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erature and Art of Guangzhou

光熙门(短篇小说)红

- 孩

凡是有城的地方,必定有门。大些的城市,往往要有九个门,要不然就不会有九门提­督这个职务。我所居住的北京东北三­环附近,也有个门,叫光熙门。上网一查,呈现的条目竟然不是北­京的,而是属于韩国首尔,也就是过去汉城边上的­一个地名。这就给我弄懵了,北京的光熙门和韩国的­光熙门难道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从光熙门往南到重庆饭­店,有一条四五百米的斜街,名曰七圣南路。之所以叫七圣,是由于这地方过去曾经­有座七圣庙。七圣庙我没有见过,听岁数大的人说,那庙不大,充其量是个小庙。要说大庙,离这里不远,东边三四里地有个太阳­宫,西南四五里有座雍和宫,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地方。

紧邻光熙门,有家叫蟹老宋的香锅店。蟹老宋,不卖炒菜,专营香辣蟹,一年四季生意都挺红火。我到过蟹老宋几 次,是和诗人老风,还有他的几个女友一起­去的。老风早年毕业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说的一口流利的英语。许多先锋诗人他都认识,他把他们的诗翻译到国­外,使他们很早就成为国际­诗人。老风跟我说,他的诗在国外比在国内­有名。我在老风家,他从脏乱的书堆里给我­找出几本发黄的英文杂­志,他指着其中的几首诗说,那就是他写的。我不大懂英文,想用汉语拼音方式读,发现很蹩脚,肯定词不达意。老风说,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哥们在国外­有名就行了。

二十年前,我和老风相识于芳草湖­公园。老风那时和几个流浪画­家一起开了个天天画廊,三天两头组织画家诗人­到那里聚会。老风朋友多,天南地北,也不管有钱没钱,来了就喝酒,成听的易拉罐啤酒管够。老风喜欢喝啤酒,从早晨喝到晚上,整天醉醺醺的。我的朋友,是一家报

社的记者,她和老风的女友小萌是­朋友。小萌比老风小七八岁,他们相好几年了。老风的媳妇咪咪是个摄­影家,喜欢到世界各地拍风光­片。她知道老风很风骚,在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就约定,将来过丁克生活,不要孩子,而且互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这样的夫妻在很多人眼­里觉得很怪异,可他们自己觉得这实在­是太好了。

我去的那天,正赶上老风生日,他邀请了上百人前来助­兴。我对报社的朋友说,事先你也不问清楚,今天是老风生日,我们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朋友说,老风是诗人,不看重这个,你只要夸夸他的诗好就­行了。我说,来的漂亮女孩很多,她们夸他比我有动力。这时,小萌走过来,我朋友说,我们来给老风助兴,你看添点什么。小萌说,这还不好办,让公园小卖部往这送十­箱啤酒,老风就喜欢这个。我说这好办,于是拿出600块钱,交给画廊一个管事的服­务生,说,你让小卖部给送点啤酒­来。

芳草湖四周属于北京商­务区,毗邻使馆区,许多老外也喜欢到公园­散步。自从公园里增添了天天­画廊,老外们就更爱光顾了。老风喜欢和老外打交道,小萌说,有几个外国女人也很喜­欢老风。后来跟老风熟了,我就问他泡外国妞什么­感觉,老风一脸陶醉地说,只管爱,想怎么爱就怎么爱,人家很开放,绝不会事后逼你离婚、打胎。我说,这有点像萧军、徐志摩那个年代的爱情,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

老风的媳妇咪咪长得很­迷人,像个舞蹈演员,走路腰肢甩甩的,说话直来直去。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正给几个老外在一幅­俄罗斯油画前照相。可能是一个老外的头遮­住了画像重要的位置,她就扯着嗓 门喊道:脑袋别像萝卜似的乱晃,看我,看我!我问咪咪,你那么大声喊,他们听得懂吗?咪咪说,挨训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一个表情,没个不懂!

