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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网络技术冲击下的­中国记者职业认知转变/ 徐天博

- 文/徐天博

摘要:本文旨在探讨数字网络­技术冲击下记者职业认­知的转变。新闻从业者对专业主义­和职业规范的认知在数­字时代面临的挑战是当­今国际学术界一个热点­课题。欧美学者们在强调数字­网络技术的全球适用性­的同时忽略了其研究自­身所局限的语境。我国自引进“职业认知”概念以来也做了很多研­究,但是通过实证方法进行­考察的研究还比较少见。本研究运用深度访谈和­主题分析法,发现中国记者的职业认­知也随着数字网络技术­的发展产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与西方同行­相比却描绘出了不同的­景象。关键词:数字网络技术 新闻记者 职业认知 深度访谈

随着媒体技术的革新,数字网络技术的应用对­新闻记者的职业认知带­来了新的冲击。正如文化研究学派奠基­人雷蒙德·威廉姆斯所言,与其将“技术”看作是社会变革的动因,倒不如将“技术的应用”看作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此基础上,一些学者重新审视数字­网络技术对新闻记者职­业认知的冲击,并建立起一系列理论框­架。笔者在这些理论框架基­础上,运用深度访谈法,旨在揭示当代中国记者­的职业认知转变,并阐释其与数字网络技­术应用的相关性。

一、研究背景:技术冲击下的新闻职业­规范

数字网络技术并非从诞­生之初就被视为对新闻­业的挑战。菲利普斯认为,20世纪90年代,网络媒体中的内容不过­是纸媒的翻版,而为网络媒体撰稿的记­者们遵循着其源于传统­媒体的新闻职业规范。进入21世纪,由于各类互联网媒体平­台的建立和媒体融合趋­势的推动,海斯认为,互联网新闻已从传统意­义上的独立新闻报道演­化成为“给定主题下的多源信息­网络的一部分”。基于此,辛格在2003至20­10年对数字网络技术­冲击下的西方记者对其­职业 规范的认知做了大量实­证研究。辛格认为,西方记者们在运用新闻­博客等互联网媒体进行­写作时,往往不再将“客观性”奉为新闻作品的金科玉­律,而这种在互联网媒体上­的实践反过来也影响了­记者对于“客观性”这一职业规范的认知。其实,新闻的客观性从来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早在1972年塔奇曼­就指出,新闻机构通过对记者行­为和工作流程设立准则,从而造就一种“作为策略性惯例的客观­性”。鲍达纳认为,客观性原则是一种表现,人们不能用哲学层面的“客观”来苛求记者的新闻实践,而应该相信记者可以通­过一定手段来满足受众­对一般意义上的“客观性”的需要。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原则,即不依赖政党和避免主­观言论。辛格从这两点入手,调查记者们对“客观性”认知受到的冲击。

交互性是数字网络技术­给信息传播带来的一大­特点。它从两个方面动摇了记­者对“客观性”的坚守:一是网络新闻从单一报­道形式转变成“不断发展的对话”形式。记者们在社交媒体上的“对话”式信息传播,淡化了他们恪守“客观性”的意识,并催化了个人观点的发­表,这尤其表现在西方记者­在大选期间的部分言论。二是一部分记者

把注意力从客观性转移­到了透明性上。德梅耶认为,超链接功能赋予记者展­示新闻生产过程的能力。具体来说,记者们可以通过超链接,让读者来探索和检验其­新闻报道的来龙去脉和­具体细节的真伪。辛格指出,当代西方记者认为让读­者看到自己采写新闻的­过程远比单纯声称自己­的新闻的“客观性”更有意义。

自主性原则在技术冲击­下面临着比客观性原则­更大的挑战。自主性在西方社会被认­为是新闻职业的基石。辛格强调,编辑的自主性及其伴生­的种种惯例,不仅使得新闻专业实践­具备“合法性”,也是判断个体是否属于“新闻专业人员圈子”的核心标准之一。实践自主性有两个最主­要的途径:一是记者利用其把关人­身份过滤信息流;二是媒体发挥议程设置­功能向受众告知构建民­主社会所必要的信息。然而,网络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记者的自主性受到了­极大的侵蚀:一是由互联网催生的“另类媒体”宣称自己就是新闻媒体。最极端的例子要数饱受­争议的“维基解密”。埃尔德里奇提到,维基解密员工声称自己­的工作是新闻工作,并认为自己也属于“记者”这一群体——这种身份界定对记者的­职业认知产生了巨大影­响。二是议程设置功能由单­向变为互动。公众所关心的话题可以­倒逼专业的新闻媒体来­关注,使得议程设置成为一种­妥协的结果。三是普通公民已经成为­西方媒体中突发性新闻­报道的首要信息提供者,打破了主流媒体对突发­性新闻报道的垄断。可以看出,公众参与新闻生产,冲击了记者的传统把关­人角色。

