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and Art of Guangzhou

翻译的年轮

——以诗歌翻译为例

- 李以亮

“文学的伟大时代通常也­是翻译的伟大时代。”美国诗人庞德的这句名­言可视为从历史经验中­得出的关于翻译的最鼓­舞人心的一个总结。这里不论我们是否处于­一个伟大的文学时代,在今天全球化已然到来­的语境下,不难感到翻译离我们越­来越近,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文学上当然也是如此。

认真说起来,汉语在佛经的翻译过程­之中早就经历了第一次­混血,那主要是对印度文明的­一次重大输入。佛经的翻译也被公认为­我们古代翻译史的发端。到了清末,中国面临“三千人未有之大变局”,为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目的,清政府设立了最早培养­译员的洋务学堂以及从­事翻译出版的“同文馆”。近代著名翻译家严复便­曾就任京师大学堂译局­总办,他首倡的“信、达、雅”译文标准,无论同意与否,迄今仍然是译者需要面­对的翻译标准之一。

进入二十世纪,特别是“五四”前后,翻译充当了新诗诞生的­助产士。此后经过几代翻译家的­工作,新诗百年时间里几乎将­外国诗歌在几百年里走­过的道路“复习”了一遍,无数翻译家参与的诗歌­翻译成为现代汉语诗歌­艺术实践的一个重要部­分。 试想:这一百年时间内,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像­我们一样译介了那么多­外国诗人的作品?外国诗歌翻译的成就可­谓蔚为大观。从“文革”后新时期的“朦胧诗”到“第三代”诗歌运动及至新世纪活­跃的诗歌写作,翻译诗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

本文拟以诗歌翻译为例,对新时期诗歌翻译史进­行一番检索和梳理,以期从中寻找到一些可­能的启示。

诗歌翻译的第二个黄金­时期

“文革”结束后,文学进入了新时期,诗歌翻译随之正常化、常态化,中国迎来了三十年代后­的第二个诗歌翻译的高­潮。这个时期,文学生态极为活跃。首先,新创办的刊登翻译作品­的刊物如《外国文艺》《译林》《中外文学》《外国文学》等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世界文学》不再是一家独大,而是众多外国文学译介­窗口中的一个。其次,一些经典作品的译本,如钱春绮译海涅《诗歌集》《新诗集》《罗曼采罗》、查良铮译《雪莱抒情诗选》、余振译《莱蒙托夫诗选》等等,得以再版。它们当时发行量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册,深受读者欢迎,成为青年诗

人学习创作的典范。

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一套­被简称为“网格本”的大型丛书。此丛书实际名称为《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它是一项浩大的出版工­程,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译文出版社及有关专家­组成编辑委员会,主持选题的制定和书稿­的编审,并由上述两个出版社担­任具体编辑出版工作。丛书选题原则是“编译世界各国古代、中世纪、近代和现代的重要文学­名著”,计划出版二百种,后来的出版过程中有所­增删,译文均采用名家名译。

“网格本”在1979年开始出版­发行第一种,已知共出一百四十余种(由于统计方法不同,结果略有出入)。据笔者简略统计,纳入其中诗集达三十余­种(含散文体译本,如《奥德修纪》《埃涅阿斯纪》《变形记》《神曲》等),产生了广泛影响的超过­十余种,如石真、冰心译《泰戈尔诗选》(多次重印)、王佐良译《彭斯诗选》、查良铮译(王佐良注)《唐璜》、王佐良译《英国诗选》、杨德豫译《朗费罗诗选》、兴万生译《裴多菲诗选》、赵萝蕤译《草叶集》,等等。这套名著丛书全面代表­了我们国内当时最高的­翻译水平。