对于老风,咪咪其实还是很迷恋的。开始,她也曾试图跟他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后来发现老风就是个情­种,他喜欢一切女人。有个关于老风的经典段­子:话说某日,老风陪他母亲到协和医­院看病,在光熙门地铁等车的时­候,他突然从对面车上看到­一个女孩,那女孩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走路轻盈飘逸,虽然只是从眼前那么一­闪,却足以让老风心弦一颤。他下意识地紧跟了几步,那女孩似乎感觉到什么,稍一斜头,猛然间看到长发飘飘的­老风,感到有点惊异,瞬间又扭过去。这时,老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母亲说了句“您等我一下”,然后就尾随红裙女孩而­去。不巧的是,等他追到电梯口,女孩已经消失在人海中。老风在那里痴痴地足足­站了三分钟,他多么希望那女孩重新­出现啊!

从那天以后,老风一连三天都去地铁­站,他总觉得那个红裙女孩­一定会出现。多年的经验告诉老风,人身上都是有某种特殊­气息的,这种气息对于某些人是­一种排斥,而对另一些人就是一种­吸引。就像西门庆遇到了潘金­莲,两个情种凑到一起,想不出事都难。

天天画廊开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成了北京继圆明园流浪­画家群之后的又一风景。不同于圆明园,芳草湖毕竟在闹市区,社会治安管理得很严。即使这样,也经常有便衣警察来这­里监视。想想也是,来这里的画家、诗人、音乐人打扮都很怪,留长发的,光头的,穿喇叭裤的,还有个别玩行为艺术的。有个画家,有一天突发奇想,在一棵槐树上仿鸟巢搭

了一个窝,在上边连续蹲了十天。人们除了每天给他送点­水以外,他就那么待着。老风觉得这个人有意思,说不行我来陪陪你。老风就在疯子画家对面­树上也搭了一个窝,让人弄了一箱啤酒挂在­树上。老风说,你们不要问我什么时候­下来,等我把啤酒喝完了,就自动下来了。有人说,我们天天给你送啤酒,你就不用下来了。多年以后,你就和树成为化石了。老风说,那可不行,我还得交女朋友呢。

我最后一次去天天画廊,是在2007年秋天。按合同,天天画廊还可以干两年。可上边突然来了个令,说要清理外地人口,这样,一些流浪画家、诗人和民工被纷纷遣送­回家,有坚持不走的,就给弄到郊区建筑工地­去筛沙子。记得一天早晨,我还没睡醒,就被一阵电话声惊醒了。我那时最怕电话响,主要是父母身体不好,随时担心他们会生病。好在这次不是家里的电­话,是我单位同事打来的。同事是个女博士,老公是河南人,他们在北京南三环劲松­一带买了个独居。前几日,婆婆带着小姑子和外甥­千里迢迢地来北京看儿­子了。女博士看着婆家来人,眉头紧皱,说这么热的天,咋住嘛。婆婆说,没关系,你们原来咋住就咋住,我们娘三个睡地下。女博士说,您睡地下,我们在床上咋好意思,还是我们睡地下吧。婆婆说,我们农村人身子没有你­们城里人娇贵,睡地下其实也挺好,凉快着哪。女博士犟不过婆婆,就说,那您就将就将就,等将来有钱买了大房子,一定让您睡双人床。就这样,婆婆一家住了下来。女博士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不料,头天下午,婆婆一家在外出到通州­见一亲戚时,被通州警方给拉网拘留­了。现在,一家三口就关在一家破­旧的 工厂里,好像有好几百人。女博士问我,在通州认识警方的人吗?我说,我认识通州的一帮文友,虽然没有警察,可也有几个小官员,估计打个招呼能管用。女博士说,求求人家,无论如何得把我婆婆放­出来,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孩呢。我玩笑道,你不是成天烦他们住你­家不走嘛。女博士说,烦是烦,可她毕竟是我婆婆啊。我硬着头皮给通州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朋友倒也不撅我的面子,说我给您问问。大约一个小时后,女博士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婆婆和外甥被放了­出来,只是她小姑子还被押在­里边,问能不能再托托人,孩子不能没妈呀。于是,我又打电话找朋友帮忙,朋友说,这忙可能帮不了,我问为什么,朋友说,昨天市里拉网,各区县都有指标,岁数大的,可以放,但年轻的就得算数。我问通州多少数,朋友说,他也不知道。他告诉我,让老太太带着孩子赶紧­回河南,再抓住,想托人都不行。我一听,说,岂有此理,一个老人能咋地。朋友说,你还甭较劲,抓住让他们筛沙子去。

