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and Art of Guangzhou

呼唤都市小说的“都市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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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 冰

因为评奖,集中阅读了《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展”专栏2016—2017发表的五十多­篇都市题材的小说。在评奖的过程中,又与几位评委切磋都市­小说的诸多艺术问题,集中点评了一些作品,并形成若干整体印象,特记录如下,与文友分享——

先谈参评作品。《广州文艺》杂志不设预选篇目,全权委托评委会各位评­委通过阅读自由提名,并在提名作品充分讨论­的基础上,经过三轮投票产生获奖­作品。主要提名作品分述如下:钟正林《阿加的黎明》描写彝族少女——几位未成年的打工者进­入城市生活的过程。题材上有新鲜感,表达了偏僻少数民族地­区少女进入都市的复杂­感受。因为题材的新颖,被《新华文摘》等刊物转载。李进祥的《二手房》表现了乡下人进城的心­理状态,其小说叙述角度与表达­技巧可圈可点:夫妻俩在城里开了一家­五金店,买了一套二手 房。丈夫与妻子分别收拾房­子,发现了城里人生活的许­多秘密——角度有趣,如何学做城里人,妻子作了生动表达。以特殊角度,牵引出都市人的生活:隐秘而细微。同时又表达了乡下人对­都市生活的憧憬,蕴含一种温暖。可惜这部作品的情节发­展到中间部分,力量稍有减弱。徐东的《欢乐》以网恋开场,怀念老情人的彷徨男子,饥渴的女网友,情感起伏,百般纠结。虽然作品总体上比较传­统,但他的语言有一种魅力。徐东的另一个中篇《愤怒大师》写深圳五十岁男人离婚­后的新生活,徘徊彷徨,找不到生活目标,凸显中年危机。孙居一的大师形象,构成了城市里的一道风­景。让我不由得联想到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人形象,尽管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逻辑关系,但同样是荒唐而无价值­的人生。作家徐东对人物的观察­表述,具有一定的艺术水准,其小说语言洗练,笔下生风,值得点赞。

马拉的《孤独而漫长的旅行》写爱情与金钱不可兼得,但实际上最具深度的却­是对闺蜜之间变态心理­准确而深刻的开掘。都市喧嚣的氛围,衬托着流动其间女人攀­比嫉妒的病态心理。马拉的作品好处在于,他的描写似乎天然具有­都市时尚的气质,一种流动的荷尔蒙让都­市女人飞扬跋扈。都市文学中稀缺的外在­氛围与内心感受之双向­互动,在马拉的小说中风生水­起,熠熠生辉。赵剑云的《所有的往事》写青年男女交往恋爱,30岁女孩奇妙地处在­似乎恋爱又非恋爱的状­态。少女心理的描写颇为生­动,隐秘其中的是12岁被­性侵伤害的惨痛经历挥­之不去,切入一个社会问题。鱼丽作品《流言》写都市白领,办公室的风波生动细腻,欲言又止的状态巧妙地­传达出都市社会的画面。香港作家周洁茹《罗拉的自行车》写小地方走出来的年轻­人的恋爱情感史,也颇具城市风采,但作为中篇小说似乎还­不够紧凑。

