整­的米,筛下竹匾里则是些碎头­碎脑、半截子的米。齐整的籼米用来煮饭熬­粥或者运到街市上去卖,换得钱票贴补家用。碎籼米,母亲呼作碎米,也收集好装进小袋子里,等到有空时,母亲会派我们骑车去

离家三里路远的磨坊,把这些碎米磨成面。

碎米面磨好后,看着太阳出,支个竹匾晒面粉,晒上几个好日头,面粉就干了,装进面粉口袋里。这袋面粉收进柜子里,轻易不拿出来。

解开碎米面粉口袋的日­子,都是些好日子。树上喜鹊喳喳叫,家里来亲戚;逢着家中大小孩的生日;八月十五过中秋;一年一度的农历新年, 碎米面袋子一准要搬出­来,做饼庆贺。

我过生日,母亲再忙也会给我做碎­米面饼。生日前两天,母亲就会去村庄上的伯­母、婶婶那儿讨要一圈,向她们要做碎米面饼的­酵头。

生日前一晚,吃完晚饭母亲就开始为­做碎米面饼做准备。 往大瓷盆里舀上碎米面­粉,加入发酵头,放适量冷水,用筷子搅拌成黏稠的面­糊,再把面糊盆放进还有余­温的大铁锅里,铁锅里烧晚饭的余温未­尽,就利用这灶膛里的余温­发面。 第二天母亲早起,揭开锅盖一看,放进去的半盆面糊,像充了气似的鼓胀成了­满满一盘。

父亲灶下烧火,母亲灶上做饼。红红的火苗把锅都舔热­了, 母亲舀小半勺菜籽油,沿着锅沿浇上一圈,喷香的菜籽油顷刻间爬­满了锅。母亲舀了面糊,反扣在锅沿边,让面糊缓缓沿着锅子流­下去。锅中的热油和面糊开始­融合,发出“吱吱”的叫声。

混合着菜籽油的饼香味­从厨屋里飘溢而出,惹得我赶紧跑去看。母亲在铲饼,铲出来的饼,贴锅的那面黄灿灿的,不贴锅的那面莹白如月。拿一个,咬上一口,软糯香甜。母亲在白瓷蓝花碗里装­上六只形状最好看的饼,又用另一只白瓷蓝花碗­盛上另一口锅里刚煮好­的面条圆子, 捧去堂屋正中的位置供­奉起来。这是生日的祈福。余下的碎米面饼,母亲就由得我们尽吃。那时候,我的老祖父还在,他总是自制调料来吃碎­米面饼。用一个小瓷碗,倒些豆油,再舀上两勺白糖,祖父蘸一下调料咬一口­饼,吃得心满意足。

刚出锅的碎米面饼,好吃,到第二日就有些干了。 母亲用刀切成两指头宽­的饼条

儿,备上小碗白糖水。等铁锅烧热,浇了油,把饼条倒入油锅里,大火翻炒,最后用白糖水一兜,迅速起锅装盘。糖水饼条绵软喷香,也是那时乡间难得的点­心。

要是过了三五日,碎米面饼还没有吃完,就把饼放竹匾里经日头­晒干。哪日早晨睡得迟了,熬粥的时间不够,就煮碎米饼来吃。大火烧开水,把碎米面饼放进去,略煮,就起锅装碗,碗里撒些白糖,老人、孩子都吃得,极方便。

待到我做母亲时,家里条件日好。冲着做碎米面饼的繁复­过程, 我从未像母亲那样,做一锅碎米面饼来给孩­子过生日。 每逢孩子生日,就去蛋糕房订一个孩子­喜欢的蛋糕。蛋糕师傅有精湛的手艺,孩子想要的花朵或者小­鸟都能做出来,每每打开蛋糕盒,孩子小脸上的笑容就不­可抑制地泛开来。

我幸福着孩子的幸福,也回味着自己的幸福。心里感慨的是,不管日子贫穷富裕,生日的仪式感在传承,幸福也在传递。

而我,也有过自己的生日蛋糕———童年时母亲做的碎米面­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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