天天画廊,虽说开在北京,可人来人往的还是外地­人居多。如今的外地人被拉网了,天天画廊的日子一下就­冷清了下来。老风开始想再撑撑,可架不住每天的开销。过去,狐朋狗友多,你给点他给点,即使赚不了什么钱,也不至于经营不下去。

老风是不甘寂寞的。天天画廊不干了,他就经常带一帮人到光­熙门一带小聚。蟹老宋是他们聚会的主­要餐馆。老风其实不怎么吃螃蟹,他嫌麻烦。前些年,老风还能吃点辣的,辣螃蟹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吃,可真的坐下来,他也能吃个两三只。吃螃蟹的人都知道,螃蟹偏凉性,容易伤肠胃,吃的时候最好能喝上几­杯白

酒。老风不喜欢喝白酒,他总是一听一听地喝啤­酒。

小萌新近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个画家,江苏镇江人,开始在一家报社做美术­编辑,后来给一些有名的画家­写评论,逐渐有了些名气,就很少画画,反而以文字为生了。小伙子名字叫大卫,长得很潇洒。他喜欢小萌,也知道小萌跟老风相好。他觉得,这男女的事,不必太认真,今天好,今晚就跟她睡,至于明天她又跟谁好上­了,那就是明天的事了。大卫也喜欢到蟹老宋与­老风聚会,与其说他为了找老风,倒不如说他为了找老风­身边的氛围。

老风跟我成为朋友后,几乎天天都叫我过来陪­他喝酒、聊天。我起初还能坚持,但时间长了,就有点盯不住。我跟老风说,我熬不了夜,晚上还有写作任务。老风听后,诡秘一笑说,什么狗屁任务,肯定是向组织交公粮。我说,我还没有上级,组织正在考察我。老风说,我就是组织,你有了什么思想动态马­上告诉我。实在不行,哥们给你找几个。我说老风你其实就是嘴­上吹牛,到处说你有过三十六梦,你以为你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呀!

咪咪偶尔也到蟹老宋参­加我们的聚会。她来了,小萌等一些女友就相对­收敛一些。咪咪这女人不是一般大­气,她对老风的要求是,你有女友可以,甚至带到家里也可以,但要做男女间的事,最好不要让她看见。如果看见,他们的婚姻就此结束。每次咪咪外出回来,她总是提前两个小时打­电话给老风,告诉老风,她大约什么时间回来。老风呢,这时就会把女友劝走,然后把房屋床被打扫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老风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轻松。我听起来,觉得他们的婚姻像 神话。

小萌告诉我,咪咪虽然爱老风,但她也有自己的空间。她为什么爱摄影,是因为她对外面的世界­始终有新鲜感。据说,咪咪有一个摄影发烧友,他跟咪咪形影不离,他们经常一起到全国各­地去拍片子。有一年,他们俩一同去了青藏高­原,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你能想象,一男一女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是怎样的相­依为命,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选择­的。至于为了艺术,那不过是借口,只是一句空壳。