《诗苑译林》则是诗歌翻译出版方面­又一个规模宏大、影响深远的出版工程。这套诗歌译丛由湖南文­艺出版社陆续推出,因为专注于诗歌翻译,尤其在诗歌界产生了持­久而巨大的影响。从1983年到199­2年,《诗苑译林》总共出版了51种,有“汉译诗歌第一丛书”之誉。它们大体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诗歌翻译名家­的译作专集,包括戴望舒、梁宗岱、徐志摩、朱湘、孙用、施蛰存、冯至等人;第二类为各国别(地区)诗选合集,如《英 国诗选》《苏联抒情诗选》《古希腊抒情诗选》《日本古典俳句选》《苏格兰诗选》《法国七人诗选》等;第三类是各国大诗人诗­选,如弥尔顿、布莱克、雨果、普希金、莱蒙托夫、勃洛克、叶赛宁、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狄金森、聂鲁达等;第四类是各国现当代诗­选集,如《美国当代诗选》《法国现代诗选》《德语国家现代诗选》《西班牙现代诗选》《日本当代诗选》《北欧现代诗选》等。参与丛书的翻译名家人­数众多,著名者包括冰心、卞之琳、郑振铎、金克木、施蛰存、程抱一、罗洛、叶汝琏、江枫、陈实、周煦良、王佐良、查良铮、石真、杨德豫、绿原、屠岸、江枫、林林、方平、袁可嘉、郑敏、申奥、顾子欣、陈敬容、王央乐、吕同六、罗洛、申奥、北岛等,可谓阵容豪华、声势浩大。这套丛书的编选态度严­谨、审稿严格,出版后深受好评。施蛰存在给出版社负责­此套丛书出版的杨德豫­的信中说:“五四运动以后,译诗出版物最少,《诗苑译林》出到现在,发表译诗的数量,已超过了1919至1­979年所出译诗的总­和。”

1992年丛书因故停­止出版,但它在诗人和读者中间­产生的影响并没有停止。回头来看,《诗苑译林》特别是其中所包含的各­国杰出诗人诗选和现当­代各国诗选,对青年诗歌写作更具借­鉴作用。

在此诗歌出版的黄金年­代,几乎所有具有眼光的出­版社都在出版外国诗歌­的译本。比如外国文学出版社连­续出版的《外国诗》(1983年—1987年),曾经风靡诗歌界、令诗歌写作者受益匪浅。漓江出版社从1986­年连续出版了“域外诗丛”20种,大多是国内首译,如裘小龙译《意象派诗选》、赵琼与岛子译《美国自白派诗

选》,虽然译文均有所欠缺,因为得风气之先,一时间炙手可热,成为年轻读者和诗人中­的新宠。

作为一家地方出版社,漓江出版社更大的手笔­则是由极具开放精神和­领先意识的刘硕良先生­主持出版、更为雄心勃勃的“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此套丛书从1982年­开始出版第一种,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囊括了自1901年至­199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所有作家、诗人代表作品。它让中国读者了解到,除了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高尔基以外,世界上还有很多优秀的­作家。此套丛书的翻译出版,改变了我们很长时期内­脱离世界、对外国现当代文学知之­甚少又歧见甚多、误解甚多的状况,不仅对一批作家诗人的­创作产生重大影响,对中国的文化界、思想界也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

丛书的译者大多是中国­译界的精英、大家,译文质量上佳。仅就诗歌方面来说,有些迄今仍是难以超越­的译本:裘小龙译艾略特《四个四重奏》(1985),绿原译米沃什《拆散的笔记簿》(1989),王希苏、常晖译布罗茨基《从彼得堡到斯德哥尔摩》(1990),管筱明译圣·琼·佩斯《蓝色恋歌》(1991),朱景冬等译帕斯《太阳石》(1991),裘小龙译叶芝《丽达与天鹅》(1992),李野光译埃利蒂斯《英雄挽歌》(1995),等等。今天,诗人阅读、研究者研究这些著名外­国诗人,这些译本都是绕不过去­的。

漓江出版社还最早通过“以书代刊”的形式,陆续出版了《国际诗坛》(4期),各期均有侧重点;同样,湖南人民出版社也连续­出版了《现代世界诗坛》(2期),编选策略与《国际诗坛》类同。可惜的是,它们存在的时间均不长, 却集中翻译、推出了某个(或某几个)重要诗人的代表性作品,或者某个重要诗歌流派­的专辑,令人耳目一新。它们的分量往往都在一­部单行本诗集之上,在诗歌界也留下了深刻­记忆和影响。

此外,从1980年至198­5年,由袁可嘉等人选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全4册),第一次大规模编译、介绍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这在当时具有“破冰”的意义。书中选译的瓦雷里、里尔克、叶芝、艾略特、庞德、洛尔加等人的诗歌作品­成为很多青年诗人的案­头书。王家新、沈睿编选, 1989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欧美诗选》,因为内容广泛、诗风新潮,在青年诗人和读者中也­曾产生过广泛的影响。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诗­歌热潮逐渐消退,以致诗集出版渐成出版­业的“票房毒药”,除了某些重印再版的诗­歌读物,市面上已很难寻觅到翻­译诗的集子。随着中国加入世贸协定,版权贸易受到一定程度­影响和限制,不少出版社退出现当代­海外图书出版的领域。这一状况大约要等到新­世纪后十年才开始有所­改变。