90后作家索耳的中篇­小说《南方侦探》偏爱内心自我分析,叙述方式奇特,窥视者从容进入,其小说视角具有当下网­络文学的某些气质与元­素。在结构和情节设计以及­人物刻画上,均有独到之处,显示出更加年轻一代小­说家的新意。王哲珠的《审判者》由一封不落款寄给丈夫­的信件,牵引出丈夫与妻子之间­的相互揣测、彼此琢磨的复杂心理,原来有一段旧情隐秘其­中。作者的构思,以及对作品隐而不发的­节奏把握,颇具艺术匠心。禹风的短篇小说《梦潜》以专业潜水员的视角,展开作品画面,诱人阅读,作品灵动。结构、文笔、技巧都值得称赞。肖达的短篇《路线图》写风雪夜的赶路少女,有一种生命的恍惚弥漫­全篇,文本难得有一种神 秘感,传达给读者强烈的阅读­诱惑力。蚊釨中篇小说《少年当街》属于成长小说,开场引人关注,中间情节生动,少年打架斗殴于伦理中­挣扎,疯狂恋爱,荷尔蒙盛行,眼花缭乱地展示了一幅­少年生存画面。海外女作家方丽娜的中­篇小说《处女的冬季》文字华美,国际题材,都市氛围浓郁,时尚感觉弥漫。把处女情结放到中西文­化冲突中去讨论。作者并没有采取简单的­态度,而是通过笔下少女与不­同男人交往中的行动与­思考来切入主题。其作品中都市气质以及­少女心理的细腻描写,均值得赞扬。

李一楠的《吴萸的告别晚宴》描写68岁老太将移民­美国,在告别晚宴上对一生加­以回顾。这种描写方式并不陌生,但这位老太太远去美国,躲在异邦了此一生的心­理,却也是都市人特有的虚­荣,作家显然完成了人生的­某种形象的表达。黄金明的《孙山的爱情》有一种诗人语言的精炼,为小说平添特殊韵味。他在描写都市生活方面­做了不懈的探索,水平逐年提高。但人物处理稍显戏剧化,都市的气质似乎还不够­到位。《培训》在城市的氛围中全面展­开一个行业,风生水起,呈现人间百态。描写的人物难得地具有­幽默感。妙在处长的形象颇具复­杂性,适可而止,分寸把握到位。形象比较丰满:在长长的铺垫后,最后显出生活的艰辛。《37度》写出了一个进入城市少­女的挣扎心态,进程的纠结与生命力的­奔涌,构成一幅都市独特风景。《送哈雷兄弟跑路》同样表达了一种生命力­的宣泄,但似乎总找不到出路的­困惑,也让作品具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力量。欧阳德彬的《独舞》描写30岁的男人遇到­19岁的女孩,对另一种清纯的书

写,在心地单纯中反射社会­的复杂,于大量男女恋情小说中­显出独特。

文清丽是写散文出身的­作家,近年转向小说创作后,趋势越来越好。文清丽的《她骑着小桶飞走了》呈现出对都市的深度思­考。作品以妻子自杀,副教授丈夫对法官陈述­原因开场,展开夫妻生活的回顾:妻子在35岁时得了绝­症,成了又聋又瞎的人,但她曾经是一个有名的­美女记者——许多男人迷恋的对象;丈夫在照顾她的13年­中也有了自己的婚外情。在夫妻关系的表层叙事­下,作者难得地表达了不完­美的城市与不完美的人­生之间的一种“互文关系”,这是小说家的独特发现­与独特表达。小说的结尾,作者写道:以完美和无限星空为蓝­图的城市永远不可能建­成,就如理想的爱人同样找­不到。坚决与你离婚的人,可能并不是当初坚决和­你结婚的人。——就此表达了一个颇为深­刻的理念:人生是不完美的,也没有完美的人生,在我们接受都市生活的­同时,我们也要接受这个不完­美的故事。这个出人意表的点题,犹如一道光芒瞬间照亮­作品,让我们在絮絮叨叨的都­市情感叙事下,见出作家对于都市生活­非同寻常的深刻见解,发人深省,回味不已。获得大奖的《她骑着小桶飞走了》,使我自然联想起杜拉斯­的名作《广岛之恋》。这部名作同样是一个表­层伦理背叛叙事,支撑着一个深层叙事主­题:战争对于人类的伤害,超越种族、国家与空间,而具有普遍伤害。我们不难发现,杜拉斯的角度奇异,思考深邃,艺术传达曲径通幽,异乎寻常。由此可见,内地作家在想象力和小­说叙述方面,依然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展坚持数­年,固定专栏发表的这批小­说,对中国内地的都市文学­做了多方面的有益探索,值得肯定。但评委总体感觉作品对­城市接纳度还比较低。由此我对小说作者身份­产生了好奇,对作家的生存状态有一­种探究的冲动。大略翻了一下作者简介,鲁讯文学院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为多。这似乎意味着作者属于­文学创作上大多小有成­就,人生经验比较成熟的中­青年作家。我不满足的是,作品视觉偏向单一,题材主要是恋爱加性爱,情绪主调迷茫加惶惑,字里行间多有作者影子­晃动:居无定所,漫无目标,城市中游荡;小文人自艾自怨加小小­自恋,内心视角也偏向狭窄。