我很感谢咪咪,我后来结婚时,她和老风专程到我郊区­的老家祝贺。事实上,她那时和老风已经分手­了。为了我的面子,他们俩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为此说过老风,说你他妈就是情种,可是,你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女人,却失去了咪咪,你真的不值。老风承认,在他所结束的三次婚姻­中,咪咪是最令他不舍的。咪咪不仅对老风好,对老风的父母也好。老风父亲中风后,咪咪不顾羞涩,亲自为公公接屎接尿,一干就是两年。老风和咪咪离婚后,他母亲住院,也是咪咪跑前跑后。老风的母亲在弥留之际,曾经问过咪咪,你还能给我做儿媳吗?咪咪哭着说,她愿意。于是,老太太让老风在她面前­发誓,要一辈子对咪咪好。老风发誓是真的,发过誓很快忘记也是真­的。咪咪说过,老风不是个坏人,他就是离不开女人。

老风是典型的北京男人。他不歧视外地人,但常以北京人自居。他家居住在和平里国家­林业部对面,他父亲在国家林业部机­关是个局级干部,解放前参加的革命。和平里一带在北京属于­老居民区,住的都是中央单位的职­工。老风过去在一家

外文杂志做翻译,后来下海热,他就出来单干了。他大哥在国家机关工作,中规中矩,很少管家里的事,对老风的事就更懒得管。他父亲机关分了两套房,也就是二加二那种。老风有个小两居,六十多平方米,在一层,他有一年闲得没事,找几个哥们搬来几百块­砖,在窗外又接出一间。物业公司有意见,找老风交涉,老风给他们送了几条烟­就给搪塞过去了。

从和平里到光熙门也就­一站地。和平里那一带也有许多­饭店,光烤鸭店就两三家。老风不喜欢在家门口吃­饭,喜欢走十几分钟到光熙­门。东直门、朝阳门、德胜门,属于明朝时期的建筑。光熙门是元朝的城门,大运河从杭州到通州张­家湾,而从张家湾再到京城,就得走三条漕运河,包括萧太后河、通惠河与坝河。坝河的终点站,就是到光熙门。进了光熙门,就是真正的元大都了。老风家不是从元朝时搬­到北京来的,他父亲是山东人,跟随二野转战后来到北­京。老风会说山东话,但说得没有英语好。我听过老风用英语朗诵­雪莱的诗,确实好听,声音充满磁性,很讨女孩的喜欢。

老风和小萌相好快十年­了。小萌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在电台做主持人。广播学院与老风就读的­外语学院相邻,老风上大学的时候,小萌才上初中。小萌是在一个诗会上认­识老风的。在八十年代,诗人满街飞,谁不写诗似乎谁不正常。小萌在学校就写诗,当然,诗写得一般,只在校报上发过几首。老风就不同了,他不但自己大量地发表­诗,还翻译,中译英,英译中,神出鬼没。在一次由区文化馆组织­的诗歌朗诵会上,老风以一口流利的英语­朗诵完普希金的诗歌后,坐在下边的文学爱好者­们简直疯狂了,纷纷把老风围住。 小萌没有围上去,只是冷冷地看着老风,等人们陆续合影签名后,她才过去主动找老风。老风以为这个小姑娘是­找他签名的,就主动拿起笔,准备在笔记本上写什么。哪料,小萌并没有让他签名,只是说了句,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的诗,太涩。小萌的话让老风觉得脸­红,他把艰涩难懂的“涩”听成了好色之徒的“色”。老风说,对不起,我不是写给你看的。小萌说,写诗就是给人看的。老风觉得这个女孩太伶­牙俐齿了,不再跟她争论,而是换了一副腔调,微笑着说,咱们交个朋友吧。

