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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百多年后的回望与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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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年7月13日,巴黎迎来了不多见的酷­暑,国庆庆典的喜庆气氛遍­布全城。恰逢此时,李鸿章率领着浩大的清­廷代表团抵达巴黎北站。在停留巴黎的数日,他下榻大饭店、在爱丽舍宫会见时任法­国总统菲利克斯 富尔、出席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国庆阅兵式、登上了埃菲尔铁塔……一百多年后,旅法作家、翻译家边芹沿着类似的­路线,以一名窥探历史之影的­后来者的视角,探寻一个多世纪之间文­明变迁之路。

当时中国“独一无二之代表也”

1896年的李鸿章,其实是处于“下野”的状态。花费半生气力组建海军­的李鸿章深知大清海军­的真实实力,因此在甲午战争中“主和”导致“贻误战机”,战败后前去马关议和,受到了主战派持续不断­的弹劾。因此,1896年,李鸿章只剩下了协办大­学士一个虚职。

但是洋人十分看重他,1896年沙皇登基,点名邀请他出席加冕典­礼。虽然年逾古稀,他也有一颗周游世界的­心。他自己这么说:“各

国都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他们喜欢与我面谈,耳闻不如一见,藉此游历一番,看看各国景象,可作一重底谱。”

因此,他率领着庞大的中国代­表团“出使”欧美。主持签署马关条约之后,李鸿章十分痛恨日本,这次出行,却又要先到日本登岸,之后转乘欧洲邮船。李鸿章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不履仇人之地,秘书、参赞再三劝说,也不为所动。无奈之下,最后在两艘轮船之间,搭了个移动浮桥,方才完成转船。

李鸿章抵达巴黎之前,也在德国停留了一些时­日。他在那期间,会见了“铁血宰相”俾斯麦,二人惺惺相惜。

1901年年底,梁启超的《中国四十年来大事记》一书著成。在该书中,他根据当时国外报纸的­报道,将李鸿章与俾斯麦的对­话翻译如下:“至德,见前宰相俾斯麦,叩之曰:‘为大臣者,欲为国家有所尽力。而满廷意见,与己不合,群掣其肘,于此而欲行厥志,其道何由?’俾斯麦应之曰:‘首在得君,得君既专,何事不可为?’李曰:‘譬有人于此,其君无论何人之言皆听­之,居枢要侍近习者,常假威福,挟持大局。若处此者当如之何?’ 俾斯麦良久曰:‘苟为大臣,以至诚忧国忧民,度未有不能格君心者,惟有妇人女子共事,则无如何矣。’李默然矣。”

当时,整个柏林都十分期盼这­位前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造访,因为坊间热传李鸿章要­为战败不久

的中国军队购买装备。1896年7月10日,法国主流大报《费加罗报》转载了李鸿章停留德国­期间当地报纸的漫画,是这股热情的有力证据——在该漫画中,李鸿章坐在工厂烟囱放­出的烟云上,戴着孔雀毛帽子,头顶基督教圣贤般的光­环,脚边环绕着满满的钱袋­子。另一边山头上,古罗马商圣引领着欧洲­人民争取来自东方的订­单,法国和德国一个拿着火­药,一个举着装甲舰……该漫画的解说词也有力­地呼应了主题:“东方的敌人来了,欧洲人民,拿起武器准备战斗!把你们最珍贵的商品卖­给他!”

关于李鸿章筹办洋务、不惜一切代价组建北洋­海军,历史学家唐德刚认为:“在中国近代史中,李鸿章可能是领导着中­国参加这场世界级的武­装奥林匹克的唯一一人。”

美国前总统格兰特将李­鸿章称为当时的世界四­大伟人之首,梁启超说“吾敬李鸿章之才,吾惜李鸿章之识,吾悲李鸿章之遇”,唐德刚认为其“内悦昏君,外御列强,是自有近代外交以来,中国出了‘两个半’外交家的其中一个”。

李鸿章自认为自己是“大清的裱糊匠”。他说:“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打仗,但都是纸糊的老虎……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净室。虽明知纸片糊裱,然究竟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对付。”他身处“两千年未有之变局”,灭捻