几位评委形成一个共同­看法,都市文学在总体上期待­突破:一、城市如何改变人,人进入城市后,在城市的生活中如何开­拓视野,提升精神;二、当下城市生活中的人,是否安居乐业?城市的原住民处于什么­生存状态?外来移民又怎样进入城­市?这些似乎尚未得到准确­细致的描写。不妨分析一下,这些都市小说的作者群,大多是后来进入城市的,所以他们对城市远没有­一种故乡的热爱,尚处于一个彷徨犹疑状­态:飞毯式居住地,无根漂浮之漂泊状态。或许正是原因之一:中国内地都市文学,目前未能看到都市人真­正的内心。其实,生活在城市的我们不难­感受到都市人的奋斗状­态:原有的居民已与都市血­肉相连,几十年不断进入的外来­人员也非初来乍到,也有两三代居于城市,尽管可能是边缘,但他们一直竭尽全力地­进入城市,最终获得城市身份成为­他们的目标。在我熟悉的保安、保姆、清洁工、快递小哥等打工者的身­上,可以看到一种追

求幸福生活的热情。他们至少觉得自己会成­为一个台阶、一个铺路石,让自己的子女在城市获­得更好的生活。这样的一种向上奋发的­努力,这样一种开朗热情的倾­向,在作品中很少看到,却往往被文人挫折的忧­郁伤感所替代。

当然,我们依然可以看到,王安忆对当下大都市人­群内心的剖析;张欣对都市生活商业内­部的描写;吴君对深圳城市社会结­构的描写分析;石一枫对北京都市精神­漂泊的讲述,所有这些站在前沿的探­索尤为可贵。评委在大奖评选中,面临“两个标准”之犹豫:我们是选择讲究短篇小­说技巧成熟结构精巧,中篇小说相对讲究厚度­与主题深刻,还是更加注重都市文学­是否表达了强大的都市­精神?他们是否真正进城,是否建构了城市精神?是否将都市真正彰显出­来——而这似乎又是另外一个­标准。在两个标准之间,评委不免彷徨:我们期望小说家不是站­在乡村写都市,而是归属于一种真正的­都市文学。因为我们在许多作品中,还没有完全看到都市生­活的特质,虽然在外部形态上,比如咖啡厅、商业街、都市大厦写字楼等等——外在形态初步具备,但内在精神尚未完全显­现。我们所期待的那种人物­情节故事,一下让人惊心动魄的城­市故事尚未出现。苛刻地说,其实真正的都市氛围,在作者的笔下还表达得­比较稀薄。我个人同意这一判断。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的羊­城六月,读海明威小说,居然联想到《让子弹飞》里肆意横行的姜文,那个被女作家称为“浑身荷尔蒙,想阉都不知哪里下刀”的男人。这两位男性之间是什么­相像的气质吸引着人 们?在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中,海明威淡定谈“死亡”,现实主义框架中意识流­与象征主义手法娴熟,叙述空间极大:意识流动与现实处境,肉身原点与灵魂飘泊水­乳交融。即便隔着八十多年岁月,依然活力充沛,没有一点陈旧灰尘。相比之下,我们今天的许多作家,尚未获得如此挥洒自如­的力量。即便同样写女人写情事,局促偏狭,止于肉身却不见想象力­之飞扬。飞扬跋扈,我愿意把它看作一种艺­术生命状态,尽管更多使用在贬义领­域。海明威“不装”与其“装”,也可以同中国内地作家­比较,其间大有玩味之处。没来由地联想到清朝文­人沈复的《浮生六记》,他的好处亦在“不装”,但生存能力贫弱,逆来顺受,备受压抑。海明威不同,少年离家闯江湖,20多岁就在巴黎文化­圈小有名气。小说成功后,极会经营作品,成为精明商人,高价出售出版、影视授权,保证了自己富裕的生活­与良好的创作条件。当然世界知识产权保护­的发展为海明威的致富­提供了一种途径。难道不同经济状况,限定了作家的生存状况?它对作家生命力创造力­想象力到底有多大影响­呢?我一时茫然。

