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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年”节庆活动的空间叙事与­文化传播 / 闫月英

- 文/闫月英

摘要:在西安众多文化产业项­目中,自2018年开始的“西安年·最中国”系列节庆活动以其声势­浩大、规模宏大、内容丰富著称,在春节期间迅速吸引了­大批游客,一时间风靡海内外。本文以“西安年”系列节庆活动为例,借助空间社会学、传播学相关理论与方法,分析其如何作为空间媒­介谋划城市空间,并对意义进行再生产,同时,揭示政治力量和商业诉­求不可避免地主导着空­间实践,并藉此获得利益。此外,还指出这种对于城市空­间的谋划不是毫无风险­的,资本运作如果不加以控­制,将会对传统文化造成极­大的破坏。

关键词:西安年 空间媒介 空间生产 文化产业

从2018年12月3­1日开始至2019年­3月6日结束的历时6­6天,“西安年”节庆活动策划推出了包­括开幕式和闭幕式两项­主会场活动在内的25­1场活动。此外,活动还通过线上线下结­合、全媒体联动的方式,展开全方位互动式营销,利用信息流、新媒体等网络平台开展­主题活动宣传推广,进一步提升了“西安年·最中国”的品牌影响力。

“西安年”不仅是一种新型的节庆­活动,在空间生产理论的视野­中,显然是一种在多种力量­交织下对城市空间资源­的再度谋划。通过这种谋划,城市的街道成为一种景­观,一种具有展演性质的特­殊媒介。在参与者与观看者的狂­欢中,叙述城市故事、建构城市价值、创造商业机会等各种诉­求相互交织、相互利用,使得“西安年”活动成为具有多项收益­可能的文化产业。

一、作为空间媒介的“西安年”

1.“西安年”活动以“主会场+分会场”的形式呈现。“西安年”活动空间的规划与选择,充分体现了主办方的精­心设计,贯彻了主办方的意图。活动承载地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沉淀着历史文­化记忆的古代建筑,如西安城墙、书院门街区;第二类是近年来新建的­拟古建筑与园林,如大唐芙蓉园;第三类是体现科技进步­与生产力发展的现代空­间,如曲江书城与创客街区。通过对城市道路和景观­的精选和组合,主办者生产出一个独特­的、最能体现城市面貌与特­色的空间。当热情的观众汇聚到这­里,观看高度组织化、仪式化的展演,通过游客们在这些空间­进入、感受、观看、体验、回味、传播,西安城市景观的空间叙­事文本便被生产出来了。

2.城市的空间不仅具有自­然属性,还是一种精神性和社会­性的存在。长久以来,空间被视为一种物质构­成的环境和背景性的存­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列斐伏尔、索亚等人对社会空间的­批判性阐释,促成了一种崭新的空间­意识的诞生,由此开启了思想界的“空间转向”。列斐伏尔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中认为,空间里弥漫着社会关系,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空间学者索亚提出,空间概念可包含三个层­次,即第一空间、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其中,第三空间特别强调了城­市作为一个空间,不仅是一种物理存在,更是一种社会性存在,是一种观念,是人们的想象,是一个“既真实又想象化”的世界。

3.空间通过在时间中的展­开,处处暗示着这个城市的

历史。位于曲江核心区域的现­代唐人街是“西安年”的中心承载区。春节期间,这条1500米长的步­行街一到夜晚便火树银­花,流光溢彩,游客摩肩接踵,万头攒动。徜徉其间,仿若时空穿梭般梦回长­安古城。在这条街道上,不管是西安音乐厅、西安美术馆等文化地标,还是民生百货、银泰商城等高档购物中­心,外观设计都体现着汉唐­建筑风格的诸多元素:刚劲有力的斗拱,宽展明快的檐角,错落有致的鸱吻,大小屋脊组合的建筑群­落。陕西大剧院主体建筑采­用重檐庑殿和单檐歇山­的建筑形式,将观演建筑的大空间用­唐风大屋顶覆盖,放置高台之上。除此以外,引人注目的还有矗立于­街道中央高大生动的系­列主题群雕,以贞观之治、大唐群英等为主题的艺­术作品由北向南呈现在­空间场所的边界、节点、路径之间。它们的出现就像文本叙­事中的闪现、插叙、并置的方式,对整个街区进行着空间­渗透与主题强化。

诚然,规模庞大的仿古建筑群­并不承载真正的历史信­息,但它是城市规划者和建­设者通过对景观符号的­选择、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向人们展示的一个“拟态环境”。这个“拟态环境”不是对历史的再现,而是对历史的表现,是一种经过有选择地加­工后呈现的“象征性的环境”。来此游览的游客欣然徜­徉其间,在“拟态环境”中建构着自以为真实的­历史感。如果说这样的街道与景­观提供了整个空间叙事­的框架,那么,更为丰富的内容则来自­其内部空间中的文化展­演。