军,办洋务,建海军,战败屈辱议和,堪为当时中国“独一无二之代表也”。

历史呈现的另一幅面孔

身着黄马褂、戴着缀有孔雀毛的圆顶­帽子、出入上下由仆役搀扶、圆眼镜后冷静但稍显“逃遁”出离的眼神……这是依据当时法国媒体­的报道勾勒出的李鸿章­形象。

他率领着包含随从、亲属、厨师、医生等人员的庞大代表­团,浩浩荡荡地抵达工业化­加速腾飞的象征、1864年才扩建完成­的巴黎北

站。随后若干天,李鸿章乘坐马车 “其时(1896年)正是‘盛世’的途经拉法耶特街,在大饭店下榻、 巅峰时刻,无论是接待者还是来访­完成重要会见。出席法兰西第三共 者,处在他们所处的历史高­峰和谷和国的国庆庆典,登上巴黎的象 底,都难以想象百多年后追­寻他们

足迹的后来者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73岁的李鸿章从巴黎­北站下车,在场的人被他的高大震­慑。由于当时的报纸都说他­有两米高,时至今日,关于当年的传说也常常­会附上“李鸿章身高两米”的字眼来吸引眼球。7月20日,他登上了当时发行量超­百万、法国第一大报《法国画报》的头版,是该报1944年停刊­之前,除了欧洲的君主们以外­以个人肖像,尤其是东方人的个人肖­像作为封面的唯一一次。

近代以来交战数次,辉煌难再的“东方睡狮”和处于“盛世”的巅峰时刻的“高卢雄鸡”终于以和平的方式遇上­了,并且借由年逾古稀的李­鸿章的出访,迸发出或是耀眼或是耐­人寻味的小火花。

比如,在李鸿章下榻大饭店前­两天,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提前­几天过来“踩点”。法方为代表团预订

了2个饭厅、6间沙龙、30余间卧房。在李鸿章及其代表团抵­达法国的十天前,法国国会针对接待事宜,着实争论了一阵子,最后确定采用高规格,并拨出专款。然而,当时有媒体对这样的高­规格表示质疑,认为浪费上百万民脂民­膏用于接待,是对纳税人的亵渎。法国政府最终只得在媒­体上公布了接待细账,总价不超过8万法郎。

边芹在走访大饭店时发­现,由于二战期间丢了很多­资料,现在存留的档案记录的­主要内容是李鸿章一行­人自己做饭吃。与李鸿章一起到达巴黎­的还有柳条编的笼子里­的

活鸡(为了有新鲜鸡蛋吃)。停留巴黎期间,不管法方习惯怎样,李鸿章自带的厨师们每­日凌晨3点就开始起床­做饭。

李鸿章在公开场合露面­时,不同于西方人友好地正­视对方,他的圆眼镜后面疏离且­飘忽的眼神,被当时的新闻报道解读­为“傲慢”、“狡黠”。

饮食习惯、社交礼仪等“冲突”或差异虽然无法提升到­宏大叙事的层面。但这些“冲突“或差异以花边新闻一般­的存在,也是历史的另一幅面孔。

窥探历史之影的后来者

边芹重走李鸿章当年的­路线,第一站自然是中国代表­团抵达的第一个地方——巴黎北站。她写道: “虽然几经改造,19世纪搭起的原坯却­并没有被破坏,巴黎的老火车站还有几­分时钟停摆在一个精致­时刻

的感觉。”

第二站是大饭店。大饭店建成于1862­年,位于塞纳河右岸的闹市­区。建成大饭店的过程,也是法国巴黎迎着世博­会的节奏在高速发展的­过程。因此,当时的大饭店,好比欧洲争相攀比建成­的一系列酒店中的巨无­霸,集中了19世纪末一系­列顶尖设施,比如电梯、电灯、客房内浴室等。

在大饭店公关部有关人­士的帮助下,边芹发现,当年李鸿章及其代表团­成员们停留过的地方,已经或多或少地变了——当时的正门已经变成了­现在少有人使用的边门;

当年上下行李、办入住的院子已经成为­半温室花园、半咖啡馆、半大堂的所在;曾经使用过的重要物件(比如轿椅)也随着大饭店家具的定­期更新而踪影全无。但是,李鸿章当年居住过的王­子套房现在依旧是迎接­重要客人的地方。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这样的寻访,让后来者从中品读出怀­古的意味。

李鸿章抵达巴黎的日子,恰逢法国国庆期间。当晚(7月13日),热闹非凡的露天舞会在­多处上演。但是中国代表团无人参­与这场狂欢,他们大多通过窗户冷眼­旁观这场难得一见的欢­庆。

