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期刊出版后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研究 / 贺子岳 张子纬 陈晓峰
传统同行评议模式通常采用“单盲”或“双盲”两种评审方式，“单盲”即作者信息对审稿人单向公开，“双盲”则指作者与审稿人信息双向匿名。因此，会不可避免地存在稿件审理过程中透明度不足的问题，导致编辑、作者与审稿人之间的信任缺失。当多名审稿人之间产生较大意见分歧时，这种模式会明显降低期刊的审稿效率、提高运营成本，甚至审稿人在“确认偏见”的影响下，可能产生较大误判，不利于创新性成果的发表。此外，这种不平等的评议制度，容易让审稿人基于自身利益作出不公正评价的行为有机可乘，甚至使得编辑有权力凭借个人喜好或采用不合理标准直接拒绝稿件，而缺乏有效的问责机制。与此同时，审稿人自愿式的评审行为几乎不存在任何报酬，匿名情况下也不会提升他们的名誉度，并不能有效激发其审稿积极性。
近年来屡见不鲜的同行评议造假行为及相关报道，使得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及其可行性备受质疑，也严重损害了公众对于学术研究的信任。2019年，“翟天临事件”更是被网友戏称其以一己之力净化了中国学术风气，由此可见当前学术期刊同行评议模式改革已势在必行。
国内外开放式同行评议的三种模式
互联网的发展和大型开放存取数据库的出现使得期刊可以发表的论文数量几近无限增长，而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在诸如透明度、公正性和客观性等方面广受诟病，于是开放式同行评议（open peer review，OPR）作为改进或补充措施日益受到关注。笔者根据学术出版流程将现有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分为出版前（prepublication）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出版后（post-publication）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此外又结合第三方审稿服务平台的特性总结出评定分离模式。
出版前OPR模式。出版前OPR模式是指在论文发表前需要经过严格的公开评议过程。包括审稿人与作者身份双向公开，作者与审稿人互动交流、公开研究数据和审稿意见等。如BioMed Central（BMC）、British Medical Journal（BMJ）等都采取了这种模式，主要目的在于解决传统同行评议模式中透明度不足、审稿人与作者缺乏交流等弊病，增加评审过程的透明度，提高发表结果评估的有效性与公信度。
出版后OPR模式。出版后OPR模式一方面是指论文经过编辑快速的非限制性审查后，便可进行公开发表，再邀请专家或公众进行评议，如PLOS ONE、F1000 Research、The Winnower、中国科技论文在线等；另一方面也指论文经过严格评审得到发表后，鼓励公众进一步参与讨论，如Pub Peer、Peer J、OSID开放科学计划等。两者都尝试引入更多评价指标，以完善当前科研成果评价体系的明显不足，前者更大程度上重视先发表再进行公开评议，意图使学术出版回归到承担思想交流作用的初衷，而后者则将出版后的OPR作为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和出版前OPR模式的一种补充或改进措施。
评定分离模式。评定分离模式是指学术期刊将论文的同行评议职能转交给第三方审稿服务平台，平台向作者或期刊收取费用，对论文质量进行审查，并出具评审报告，同时还出台了各项审稿人激励措施以提升审稿人积极性，目前运转良好、较为有影响力的平台有Publons、Peerage of Science、Rubriq
等，主要目的在于提高同行评议的质量、效率和信度。
出版后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分析
跟踪评价。The Winnower引入Altmetrics指标，通过跟踪单篇论文在社交媒体、报纸、政策文件、博客、专利、维基百科等数据源的引用状况，显示出由不同颜色组成、类似于甜甜圈的替代计量关注度分数（Altmetric Attention Score）。Science Open也为每一个用户提供基于ORCID识别码的个人档案，并可查询论文的引用情况、分享次数和Altmetric分数。PLOS ONE反对完全依赖影响因子的评价方式，通过记载每一篇论文的浏览、下载、分享和引用次数，帮助说明论文影响力。“OSID开放科学计划”则通过为单篇论文配备OSID码，利用二维码制作成本较低、便于移动传播的轻量化优势，记录扫码量、浏览量、读者分布等读者数据，同时建立基于移动端的学术信息库。