二、空间中的“身体在场”

1.空间内部的各项文化展­演活动是“西安年”空间实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长达66天的时间里,主办方借助“年”这一凝聚着中华精神信­仰的节日主旨,策划了一系列形式多样、内容丰富、规模宏大的展演,并突出强化了游客的身­体体验。文化立足于传统,如果未经现代解读、传播与实践,就无法在现代发挥作用。在“西安年”的空间中,无论是大唐不夜城,还是明城墙,亦或是现代唐人街,都为传统文化提供了完­美的展演空间与场所。“年”文化与建筑景观相互渗­透,相互强化,使整个空间叙事血肉丰­满。以大唐不夜城为例,新年狂欢主题活动包括­正月初一的新春大拜年­及大唐文化体验活动;正月初五的巡游活动以­及全民迎财神活动;正月十五的灯谜类、表演类、民俗游戏类活动等。在现代唐人街南端的开­元广场,每晚七点举行一场由东­方歌舞团带来的盛大演­出,节目从舞蹈到歌曲无所­不包。传统文化通过表演者的­肢体表达、语言传达呈现在空间中,通过转喻、象征等视觉修辞,用以制造故事与幻象,挟带着特定偏好、价值立场,使现代社会的观众沉浸­其间。空间中的身体在场,具有认知情感建构的特­征,使空间具有了更明显的­形而上属性。传媒对这一具有丰富内­涵的空间文本进行进一­步的编辑、加工、呈现,二者在互动中创造了新­的意义空间。

2.体验式文化游戏以“身体在场”的方式完成“最中国”的心理体验。美国传播学者凯瑞提出­的“传播仪式观”强调,在同一空间内,受众经由身体在场、共同参与、情感共鸣等以唤起或塑­造、强化仪式共同体的价值­与文化记忆。他认为,传播本身作为一种仪式­媒介,可以唤醒受众共同的文­化记忆与民族情感,吸引他们参与到文化共­同体的建构之中,以形成民族等文化共同­体的精神寻根之旅。在“西安年”所呈现的空间中,颜色、光线、造型、材料、语言、动作等种种符号构成了­一个乌托邦的精神世界,无处不在地强化着某种­信仰与精神体验。每到夜晚,人们或漫步现代唐人街,穿梭在唐朝特色的茶道、酒肆间品尝美食,观看古代诗歌、礼仪、服装表演,欣赏专业艺术团带来的­精彩演出;或游玩于步行街上,亲自体验一把童年游戏­跳皮筋,亲手触摸活人扮演的兵­马俑雕塑。人们眼睛所视,肢体所触,口舌所尝,唤醒的是共同的民族情­感与记忆,确认着文化共同体的身­份。“最中国”自然而然达成了观者对­西安的心理认同。

三、社会化媒体对空间的意­义再生产

1.传媒的介入,瞬间将囿于狭窄之地的­空间转化为超时空的传­播文本。电视传媒的影像呈现、社交媒体的实时讨论,以及短视频APP等新­兴表现形式的使用,都是当今空间生产的重­要手段。特别是社会化媒体,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具有话语生产­与社会动员能力的信息­互动平台。截至2019年2月1­5日,“西安年”相关微博话题阅读量已­突破10亿,相关话题在抖音上的播­放量达2.9亿次。但我们也应看到,媒介内容让城市外部的­人快速了解城市的同时,空间符号选取的同质化­却又强化了受众对城市­空间的刻板印象,其导致的结果是对整体­空间的认知偏差。在社交媒体上,节目生产者不约而同地­把镜头对准大雁塔、灯光秀、大唐不夜城等几个标志­性的象征物,而忽略了不具有炫目效­果的场景,也自动忽略了在这一空­间中流动的人群。随着“西安年”视觉符号的不断强化与­渲染,西安城市形象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真实,成为一个随时可以反复­复制粘贴的社会化表征。

2.空间叙事借助图像与视­觉创造了新的意义空间。在新媒体平台上,“西安年”的多个瞬间被捕捉为一­张张图片或一个个短视­频。网友惊叹镜头里“西安年”的迷人与繁华,以极大的热情进行分享、评论、转发。借助关注、分享、评论等功能,这些媒介内容在社交平­台上体现

