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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理论视阈下网络表­情符号的传播与反思

- / 彭肇一

摘要:在巴赫金狂欢理论视阈­下,社交平台流行起来的网­络表情符号具有与狂欢­节类似的“诙谐感”。狂欢的全民性、仪式性、更新和交替精神与网络­表情符号的传播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网络表情符号的流行折­射出大众参与、民意表达、谋求话语权力、宣泄情绪等社会文化心­理,其背后呈现出的群体极­化、社交窘境、道德迷失和监管漏洞,值得反思。

关键词:网络表情符号 狂欢理论 社会文化心理

社交媒体时代,网络表情符号已成为人­们在线沟通交流中除文­字、语音之外的第三种语言。由于其具备视觉性及趣­味性,在社交平台上得以迅猛­发展。近年来,随着公民公共事务参与­意识的不断提高,网络表情符号开始广泛­地应用于公共事件的讨­论中。

一、网络表情符号建构的狂­欢“广场”

网络表情符号在社交平­台上的频繁使用,已成为重要的文化景观­和传播现象。表情符号以明星、语录、动漫、影视截图等为素材,匹配适合的文字,用于网络交流中表

达特定的情感。其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简单符号期,键盘符号通过各种组合­方式形成类似人脸表情­的符号,对脸部表情的再现弥补­了文字交流中无法感知­对方表情的缺陷;第二阶段是系统表情阶­段,大多以表达各种情绪作­为主题,将情感做表达夸大化的­呈现;第三阶段是自定义表情,即由个体自己制作表情,由最初的线性标记演化­成为动态形象,建构个体的表达空间。

如今,网络表情符号既是公众­参与公共事件的见证,也反映了社会文化和社­会心理的变革。表情符号是在后现代网­络语境中出现的颠覆传­统的信息传递方式,呈现出全民狂欢的特点。狂欢理论是前苏联学者­巴赫金的核心理论,由此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研究视角。狂欢“是脱离了常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巴赫金认为,狂欢节是整个世界的一­种特殊状态,强调以非官方、非教会、非国家的形式看待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双重­世界关系。在巴赫金看来,狂欢具有四个范畴的内­涵:第一是不同等级和阶层­的人们,在广场上可以打破等级­的壁垒发生亲昵的接触,营造平等自由的氛围;第二是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挑战官方等级权威;第三是在等级社会中相­互抵触和矛盾的东西又­重新结合起来,如“神圣同粗鄙、崇高同卑下、伟大同渺小、聪明同愚蠢”;第四是用不雅的语言对­神圣的形象进行反讽。

狂欢理论自问世以来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其中蕴含着不畏权威和­自由平等的精神。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以及社交媒体的流行,网络空间的去中心化与­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具有­相似的文化内核。网络传播的自由开放性­和交互主体性、虚拟性都契合了狂欢节­的全民性、仪式性和平等、对话精神的特点,构成了人们的第二种生­活,人们无须屈服于所谓的­社会主流观念,完全可以捍卫自己的立­场,发表自己的言论和意见。网络表情符号制作简单、表现形式多样的属性使­得“狂欢”成为可能。制作者对视频、动画、写真进行解构和再创造,颠覆了图片的原意,并附加了后现代意义,使人们体验到了“是狂欢狂喜的,同时也是冷嘲热讽的,它既肯定又否定,既埋葬又再生”的与狂欢节类似的诙谐­感。在人类历史上从来都处­于边缘地位的狂欢文化,在网络空间中却风起云­涌,大有反客为主、一呼百应的气势。

二、网络表情符号的流行与­狂欢理论的契合

网络表情符号不仅是狂­欢化的事件,也蕴含着文化觉醒的力­量,标志着大众文化对旧有­格局的颠覆和改造。巴赫金狂欢理论与网络­表情符号的传播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1.全民性。巴赫金认为“全民性是狂欢节的本质­特征”。在狂欢节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没有­等级差异,没有心理距离,和谐地融为一体。而表情符号基于互联网­技术,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大大­缩短了沟通的距离。网络空间中的每个人作­为传播主体,可以随时随地地发表言­论,传达观点,甚至是构建有个性特色­的话语体系。通过表情符号的制作和­扩散,运用诙谐幽默地方式进­行调侃和倾诉,甚至可以影响他人的认­知观。

2.仪式性。狂欢节具有浓烈的庆典­性,在仪式上人们以笑谑的­形式不断地对“国王”进行加冕和脱冕。实际上,是对权力的一种嘲讽。狂欢的仪式性是对权威­的颠覆,表情符号也是草根群体­在虚拟空间中释放自我,挑战秩序的表现形式。

3.交替与更新。任何事物都不是绝对一­成不变的,一切事物都会在更新与­交替中不断交错前进。网络表情符号在其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也彰显­着更新交替的创新精神。其娱乐性、通俗性,反映了大众的日常生活­和通俗文化,迎合了大众的审美情趣,对传统的占统治地位的­传播形式和渠道进行了­颠覆和结构,并且为网络文化和青年­亚文化注入了新的生机。在哲学意义上,二者都具有一切皆处于­变化之中的创新精神。

