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行转折提按捻”中寻找真相

本报记者 刘雪妍

“这个证明不是我写的！ ”“这张存单是1000元，怎么成了1000万元？ ”“我怀疑这份合同被对方篡改换页了！ ”……

文书真伪，经常是争议中的焦点。怎样去伪存真？在鉴定专家眼中，一个人的笔迹如同指纹，有其独特的密码，这些密码可以让笔迹“说话”。

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司鉴院）文痕和微量物证鉴定研究室文书司法鉴定高级工程师周光磊深谙此道。从业21年，她经手的鉴定数以万计，其中大多都是疑难复杂案件，比如《共产党宣言》手迹鉴定、大额保健品诈骗的决定性证据鉴定等。

一般的字形和字体，常人肉眼就能分辨，但整日都在揣摩笔迹间行、转、折、提、按、捻等的变化，专业鉴定人对细枝末节都洞若观火。

望闻问切，解疑难杂症

牛皮纸封套有些残缺，但历经百年，封面上“共党产宣言”五个浅红色字迹仍依稀可见，封面左上方，有两排飘逸的行楷字迹“敬贈岫廬先生”。这是我国首版中文全译本《共产党宣言》，也是上海社会科学院图书馆2020年整理出来的“镇馆之宝”。

这个版本的《共产党宣言》在全国仅发现12本，上海存有5本，而这本是迄今为止被发现封面处有赠书人题字的唯一一本，属于国家一级文物。据考证， “岫廬先生”是商务印书馆原总经理王云五，社科院委托司鉴院作比对，以确认赠书人是否为陈望道。

“笔迹鉴定的关键，是要找出每个人字体的规律和特征，包括从笔顺、写法、结构、形体到运笔和搭配等。”周光磊说，他们联系了复旦大学馆藏室，找到陈望道先生的笔迹，反复研究了他的大量字迹，总结其中的规律性特征，包括笔画间的高低搭配、行笔方向和转折角度等。“经过深入研究，我们发现望道先生的书写风格非常稳定，笔迹特征明显，并据此确定赠书人不是他。”

根据委托，鉴定事项就此结束，但周光磊和其他鉴定人没有放弃寻找这位神秘的赠书人。周光磊说“：这位赠书人一定是共产主义的先行者，我们将目光投向了李大钊、鲁迅、俞秀松、陈独秀等人。”周光磊把他们的字一个个搜集来，仔细比对，但未发现与赠书人字迹对应。

看到陈独秀的行楷字迹时，周光磊突然感觉眼前一亮。“陈独秀的行楷中，有一些字的运笔与赠书人的笔迹极为相似。”陈独秀存世的墨宝颇丰，需要有一本经过验证的比对样本。社科院提供了一本能全面反映陈独秀笔迹的文献资料《江上几峰青— —寻找手迹中的陈独秀》“。他的字迹变化很大，书中有上万字，我们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反复推敲里面的一笔一画。”周光磊说，最终他们确定书上的手迹与陈独秀样本字迹存在诸多相符之处，为陈独秀所书，并出具了49页鉴定意见书，详细阐述了鉴定过程。

伪装变化，总会暴露问题

2022年，公安部在全国部署开展打击整治养老诈骗专项行动，警方查获一条养老诈骗犯罪链，有多名老年人高价购买了所谓的“灵丹妙药” ，涉案金额巨大。此案的关键证据是诈骗分子向受害人出具的欠条，破案的希望就是认定书写人。但犯罪嫌疑人做了充足准备，故意改变字形，掩饰自己的书写习惯，多家鉴定机构都无法得出明确结论。

任务紧急，周光磊连夜研究，同时请公安让嫌疑人再书写更多样本，写的过程中要讲技巧：先写些其他内容，带出欠条上的字，还要不断与他说话，一边问问题，一边让他快写和慢写。“写字是人的下意识动作，再伪装和变化，写得足够多后，还是会暴露出一些问题。”

根据嫌疑人在书写时不经意间露出的蛛丝马迹，周光磊认定欠条确是其所写。原本对方还一直在抵抗，看到鉴定结论后，立刻承认了罪行。主犯被突破后，团伙其他人很快就都被挖出来了，帮老人追回了一部分损失。这种时候，周光磊会觉得职业价值感非常强。

文书鉴定，一项古老的技术

除了手书，公章造假也屡见不鲜。有人找到某建筑公司，说他们工地上有个包工头向自己借了几十万元，现在人跑了，但借条上有公司的公章做担保，要求公司偿还债务。公司想知道公章是如何被盗用的，通过当地法院委托司鉴院对印章进行鉴定。

“我们鉴定发现，这其实是个高仿章。”在

周光磊在作文书鉴定。受访者供图

周光磊这样的专业鉴定人眼中，印章的确可以仿得很像，但毕竟是刻出来的，痕迹很明显。除此之外，打印件的造假、覆盖描摹等伪装，在她的手下也无处遁形。她曾参与制定了文书物证鉴定专业8项国家技术标准，对不同厂家的打印机墨粉区别甚至纸张印痕都了然于胸。

用笔迹断案，在我国已有2000余年的历史，因此，文书鉴定堪称一项古老的鉴定技术。在周光磊眼中，手书笔迹在鉴定中最具有特征价值， “人本身就是一套最精密的系统，怎么运笔，如何安排每一个笔画，都包含着长期的审美和肌肉运行习惯，这都是别人摹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