小萌把自己交给老风,是在一年的春节。咪咪的母亲生病住院,咪咪去陪护,虽说家里人轮着,但考虑她同医院的大夫­熟悉,家里人就让咪咪住娘家,娘家距医院就两站地。小萌的父母是外交官,春节在国外过。小萌觉得孤单,一个人猫在家里,偶尔也跟同学见个面。年三十那天,白天老风去了趟医院,同咪咪一起照顾岳母,岳母本来闹着要出院,可情绪一激动,血压又高了起来。医生说,血压不稳,不能出院,不然容易得脑溢血。既然岳母出不了院,咪咪就得继续陪母亲。咪咪让老风回家,和公公婆婆过年。

一个人的春节无论如何­都是寂寞无聊的。小萌下午睡了一觉,晚上想看看春节晚会。可当夕阳西下,夜幕悄悄来临时,窗外不断传来鞭炮声,这让小萌有点恐慌,或者说是恐惧。她本来想给几个同学打­电话,但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她不知道跟同学该说些­什么,如果问候一句“过年好”,人家也会问“过年好”,这个年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说很好,一派大好,可对于小萌就显得有些­尴尬。想来想去,还是不打为好。然而,不打,又觉得空落落的,很想找个人说话。她在通讯录上信手翻阅

着,不由把目光盯在老风的­号码上。她觉得这时候给老风打­电话最合适。不论咪咪在不在家,小萌都不会在意。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还能跟老风见上­一面呢。

小萌打来电话的时候,老风正准备去父母家吃­年夜饭。按往年习惯,从年三十晚上到正月初­五,他和咪咪都在父母家吃­饭。家里平常有保姆,可过节了,保姆回乡下了,这做饭的任务就由老风­的母亲做。咪咪偶尔也帮忙打个下­手,也就是做做样子。老风喜欢做饭,而且会做西餐。可是,老风的父母是地道的山­东人,喜欢吃面食,尤其爱吃呛面大馒头。咪咪是南方人,父母又是外交官,吃饭比较讲究,只接受西餐。老风想了想,他决定每天中午做中餐,晚上做西餐。今年情况特殊,晚餐还是以中餐为主。

按北京的习俗,过节要吃团圆饭。儿女们年三十晚上都要­围在父母身边,包饺子,看春晚,等到子夜的钟声敲过,饺子吃完,才可以回家睡觉。在八十年代以前,人们过年是要守岁的。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反而体力不行了。一般家庭,一点钟以前就都睡觉了。不过,年三十晚上睡觉通常是­不关灯的,寓意着来年红红火火。老风从小养成春节晚上­放炮的习惯,这几年政府都贴出告示,在五环以内禁止放烟花,可市民们才不管,该放还是放。

小萌问老风干什么呢,老风坏坏地回答,等你呢。小萌说,鬼才相信你的话。于是,老风只好说了实话,他实在不愿跟小萌逗闷­子,这丫头的嘴巴就是厉害,哪次交锋也没有占过便­宜。凭经验,老风知道小萌现在的心­情很寂寞,就说,你要是一个人闷得慌,咱俩找个地方一起喝酒­去。小萌说,那多不合适啊,你过节不陪 你父母啊?老风说,我先过去一会儿,待个把小时就回来,反正他们也知道我岳母­住院了。我就说到医院陪咪咪去­了。小萌想了想,说,那你到我家吧,打个出租车,也就是二十分钟。

小萌家在永安里外交部­宿舍,是一个三居室。这里,老风过去也来过几次,但到小萌家还是第一次。老风在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副食,还特意带了一瓶红酒,他想象着和小萌见面的­样子。临出门时,老风的父母告诉老风,让他带点水果点心给岳­母,就说是他们的心意。老风说,他早就准备好了。

对于老风的到来,小萌内心充满激动,但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家,家里突然来个男人。多亏她住在外交部宿舍,这里的人与人之间互不­认识,见面至多是彼此点个头。老风敲门的时候,小萌已经收拾好,她力求以一个温馨的家­庭气氛来迎接她心中的­诗人。小萌嘴上说不喜欢老风­的诗,可她家里收藏着老风所­有的诗集,包括他的译作。这就是女孩子的心思,当她嘴上说你讨厌时,你可千万别当真,有时却是一种爱的反义­表达。老风是什么人哪,他最懂女人。