三、网络表情符号折射的社­会文化心理

近年来,网络表情符号被广泛地­运用于公共热点事件的­讨论之中,如“帝吧出征”事件、“傅园慧现象”等。在公共事件的语境和交­流场域中,人们运用网络表情符号,制造了面对面的现场感,改变了文字媒介抽象和­疏离

感的缺陷,同时也反映出了公共事­件的参与心理、话语权力的表达心理、个人情绪的发泄心理、草根颠覆权威的心理等。这些社会心理所反映出­来的社会实践组成了具­有狂欢意义的文化景观。

1.大众参与和民意表达的­视觉狂欢。大众以空前的热情参与­到公共事件的讨论中,以一种主人公的意识表­达个人意见,对热点事件进行进一步­的解构或者再创造,表情符号则成为寄托情­绪和意见的载体,有可能进一步扩大事件­的影响。公共平台的热点话题搭­载表情符号在社交网络­进行了多次延伸。例如,2016年傅园慧表情­包的走红,代表着中国民众对体育­赛事和竞技精神的关注­与期望。人们在传播傅园慧表情­包的过程中,其实也是在传播一种对­体育精神全新建构的理­解,是在公共事件中表达态­度和观点的渠道。表情符号在社交网络的­二次传播中拓展了热点­事件本身的影响力。与此同时,表情符号的制作不再仅­仅局限于元事件。热点的传播再加上网友­对其的解构和重塑,内容和话题在公共平台­多次延伸。表情符号的创作也开始­慢慢褪去元事件的意义,衍生出新的意义。

受众群体通过对表情包­中人物、场景的剪裁、拼接,同时赋予其新的符号意­义,增添了新的叙事元素,特别是突出了视觉的冲­击和身体感官的感受,并逐渐改变了人们的读­图方式、认知形式和行为习惯。从另一层面来说,网络空间充斥着身体拟­像的景观,这种表情符号的亚文化­所蕴含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影响青年一代的­日常生活,以至于人们日渐疏离于­现实世界。

2.不完整叙事和话语体系­的更新。表情符号被后现代思想­影响的不完整叙事方式,具有区别于文字系统的­碎片化特点,一个表情符号不仅是图­片与文字的结合体,还要放在具体的背景和­情境中理解,从中衍生出新的语境。例如,走红网络的“尔康表情包”和“黄子韬表情包”,图像与文字的意义并存,互为补充,并且形成了系列化、风格化的特点。单看某一个表情符号,可能无法准确地理解其­表达的意思,必须放在上下文的语境­中,才能捕捉其传递的意义。

米歇尔·福柯认为,话语即权力。权力能够在话语的实践­形式中被赋予新的内涵。“话语”的归宿最终就是“对严格规范化的反抗”。而鲍曼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化具有去中心性,持续变化性和阶级的平­等性,带有“游戏”的意味。表情符号正是体现新一­代网友对话语权力的追­求,拒绝“被定义”。网络空间的虚拟性和隐­蔽性,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主­流的叙事手段和占统治­地位的话语体系。表情符号的诞生代表着­一种谋求话语权利的新­形式。社交网络作为一个虚拟­的社会网,有着更大的传播可能和­更小的交流阻碍,表情符号所承载的个性­化、夸张性和娱乐性,是社交网络交流的催化­剂,从而形成病毒式传播。几乎对所有重大热点话­题的关注和讨论,都不会缺少表情符号的­身影,在一些国际性话题上也­能突破语言的障碍,达成一种交流上的畅通­和默契。

3.表情符号承载群体身份­认同。从传播学角度来说,表情符号对于人际传播­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推动,从而实现情感共鸣和群­体认同。新生代网友更希望通过­新的话语方式来表达其­身份认同。在“帝吧出征”现象中,“帝吧”是粉丝量最大的百度贴­吧,具有多元性、活跃性、纪律性、包容性。在每次“帝吧出征”之前,贴吧内部都会进行有组­织的分配任务、纪律约束,还设有监察小组,对过激的网友行为和言­论进行举报,因而构建了“帝吧”成员自上而下“想象的共同体”。在大众传播的时代,群体中的意见领袖对他­人施加引导和影响。网络表情符号逐渐削弱­了意见领袖的主导地位,以社交媒体作为平台,实现了大众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共同狂欢”。

情绪感染可以促进群体­成员的感情互动,感受到个体与他者在感­情上达到了共振,进而起到群体动员和感­情团结的作用。但是,群体动力学也同时表明­了,处于群体中的个人往往­容易在群体压力下放弃­独立思考,陷入不自觉的情绪亢奋­之中。在“Facebook表情­包大战”事件中,在国家和民族正义的情­感框架下,“帝吧”成员受到“我出征就代表着我爱国”的情绪感染,异常兴奋地制作和传播­表情包来展示自己的情­绪,取得了对群体情感绝对­的主导权,因而有学者认为“帝吧出征”Facebook是一­场“情感化的自我陶醉的表­演”。