公开交流。公开交流可以保证作者在通过编辑的非限制性审查后，审稿人出于自身信誉考虑，倾向于给出更加公正可靠的审稿意见。The Winnower的作者可自行邀请专家或同事在选定时间内参与评议，作者再根据评审意见反复进行修改，最终存档和注册DOI时再进行收费。Peer J则允许作者和审稿人选择是否公开身份和审稿意见，不允许用户匿名或使用假名。F1000 Research要求作者在提交论文时推荐不少于5位评审专家，并鼓励作者根据审稿意见不断更新版本，每个版本都有不同的DOI，可单独引用。而出现在Pub Peer上的论文相当一部分正受到批评和质疑，于是允许用户匿名进行评论，但也因此颇受争议，甚至遭到起诉，认为这是对作者的不尊重。Research Gate更像是一个连接世界科学家的社交网络，注册用户可编辑个人档案，上传论文、数据、演示文稿等最新研究成果，与其他用户公开讨论与互动。
公众参与。是否允许公众参与是判断出版后OPR模式的主要方式，目前主流出版后OPR平台都允许用户免费浏览、下载、分享论文，但部分平台只有注册用户或认证专家才可进行评论，而不同平台对于注册用户的资格也有着一定要求。为了最大限度保证评论内容的专业性和可靠性，Pub Peer的注册用户就必须是曾有论文被PubMed收录的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Science Open的用户分为四个等级，只有绑定自己的ORCID识别码，同时提供有效邮箱，才能对已发表论文进行评论和打分，并且发表5篇以上经过同行评议论文的专家才可正式参与评议。“中国科技论文在线”只有认证学者和专家才被允许参与评论，并且所有的评论需要经过编辑审核才会得到展示。“OSID开放科学计划”则不限制用户资格，任何读者扫码进入文章开放科学资源与服务页面后，都可使用语音或文字实时向作者提问或进行探讨，并与其他读者进行交流。
出版后开放式同行评议模式的价值
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和出版前OPR模式默认论文得到发表后，即根据期刊的影响因子或学术影响力，完成了发表结果的等级评估，同行评议在整个出版过程中只发挥审核作用，而忽视了学术交流的强烈需求或只能私下联系作者，这无疑不利于促进整个科研环境的良性发展，客观上也浪费了许多优质学术资源。
出版后OPR模式通过已发表论文的跟踪评价，公开访问与公开交流，鼓励公众参与讨论等方式，提升了学术期刊价值链的效率，完善了科研成果的评价体系，有利于推动科研诚信建设，并可充分挖掘学术场景下的作者和读者需求，为新的研究人员提供研究方向参考和指导，实现学术资源效果最大化。
完善科研评价体系。科研评价是指按照一定的价值导向，对科研人员从事的科学研究工作及在此过程中取得的科研成果与业绩进行的价值评判。科研评价也具有强烈的导向与激励督促作用。对论文、著作、专利等科研成果的客观评价，是提高整体科技创新实力、推动科研工作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需要。当前我国科研成果评价体系的滞后发展与科研实力的快速增长严重不匹配，急需建立一种定量指标与定性评价相结合的综合评价体系。一篇论文的学术价值绝不应该仅仅体现在其所发表期刊影响因子的高低上，出版后OPR模式通过建立已发表论文的个人档案，跟踪论文发表后在社交网络的浏览、评论和转发等行为，并引入各种量化指标，同时允许公众参与讨论，可帮助作者提升单篇论文的学术影响力，深化推进代表作评价制度改革，
解决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和出版前OPR模式中客观性、公正性不足的问题，更加客观、准确地评价科研成果的价值。
加强科研诚信监督。科研诚信是科技创新的基石。我国论文发表总量已跃居全球前列，但科研诚信问题仍较为突出。对此，2018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科研诚信建设的若干意见》，地方上也出台了一系列规范和政策，合力遏制学术不端倾向，落实科研诚信体制改革，促进科研诚信体系建设。尽管不同平台的出版后OPR模式具体实施情况存在一些差异，但都最大程度的鼓励作者和审稿人开放审稿流程，允许公众参与到各个环节，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甚至还出现Pub Peer、PubMed Commons等专门的讨论平台，并邮件提醒作者及时回复公众的质疑，客观上对整个学术出版过程都产生了不可或缺的监督作用。事实上，仅仅依靠编辑来做好科研诚信的“把关人”角色是不现实的，而应该高度重视公众反馈，完善论文发表后的学术不端监督机制，从而营造一个更加良好的科研生态环境。