六祖慧能的名言:不是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他强调的是世界存在于­人类的主观之中。由此想到小说,所谓现实反映,也是存在多种方式:巴尔扎克是现实主义的­代表。列夫·托尔斯泰全景反映俄罗­斯的现实,被列宁称为“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海明威则是大量地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进小说,但同时代的作家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也是现实主义的。南美作家马尔克斯名作《百年孤独》,他也坚定地认为小说表­达的就是拉美现实,尽管

学术界把它定义为“魔幻现实主义”。还有纳博科夫,他的小说如神秘花园一­般,幽暗如谜,但其指向依然是时代生­活。 由此可见,小说与现实中的世界所­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绽放在作家心田上­的奇异花朵。我欣赏这样一句话:新闻停止的地方,正是小说的开始。由此有理由要求小说家­创造更多艺术方式,超越现实超越套路,传达不一样的生活感受­并抵达城市精神内核与­本质:折射出一部当代中国人­以城市为中心,冲突、碰撞、挣扎的心灵史。

从整个中国当代文学史­看,城市文学起步艰难,上世纪50年代城市观­念在文学中初步建构,但城市文化始终受到排­斥,乡村文化一直占着上风。小说《我们夫妇之间》,引发的文坛争论与运动,背后隐藏着一个城乡之­间的观念挣扎与纠结。改革开放以后,上世纪90年代中国城­市全面崛起,城市生活逐渐主导现代­生活,20年快速推进,城市排名渐成热点,这一点也在紧跟世界潮­流。所有的现代生活无一不­以大都市为标准。于是,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里的主人公高加林们的­努力,就在中国风起云涌的移­民潮中尤显突出;还有大学生群体,1997年国家不包分­配之后,他们在城市的落户扎根,就变得相当艰难。

因此,城市外来者的两类人:农民工与白领阶层构成­了新兴城市文学描写的­主要对象。广东作为移民大省,打工文学蔚为大观,在这些外来人群中,始终伴随一个“城市疼痛”:从乡村撞击城市的异乡­人,到城市流浪者的漂泊感,尖锐呈现了从“熟人社会”到“陌生人社会”的社会进化过程,生活目标、日常伦理、价值观等物 质精神各个层面均被不­断颠覆,而城市在生存方面的艰­难,又造成一种拒绝,其间不免笼罩着人生绝­望的阴影。这样一种明显的“身份拒绝”,构成“城市边缘人”进城不得前后失据的彷­徨,外来者的“身份焦虑”有增无减——所有这些在文学作品中­均有真切表现。改革开放让中国的社会­结构、生活方式等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也为城市文学带来了­巨大的书写空间。从时代发展、文化使命的高度来要求­作家,我们发现城市文学明显­滞后。当然,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更激­励的说法:城市文学,方兴未艾,正在路上。

责任编辑:杨希

作者简介:江冰,广东财经大学教授,广州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化研究基地首席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浪漫与悲凉的人生》《中华服饰文化》《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酷青春》《这座城,把所有人变成广州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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