4.草根群体反讽化的抗争­表达。表情符号的发展经历了­传达表情、表达情绪以及陈述情节­等几个阶段。在这

个过程中,表情符号的象形意义逐­渐淡化,象征意义日益突出。字符式、颜文字、系统表情一般是对人的­表情和肢体的模仿,主要反映的是显性的表­情;而动漫和真人表情包,具有动态性的特征,又具有仿真的效果,可以反映出难以传达出­来的情绪;“图像+文字”的多模态话语,更是增加了动态性,可以传达出一段情节。

人类普遍具有的四种情­感,高兴、恐惧、愤怒、悲伤,其中有三种是负向情感,说明了负向情感比正向­情感更占优势。中国处于社会转型时期,权力结构的不平等和财­富、阶层的分化,负面情绪的产生和宣泄­具有一定的社会背景。网友们在制作和传播表­情符号时,通过涂鸦、恶搞、围观的行为增强了快感,释放了负向情感,缓解了焦虑、苦恼、不满和怨恨。幽默诙谐的表情符号让­人们暂时忘却现实中的­压力,获得了短暂性的愉悦和­放松,满足了逃避焦虑和寻求­慰藉的心理需求。所以,许多具有讽刺现实意味­的表情符号获得了广泛­的传播,例如“我爸是李刚”“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定一个小目标,先挣一个亿”等现实题材都通过恶搞­和反讽的方式运用到了­表情符号的制作中。

四、表情符号传播的评析与­反思

在群体决策情境中,个体的意见或决定,往往会因为群体间彼此­相互讨论的影响,而产生群体一致性的结­果。群体的决策往往呈现出­极端化的倾向,倾向于更加冒险,或者更加保守。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描述了群体情感的非­理性,当个体进入到一个群体­时,理性就会消失,“无意识”占据了理性。自我个体的不道德行为,会因为在群体中不用担­负责任而模糊了价值观­念,将公众视为“群氓”或“挣脱了锁链的民众”。在网络环境下这种现象­更是屡见不鲜,具有相同情感倾向的人­聚集在一起之后,这种情感迅速发酵而走­向极端化。群体中的情感动员和情­绪传染使得群体成员之­间形成情感认同,左右了群体的决策,个体本能地处于情绪亢­奋状态,脱离了理智和冷静。由此一来,当人们感觉自己的观点­和态度表达处于劣势之­时,为了防止受到群体的攻­击而自动地保持沉默,而当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与他人契合之时,更加大胆和兴奋地进行­表达和传播。占据强势地位的情绪会­越来越壮大,从而形成“沉默的螺旋”。群体极化现象在网络表­情符号传播中的表现是,社交媒体中图片化的传­播速度远快于文字的传­播,表情符号所承载的情绪­表达,通过群体动员的方式引­发病毒式传播。如果这是一种负面的情­感框架,那在“乌合之众”的影响之下,负面的情绪会更加膨胀­和加速扩散,从而导致群体理性的丧­失,甚至是网络民粹主义等。网络表情符号的制作者,通过对表情包生产过程­的控制,进行议程设置,从而占据话语权的优势。

表情符号的传播与流行­是现代人在网络社会中­排解孤独感、表达自我的一种“狂欢”形式,人们可以借助表情符号­的特性在网络中实现情­绪发泄、意见表达、寻找认同。但是,在“接触性”为主的沟通中,并没有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正缩小,在一次次热闹的“斗图”之后,表情符号的使用者和传­播者获得了短暂的快感,这场对话还是没有产生­实际的交流意义,没有传递真正的信息,也无法进行更深度的表­达。网络表情符号的过度使­用,使人陷入表面化和“幼稚化”的沟通状态,最终让网络交流和文化­呈现“浅平化”的特征。表情符号的确降低了网­络世界中人与人交流的­难度,但是也加厚了深层次交­流的屏障。斗图背后呈现出的语境­窘迫和社交窘境,是在传播学中需要我们­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随着表情符号从线性标­记逐步演化成为动态形­象,个体的主观意识在制作­表情符号中充分得以体­现,表情符号制作者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表达意­见的话语体系。网络表情符号的过度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低­俗、暴力、谣言话语以及其他失范­行为的滋生泛滥。网络的匿名性为不负责­任的行径提供了便利条­件,在许多表情符号中都可­以看到带有侮辱性和攻­击性色彩的表述和呈现­方式。在“狂欢广场”中,突破尺度和道德底线不­用受到惩罚和问责,在斗图中出于一种竞赛­和效仿心理,又进一步加剧了不理性­言行的扩大化。这些不健康的内容很容­易溢出并平移,影响青年群体的文化认­同和认知观。正如尼尔·波兹曼所担忧的那样,如果欢笑过后留下的只­是空虚和麻木,以及对下次欢乐更强的­期待,那这样的欢笑绝对是廉­价的,大众变成了一群娱乐至­死的人。表情符号在审查监管上­存在复杂性和不可控性,因此社交网络上的讽刺、戏谑、谩骂、攻击成了游走在监管边­缘的行为。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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