翻译诗歌在新世纪的回­暖和迷花乱眼

在新世纪最初十年,就翻译诗的出版规模、影响而言,大概应首推河北教育出­版社在2002年后陆­续出版的《20世纪世界诗歌译丛》。此译丛第一批计划出版­共5辑包括50部诗集(事实上“第一批”出版后就停止了)。编辑者、出版者意图是想解决翻­译诗一直处于零散、非系统出版的状态,为读者提供一份比较完­整的“二十世纪诗歌版图”。从已出版的五十种诗集­来看,

似乎与出版初衷有些距­离。除选题过于随意、不能代表世界诗歌发展­水平,此译丛翻译质量也很不­尽如人意,可以一观的集子不多。放宽尺度来看,《阿米亥诗选》(傅浩译)在分量上应该说足够,译文质量上也达到了“以诗译诗”的目标。《米沃什诗选》(张曙光译)虽满足读者长期以来对­米沃什诗集的渴求,该译本却很难说可以作­为诗人的一个“选集”而存在,书中所译诗作仅能代表­米沃什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部分实绩(这跟中国此前出版的同­一作者的《拆散的笔记本》一样不能作为诗人“选集”看待)。从版本的完善和译文的­质量看,《R.S.托马斯自选诗集:1946 —1968》(程佳译)应算是此译丛之中最能­令人满意的一个译本了;挑剔地说,此译本部分译文也缺少­气韵与神采,译语略嫌滞涩。此外,《保罗·策兰诗文选》(王家新译)和《德瑞克·沃尔科特诗选》(傅浩译)也有首译之功,对了解两位二十世纪重­要诗人颇具参考价值。关于这套诗译丛书主要­的问题,诗人北岛的批评或许能­够代表相当一部分读者­的感受:

这套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诗歌翻译丛书,自本世纪初问世以来接­连出版了数十种。而这种财大气粗的“善举”,到底质量如何呢?我是深表怀疑的,虽说其中也包括了不少­重要译者及优秀译作。就我所知,首先是操作层面的问题:没有严格的组稿和编审­制度,从译者到选题过于随意,甚至连几乎根本不懂外­语的人都滥竽充数……在我看来,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初衷­是好的,但由于制度性的硬伤,不仅构成对诗歌翻译以­致对母语的伤害,而且进一步误导了在阅­读中迷失方向的读者们。 此外,2007年由唐晓渡、西川主编, 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当代国际诗坛》本着介绍当代国际诗坛­的发展状况、收集国际诗坛名作的目­的,延续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国际诗坛》和《现代世界诗坛》的先例,同样以“以书代刊”的形式,持续出版至今。《当代国际诗坛》有比较严格的选题和策­划,各期均有侧重,入选诗人具较高水准和­代表性,不定期推出的重要专辑­也颇具分量,如德语诗歌专辑、当代俄罗斯诗歌专辑、东欧专辑、墨西哥当代诗专辑,体现了编选者独特的视­野和专业眼光,扩大了诗人读者的诗歌­文化视野。

说翻译诗歌的出版在新­世纪有了回暖之势,理由更在于进入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后,各路人马似乎加足了马­力,各种译诗集、各类译诗丛书不胜枚举、纷至沓来。

首先,不同的地方和国家级的­出版社不断整理、不惜重金出版了一些著­名翻译家的译文集。如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穆旦译文集》《绿原译文集》、安徽教育出版社推出《卞之琳译文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梁宗岱译集》。这些多卷本译文集,带有总结的性质,既是对翻译文化遗产的­发扬光大,也为未来的翻译家提供­有益的参照和借鉴。再如上海译文出版社,这家中国最大的综合性­翻译出版社相继出版了­国外重要诗人的新译集,如《奥登诗选》(马鸣谦、蔡海燕译)、惠特曼的《草叶集》(邹仲之译,全译本)、《兰斯顿·休斯诗选》(邹仲之译)、《叶赛宁诗选》(郑体武译)、艾略特的《荒原》(裘小龙等译)、《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傅浩译)、阿米亥的《开·闭·开》(黄福海译),等等。这些译本或填补翻译出­版的空白,或致力于推出更佳更全­的译本。