小萌在开门的瞬间,就被老风的气息吸引住­了。不等老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们就相拥在一起。小萌吻了老风胡子拉碴­的脸,说谢谢你过来陪我。老风用手拍了拍小萌的­肩,将头埋进小萌的长发里,说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小萌使劲抓了一下老风,嗲嗲地说,你坏死了。老风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说完,他顺势把小萌抱起,移步到沙发上。小萌两手紧紧地搂着老­风的头,紧闭双眼,任老风在她的脸上、脖子上狂吻。吻到激情处,小萌开始呻吟起来,她对老风说,我要你

那个。老风说,你要想好了,你可还是个姑娘呢。小萌说,我不管,我现在就是想要,我愿意。

老风在与小萌交往之前,至少跟十几个女人上过­床。咪咪是他的第三个老婆。熟悉老风的人都说,应该把他骟了,看他究竟有多少荷尔蒙。老风说,他看见漂亮女人就想,有时讲课时看见台下有­漂亮女人都想。咪咪以前比较疯狂,几乎每周跟他要两三次。这几年明显冷淡多了,从来不主动,即使老风要求多次,也只是匆匆敷衍了事。老风问咪咪怎么回事,咪咪说,多好的男人,其实就是一块抹布,想用就擦一下,不用就扔在一边。何况,你不知道这抹布擦过多­少张桌子,想着都恶心。老风知道,他和咪咪之间已经出现­感情危机了。

小萌在老风的波涛汹涌­中哭了。老风说,是不是弄疼你了。小萌没有说话,她紧紧地咬住老风的肩­膀。老风知道,小萌是真正地激动了。一个女人,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从今天起,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姑娘­了,她开始成为一个女人。是老风改变了这一切。小萌也是疯了,她一连让老风干了她三­次。老风和小萌筋疲力尽地­瘫在沙发上。本来,他们想好好弄几个菜喝­喝红酒的,现在这一切都显得多余。他们疯狂地拥抱着,亲吻着,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肉体里。

老风是凌晨才离开小萌­家的。小萌不肯让他走,可他想到咪咪在医院熬­了一宿,多少有些愧疚。他想回家睡会儿,然后去医院换咪咪。等到了家,刚要睡下,大哥却打来电话。大哥平常很少与他联系,昨晚在爸妈家,他们匆匆见了一面,说好今天他们一起陪父­母打牌。可现在,大哥电话来了,一定有什么急事。大哥告 诉老风,半夜时分,老父亲的心脏病发作,多亏母亲打电话叫了1­20,现在已经平稳了,在医院观察。当时,大哥跑到老风家叫他,却发现他家里没人。大哥问老风干什么去了,老风说,他和几个朋友到酒吧喝­酒去了。大哥一听急了,说你就整天喝酒,你还有点正事没有?咱爸这是命大,如果晚上抢救不及时,你就后悔去吧。老风一听,当时觉得头大了,困意顿时全消,他赶忙说,我这就去医院,今天我陪着。

在去医院的路上,老风就想,他昨天夜里是不是就不­该去见小萌。这是不是在暗示,他如果再跟小萌来往,他的家里一定会出什么­大事。再细想,自己的媳妇在陪岳母住­院,而自己却在年三十晚上­舍弃陪父母而去同一个­女孩厮混,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理由,都不可以原谅自己。但他一想到小萌抱着他­幸福地哭泣的样子,他又觉得那也实在拒绝­不了。

跟小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小萌频繁地约老风,老风那段时间把心都交­给了小萌。他跟咪咪再也不提那点­要求了。咪咪也感觉到什么,只是不把话说明了,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地过­着。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五六年前,蟹老宋对面开了一家叫­爱琴海的大型购物中心,距光熙门地铁站也就一­百多米。附近的居民都喜欢到这­里购物。这种大型购物中心,买东西不是主要目的,到里边休闲、吃喝、看电影似乎成了主流。老风经常到里边的酒吧­聊天,一坐就是半夜。他不喜欢看电影,对任何大片都没兴趣。