加快学术出版流程。我国学术期刊普遍采用“三审制”，即编辑初审、专家外审和主编终审，审稿周期长，发表速度慢，一篇论文从投稿到刊登往往要经过三到五个月甚至长达数年之久，有学者对此展开了分析，认为产生原因包括编辑与审稿专家信息不对称、送审方式落后、审稿专家工作负担重等，此外，对审稿专家缺乏有效的评价与激励机制、作者与审稿专家沟通不畅等都会限制学术期刊出版流程的效率。出版后OPR模式通过先发表后评议的方式，率先确立作者的优先权，并且只关注研究内容的科学性和研究方法的严谨性，审稿专家被要求完全根据研究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来推荐接受或拒绝稿件，确保所有有用的结果都能发表，防止对研究的重要性或相关性进行主观评估。作者还可根据审稿专家与公众的意见不断修改论文，最终达到各方预期效果。
挖掘学术场景需求。场景理论可追溯到苏格拉底“原始的城市场景”。英文中“situation”“context” “scenes”“scenarios”“setting”等词，其基本涵义各有侧重，但背后蕴含的概念和逻辑殊途同归，都强调了场景对人们行为特点和需求特征的影响与塑造。学术场景下的作者需求即论文得到发表，审稿人需求即工作得到认可，读者需求即获取经验参考和研究指导。长期以来，学术场景下的读者需求基本处于被忽视状态，不仅移动服务得不到满足，就连浏览论文都会受到种种限制。出版后OPR平台上发表的论文一般遵循CC协议4.0，读者只要进行正确的引用，就可浏览、下载、分享与论文有关的数据、演示文稿、审稿意见等所有相关内容，并与作者进行探讨和交流，帮助新的研究人员掌握学术前沿动态。同时，读者在移动端也可随时访问论文界面和个人档案，这也是实现当前学术期刊移动化社交化传播的重要举措。
未来发展
如何提高各方参与积极性？2018年2月1日，由于较低的参与度和公开讨论替代场所的增加，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宣布关闭运行5年的PubMed Commons平台。在繁重的日常工作下，缺乏有效审稿人激励是阻碍审稿人参与的关键所在，作者在高度竞争的科研环境中也缺乏公开审稿流程的动力。此外，公众面对诸如PubMed Commons、ResearchGate、PubPeer等日益增多的评论平台，在精力有限的前提下也可能产生参与疲劳。这些问题都会影响研究人员的参与积极性，降低平台的活跃度。
如何防范恶意或不实评论？读者出于竞争利益，有可能对论文内容肆意诋毁，并有机会在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私自联系作者进行要挟。作者为达到自身目的，也可能邀请同事或朋友发表溢美之词，过分吹嘘研究效果。此外，公开评论会引起公众对做出负面评价的后果产生担忧，匿名评论又看似对作者不太公平和不够尊重，因此是否应该公开评论者的身份也值得考量。
如何确立统一的评价指标？基于单篇论文的定量指标层出不穷，目前较为普遍认可的是2010年Priem提出的替代计量学指标（Altmetrics），但各个出版后OPR平台的具体采用方式都有所差异，在缺乏统一标准的情况下，其影响效果大打折扣，仅仅作为一种定性评价的补充参考，不具备实际价值，无法纳入正式的科研成果评价体系。此外，对于国内来说，文化与语言的差异难以跨越，套用国外标准是不可能行之有效的，需要进一步探索符合国情的统计方式。
尽管在理想状态下，出版后OPR模式相比传统同行评议模式在诸如公平性、透明度等方面具有明显优势，但也并不能应对所有问题，还存在着许多缺陷，因此仍需要在其他方面不断探索和研究新的解决方式，期刊社也需要结合国情和自身需要实施不同程度的开放措施。
作者贺子岳系武汉理工大学法学与人文社会学院教授张子纬系武汉理工大学法学与人文社会学院研究生陈晓峰系湖北省科技信息研究院《科技进步与对策》编辑部主任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助项目“基于开放科学的同行评议新型模式研究”（项目编号：195213001）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