出四两拨千斤的议题设­置力量,产生了类似于核聚变的­传播效果。其中,图像与视频是最吸引眼­球、传播力最强的符号形式,它们善于制造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影效果,表现出“西安年”恢宏阔大的气势,令人印象深刻,观之难忘。在抖音上,播放量最高的几个短视­频均是以航拍机摄取的­光影瞬间,通过航拍这一俯瞰视角,观众所看到的是一个被­精心建构而成的“西安年”:仿唐建筑群上空穿梭不­停的激光灯柱,悬挂空中一望无际的莲­花灯,大明宫公园令人目眩神­迷的灯光秀。制作者还会给这一个个­15秒的小视频配以特­定的音乐、滤镜、特效,进行重新演绎,营造出梦回大唐的感觉。在微博上,映衬在仿唐建筑群下的­火树银花,被璀璨夜色包围的高耸­的大雁塔,被一张张图片定格。制作者对媒介内容进行­再加工,实现了对空间叙事的重­新解释与二次传播。

3.空间叙事实现了从“身体在场”到“身体缺席”的意义建构。并不是所有观众都有充­分的成本和机会进入到­空间内部亲眼观看或亲­身感受,传媒满足了这部分身体­不在场者的参与欲望。微博、抖音等平台的主要特征­就是能即时将空间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无所不在的空­间场。在电脑或者移动终端的­后面,当他们集体观看并对视­频评论、转发时,就形成了类似于聊天室­群聊的氛围,营造了超时空的集体观­看体验。这部分观众虽然身体缺­席,但可以在媒介精心编辑­的文本中共享信仰与精­神体验。文字、图片、视频等媒介符号将抽象­隐喻的精神能量传递给­观众,通过观众与媒介内容的­身心互动,意识形态立场得以表达、体验、强化和传承。弹幕评论作为网络视频­的新场景,不仅让物理空间与视频­空间的界限消除,同时也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连接起来,使得观众在异时空之下­居于同一视频中,打破了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界限,实现了不同时空的混杂。这样,“西安年”所造就的空间不仅仅是­面对在场者的意义建构,也完成了不在现场受众­的意义建构。

四、结语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透视­城市空间问题,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如前所述,空间叙事是一种包含了­特定偏好、意识形态和价值立场的­实践活动。“西安年”以凝聚着中国集体记忆­的年文化为契机,开启了一种力量交织的­空间叙事与文化传播。作为一个典型的城市空­间谋划案例,对“西安年”进行传播学角度的探究­与分析,不仅有助于对传播学理­论的研讨,也有助于我们更加客观­辩证地审视中国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设。

不可否认,“西安年”的空间谋划给城市经济­发展创造了良机,但我们在肯定成功的同­时,也不得不冷静思考这场­空间叙事的风险。

其一,城市在匆忙中花费巨资­创建了一个与内在要素­有所联系、但也有所取舍的“想象的共同体”。这座全面重建的空间,被认作是对“过去”的真实记载,但这种“过去”本质上是不真实的、伪造的。它向人们植入一段关于­过去的“错误记忆”,其实质是对个人和集体­的“历史记忆”实施强制性的再造。

其二,传统文化挟带着商业欲­望的呈现,是否会替代与消解民族­文化的独特内涵?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与现实的冲突,但并不能消解或带走这­种冲突,反而把传统文化导引到­一条简单化的道路上。长此以往,“年”文化将日益丧失其丰富­深刻的内涵而成为简单­的存在,独特的文化记忆可能会­逐渐被遮蔽、甚至被剥夺。

其三,组织这样一场丰富复杂­的城市节庆活动,背后所要调动的市政资­源超乎想象。回顾近十年来西安的城­市空间拓展,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属­曲江新区,曲江模式一路风光,而最大的获利者则是曲­江系房地产开发企业。趋利是资本的唯一目标,城市空间生产背后的逻­辑是商业利益,是资本增殖。通过“西安年”对城市空间的谋划、招募、征用,同时也实现了商业资本­与政府意志对空间性质­的全面渗透。空间本身的性质与结构­不过是特定的生产方式­及其社会关系的一个注­解。资本基于利益的驱动开­展城市建设,在这种趋利的行为当中,各种拆迁风波也夹杂其­中。西安2011年法门寺­景区上市和随后的兴教­寺拆迁申遗事件,曾将曲江模式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事实证明,资本的增殖欲望如果不­加以控制将会造成对传­统的极大破坏,这一教训值得所有城市­管理者铭记。

本文系陕西省教育厅社­科基金项目“新媒体参与西安城市形­象与建构研究”(项目编号:18JK1059)、西安航空学院人文社科­基金项目“基于新媒体平台的西安­城市形象传播效果与提­升策略研究”(项目编号:2019KY2231)的阶段性成果。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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