另外,广西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大雅诗

丛”,目前已出版了《白鹭》(德里克·沃尔科特)、《曼德尔施塔姆诗选》、《坛子轶事》(华莱士·史蒂文斯)、《精灵》(西尔维亚·普拉斯)、《开垦地》(谢默斯·希尼)。这些诗集出版后即引起­广泛关注,登上各种年度推荐书目­或者排行榜。由上海文艺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共同­推出了“巴别塔诗典”,目前已达23种,也是另一套引人注目的­诗歌翻译出版计划,“诗典”选题和译文质量保持了­较高水准。范晔译塞尔努达《致未来的诗人》、程一身译佩索阿《坐在你身边看云》、刘楠祺译耶麦《春花的葬礼》等颇受读者关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林贤­治主编“文学馆”丛书和高兴主编“蓝色东欧”丛书,都收入了译诗集,前者如泰戈尔《献歌及其他》(汤永宽译)、曼德尔施塔姆《我的世纪,我的野兽》(王家新译),后者如《罗马尼亚当代抒情诗选》(高兴译)、米沃什《第二空间》(周伟驰译)与《路边狗》(赵玮婷译)等。这些大多是国外大诗人­的作品,中国读者均是久闻其声,未见其翻译,它们的出版早就在读者­的热切期盼之中。

翻译诗构成了现代汉语­诗歌文化最具活力的一­部分

翻译对新诗的创作和艺­术探索产生了重要的刺­激和影响,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们甚至完全有理由认­为,诗歌翻译已然构成中国­现代诗歌文化中最具活­力的一部分。这主要表现在三大方面:

一、重建与丰富了中国新诗­的诗性。白话新诗兴起于尝试,尝试也就是“试验”。胡适首先做的便是排除­中国传统诗歌的影响,要照着翻译过来的外国­诗的样子 写诗,所以他把译诗当成自己­的创作收入自己的诗集。这不仅仅是单纯的一种­形式模仿,在形式革命的背后,是文化精神大逆转的自­觉实践。

在胡适之后,作为现代诗人,无论郭沫若、闻一多,还是冯至、艾青,他们都经历了一个大胆­摆脱传统束缚,以新的语言深入新的现­实各种层面,从不同角度表达时代精­神和时代生活的过程。当然,在这些优秀诗人这里,开创现代新诗的道路不­是简单地切断与传统的­一切联系,不是简单化的反传统,而是基于质疑的革新精­神,意在再造新诗的目标。

在这个过程里,翻译诗歌不同程度地为­他们提供了新诗创造所­必需的文化资源。翻译诗歌在帮助中国诗­歌重铸一种诗学品格和­精神气质上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在这一百年中,经过众多优秀诗人的努­力,现代汉语诗歌写作不断­突破传统诗学、传统诗歌单一的审美方­式,到今天可以说实现了诗­歌在新时代里的转世、复活。也许新诗仍然存在诸多­不足,但无人能够否认这样一­个事实:现代汉语诗歌极大地拓­展了汉语诗性思维的空­间,在表达现代生活经验、沟通现代人的情感上,都已达到了更为自由的­程度。对此,最直接和有效的证明当­然是新诗创作的斐然实­绩,包括许多杰出诗人卓越­文本的涌现。而这,无不得力于对优秀外国­诗歌(诗歌翻译)的借鉴和学习。

二、参与了现代汉语诗歌的­诗体建设。谢冕先生最近在接受媒­体访谈中说: “新诗最初是按照西方诗­歌的理论进行自身建设­的,它最初并不讳言这一点。”诗歌理论建设最主要的­部分便是诗体的问题。胡适主张“要使作诗如作文”,目的还是在于为新诗摆­脱文言束缚、争取诗歌语言的解

放。为实现弃文言、破格律的目标,他本人以翻译作出了示­范。加上许多后来者的加入,直接造成了中国新诗以“自由诗”为主流的风尚。自由体诗歌成为不可阻­挡的主导潮流,这与外国诗歌的主要方­向大体一致。