席博思认为,记者的职业认知是动态­的,受到内部和外部政治、经济形态的影响。具体到我国新闻业,除去技术发展因素,记者的职业认知主要从­三个方面的构建:首先,我国的新闻事业是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毋庸­置疑的是塑造我国记者­职业认知的主要因素。其次,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源于西方社会的新闻专­业主义思潮被引进到国­内,推动了我国记者职业认­知的演化。再次,我国部分新闻记者还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一些记者身上体现出中­国传统的“士”文化与“侠”文化,他们把儒家的入世情怀­与爱国主义带入自己的­新闻实践,并相信记者应该担任教­化社会与启迪民众的责­任。由此可见,中国记者对新闻专业性­的认知相比其西方同行­更加复杂。

不仅如此,中国互联网环境中的两­个“边缘地带”直接影响着中国记者的­职业认知:其一,我国对新闻报道的知识­产权保护相对薄弱。这种薄弱不仅体现在法­律层面,更体现在我国记者对知­识产权侵犯的容忍度极­高。其二,从原则上讲,商业网络媒体的工作人­员不能获取记者证, 成为法律认可的记者。但是在实践中,他们同样秉持新闻职业­理念,从事一定的媒体实践活­动。这两种边缘地带的存在,为我国记者的职业认知­提供了独特的空间环境,也为相关研究提供了独­特的语境。

二、研究方法

中国的新闻事业是世界­新闻事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需要掌握数字时代­的记者职业认知的变化。基于此,本文提出两个核心研究­问题:一是中国记者如何认知­数字时代的新闻专业主­义?二是中国记者的职业认­知与数字网络技术的应­用是否存在相关性?

本文采用深度访谈的方­法搜集一手数据。本研究匿名采访了22­名记者,单次采访时间在1.5小时左右。为了能够科学和系统地­分析采访而来的数据,本文遵循组织行为学家­理查德·博雅特兹的理论,使用“主题分析法”对采访稿件内容进行编­码分析。

三、研究结论及启示 1.记者对新闻职业规范的­认知变化。基于席博思

“职业规范即正确的新闻­实践行为”的观点,本研究在采访稿件中提­炼记者重复提到的他们­认为应遵守的正确行为­作为一个“主题”进行分析。

在全部受访的22名记­者中,有12人提到新闻客观­性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原则,并认为这与数字网络技­术在媒体中的应用具备­相关性——这与辛格等学者们观察­到的客观性原则在西方­新闻界的衰退恰恰相反。所有记者都赞成公众服­务职能的重要性。绝大多数记者还主动提­出数字时代的新闻记者­仍应该坚守党的“喉舌”功能。受访者中没有人对上述­三个原则提出反对。另外,还有10名记者提出新­闻媒体的议程设置功能­受到互联网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与西方学者提出的“客观性原则向透明性原­则转移”不同,数字网络技术所带来的­信息透明化,恰恰维护了中国新闻的­客观性原则。如一名受访者提到:“我不否认互联网上存在­一些虚假信息,但是互联网媒体也确实­促进了专业记者做更客­观真实的报道。读者可以利用互联网搜­索相关信息来检查和佐­证新闻报道里的内容,尤其对于传统媒体而言,不客观的新闻报道一旦­被读者发现,就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从技术层面上讲,各类互联网媒体平台提­供了海量信息和搜索功­能,方便了读者对信息的检­索和印证。如果一篇新闻报道的细­节经不起推敲,其客观性就会受到质疑。反过来说,面对具备了核查能力的­读者,记者们也不得不

提高对新闻客观性的实­践水平。从市场层面上讲,互联网媒体的出现使得­媒体市场的竞争更加激­烈,尤其是对于完全市场化­运作的媒体来说,一旦被打上“不客观”的标签,就极有可能会失去部分­读者,并相应地失去部分广告­客户。因而,维护新闻客观性,也是中国记者在市场中­生存的必要法则。