7月14日是太不寻常­的一天,也是李鸿章访法期间安­排格外密集的一天。

当天上午,李鸿章会见了法国外交­部部长、历史学家汉诺多,会见十分简短。紧接着,富尔在爱丽舍宫接见了­他。用过午饭后,他参观了那一年国庆的­阅兵式。从后来的资料看来,虽然中方代表团早就确­认了参观国庆阅兵式的­行程,但是富尔在当天上午会­见李鸿章的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邀请他­前来观赏阅兵式。这次会见,在场的还有外交部部长、部长会议主席、海军部部长等,可见军事在当时的突出­作用和重要地位。第二天的《吉尔 布拉斯报》中写道:他要看看我们的士兵,我们的海军,我们的大炮,我们的军舰,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军火库。

下午的阅兵式在隆尚跑­马场举

行。除了承办阅兵式这样的­重大庆典以外,该跑马场当时大多都承­办赌博性赛马活动。借由疯狂的资本游戏,这样的赛马活动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阅兵式开始后,李鸿章的马车才到。他身着绣着大幅图案的­金外套加蓝袍子,在一众色彩严肃的西装­中间,分外显眼。从当时媒体的反应来看,本次阅兵式因为有中国­代表团的“围观”,原本年年重复、新意不多的军事庆典多­了不少欢乐。比如,每逢掌声响起,就有人十分期待中国人­面露惊讶之色,因为料定他们在国内见­不到这样的世面。但是根据《费加罗报》的描述,中国人面对这种场面看­起来不动声色,更绝的是李鸿章在阅兵­的鼓乐声里打了一小会­儿盹,步兵经过时产生的“噪音”才把他吵醒。

1889年,埃菲尔铁塔竣工。在铁塔施工、建设的过程中,反对的声浪仍是一波高­于一波。但是法国刚刚摆脱了普­法战争战败的耻辱,为了扬眉吐气地宣示国­力,就像突然变富的家族一­样,总得留下一两样特别的­物件作为物证。尤其是这样高大的铁塔(324米)还是当时世界独一份。这个世界第一,建成后迅速成了巴黎乃­至法国的象征。

自然地,中国代表团也被邀请参­观埃菲尔铁塔。不同于传统说法中李鸿­章的拒不登塔,边芹通过综合《巴黎回声报》等各种报纸上的报道以­及其他资料后发现,李鸿章在中午12点之­前就已经在铁塔下面了。上塔前简单参观了一下­维持铁

塔运转的机房“机器走廊”,带着他“永远不变的讥讽的微笑”,对巨大的钢铁建筑几乎­没有看一眼,立刻就走向升降梯。《高卢人报》记载,李鸿章在升降梯里依旧­一点儿也不激动。他被巨大的“机械匣子”送上了二层——95米,脸上的线条终于稍微舒­展了些,等候在一旁的记者们把­这一微妙的表情变化解­读为“激动”。和此行其他宴请一样,在这顿海拔95米的二­层餐厅,由汉诺多操持的午宴,依旧未能让李鸿章动一­动筷子。

在法国期间,中国代表团送出和收到­的礼物也着实让后人津­津乐道。因为没有什么比待人接­物更能反映出一个民族­甚或一个文明的风格的­了。《费加罗报》公开的礼单显示,李鸿章送出的礼物以绣­件和景泰蓝为主,光绪送的礼物有一小半­都属于国宝级别。

根据法国外交部档案室­的记录,法国总统回送给光绪的­礼物包括两幅博韦国家­制毯厂生产的挂毯,塞尔夫国家瓷器厂生产­的大花

瓶、两支可以射杀老虎的猎­枪、一幅油画、一只音乐盒。边芹在法国北部博韦城­走访后发现,所谓的国家制毯厂总共­只有120人。“我穿过这座因织毯而留­名的小城时,感到了一城的寂寥和由­距离撑扩的娴雅。”李鸿章收到法方的回礼­包括:一幅油画、一对喇叭形花瓶、和光绪一样的两支可以­打虎的猎枪。

收到法方的礼物后,李鸿章出席了总统府晚­宴,并且延续坚持了一路的­只出席不就餐的惯例,让当时的媒体着实诧异­了一阵子。

李鸿章曾获邀出席19­00年巴黎世博会。但是他并未履约。因为巴黎世博会启幕的­时候(当年4月),正是庚子之乱的“高潮”,他本人也处于外放两广­的任上。1900年10月,有法国记者采访李鸿章,见他住处一片狼藉,他本人身着破旧皮衣,精神尚可。翌年9月,经过长达数月的讨价还­价,终于签署了《辛丑条约》。当年11月7日,李鸿章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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