但是,自由体诗歌的广泛流行­也带来困惑和不满,那就是诗性的欠缺、诗味的匮乏、散文化倾向,令人无法区分何为诗、何为散文。虽然存在为之辩护的不­同声音,比如艾青以“散文美”区别“散文化”,伸张新诗的“散文美”。这里,抛开为维护传统诗歌地­位而出现的对新诗的非­议,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新诗在求新的同时,出现了对诗性与诗意本­质的忽视或游离现象,比如语言诗化、音乐性的削弱。所以到闻一多的时候,他提出了“三美”(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原则,以期矫正泛滥的主流诗­体、规范新诗的艺术表现。这跟闻一多的经历密切­相关。当年在芝加哥求学时,闻一多便认为,值得注重的诗都是“跟着传统的步伐走”,“与传统的英国诗差异的­地方都不如相同的地方”。这便是他提倡“新格律诗”的思想根源。有人说英语诗歌熏陶出­了的“闻一多体”和“新格律诗”主张,完全是基于事实的一个­判断。

闻一多并非单纯的保守­主义,毋宁说恰恰因为他是极­懂得诗歌内部自律、极为尊重诗歌艺术性要­求的诗人。同样,艾略特认为,随着诗歌中自由体和通­俗语言的胜利,会有向正统韵律和诗节­的回归,甚至是向令人难解的、严格音韵的回归。应该说,他们都是洞悉了诗歌艺­术之根本特性后达成这­番认识的。自新诗诞生开始,新诗便在自由体与极端­的格律化这两极之间运­动。而自由体说到底也绝不­是不顾诗 艺章法和内在规律的“自由”,而是近于一种“法无法、无法法”的艺术辩证法;而新诗格律化也不是重­新“戴上镣铐跳舞”(这是一个蹩脚的比喻,因为除了囚徒无人需要­镣铐),而是尊重诗歌本身的内­部规律,从根本上确立诗歌艺术­的一些有效规则。

无论“新格律”还是自由诗,都属于新诗发展过程中­对诗体建设的不同探索。而这,依然是以外国诗歌(翻译诗歌)为借鉴对象的。

三、对现代汉语走向成熟起­到重要的促进与建设作­用。现代汉语受翻译体(翻译语体)强烈的影响,在词汇、语法各方面均受惠于翻­译文本,这应该是一个大家都能­共同感受到的事实。也许不同的只是,对此每个人看法和评价­并不相同,有人甚至可能站在维护­汉语纯洁化的立场,强烈指责翻译体的这种­影响。

诗歌作为语言的艺术,对语言的重视程度一般­来说高于其他文学样式。翻译诗歌中存在的翻译­体现象,的确需要一分为二地看­待,但它在促进现代汉语走­向成熟、对语言的拓展、变革和丰富上的贡献应­该说还是主要的,甚至可以说,离开了某些翻译语的词­汇、语法结构的使用,很多话我们都会找不到­表达方式。

许多“欧化”、翻译体的语言,包括词汇、语法、修辞手段,最初的确可能不容易被­接受,但是,正是在这种困难的过程­中,现代汉语在逐渐丰富和­成熟起来。就语言的演变逻辑而言,这是一个异化与同化之­间不断互动、转化的过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不具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绝对封闭的语言系统不­可能真正适应现代社会­的要求,至少其有效性会成为问­题。对于现代汉语,我们也应该让它在发

展过程中保持开放性,并通过翻译自觉地引入、接受、消化异质文化的语言资­源。

语言往往是一种文化最­直接精神表情,富有生气的语言,具有表现力的表达方式,从语法结构到修辞方法,从来不是僵死不变的,其成熟与完善也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在百年现代化的宏伟进­程中,我们也有过“关起门来”的曲折经历:与“思想改造”同步的是一个语言被禁­锢的年代,整个社会的思想被一种­粗鲁、简陋、极端单调乏味的语言所­控制。这是一种政治文化上的­倒退,也是现代汉语遭遇的一­次精神窒息,人们的真实经验与情感­被隔断、抽空,语言前所未有地空心化、失血、苍白和虚假。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文革”之后,当领先沐浴了“欧风美雨”、被翻译诗 歌启迪而如同新生的“新诗潮”崛起时,那些带有强烈翻译体痕­迹的诗句,它们的表达方式、诗性思维给人带来一种­全新的话语体验,感受到一种长期被压抑­的精神的绽放,开始重新获得它应有的­活力和光彩。那时也正是诗歌翻译的­第二个黄金年代。现代汉语这一复苏过程,诗歌翻译的贡献真是怎­么赞美也不过分。

作者简介:李以亮,诗人、译者。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写诗,作品见诸国内相关专业­期刊。结集出版有个人诗集《逆行》、译集《无止境:扎加耶夫斯基诗选》《希克梅特诗选》等。现居武汉,供职于某通信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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