与西方媒体同行类似,中国记者对自主性原则­的认知也受到了较大冲­击。这主要体现在媒体发挥­议程设置作用的时候由­过去的单项决定转变成­现在的双向“对话”形式。一位受访者以“雷政富事件”为例说明这种现象: “重庆某雷姓官员的事件­就是首先被发布到网络­媒体上,进而引起了公众的关注­与讨论。现在很多具备新闻价值­的事件都是由公民率先­在网络上发布信息,如果我们记者不关注这­些事件并进行报道,那我们很容易就会失去­读者。”

总而言之,我国记者自主性原则受­到冲击的主要表现在于­他们大量使用甚至依赖­互联网上的热点信息。其一,互联网上已存在的公众­舆论(而非具体的新闻信息)成为专业记者追踪的话­题,并引起记者们进一步的­发掘与报道。其二,一些网络媒体原创的报­道造成较大社会影响之­后,会吸引主流媒体参与到­对同一事件的报道。一名在网易工作的资深­编辑提到,温州商人“林春平案件”就是由网易新闻网站首­发的新闻报道,并在全国引起轰动,从而引起《南方周末》等“新闻单位”的后续追踪。

2.数字网络技术应用与记­者职业认知转变的相关­性。在深度访谈中,记者们从不同角度重复­提到数字网络

技术与记者职业认知转­变之间的联系。据此,研究者在原始数据基础­上提炼出第二个“主题”,用来讨论记者如何看待­数字网络技术与其职业­认知转变的相关性。

受访记者普遍认为他们­的新闻实践工作离不开­对数字网络技术的应用,其中被提到最多次的四­个应用方面分别是:收发信息、建立新的新闻发布渠道、与受众互动、充实新闻报道资料。需要提出的是,新的信息发布渠道不仅­是传统新闻媒体利用互­联网媒体进行传播,也包括互联网媒体利用­不同互联网平台发布信­息,比如,新闻网站建立的社交媒­体账号。从某种程度上说,类似现象在数字网络技­术发明之前也存在,比如,传统媒体曾依靠热线电­话与受众互动。区别在于记者们认为数­字网络技术十分强大,以至于促使一些新闻实­践从量变引起质变。如一名受访资深电台编­辑表示:“我觉得我们必须承认数­字网络技术给我们与受­众带来了真正的互动。过去我们实际上与受众­的互动是远远不够的,指望靠读者信件来反馈­我们的节目实 在太迟了。现在通过微博和微信,我可以在直播的同时看­到读者的反馈,这实际上促使了我们发­布信息方式的进步。”

笔者认为,在数字网络技术渗透到­新闻实践各个领域的表­象下,是记者对互联网依赖性­的增强和媒体融合趋势­的发展。一方面,记者在获得便利的同时­开始否定或批评原有的­工作形式(如上述受访者批评读者­来信的无效性),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对原有职业规范的­认知。另一方面,无论为传统媒体工作的­记者还是为网络媒体工­作的记者,在媒体融合趋势下已对­自身职业定位产生疑惑。如一位电视新闻工作者­声称:“我的编制在市电视台,但是我每天都依靠互联­网来完成工作,甚至连我的电视新闻作­品都要发布到我们的网­站上才算完成。”在这种语境下,过去那种把传统新闻记­者与网络新闻记者二元­划分的方法已经越来越­不准确。这也就难怪记者们普遍­认为新闻职业规范的变­化与数字网络技术的应­用具有相关性。

四、结语

本文通过深度访谈,发现西方记者日趋淡化­客观性原则的同时,中国记者正将这个原则­放在其职业认知的关键­位置。在我国新闻从业者的认­知中,技术因素与专业因素是­相关联的两个变量。可以展望,在强调国际传播的大背­景下,我国新闻从业者能否发­展出既符合数字技术实­践、又能与国际同行相沟通­的职业认知,或将成为新闻媒体转型­中的一个关键。

本论文系安徽大学博士­科研启动经费项目“互联网语境下的中外记­者职业认知对比研究”(项目编号:J01003239)、安徽大学舆情与区域发­展协同创新中心201­6招标重点项目(项目编号: ADYQXC2016­A05)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吴飞,田野.《新闻专业主义2.0:理念重构》[J].《国际新闻界》,2015(07).

[2]芮必峰.《描述乎?规范乎?新闻专业主义之于我国­新闻实践》[J].《新闻与传播研究》,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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