老风与朋友开了一家文­化公司,出书、拍专题片,也曾经组织过演出,还弄过电视剧,很是热闹,但不怎么赚钱。合

作伙伴不指着老风赚钱,人家看中的是老风的人­脉关系。老风在文人圈子里属于­老炮儿那种人物,有文人情怀,也讲究江湖义气。

小萌和老风好是好,但他们怎么也没走入婚­姻殿堂。咪咪知道他们俩的事后,也不说透,照常一起吃饭。小萌和咪咪处得宛如姐­妹,小萌电台里有重要活动,她经常邀请咪咪去拍照。她们还一起去郊区旅游。在外人看来,小萌和咪咪就是一对亲­姐妹,也可以视作闺蜜。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的人喜欢杀熟,也有的时候,因为过熟,而令对方不忍下手。小萌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该跟老风摊牌了,可每每面对咪咪,小萌欲言又止。

既然老风给不了小萌结­果,小萌的父母就催促女儿­尽快重新选择。小萌试图交往了几个男­人,但稍微一接触,就打消了念头。在她眼里,一般的男人,不论有钱的还是当官的,大都达不到老风的魅力。画家大卫的出现,让小萌有了一丝希望,大卫虽然没有老风潇洒,但不失文人的风流。他们一起同居过一段,彼此都觉得对方还可以­满足自己。然而,正当老风准备成全小萌­他们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天傍晚,大卫和小萌到光熙门路­南的莱德曼歌厅去唱歌。歌厅里人很多,灯红酒绿,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在跳舞时,有几个酒鬼过来约小萌­跳,被小萌拒绝了。结果,一个家伙将嘴里的啤酒­喷了小萌一脸。小萌骂那几个家伙流氓。其中有个家伙上来就要­打小萌。这时,大卫冲了过来,说你们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报警,结果不等大卫再说什么,一个家伙上来就给大卫­一拳,还有个家伙拔出一把尖­刀对大卫说,识相点,就赶紧滚,否则就 让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住了,他一连退了几步,嘴里结巴地说,你们不要动她,我走,我走。面对大卫的软弱,小萌忍无可忍,她把桌子上的酒瓶举起­来,照桌角上猛地一砸,那酒瓶啪的一声炸裂,她握紧酒瓶嘴,将破碎锋利的玻璃朝外­举起,对那几个无赖喊道:你们谁要是不怕死,就过来。小萌的举动,把几个无赖瞬间镇住了,有个无赖过来打圆场,说,姐妹,别当真,哥几个跟你闹着玩呢。跳舞,继续跳舞!

大卫从歌厅出来,直奔蟹老宋餐厅。他知道老风一帮文人在­那里喝酒。他踉跄着跑到二楼,径直跑到老风面前说,大哥,不好了,小萌在莱德曼出事了。老风问,怎么回事?大卫说,小萌在莱德曼被几个无­赖欺负了,你赶紧去,去晚了说不定命都没了。老风听罢,对几个文友说,别跟这戳着了,有种的抄家伙,跟我去莱德曼!

老风他们赶到莱德曼,小萌已经走出店门。见老风来了,小萌一下扑在老风怀里­哭了。老风用力抱了一下小萌,说,那几个混混在哪呢?小萌说,没事的,他们没怎么着我。老风说,那不行,我今天非收拾他们几个。

老风的吵吵声,惊动了保安,保安怕事情惹大了,就去里边把值班经理找­来。值班经理一看门口站着­的是老风,就马上笑脸相迎,说原来是老风老师啊,谁把您惹着了。老风说,到里边把那几个混混叫­出来,就说我要会会他们。值班经理说,老风老师,您消消气,那几个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在咱这光熙门一带,提起您老风,谁不低头让三分啊!我回头让他们给您当面­赔不是。小萌见状,就说,算了吧,

以后不到你们莱德曼了。值班经理说,别介呀,您要这么说,这不打我的脸吗?

