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and Art of Guangzhou

青春的毛衣往南飞(中篇小说)

- 黄 宁

遇见阿艺之后,我治愈多年的焦虑症又­复发了。这种病症的起因尚不明­确,阿艺可能是起因之一,也可能跟她无关。她曾不止一次地表示无­奈,我们相识很短,而且很浅,我的焦虑症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还特别提醒我不要忘­了,我是有病史的,我这种病伴随终生。

你们这种人呐。阿艺将她的长发高高盘­起。双手在后脑勺扎着,青灰色的毛衣紧贴着身­子,我看到了一对饱满的乳­房上下运动着。盘好头发,她正了正衣裳,也许是刚才动作太大拉­扯到了胸衣。你们这种人,想太多。

你也许是对的。我有些不安地抽着中南­海香烟。此刻,我们站在禾祥西街头,吹着春夜的风。我们在等待滴滴快车的­到来。下一步,我们各自分开,她将去沙坡尾听歌手马­条唱民谣《傻瓜》,我将回 家。阿艺,回家之前我跟你讲个笑­话吧。今年春节,我一个人留在城市里,我给一个认识的电视台­前女主播发微信,告诉她我在开车时听到­广播放了一首陈奕迅的《可以了》——我们都喜欢这首歌,她还说这首歌可以算是“我们的歌”。后来,她回我微信,说“过年最重要和珍贵的,就是家人的陪伴”。

她现在哪?辞职去南加大留学深造。南加大,UCLA,那里的电影学院很不错。阿艺跳跃了两步。王林,我要是你,收到这样的微信,还不如去撞车呢。

我真撞车了。为了看那条微信,撞到了前方的车,保险杠整个都凹进去了。

阿艺笑了,两个小梨涡非常好看地­浮在嘴角。她的滴滴快车来了,我给她开了车门。她坐进车里朝我扬扬手,好像要跟我说些什么。我说你不用担心,我的忍受力很好。阿艺明眸皓齿,她看着我说,你应该重新去看一下《了不起的盖兹比》。

我说好,但实际上在我跳楼前一­刻,我才重新捧起那本书。

我的焦虑症很明显。我努力控制,尽量让自己表现正常。那个美国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飞行家霍华德·修斯,他紧张焦虑时就要洗手,越焦虑冲洗得越久,好像手上永远有污渍,手掌的病菌永远无法清­理干净。我多少有点像他。但我不洗手,我抽烟。当心跳突然加速,肾上腺素往上涌时,我就会一根接一根抽。我的手心冒汗,我一手夹着烟,一手不停地擦着裤缝。有的时候,我也会躲到洗手间里,脱下裤子“打飞机”。

“打飞机”与抽烟其实本质上一样,不过是种自我安慰。手抖得厉害,要完全冷静下来,得等病症发作结束——打飞机或抽烟都不是药,不能马上治好我的焦虑­症。就此问题,我和毛伦进行过讨论。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有一段时间我们来往密­切,但近几年不怎么联系了。偶尔才打个电话,或者见上一面。

我们谈论更多的还是过­去。所以,当我谈到焦虑症时,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你肯定是缺少女人,和过去相比落差太大,所以你焦虑。我点点头,但马上又摇头,我们都不小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远比女­人更重要的事。他反问我,比如呢?我本来想说事业、赚钱、当官啦等等之类,但在一位艺术家面前说­这些,实在是无趣。我在毛伦的画室,他租在离我上班不远地­方的民宅里。画桌上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画,我暂时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我说,对你而言,画画不就是比女人更重­要?他摇摇头,这两者非要比个高低,我只能说两者在我心中­一样重要。我问他, 现在还画画吗?他说,喏,你看到的那幅画已经放­很久了,一直没完成,画不动了;但女人我还行。

那说明你体力好,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嗯,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有差别。你知道我爱跑步,天气热的时候,我早早醒来,沿着环岛路跑,从珍珠湾到黄厝,大概15公里吧,然后坐公交车回家。吃个早点,回到画室冲凉,然后躺在沙发上。我二十年前能做到这样,现在也可以。体力上好像没什么问题,但精神上差别很大。当我躺在沙发上时,我会胡思乱想。而以前不会这样。

以前怎样?以前我什么都不想,现在我总会想起以前。

毛伦的这句话有些拗口,我认真想了想,忽然觉得有种浓烈又稀­释、猛烈又轻柔的情绪笼罩­在我们身上。我隐约觉得我们正在失­去很多东西。我又开始有些坐立不安,抽出中南海香烟,但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毛伦接过打火机,摇了摇,然后将火伸到我的面前。我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烟之后,我才开口说,你觉得我这焦虑症能治­好吗?

这可不好说。你前几年犯过病,这中间过了很多年了,本来无事,但现在又犯了,说明这病有潜伏期。做个假设,就算现在你的病好了,但也不能保证以后不犯。毛伦也点了根烟,你得找出真正病因是什­么。

我和他提起了阿艺。但他听了摇头,她不会是你焦虑的真正­起因。你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你遇见她,可能想起以前的某个女­人,也可能想起以前的某件­事。总之,你想起以前了。而你突然发觉,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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