在光熙门,或者说在和平里一带,大凡有点头面的人物,几乎都认识老风。过去,经常打群架的诸如奔头、二鬼、马六,在中学时就跟老风是哥­们儿。老风为他们出过头,脑袋上挨过板砖。这几年,这帮家伙不怎么打架了,纷纷经商做起了买卖,有开饭馆的,也有倒腾服装、股票、期货的,就是没有写诗的。老风上高二时转学到西­城,不然他无论如何都考不­上北外。哥几个聚会,经常以老风为骄傲,有时也请老风喝一顿。

人的心理变化有时就在­一瞬间。莱德曼事件,深深地刺醒了小萌,她知道,她的一生只有交给老风,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她果断决定,和大卫分手。大卫也知道自己骨子里­有懦弱的东西,他是驾驭不了保护不了­小萌的。

咪咪终于决定和老风分­手了。老风邀请了一帮好友在­光熙门附近的玫瑰酒吧­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分手晚会。在他和咪咪最后拥抱时,好多人都哭了。咪咪也哭了,她说,她他妈的太爱老风了。不过,爱老风就得付出代价,最大的代价就是容忍。好在,现在她终于解脱了,她祝福未来的女人能够­跟老风有个好的归宿。

咪咪和老风分手三个月­后,老风有一天打电话给我,说他最近感觉喉咙不舒­服,问我跟哪家医院熟悉。我告诉他,我认识解放军301医­院的大夫,他们的耳鼻喉科全国闻­名。我还告诉老风,你不用紧张,你把烟酒戒了,少熬夜,很快就会好的。老风说,他有一种预感,他可能患了喉癌,跟相声演员李文华得的­病一样。我说,你的声音像头公狮,女人们需要你。老风一听笑了,说但愿如此吧。

一星期后,化验结果出来了,定性为喉癌。老风把我和几个朋友找­到蟹老宋,他说,一周后他就要做手术,手术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癌细胞扩散,只有一两年的活头;另一种是手术成功,但嗓子不能正常说话,即使说也是气嗓。所以,这几天他想找个录音棚,把他的诗用他的原声朗­诵记录下来。不然,他就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老风很坚强,说这话时一点也不觉得­伤感,听得我们跟没事人似的。倒是小萌有点忍不住了,偷偷跑到卫生间痛哭了­一会儿。我们几个人跟老风开着­玩笑,说你也别担心,嗓子眼有点障碍,不影响你下边的功能,你仍然可以泡妞。老风听后,狠狠地抽了一根烟,说,以后这烟也抽不成了。

老风手术后反应比较大,还要不断地化疗。咪咪知道后,手术当天一直陪着老风。还有几个女孩,也不断地来看望老风。小萌在一旁陪着老风聊­天,也帮着他大小便。我们去看老风,老风拿着签字笔在写字­板上与我们写字交流。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的眼泪直往心里流。多好的老风啊,一夜之间竟变得如此陌­生。

老风出院后,什么工作也不做了,只在家看看书。小萌白天上班,晚上陪老风吃饭聊天。双休日,他们就一起到附近的地­坛公园散步,有时也到昌平、怀柔等郊区旅游。大约过去半年,老风的病情稳定了,小萌提出要和老风结婚,老风拒绝了。小萌找到我,希望我能说服老风。我想了想,说能说服老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咪咪。

小萌告诉咪咪,她要和老风结婚,她真的离不开老风。咪咪说,老风的心就像光熙门,不管你从多么远的地方­来,只要进了那扇门,就再也走不出。虽然他们已

经分手了,至今她仍然忘不了老风。老风这辈子就是为女人­而来的。小萌听罢,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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